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武侠小说《天下之大》第一卷 满庭霜06
第六回 破四贼千铸拒信王 循线索凶手终现身
“二叔——!”
朱邪见势不妙,急忙出言阻止,那矮胖汉子却是充耳不闻,别看他又矮又胖,倒也十分灵活,直接来了个旱地拔葱,整个人往上一窜,随即向着辛千铸压去。
辛千铸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眼见对方攻向自己,却是不躲不闪,径直向前打出双掌,裹挟着一股劲风,与那矮胖汉子碰在一起。
“老二!”
那矮胖汉子在半空中被辛千铸双掌拍在了肚皮上,未等他继续落下,整个人就好像流星那般向后飞速砸去,伴随着一声巨响,应声“嵌”入墙壁内,一时也是动弹不得,而在这四人之中,最为年长的那个汉子,眼见如此,不由得失声惊叫起来。
不曾想,此人刚喊完,就有一道人影若闪电般袭出,辛千铸猝不及防,身前被他连着点了十几下,好在对方并未被愤怒冲昏头脑,虽然下手又准又狠,却都避开了死穴。
饶是如此,辛千铸被点完后,依然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喉头发甜,一时抑制不住,张口呕出血来。
“好四弟,好点穴手!”
那个嵌进墙壁里的矮胖汉子,此时已被朱邪给“扣了”出来,虽然在墙上砸出了触目惊心的大坑,可他凭着胸中一口混元气,使得周身上下刀枪不入,虽然看着狼狈,却是毫发无损,见辛千铸被“打得”吐血,不禁抚掌赞道。
“呵,是我大意了……。”
辛千铸抬手拭去嘴角血迹,冷哼道,虽受了些内伤,却并未萎靡,反倒激发了凶性,同时也窥出几分门道。
那矮胖汉子,自身没什么能耐,但他练了“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功夫,至于那个被称为“四弟”的人,显然精通点穴,其轻功料来也不错,想到这里,辛千铸的目光落在了朱邪身上。
二人之前有过短的暂交手,也领教过对方的点穴手段,与“四弟”确实如出一辙,而朱邪被自己双掌贯耳后,毫发无损,显然与那矮胖汉子所修习的功夫相似,再加上他称呼对方为“二叔”,几人之间必然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辛总旗,您没事吧?”
朱邪将他二叔扶到一旁坐下后,眼见气氛不对,连忙抢步上前,将辛千铸和他另外三个叔叔隔开,面露关切的问道。
“你……到底是谁?”
辛千铸却没有接受这份“关心”,向后退了两步,瞥了眼李芸蕊后,沉声问道,事已至此,他已然明白,或者说,他早就知道,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他想选择忽视真相。
“吾乃信王朱邪!”
朱邪听罢,不禁眉头微蹙,事已至此,再作隐瞒已无意义沉声道,当即正色应道,话音刚落,辛千铸就已俯身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卑职参见信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哈哈哈……什么总旗,什么风影卫,都是狗屁,看到我的贤侄还不是要跪下!”
那矮胖汉子看到辛千铸如此恭敬,虽然这些话不是对他说的,心里却也无比舒爽,顿时有些得意忘形,忍不住出言嘲讽道,不曾想,话音刚落,辛千铸突然暴起,直接从朱邪身旁掠过,抬手扼住他的脖颈:“殿下面前,休得放肆!”
辛千铸本就走得刚猛路子,再加上心里憋着气,这一扼不要紧,竟直接把这矮胖汉子掐得翻起了白眼,他虽已修得刀枪不入,却受不住被人掐住脖颈后带泪的窒息感,胸中那口混元气也随即消散,整个人都跟着瘦了一圈。
“辛总旗,本王命你立即放开此人!”
朱邪见势不妙,厉声斥道,不料,辛千铸只是微微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却并未松手:“袭击风影者,按律当诛,还请殿下莫要阻拦。”
“大胆辛千铸,胆敢藐视本王,赶紧松手!”
朱邪急了,可他却不敢动手,正如辛千铸所言,风影卫直接听命运当今皇帝,虽然品级并不高,却天生压了朝中文武大臣一头,哪怕是校尉和力士,也不能轻慢,袭击风影卫就相当于袭击朝廷命臣,乃是一行大罪。
换句话说,只要辛千铸不想卖给朱邪面子,完全可以将这个矮胖汉子直接扼杀,而且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其余三人却不管这些,见那矮胖汉子的脸因为窒息,已变成了猪肝色,当即冲上前去,想要将他救下来,却被朱邪抬手拦住:“你们就不要再捣乱了。”
“小王八蛋,你踏麻胡说什么呢?”
