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4(博士&特蕾西娅)][黎明骑士]Chapter 11 浮生若梦
特蕾西娅走了很久,在这看上去像古旧小镇一样的地方。
这里的世界似乎总是维持着午后接近傍晚的时刻。
干净的街道,路边的行道树,两旁的商店和餐馆。
无人驾驶的公共汽车安静的躺在车站旁,没有人上车。
特蕾西娅看着前面,隐约看到路的尽头有一个教堂一样的地方。
刚刚穿过了无人的集市、田地、荒郊野外,现在又是无人的城市。
这一路上,丝毫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她只是隐约觉得应该继续走下去,直至自己得到想要的答案。
看来那教堂就是自己的终点了。
转眼之间,她便已经站在宏大的建筑之前。
……不是教堂。
反而更像是一个……大图书馆?
装潢相当讲究精致,斑驳的地方和偶尔出现的深色细纹充满厚重的古典气息,增添了些许真实感。事实上,从始至终都完全没有意识世界那种模糊的感觉。
刚想推动大门,它却自己缓缓打开,迎接这些年来唯一的访客。
图书馆里相当昏暗,其他地方都昏暗不清,只有上方的玻璃穹顶投过的光线照映着这条直达中心的走廊。
特蕾西娅径直朝着深处走去。
地上铺着暗青色的地毯,上面绘制着精美的花纹,让人忍不住多欣赏一番。两边的书架相当古朴,一直延伸到黑暗的深处,望不到尽头。
可以看到有楼梯架设在图书馆内,便于取下高层的书籍,但……了无生气,积灰已久,之前似乎很多年都没有人来过。
慢慢走到大图书馆的中心,特蕾西娅停止了脚步,心中升起警惕——她看到一个毫不理睬自己,只顾着翻阅着面前笔记的陌生男人。
对方正坐在一张巨大的木质办公桌后。
桌子的四周随意散乱的放着一些垒成小山的书本,还在这片中心区域的周围放着四盏落地式台灯,温暖的黄色灯光在这里为图书馆增添了一丝安稳舒适。
特蕾西娅看到对方缓缓抬头,一脸温和的看着自己,白色短发相当凌乱,几乎遮盖住了他血红色的眼眸。
很难相信这样的谦和会在一个血魔的神色中有所体现——哪怕是伪装都不可能。
“你是……”
“您好,特蕾西娅殿下。哦,请允许我稍微整理一下。”
血魔男子把眉头凌乱的头发稍微理顺了一点,又用从不知道哪里拿到的发饰固定住。戴上之前摆在一边的单片眼镜。这样一看居然像一个学识渊博的学者。
“你不是……不,难道你是Dr.Hart的真容?还是说……”
“赫伯特?不不不……还有,你叫他什么?那家伙又毫无理由地隐瞒自己了吗?当然不是。”血魔快速地摇了摇头,极力否定特蕾西娅的揣测,“我只是一个保管员。或者说,是他的副手。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你是潜意识?”
“潜意识?”
血魔微微一怔,随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错了,错了。小家伙。别猜了。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也知道你需要什么。我可以带你去。”
男子起身,身上的黑袍微微摆动——看上去像是拉特兰教宗或是巫师的服饰。身上的古代装饰和胸前垂着的吊坠显示出这个人不是一般的血魔。
“你到底是谁?”
“嗯……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可以叫我……梵洛。嗯。或者叫我血族之王。什么都行。”
“……你的确是血魔?”特蕾西娅试探道。
“当然。我是完全的血魔,不过不是绝对纯血。我的母亲是意外从深海来到陆地的访客,血统不会骗人。哦,忘了,现在的我没必要谈什么血统。不过还是再次表达敬意。特蕾西娅小姐。在这里我就不称呼你为殿下了。”
“好。”特蕾西娅也并不抵触。
毕竟这里不是卡兹戴尔,对方好像也不是卡兹戴尔的本地人。
“那么,请随我来吧。小姐。我带你去寻找你想要的。不过,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给你看到所有的东西。毕竟……今天我只是轮值。还有几个怕生的,就不露面了。”
“嗯……”
“其实能在这里见到你,我们都很高兴。”
血魔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让特蕾西娅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们?”
