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执妄44(井巍、生面)
“后来呢?”沈夜催促着停止诉说,陷入沉思的洪翼舟。
“后来呀……”洪翼舟定了定神,继续开始了他的回忆:“随着一阵猛烈的撞击,我们的车子正好卡在刚刚我和小巍上来的那个豁口处,而没有被冲下山。只有车辆倒置,一时间没适应过来,但幸运的是:车门正好斜对着山底的溶洞入口。
此时山上的泥石,泄而下,我们所处的地方虽暂时只是泥石流的边缘地带,但还是有大量泥石滚落,随时都有被掩埋的危险。于是我和小巍当即决定:马上进入溶洞。所以我们松开保险带,打开车门,拉着被卡在前座的师父就进了溶洞里。
我们前脚刚进,后脚就有大量泥石落下,迅速将入口堵住,外面震耳欲聋的声音同时消音,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的闷响。四周瞬时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幸好小巍一直随身背着登山包,没有脱下来。所以我们从里面拿出荧光棒和急救包,就着微弱的光亮,将我们三人的外伤简单处理了一下,就开始寻找出口。
这一带地质疏松,所以整个暗河溶洞里有多个豁口,空气是没问题的。我便跟小巍商量了一下,山顶悬崖对下的那个方向跟泥石流倾泻的方向相反,应该可以出去。但师父不会攀岩,而且大腿受了伤,悬崖又较高,我们两人只有一套装备,没有办法将师父弄上去。
所以我们决定顺着着气流的方向走,看能不能找到个较近的出口,实不行才再走悬崖那边。
只是没想到,走了半晌,最近的那个出口居然就是悬崖处。
此时师父已经开始进入半晕迷状态,整个人都发着烧。借着悬崖出口处的亮光,我们才发现师父的背部也受了伤,只是之前他一直没有说,加上衣服色暗,光线不好,所以我们都没有发现。小巍帮师父把背部的异物取出,处理好伤口,就给他喂了一片退烧药和打了一针破伤风。
而且为了能让我保持体力,确保能顺利攀出去求救,一路上都是小巍在背着师父前行。
小巍说,天色越来越暗,我们又没有食物。为了安全起见,他让我就在这里出去。而他则会顺着暗河而下,在暗河的出口处等我。若是暗河出口没事,他就会用包里的防水睡袋套上师父,然后带着师父潜水而出。就算那个出口不巧也被封了,但从方向推断,应该也算是泥石流的边缘地带,且那里地势平坦,救援起来应该会比较容易。所以,他仍然会在那个出口内等着我带人去救他。
他是全心全意的信任我,相信我一定能救他们出去。
他将唯一一套的登山设备和求救信号弹全给了我,然后毫不迟疑的背起师父,就顺着暗河往出口走。
可是,我心太急,在下山的路上竟然不小心滚了下去,撞到了石头……。
是我害他们错过了最佳的救援时机。
要是我走得小心一些,师父或许就能救回来!
明明在我走的时候他还活着……而且我们、我们给他取出了异物、吃了退烧药、打了破伤风、伤口也处理了……如果不是我拖延了时机,师父一定会没事的……
是我……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诺大的一个八尺男儿,现在守在病床前,双手抱着头,蜷缩成一团,涕泗横流,哭得像个孩子。
沈夜看着眼前痛哭的洪翼舟,只觉得心里憋屈的慌。他很想骂人,但却不知道能骂谁。
怪洪师兄吗?可若不是洪翼舟忧心自己的父兄,又怎么会心急到从山上滚下来?
怪他为什么要撞到头,还昏迷了?可这也不是他想的呀!
怪自己的爸爸没事干嘛要跑山上去?若是没有他,说不定哥哥早就和洪师兄从另一边爬出来了,毕竟这两人都是徒手攀岩的高手,只要有充足的体力,都不需要登山设备就能出来。而其它三名地质人员也可以呆在洞里,安心地等待救援的到来。这样大家都不用死!
可父子情深,相互牵挂,又有错吗?
既然谁都没有错,那为什么横祸偏偏就发生在他们身上?
所以,这一切,只能怪上天的嫉妒与不公吗?
沈夜握紧了拳头,却不知道这饱含怒火与不甘的一拳要打向何方。最终,只能缓缓松开,化拳为掌,轻轻地放到洪翼舟的身上。
“洪哥,不怪你,你尽力了……”同样伤心难过的他,只能笨拙的安慰着洪翼舟。
“请问,沈涯和沈巍的家属在吗?”