那铁塔般的黝黑汉子怒声道,不料,话音刚落,就被朱邪反手打了一记耳光:“你们都是母亲旧时的挚友,按辈分,我得喊你们一声‘叔叔’,但别忘了,就算庶出,我也是大曌朝的信王!”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杀了二哥?管你什么王不王的,我今天定要将人救下!”
那黝黑汉子咆哮道,说话间,已然冲向辛千铸,然而,朱邪的动作比他还快,如游鱼般身形扭动,瞬步闪至对方身前,抬手猛地点了十几下,这黝黑汉子当即觉得浑身酥麻,整个人随即瘫软在地。
“好小子,出息了是吧?看我不废了你!”
那书生见朱邪用自己传授的点穴手伤了自己的三哥,不由得三尸神暴跳,正待出手,却被自己的大哥拦住:“老四,我们走吧!”
“那二哥、三哥怎么办——!”
那书生急切道,他们四人向来是情同手足,怎么可能抛下自己的结义兄弟,却见对方微微摇了摇头,而后又轻轻点了点头,当即心领神会,被他连拖带拽,扯出了雅间。
“辛大人……今日之事,是我考虑不周,本王在这里向您赔罪了。”
眼见那二位离开雅间,朱邪稍稍松了口气,他虽知自己四位叔叔都是绿林豪杰,与公门中人天生就不对付,却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为了不让事态恶化,当即向辛千铸躬身致歉道:“您大人有大量……还请放过他们!”
“殿下言重了。”
辛千铸自是不敢接受,连忙侧身以示自己不能受此大礼,随即淡然应道,说话间,他已松开了手,那矮胖汉子早已昏厥,虽留得命在,但短时间内无法苏醒。
“辛大人还真是不卑不亢,先前是本王唐突了,实在抱歉,不过有句话要说得清楚,本王对您绝无恶意,还希望您不要挂怀。”
朱邪叹道,随即从身边搬了张椅子坐下,抬头看着辛千铸淡淡一笑:“那赵信忠受了父皇恩宠,敕封‘宁国公’,如今把持朝政,无人敢悖,乃是我朝之祸,据本王探查,此次连环杀人案亦是与其有所关联,辛大人既负责此案,本王希望……。”
“案子就是案子,若是他,在下定然不会放过,若不是他,也绝不能冤枉,至于权倾朝野之类的事,您应该找南镇抚司的人,他们负责监察百官。”
辛千铸却没有让朱邪把话说完,他瞥了眼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叹了口气:“更何况,在下虽在风影卫任职,却是个粗人,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话到此处,辛千铸对着朱邪深施一礼,末了,倒着退出了雅间,他走后没多久,老四和老大便回到这里,他俩先将躺在地上的老二和老三扶起来,一通推功过血后,他们方才渐渐恢复,老二看着朱邪,半晌之后,方才沉声问道:“事已至此,你还认我们不认?”
“四位叔叔对我有再造之恩,既是授业恩师,又是亲人,岂能不认?只不过方才情况有些紧急,实在是不得已,才会说出那些话来,小子在这里对天发誓,无论什么时候,你们四位都是我的叔叔!”
朱邪苦笑,说话间理了理衣衫,随即附身跪地,向着四人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这也就是此时此刻没有旁人,否则,就算朱邪想磕,他们四个也不敢受。
“行了行了,要我说,还是二哥你的问题,要不是之前突然暴起伤人,想来那位辛大人也不会把咱们给怎么样,说不定还能让他被贤侄给招揽了……。”
老三瞥了眼朱邪,见他眼圈微红,虽有委屈,却并未吐露,不由得有些心疼,不顾上自刚刚解穴,胸口处仍有些疼痛,附身将其搀扶起来。
“还不是因为他把那鹰爪孙带到咱们面前,别忘了,咱们四个可是贼!”
老二仍有些不服,却见他大哥怒目圆睁,抬手点指道:“你踏麻就是个猪脑子,咱脸上又没刻字,他又不是能掐会算,哪能晓得我们的身份,偏偏你是做贼的心虚,不打自招,还有脸怪贤侄!”