“毕竟这么长时间,他也没向谁打开过内心。如今来了个生面孔,别说是新朋友,就算是仇人,我们也得多高兴一会儿。”
……
黑暗的空间,无数银色大门悬在空中,有些已经完全打开,门后只有一片虚无的空洞。有些仍然紧闭,但渗出的不详气息仍然令人不能直视。
身着黑色法袍的术士走在荒野里,对悬在空中的大门恍若未见,直奔最恐怖的存在而去。
看着眼前浮起的闪着虹色光芒的球体,赫伯特稍微有些犹豫。
最后,他还是决定揭开这层被层层掩藏的记录。
像拂去灰尘一样揭掉掩盖在那块碎片之外的迷雾,失去遮掩的球体放出剧烈的强光,几乎要点燃他的身体。
……
一路上,特蕾西娅跟在血魔身后,穿过一层层回廊,经过无数书架,最终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停下。
血魔踮着脚,从这层书架的最高处取下一本黑色封皮的无名手账,和周围看上去形制典雅到近乎严肃的环境反差明显。
“这就是你需要的东西,也是我猜,赫伯特可能想要你看的东西。”
说着,血魔郑重其事,将薄薄的笔记本递向访客。
“谢谢。”
特蕾西娅接过手账,还有点儿好奇这样简单的小册子究竟要如何记录自己需要的记忆碎片。
可当她准备开始探索的时候,发现想法根本就是多余的——
翻开这本小册子的第一页,是一片淡黄色的空白纸页。
特蕾西娅开始缓慢向后翻着,随后翻找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最后一页。
整本笔记完全是一片空白,一个字都没有。
我被耍了。
她十分确信。
但他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怎么了?别太拘谨了,这东西弄出来就是让人看的。”
血魔看到特蕾西娅停下了动作,以为她还在犹豫。
“这本书,它……”
“嗯?”
“……”
“……那个,你想着用源石技艺触碰一下就行。你的法术应该是精神层面的吧?原理都是一样的,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血魔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显然是被赫伯特急急忙忙哄骗进来的,怕是连来到这里的意义、能做什么都一无所知。
特蕾西娅也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立刻准备运使自己的法术。
可自己只是刚兴起一丝念头,眼前的黑色书本突然变成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凶狠地扑面而来,没来得及躲避,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血魔看着黑色的本子将她吞食之后跌落在地上,脸上毫无担忧,似乎于他而言这不过是司空见惯的小事。
书本周围散出几缕黑红色的细弱电流,把周围的地板灼伤了一点儿,再无反应。
他这样谨慎地等待许久,才叹了口气,继续观察了一会儿,确定那本子不会再有新的异变,才慎之又慎捡起它。
“凯尔森,怎么回事?”
听到背后清冷的女性嗓音,凯尔森头也没回,反手把笔记本丢给她。
“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唉……应付‘魔王’可真不容易。我可是卡兹戴尔人哪。尤其是这个魔王自我存在的认知还这么强。”
“虽然我对她印象一般,但不把人家当人看是不是太过分了?”
血魔回头指着女人的脑袋——严格来说是原来有脑袋的位置——吐槽道:“拜托你先把自己的半边身子长回来再说这个好吧?怎么弄得你自己不清楚吗?”
“哼。”女人的身体抖了抖,消失的头部连着被撕裂的上半身就在血肉模糊的缺口处瞬间修复回来,就连身上原本满是血迹的灰色外套也恢复如初。
看到血魔一言难尽的表情,她精致的脸上露出不屑的嘲笑:“这点儿难度,你居然就怕了?”
血魔的脸色越发难看:“咱们能把……那东西,关住多少次?你居然全无在意?”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那东西’是什么?”
“就是……那东西啦。”
“把话说清楚一点,不然我杀了你。”
“……我不会承认那是‘赫伯特’。”
“你不承认有什么用?”
“……”
“今天这个人过来之后,他安分了许多。我也只是死了三次就把他制住了。不如说,这次是他主动回去的。”
“哈?你的意思是那家伙有了理性?怎么可能。”
“凯尔森,所以你永远都打不过我。”
“怎么谈这个?”