沈夜一回头,只见一个身穿志愿者服装的男人,手上拎着一个大登山包和一个袋子,有礼貌的敲着门,向他询问道。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沈夜迟疑的回答着。
那个男人往前走了几步,向沈夜出示了一下他挂在胸口的工作牌:“您好,我是这边的志愿者。之前沈涯和沈巍送过来的时候,两人都是只着内衣,其它的衣服与物品都装在背包里,这里是他们的衣服和一些随行的物件。”他将手中的登山包递给沈夜。
然后他又将另一个袋递过去:“我们在发现沈涯先生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套在一个防水的睡袋内,被沈巍先生抱在怀里。而在睡袋里除了沈涯先生,还有这一份珍而重之,细细包好的东西,并且一直被贴身存放。所以我想:或许,这是对你们来说,具有特别意义的一样东西,就给你们拿过来了。”
“谢谢你……”这是父亲的遗物吗?沈夜瞬时语带咽哽,手指颤抖的接过那个袋子和背包。
袋子里面是一个用防水布细细包起来的,约有50公分长的一个棒状物。
入手极轻,触手微软,仿佛是包着什么珍贵的易碎品。
他一层一层缓慢而谨慎的展开:在防震海绵里裹着的居然是一只带着枝叶和露珠的新鲜白色玫瑰花!?
枝叶的末端,早用塑料袋包着一小团泥封住了切口,而整枝娇嫩的玫瑰花则被人精心的用三个切开的矿泉水瓶,做成的一个简易保护罩,并在内里填充着切碎的防震海绵,细心护着。
在经历了这么一次山崩地裂,家毁人亡的灾难后,在这么一个众人哀嚎,面临生死的医院里,白玫瑰依然在它的那个精心设计的保护罩内,无忧无虑的舒展着芳香。
妖娆而妩媚,承载着某人的一腔爱意,高贵的藐视着尘世间的一切纷争离合。
这算是什么呀?
沈夜的眼泪如豆大的雨点一般打下来。
这不可能是爸爸做的,因为他才刚到那个地方,他没有这个时间和闲功夫。
会在这种无聊事上耗费心思的,只能是自己那个傻哥哥。
若是哥哥弄的,那么这一朵让他像护着爸爸一样护着的花是给谁的,便不言而喻。
他哭着将花交给井然:“这……应该是我哥给你的。”
傻哥哥,你有这个精力护着这朵花,怎么不知道多护着点自己?到了最后,你将所有的装备都给了洪哥,只留下供爸爸使用的药和物品,以及这朵花。
那你呢?
你又给自己留了什么?
难道井然在你心里,就比你自己的命都重要吗?
那我呢?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连你都回不来,最后只留我一个人,你让我怎么办呀?
哥哥,我不能没有你们呀……
沈夜在递出玫瑰花的刹那,就像是递出了自己所有的的能量一般。一直在故做镇定,强装成熟的他,一下就蹲到地上,无声的哭着,任凭泪水把地面打得斑驳一片,嘲笑自己的无助。
井然接过那朵娇魅的花,沈巍前天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然然,你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呀!”
那声音透着兴奋,低笑连连,现在回想起来,仿佛都能看到他的笑脸。
你这个傻瓜,比起这花,我更想要你平安回来。
井然刚压下去的泪意又涌了上来,他捧住沈巍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慢慢摩挲着。另一只手用温柔到极致的力度,抚摸他脸颊上未划伤的肌肤。指下温热的皮肤,不知不觉中,又带给了他安抚和力量。
“你这只傻兔子……花,我收到了。我……”井然哽咽了一下,顿了顿才继续从唇缝里溢出一串带着哭音的低语:“我很喜欢。可……我想你了,你快点醒,好不好?我们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但是还处在手术时注射的药物麻醉中的沈巍,注定听不到井然充满恐慌和期望的低语。只是当那滚烫的泪珠落到他的脸上与唇间时,他却像是心有灵犀般地蹙了蹙眉,又在井然的一吻中重新展开眉角,安静了下来。
沈夜怔怔地瞧了片刻,觉得自己根本插不上手。他不知道此时自己要做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父亲的遗体要怎么处理?这么大一具尸体也运不回去吧?要当地火化吗?那母亲怎么办?她还在实验室里,要不要通知她过来见见父亲?可要是妈妈在接电话时,当场吓得病发怎么办?没个人在身边也不行。但哥现在这样,自己也不想离开。要不然,妈妈问起来,自己如何答才好?