“没事的,我对此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现在仔细想来,若真的将其招揽,日后被父皇知道了,反倒不好。”
朱邪出言安慰道,话虽如此,那四人却不知道,即使老二没暴起伤人,今日这家宴,他也会设法让辛千铸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老二这一搅和,反倒把事情弄得简单了……
京中鬼街,易讯楼。
这里是打听消息的地方,原先是个酒楼,那场兵灾之后被废弃,成为江湖上售卖讯息的所在,共有三层。
为了掩人耳目,第一层依旧保留了当年的样子,日渐朽烂的桌椅上积着厚灰,头顶处蛛网密集,透着几分阴森诡异。
然而,顺着楼梯上到第二层,却是大不相同,四周窗户都用木板钉上,一道墙壁将之划分为一大一小两片区域,大的对外开放,小的则是易讯楼售卖讯息的地方,这面墙上被掏了十二个小洞,从右往左,用黑漆在洞口上方依次写了十二地支,讯息价格也是从低到高。
每个洞口下面都钉着三寸长的大铁钉子,上头挂着十几块巴掌大小的木牌,地上有散碎木炭,用来在木牌上写字
辛千铸在离开了三味居后,立即赶赴至此,来到二楼后,他扫了眼那些洞口,又站在那里沉吟了片刻,方才走到写有“卯”字的洞口面前,附身拾起炭块,拿起一个牌子,将自己昨日从账本中破解出来的一个名字写了上去,随即递入洞口:“我想找这个人。”
“一炷香后,带五两银子到‘未’字洞口等着。”
没过多久,那木牌就被送出洞口,上面用朱笔画了两条竖线,代表易讯楼已经接受了这次交易,若是用黑笔画一条竖线,则表示易讯楼不愿进行交易,毕竟,自建立以来,只要是用于售卖的消息,全都是准确无误的,绝不会为了一时利益,出卖他们不了解的信息。
“辛大哥……。”
正当辛千铸收好木牌,打算回住处再取些银两,忽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当即便循声望去,就见李芸蕊站在他的身后,脸上显出几分愧疚。
“你……为什么骗我?”
辛千铸漠然问询,他早已知道缘由,却还是忍不住要问,李芸蕊听到他的问话,不由得长叹一声,惨笑道:“身不由己,己不由心。”
话到此处,李芸蕊又向辛千铸躬身致歉道:“您放心,公子已放弃了招揽,我也无需再来叨扰,只是有句话,我需说得清楚……。”
“你想说什么?”
辛千铸眉头微蹙,并没有因为李芸蕊的话而放下心中的戒备,但见李芸蕊眼圈泛红,又不禁心生怜悯。
“无论您怎么看他,公子始终都在贯彻正义,”李芸蕊淡淡道,她的声音虽轻,却是掷地有声,说罢,向着辛千铸再次躬身施礼。
“那我倒想知道,这所谓的‘正义’,究竟是他自己认为的,还是天下人需要的,为了贯彻这种正义,是否要牺牲无辜者?”
辛千铸沉声应道,李芸蕊直起身子看着他,许久之后,方才叹道:“世间之事,并非总是非黑即白,杀一人而利万民,有何不可?”
“如果要被杀死的那一个人,对你很重要呢?”
辛千铸追问道,至此,他心中已是一片雪亮,之前的种种困扰,也已烟消云散,“你们凭什么替别人决定他的命运,所谓:‘杀一人而利万民’,不过是用来遮丑的借口,别想着把自己摘得那么干净,因为你们和赵信忠在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李芸蕊苦笑,她发现自己着实小看了对方,或许,这才是朱邪看重他的原因,“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了!”
事已至此,无需多言,李芸蕊释然般笑了笑,随即转身离去,辛千铸闭目无语,良久之后方才睁开眼睛,看着身前已无那道倩影,不禁长叹一声:“所以我才说,可惜你跟着那个孽种啊!”