“你连赫伯特对他真正的态度都不清楚,又怎么指望你能跨越源石技艺的彼岸。”
“你不挤兑我就难受是吧?你跨越了?”
“不然呢?哦,真是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没了的时候我恰好抵达源石技艺的根源,所以你不知道。”
“[*卡兹戴尔粗口*]差点儿忘了这茬……我不管,反正我不相信。你想想,他先把它关在这里,又整天吃药……哎?”
“反应过来了?”
“那他的‘纷争’部分岂不是也……”
“确实。所以你好好想想,你给她看了什么?为什么之前不带过来让我们见见?这么多年过去你依旧这么不靠谱。”
“明明……难道是‘论辩’?不不不不……怎么可能啊,哈哈哈……哈?”
“这位……特蕾西娅殿下?怕是要无功而返了。不,或许发现一点儿别的什么也未可知?”
清脆的娇笑里满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恣意。

好疼!
撕心裂肺的痛感,从四肢百骸疯狂涌上来,又渐渐褪去,像是河海的浪潮,居然隐隐有些特殊的韵律。
这是特蕾西娅回过神来之后的第一感受。
她发现自己的一切都不受意识支配,体内似乎有另一个灵魂替自己做决定。
不,不是我自己……
是类似于附体一样的视角吗?而且……
是个……女人?我附在了女人身上?
附身的对象不是赫伯特,特蕾西娅有点失望。
手上有流血的感觉,掌心湿漉漉的,还有些刺痛。
不,不止……是整个身体都在渗血。
好像即将要崩溃了。
但却没有失血过多的虚弱感,甚至还相当亢奋。
手里的剑也没有打滑,似乎是借着鲜血的联系,紧紧贴在它的主人手中。
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还真是奇妙啊……
可……这不是指挥作战的经历吧?
我果然还是被耍了?
在自己思考的时候,面前的景象逐渐变化——
看上去是在……猎杀怪物?
四周都是看不出原本形状的巨大尸块和满地的黑色液体。看起来都是这个女人的作品。
挥舞长剑,精湛的剑技和法术死死咬住怪物的脚步,拼尽全身气力把眼前的巨兽困在自己的剑光中。
远处,又一群怪物悍不畏死地冲锋,其中有一部分直直的朝着自己这边过来。
这具身体毫无畏惧,尽管特蕾西娅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附身的人纵身跃起,身手矫健,灵活躲过为首的巨怪的袭击。那些恶心的触手和尖锐的源石结晶刺刃袭来要么被轻松闪过,要么被红色的剑光屠灭。
女人厉啸一声,白发纷乱,手中黑剑光芒绽放,一剑斩出,赤红色光华闪过,几十米高的怪物身上看似坚不可摧的黑色晶块便像纸片般被轻易突破,巨大可怖的伤口让它发出痛苦刺耳的低吼,腥臭的黑色粘稠液体喷出,被女人险险闪过。周围百米范围内跟着一起遭殃的小家伙就没有这么幸运,多数都直接在剑光中泯灭,尸体都没留下。
“——!回来!”
特蕾西娅听不清那个称呼,不过应该是某人的名字吧。
这具身体迅速回退,红色的光芒加持下,好像跳跃空间,直接回到某人身边,有些脱力。看到怪物急速追来的情景。触手探来,似乎要直接将这个女人置于死地。
很紧张。不过……也很平静?
在即将被穿刺而死的时候,那个怪物很突兀的停下了前进的脚步,紧接着就感觉到背后多了安全的依靠。
女人抬起头,特蕾西娅看清了那张脸。
她看到他手里握着一把未出鞘的长剑,剧烈的法术波动闪过。
他的头上戴着一顶精心制作的荆冠,似乎是至纯源石的成分,正释放着幽蓝色的光芒。
是……赫伯特?只是……好厉害……
赫伯特让这个女人靠在怀里,身边尽是深蓝色的领域。特蕾西娅能感觉到,这具身体十分幸福,还很安心。
是他的倾慕者?