百思而不得其绪的他,苦恼的看着还在沉睡的哥哥,在脑中列出了数条方案,竟不知道哪一条才是最合适的,最终不得不一一推翻。
他第一次发觉,原来没有爸爸和哥哥,自己真的一点都不成熟。
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在他们的庇护下嬉闹长大。
离了他们,自己就是个不经事的孩子。
最后,他只能起身帮沈巍掖了掖被角,沉着脸出了门,准备前往太平间帮爸爸做个清理,然后再联系医院,将尸身存入冷藏柜内,等哥哥明天醒来再做决定。
来自骨头内部的尖锐疼痛将沈巍从沉睡中扯醒,惨白的光线挤入眼缝,迷糊中昏沉的大脑宛如被按下了重启键,与父亲的对话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发着高烧的沈涯,全身上下的湿衣服都被儿子扒了下来,只剩下条内裤,裹在睡袋里,暖洋洋地趴在儿子结实的背上:“小巍呀,前天你妈早上起来,急着进实验室,让我帮她绑个头发。你说我怎么那么嘴贱,说她是‘飞毛头’呢?她一气,也不让我帮她绑了。唉,我现在一闭眼就是她那张气得红红的脸蛋,我真再帮她绑一次头发呢。”
沈巍认真的看着脚下的路,头也不回就直接回道:“爸,别急,我带你回去。到时你天天帮妈绑头发,好不好。”
沈涯:“好~~这回来接你下山,我可是亏大了,等回去后,你要削苹果给我吃。”
沈巍:“好,天天给你削。”
沈涯:“削两个!”
沈巍:“一个!”
沈涯:“两个!”
沈巍:“你胃不好,只能吃一个!”
沈涯:“我不管!就算吃不了,你也得给我削两个!”
沈巍:“行!行!行!沈大爷!两个就两个!给你削!得了吧?”
“这还差不多,算你这个小兔崽子还有点良心。”沈涯能感觉得到身体内的精力在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消失。他将脸靠在儿子的背上蹭了蹭,然后低声说道:“小巍呀,如果……如果我出不去了,你要照顾好你妈。我给她订了牛奶,她不爱喝,你要劝着她、哄着她,让她喝。还有不要让她吃那么多的海鲜,她尿酸高。蘑菇也不能多吃!你还要记得多拉她出去运动运动……对了,关于你妈的爱好与习惯我全记在了一个本子上,就放在书柜上,小房子的正后面,红皮的那个就是。你要是记不得,就拿出来,一条条对着照顾好你妈,知道吗?”
“你自己的老婆,你自己出去照顾。看你的精神这么好,说什么丧气话?”沈巍将背上的父亲往上托了托,继续往前走着:“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活着带出去。到时让你老婆慢慢治你。”
沈涯笑了笑,刚想说点什么,却又咳了起来,他看了眼落在儿子肩头上的血迹,默不作声,过了一会,缓了口气,才继续说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小巍呀,对于你,我是放心的。阿夜这孩子也聪明得很,而且又有你妈在,她会管着他的,我也没啥好操心的。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妈。她是个好妻子,好母亲,可就是不太会照顾自己……唉,算了,不说了,你这没良心的,亏我疼了你这么多年,天天带着你爬上爬下的,你说你怎么就不选我的专业呢?害得我老是在你妈面前被她笑话我没魅力……”
说着说着,沈涯又咳了起来,他将嘴里的血沫艰难的咽下,才两眼放空般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什么。沈巍也是竖起耳朵,才发现他爸在说:
“阿意呀,我想你了……你说,我要是不在了,以后谁哄你喝牛奶呀,你那么娇气,让我怎么放得下心呢?……咱家又新订了那么多的牛奶,要是没有我哄着你喝,那可怎么办哟……阿意呀……
我若先走了,你可别着急来找我,慢慢活。无论你活多长,奈何桥边,我都等你。
黄泉路上我等你,两人齐过奈何桥。相约下世再牵手,不离不弃伴三生。
阿意呀,你可别急着来找我……
我……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