扪心自问,辛千铸是喜欢李芸蕊的,说不清缘由,就是那种他所认为的喜欢,这也是他愿意和对方交流的原因,只可惜,她终究是跟着朱邪做事,是非观念早已被其影响,以至于产生了“扭曲”。
称朱邪为“孽种”,从来不是因为他的出生,而是他的行为,《五蠹》中有云:“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而人主兼礼之,此所以乱也”,这才是辛千铸对他心存憎恨的根源,若不是对方有着信王的尊贵身份,恐怕早就将其投入昭狱了。
朱邪自诩为“正义”,打着这个旗号在江湖上招纳所谓的“侠义之士”,诚然,他确实惩戒了几个贪官污吏,可他搅乱了法令律条,打破了上下之间的平衡,“法”之所以存在,是因为这天下需要秩序维持,可他的所作所为,正是在打破秩序,将天下引入混乱……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而辛千铸也从住处取走银两,回到易讯楼,站在“未”字号洞口前,将银子和木牌一同送了进去,片刻后,从里面递出用一截竹子做成的信筒,两端都已用蜡封好。
辛千铸心中一动,连忙接过信筒,却并未急于查看,而是将其收入怀中,这是易讯楼的规矩,任何在此售卖的讯息,都不准在楼内打开。
在取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后,辛千铸没有再作任何的停留,直接离开易讯楼,不曾想,刚走出一楼大门,就见一人立于门口。
那人穿着夜行衣,脸上被青纱遮住,看不清容貌,但见他用左手拄着一柄长刀,右手则藏在袖子里,看到辛千铸出来,当即抬手,将刀指向辛千铸,沉声道:“交出那件东西,否则你的狗命难保!”
“哈哈哈……我正要寻你,你却送上门来,当真是天助我也——!”
辛千铸却丝毫没有在意,仰天大笑道,随即挥舞双拳打上前去,他之所以来这里,除了想获知账本上记录的某个人的讯息,还要借此机会碰碰运气,来个守株待兔。
潘若海作为局外人,本身并未掺和到这件案子里,可他却被人杀了,凶手的杀人动机就显得很奇怪,要么是他无意中窥破了真凶,要么就是凶手知道二人因为旧事结仇,想要借此栽赃陷害,拖延办案进程,又或者,只是凑巧碰见,想要以此来作为警告。
在“账本”被破译出来的那个时候,辛千铸就已经知道凶手是什么人了,只不过账本所记录的人数不少,未能确认到底是谁。
如果凶手没有寻到自己,那辛千铸就会依照讯息,找到那个改换了身份的人,只要将他捏在手里,便能从对方嘴里撬出赵信忠假公济私,利用玄衣社为自己豢养杀手的事情,只要把尚在控制中的杀手全部捉拿,就会知道凶手是谁。
如果凶手寻到自己,那没得说,拼死也要将对方拿下,为此,辛千铸在回去取钱时,特地把自己的臂铠戴上,并在外面裹了层纱布,以免被人窥破“玄机”。
“既要找死,便怨不得我——!”
那人咬了咬牙,鬼街虽是法外之地,可那指的是寻常“王法”,在鬼街这样见不得光的地方,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法则,动手之后,免不了要招惹来地方上的势力,可他已经顾不得那许多,当即将左手长刀横于身前,于此同时,右手收于腰间,做好交手的准备。
“铛——!”
但见辛千铸双拳直奔他的胸口和面门而来,那人当即向后退去,在拳势将尽之际,反手便是一刀,直接斩在对方的左手背上,本以为能砍掉辛千铸的半截手掌,不曾想,却听到极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随即便觉得虎口生疼,险些就握不住刀柄了。
“就你这点微末本领也敢来劫我,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短暂交手后,辛千铸见对方远比自己所预料的要弱上许多,不禁有些“失望”,顿时面露不屑道,未曾想,话音刚落,那人忽地冲到他面前,右手也从袖中伸出,直接扣在他的心口处,眼下正是冬季,可这一扣,三根手指竟直接破开厚厚的衣服,扎进了肉里。
“嘶——!”
辛千铸暗道不妙,当即用臂铠去砸,对方虽然爪功了得,终归是血肉之躯,这双臂铠是用天外陨铁打造,别说一只手,就算凡铁打造的兵刃,也无法伤及分毫,那人在交手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眼见辛千铸要砸自己,连忙抽手,接着又向后退了十几步。
“滴答……。”
但见那人站定后,从右手指尖滴落鲜血,辛千铸这才发现,对方右手畸形,小指只有花生米大小,无名指也短了半截,不知天生如此,还是后来人为弄成这样,其余三根较正常的手指也是又黑又细,犹如枯骨那般,显然是在练功时用药水喂过,不亚于三把匕首。
与此同时,辛千铸低头瞥了眼自己的心口,方才被破开的地方,正在咕嘟咕嘟冒血,胸襟处已被染红了一大片,疼得他不停地倒抽冷气,内心也是庆幸,要是在慢上几分,恐怕就要被对方刺入心脏了。
“潘若海是你杀死的?”
