含光承影。
承影从小就是别扭小孩,自尊、骄傲,且不服输。
铸剑师给了他们生命,却没告诉他们人间多少烦心事,新生的魂魄在人类的村子里被排挤,他们说,这两个人,模样古怪,是扫把星。
含光自小身体虚弱,虽然比承影虚长几百岁,但在这个村子里,白发的他总被当成异类排挤,有一回,他只是在湖边洗衣服,被人一脚踢进冰冷的湖水。
从此肉身的双腿留下病根,难以长时间地站立行走。那天承影头一回掉了眼泪,死死咬着牙,也是头一次,眼里燃起仇恨的光。
没过几天,村里有个作恶多端的小霸王死了,掉近湖里淹死的。有人说他死状凄惨、面目狰狞,像是看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被活活吓死了。
所有人都觉得是那两个怪物干的。
村民的恐惧转变成莫须有的愤怒,众人拥挤着冲向兄弟俩的破草屋,一顿打砸泄气,又把含光绑了起来,高高吊起,下方铺上茅草,开始点火。
浓浓的黑烟很快升起,从几百里之外就能看到,如同古时候的狼烟。
承影被按住,眼睁睁看着哥哥被火烧,白发的少年只是沉默,垂眸,不做言语。
承影知道,哥哥很难过。
其实那件事跟两人都没有关系,张寡妇的家里人刚下葬,那是个年轻的女人,很瘦,待人很好,是唯一对兄弟俩好的人。
那个小恶霸年纪轻轻就色胆包天,张寡妇也在湖边洗衣服,恶霸竟然想强行把她拉到旁边的树林中强暴,张寡妇恐惧挣扎之下,一双细手把恶霸推进了湖里。
这件事,承影看到了。
他谁也没说,脑子嗡嗡响,一路跑回家去找哥哥。
含光在编草筐,等着明天去卖钱,看到神色慌张的承影,以为他闯了什么祸,二话不说先两脚踢过去。
含光力气不大,承影怕他的伤腿又加新伤,不敢躲,急急忙忙解释。
“哥!张寡妇杀人了!”
下一秒,含光倏然出现在他面前,捂住了他的嘴。
那一刻,承影在哥哥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严肃。
含光说:“这件事,跟谁也不许说,发生什么都不许说,听懂了吗。”
承影有点发懵:“哥,那人跟你有梁子,不说的话,大家肯定以为是我们做的!”
含光轻抚着弟弟杂乱的发丝,眼神从容而坚定:“以你剑魄起誓,不告诉任何人,烂在肚子里。”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张姨是个好人,好人不能没好报。”
承影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兄弟俩自小在这个村子里长大,却几乎从没有人把他们当做亲朋,在日复一日的羞辱和欺负中,承影对这个人世间不多的期待也消失了。
直到张寡妇的出现,被拐来的女人,对兄弟俩视若己出,自己的孩子有一口饭,就有他俩一口粥。
虽说剑魄无需进食,但这无疑是为兄弟俩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盼头。
“有人在乎我们。”含光曾经说,“这才是你我存在的意义。”
承影不太认同他这句话,但看着哥哥亮晶晶的双眸,他也跟着点头。
他其实不太在乎,他人的生死。
除了哥哥,一切都不重要。
此时的他不再挣扎了,侧过头看着远处瑟缩的张寡妇,那女人还是那么瘦,双唇嗫嚅着,似乎要说什么,又掉进她无光的双瞳中,不再有回响。
承影突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神经质。
他低下了头,看不清他的表情。
人们都以为他疯了,只有他死死盯着寸寸下沉的夕阳,眼里的黑暗开始蔓延,直到整个眼眶都陷入漆黑。
在含光脚下燃烧的火焰骤然熄灭,在人类的眼睛还没适应黑暗之前,这里就是一片死一般的漆黑。
“你们,差不多,得了!”
“影!”含光急切的呼唤没能阻止一场杀戮的开始。
一道黑影快速穿梭在人群中,霎时间哀声遍地,血流成河。
黑夜是影的舞台,君子剑道,此刻全都变成无关紧要的一纸戏言。
已经失去控制的承影在血气的刺激下越来越疯狂,他的笑声犹如午夜地狱爬出的恶鬼,他的身影惨烈而凄美,溅了血的哨兵,一下子挣脱了所有限制,甚至连含光在精神海中不断的呼喊声,他也置之不理。
此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人类,欺人太甚。
剑锋停在已经吓得瘫软的张寡妇面前,承影的眼睛能在黑夜里极为清晰地看到张寡妇现在的模样,女人哀求着,那副嘴脸又和刚才的懦弱不是一样的了。
“你,为什么不说出真相。”
承影死死盯着张寡妇。
张寡妇哭了:“他们会烧死我的!他们会烧死我的!!我不想死!!反正、反正你们是怪物吧……你们,反正你们也不会死吧……”
张寡妇似乎有点魔怔了,神神叨叨地重复着那几句话。
承影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杀念一起,含光的声音从精神海传来:“承影。”
含光的声音多少牵回承影几分理智,他厌恶地看了张寡妇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为含光松绑。
“啊,好麻烦。”含光有些头疼地看着一地尸体和已经吓晕的张寡妇,伸手敲了敲承影的脑袋,“你小子又给我惹麻烦了。”
承影扭过头,不说话,赌气一样。
含光揉了一把弟弟柔软的头发:“好了,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吧,要不放一把火,就当这里失火了?”
承影诧异地问:“哥,你不揍我吗?”
含光表情微妙:“你希望我揍你?”
承影使劲摇头:“没。就是,我以为我犯了很大的错,你会生气……什么的。”
含光笑了:“说什么傻话,我和你是兄弟,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出手,顶多处理麻烦,但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怪你的。”
承影瞟了一眼满地尸体,又看向哥哥,使劲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