特蕾西娅突然有了一点点兴趣。
他脸上显出一丝残忍。
暗蓝色的法术功率瞬间增大,一下子吞没那群怪物。
为首的野兽的眼中终于有了恐惧的意味,想要逃走,肢体却被法术牢牢禁锢。
法术冲洗的酷刑继续着,它的低吼越来越弱,身上的结晶渐渐液化、流下。
它最后只剩一副灰白色的骨架,在法术撤去那一刻,碎成一地齑粉。
女人缓缓闭上眼睛,特蕾西娅的意识也缓缓脱离。
………………
等到特蕾西娅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乡野之中。只不过……感觉有些虚弱?
这个身体……好吧,看这白发,或许还是同一个人。
不过,这种自外而内的乏力感是怎么回事?
可惜记忆中没有关于这情况的分析,要不然自己也能更接近一下对方的感受?
而不出意外,身边正是赫伯特。
只见他身着黑色风衣,一脸愉悦,缓缓踱步。
说真的,看到这样的他特蕾西娅感到有些不适应——毕竟自己见到他这两天,只是偶尔会露出一些笑容,阴郁、淡然和沉默倒是他的常态。
“——,我有一件事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嗯?说呗。”
女人的语气十分温柔,和刚才经历的战斗时相比简直是两个人。
“你看我们都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了,对吧。”
“对。”女人有些不明所以。不过旁观的特蕾西娅倒是隐隐有些预感。
“这几年……自从你在哥伦比亚的事情结束,咱们好像就没分开过。”
“你这样一说,的确也有好些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哥伦比亚?
特蕾西娅没记得凯尔希提到他之前的经历。
而且,问题是,这是哪一年?
这难道就是赫伯特所说的“没有被自己记下”的记忆?
……算了,还是得听下去。
“嗯……”
“有什么事你直说就好了啊。”
“——。”赫伯特突然站定,看着身边的人,目光有些闪烁。
他很紧张。都写在脸上了,自己不用法术也能看得出来。
特蕾西娅能感觉到,赫伯特的反常让这个女人也有些紧张了。
“——……有些事我不想像程式一样和你说。”
“……怎么了?”
“你认为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你……”
“我自认为相当缺乏同理心,既不懂得爱人,也不懂得如何接受别人的爱。很遗憾,模仿了这么多年,却依然不懂得如何应付正常人的情绪,甚至只是回应别人的好意对我而言都是难题。我习惯了伤害别人,然后用自己的方法千百倍补偿他们。但要我直接给予别人什么东西,对我而言,难如登天。”
“你说这个啊,确实,八九不离十吧。不过,大家也都能接受。你现在说这个,难道之前对自己没什么自觉吗?”
“原来在你心里我一直这么讨厌啊。”
“这么多年过来了,难道还能改不成?若是真的改了,我或许该不习惯了。”
“那还真是感谢你容忍我这么久。”
“怎么说这个了?”
“——,你觉得,我算是喜欢你吗?这种心理状态,我感觉很像,但我不确定你是否这样认为。”
“……啊?”
“不,只是……我真的不确定,对你的,这份不为满足谁的期待,这份完全出于我自己渴望的情绪,你是否愿意接受,又是否为你带来困扰?”
“你……不,不是,让我思考一下……你的意思是……”
“自从那天我们一起回来之后,不知道怎么的,看到我们一起住的地方,总是有些不满足。每当我静下心,看我们的生活,就突然觉得,我们不必分两个卧室,我们晚上可以相拥而眠。我们也不必完全事事亲力亲为,我们应该更多依赖彼此。我们应该过着更平静、更简单的生活。我们之间的联系不应该只是工作,或者什么任务,而应该是一些更直接的感情。让那些黑星或者恶神的信息都见鬼去吧,我们之间应该聊的话题不该让它们占据过多篇幅。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我们的房子太小了,容纳不了我们的全部生活。可要是换到大房子,只有我们两个未免太过冷清。或许,我们两个还是太过孤单,不如添几个孩子,让我们的生活多些喧闹和活力……我……我不知道,我的意思能不能被这样表达,只是我想……”
“不……我明白……”
“我很庆幸,有这样一个人能包容我这样的恶劣,愿意走进我破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