稍作思忖后,辛千铸发声问道,潘若海是被人单手掐死,凶手力量显然不小,再加上旧事产生的矛盾,这些线索全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辛千铸,幸亏林建新“明察秋毫”,才没造成冤假错案,而在看到这只畸形的右手后,他很快就想到对方可能是那件案子的凶手。
“我不认识什么潘若海,杀人太多,也许有这个家伙也未可知……。”
那人淡然道,说话间已将长刀扔到地上,随即从怀里摸出两颗鸡蛋大小的黑球,在手心里颠了几下后,猛地摔在地上,那两颗黑球落地后立即碎裂,紧接着,平地升起两团如墨一般的黑雾,辛千铸心中一动,急忙冲上前去,却落了个空。
“今天算你走运,若再追查下去,下次再见,便是你的死期!”
待黑雾散去,那人已不见踪影,可他的声音仍于空中回荡,这是对方给予辛千铸的最后警告,可他却不以为然,反倒欣喜自己破案的进展竟会如此顺利。
镇抚司衙门,案牍库。
“果然,此人就是前年被处以死刑的江洋大盗。”
辛千铸按照账本上破译出的名字,找到了对应的案卷,发现此人在明面上早已伏法,而账本上,他已凭着新身份,成为了赵信忠豢养的杀手,眼下,只要寻上门去,将其降伏后带到昭狱内,纵然是铁打的罗汉,也能嘴里撬出许多隐秘的线索,从而将真凶绳之以法。
之前辛千铸和李芸蕊忙活了许久,才将整本账簿上的讯息全都破译出来,这里面记载了十个人的身份信息,包括之前是谁,犯了什么罪,加入玄衣社后以怎样的身份成为杀手,已执行了哪些任务,其中有四个人已被标注为“身死”。
“‘无漏铁算’吴鑫,‘下山虎’杨永成,‘落地金刚’成驷……这三人倒是能对应之前那三个被‘满庭霜’杀死的人,剩下的这个‘铁爪鹰’霍恪,曾是名噪一时的江洋大盗,此后虽然因为加入玄衣社而免去一死,可眼下已被注为‘身死’。”
辛千铸闭目沉吟,吴森淼、杨三刀、成仲锦便是已经加入玄衣社,因为得以改换身份继续存活于世的吴鑫、杨永成、成驷,至于霍恪,他的“死亡日期”要远远早于另外三人,应该是在执行暗杀任务时身亡,想来与本案没有什么关联。
玄衣社为保证这帮恶徒不会在执行任务时逃逸,或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除了暗中在饮食中投放慢性毒药外,在执行任务前,都会给杀手强行灌毒,而且每次用毒都不相同,若他们未能按时归来,或是任务完成得不好,就会因为得不到解药而毒发身亡。
即使某些杀手精通毒理,能够自己配置解药,也会因为不知道慢性毒药的存在而导致毒发身亡,这双重保险,使得玄衣社内,迄今为止没有一个杀手敢背叛组织。
“辛大人,您胸口在流血啊!”
正当辛千铸思索之时,忽听有人惊呼,循声望去,却是案牍库的守夜兵丁,此地从早到晚都会有人看护,以免走水或是散佚,说话间,那人来到切近,将手中提着的气死风灯抬到他身前,但见辛千铸胸口已被鲜血浸透。
“这庸医真踏麻操蛋!”
辛千铸就着灯光看了眼胸口,随即开口骂道,他之前被袭后,为了尽快破案,便就近找家医馆止血,不曾想伤口竟然迸裂开来,之前全神贯注的翻阅案卷,没有注意,此时才觉得有些疼痛。
“大人稍等,小人这就去拿东西给您止血。”
虽然辛千铸人缘不怎么样,可他在风影卫中终归是个官,那守夜兵丁见状如此,打了声招呼后,便急忙转身出去。
因为北镇抚司常年与凶犯打交道,免不了要刀口舐,所以衙门内常常备着各种治伤的应用之物,那人虽然只是看守案牍库的兵丁,连校尉和力士都不如,对此却是熟记于心,先从库中拿了剪刀、纱布、烈酒、金创药等必须之物,才回到案牍库替辛千铸治伤。
“请恕小人唐突,您这伤怎么来的……能给我讲讲吗?”
那兵丁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衣服,先拿烈酒将伤处血污擦净,然后用纱布沾了些金创药按在上面,然后用剩下的纱布将其缠绕起来,末了又打了个结,收拾好一切后,那兵丁坐到辛千铸身前,小心翼翼道。
“你看出什么来了?”
辛千铸微微一怔,随即压低声音问道,他虽不是什么势利小人,却也打心底看不上这个守夜的兵丁,可对方的这番话,全让他心中为之一动,整个人也仿佛是上了弦一般,不由自主的警觉起来。
“小人祖上好几辈都是学医的,到了我这一代虽说没落,却也是耳濡目染,纵然未能继承祖业,倒也略懂一些医理……您这伤,可不简单呐!”
那兵丁稍作迟疑,最终还是道出了实情,但见辛千铸闭目无语,半晌,方才缓缓道:“这伤是我白天遭遇歹人袭击所致。”
“不知您是否听说过……‘铁爪鹰’霍恪?”
那兵丁沉声问道,辛千铸听罢,好似凉水浇头,心中登时一惊,但他尽力克制,脸上表情依旧显得很平静:“略有耳闻,这人不是早就死了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您这伤口,与那些被霍恪所杀之人十分相似,乃是一种名为‘鹰爪厉’的武功所致,好在未能伤及脏腑,否则,大罗金仙也救不了您。”
那兵丁淡淡应道,霍恪身为江洋大盗,所犯罪行已是罄竹难书,因此落网不久,就被处以极刑,当然,此人后来被收入玄衣社的事,辛千铸并不会透露,他默然盯着那名兵丁,等待对方吐露下文。
“这‘鹰爪厉’乃是霍恪的独门绝技,我也从未听说他有过传人,所以看到您这伤口时才会觉得诧异,毕竟,已死之人岂能复生伤人,更何况,此人乃是被万剐凌迟,可谓是死得极其惨烈……嗨,许是我想多了吧!”
那兵丁讪笑道,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饶是如此,辛千铸依旧记在心上,待胸口疼痛缓和后,便起身告辞。
此时,外面已是漆黑一片,由于近来的连环杀人案,很多人都不敢在外逗留,因此入夜之后,街道上显得十分冷清。
“啪啪啪……。”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辛千铸按照在易讯楼买到的信息,寻到了一间民宅,夜幕降临,屋子里点着灯,窗户纸在灯影下映出一男一女两道身影,没有丝毫迟疑,辛千铸直接走上前去叩响门扉。
不曾想,刚敲了几下门,屋内灯火就突然熄灭,跟着就有个粗犷的声音询问道:“何人在外击户?”
“风影卫,查案——!”
由于玄衣社里的人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辛千铸不敢轻慢,自报家门之后,连着向后退了好几步,以免对方出手伤人。
“原来是风影卫的官差老爷,有失远迎,罪该万死!”
依旧是那个声音,用词却是文绉绉,带着一股穷酸味,说罢,就听屋内有脚步声响,不多时,屋门打开,从里面探出一颗锃光瓦亮的大秃脑袋,然而,借着月色可以看清,那是个男人的头,有且只有这么一颗头,浮在半空中,直勾勾盯着辛千铸。
倘若是旁人,冷不丁遇上这么个玩意儿,多半要吓个半死,可辛千铸却不以为然,他之前在“账本”上见过对方的档案,此人名为夏流儿,原先是个唱傀儡戏的匠师,因为唱戏赚不着钱,索性走上了邪道,仗着身上的功夫和傀儡术,没少在夜里扮鬼作妖劫掠钱财。
“别搁这装神弄鬼,我知道你是个什么玩意儿,麻溜滚出来,我问完就走!”
辛千铸厉声斥道,话音刚落,就见那颗“人头”好似流星般“钻”回屋内,紧跟着,从屋子里走出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此人穿着大袄,脑袋上的头发剃去了九成九,只在脑瓜顶上留了些许,用红绒绳扎成了冲天杵的小辫儿,显得又滑稽又诡异。
“老爷,小人可是本分良民,您这大半夜的上我家串门,不老合适的吧?”
夏流儿一边吸鼻涕一边面露疑惑道,辛千铸咧了他一眼后,沉声道:“就你还好意思自称本分良民,你见过哪个本分良民半夜三更搁路边上装鬼劫道的?”
“不是说加入玄衣社以后就能免罪吗?怎么还翻旧账呢!”
听到这话后,夏流儿带着哭腔问道,辛千铸却没有心思跟他胡搅蛮缠,当即怒声道:“那是玄衣社跟你的勾当,我是风影卫的,现在只是问话,再啰嗦,老子就送你去昭狱,看你还敢不敢再废话!”
“别介,您要问什么,小人如实回答就是。”
夏流儿一听“昭狱”二字,好悬没吓得尿裤子,他之前因为扮鬼劫道,把好几个过路之人活活吓死,落网以后送入昭狱,直至刑部批文下来时,他已经被折腾的只剩半口气,因此内心十分恐惧这个地方。
“你认识霍恪么?”
辛千铸见对方愿意配合,便点了点头,稍作思忖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夏流儿听完后沉吟片刻,方才缓缓道:“他不是死了吗?”
“果真死了?”
辛千铸听罢眉头微蹙,但巡夜兵丁的话,让他无法轻易释怀,毕竟,伤处虽被止血,可痛感仍在,很多时候,事到临头时,并不觉得怎样,可事后的回忆,却让他有点后怕,倘若辛千铸当时的反应慢上几分,恐怕就要被人刺穿心脏而死了。
“您也知道,咱们玄衣社的人,虽都是死囚得释,但这条命早就不是自己的,每次执行任务之前,都会服下毒药,以免中途逃跑,霍恪那小子虽然实力不俗,却不能幸免,我听他之前的搭档提过,这家伙在行刺得手后中了埋伏,当场殒命!”
夏流儿用力点了点头,随即叹道,脸上表情很是诚恳,要不是清楚他的案底,倒还真能被他那副滑稽的样子蒙混过去,实际上,此人又贪婪又阴险,最终落网,也是因为闹得动静太大,把风影卫招惹过来,不然也不至于送入昭狱。
“满庭霜……在身边么?”
辛千铸见夏流儿说得真切,便抛出了第二个问题,这武器虽然是作案工具,可玄衣社内却是人手一个,里面填充着五支飞霜箭,每支箭由三个部分构成,其一,是箭杆内设名为“御风”的机栝,射出后,会根据风向自行调整飞行状态,确保精准度。
其二,是箭头和箭杆连接处,有两片火石打磨而成的转轮,转轮受“御风”影响,在飞出一段距离后,这两片转轮就会开始转动,火石摩擦产生的火花,会引燃箭矢处的火药,借此将隐藏在箭头上的七十二根淬了剧毒的晶丝毒针轰击而出。
这七十二根晶丝毒针,便是“满庭霜”用来杀人夺命的利器,最让人称奇的是,这些毒针非金非玉,而是用七种毒物熬煮的汁液淬炼晶丝,这些晶丝毒针细如牛毛,在火药轰击下可以轻松侵入人体,晶丝上的毒药,会在数息之间行遍周身,将人变成一具“雪人”。
“在在在,最近没出任务,还剩三支飞霜箭,我这就拿给您看看。”
夏流儿微微一怔,随即连连点头,虽然玄衣社有规定,满庭霜不能示人,可眼前这个人是风影卫,若要论起来,可比玄衣社的地位高,岂敢轻易得罪,反正就看一眼,也不会出什么事,说话间便转身走回屋内。
然而,许久,屋内都没有动静,辛千铸心中一动,当即警觉起来,他向四周看了看,见没什么动静,便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猛地将其掷入屋内,只听“啪”的一声,似有陶瓷之类的器物被打碎,但在此之后,却依然是寂静无声。
“不好——!”
辛千铸见状心中一惊,随即闪身闯入屋内,借着点月光,可以看见夏流儿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生死未知,不远处的桌子上有一只被打开的木匣,里面空空如也,显然是被人给拿走了,尽管猜到对方可能会尾随自己,却没想到,那人竟会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
“嘭——!”
就在辛千铸感到懊恼时,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这声音很是轻微,若不注意,就会很容易将其忽略,甚至没有来得及思考,他就已经本能地将身体伏在了地上,随即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猛地滚了过去,当他面朝上方时,忽然瞥见半空中掠过许多雨丝般的物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