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武侠小说《天下之大》第一卷 满庭霜05
第五回 道前情朱邪谈旧事 窥真相千铸会四贼
京城,三味居,二楼。
信王朱邪正在雅间里自斟自饮,忽然,门帘微动,随即步入一名女子,正是之前替辛千铸收拾屋子,又为他买了吃食的李芸蕊,只不过,此时的她,却穿着夜行衣,来的时候,也没走正门,而是趁着夜色,攀爬而上,从顶上天窗中跳跃下来。
此时已是深夜,三味居虽是京中有名的酒楼,但到了这时候,楼内已无其他客人,朱邪来时已和掌柜的交代清楚,说自己要在雅间里过夜,只需上齐酒菜即可,若要添菜筛酒,自会叫人,无需过来问讯,正因为如此,整个二楼才没有旁人。
“您可当真是料事如神,这家伙果然前往赵信忠的府邸查探了!”
李芸蕊进来后,也没客气,直接坐到朱邪对面,二话不说,先给自己倒了杯茶,三两口喝完后一抹嘴,面露惊异道。
“当然。”
朱邪淡淡道,对于李芸蕊的态度,他丝毫不以为忤,随即用右手食指点了点桌面:“毕竟人家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大贼,说起来,跟你还是本家呢!”
“本家?他不是姓辛么?”
李芸蕊莫名其妙道,随即一拍脑袋:“嗨,是我犯蠢了,干这行的为了不殃及子孙,结婚生子后,大多都会让子女随母姓,就是不知道这位爷的祖宗究竟是哪位大贼?”
“李猫儿,不知你听没听过?”
朱邪倒也没卖关子,直接了当地抛出了答案,李芸蕊不听则可,听罢当即便惊呼道:“盗帝猫仙爷,竟会是他!”
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盗贼虽属于外八行,可也是能人辈出,就像朱邪的生母凌月那样,若能做出名声,除了自己本身的绰号外,道上也会根据他的行事特点,给此人冠以称呼。
譬如“盗圣”凌月,之所以得个“圣”字,是因为她劫富济贫,纵然盗过无计其数的金银财宝,却只留下足够度日的银钱,剩下的都会用来接济穷苦人,因为不晓得她是女子,故而被救济过的百姓,将之奉为“圣人”。
至于“盗帝”,他的传说就透着几分玄幻,据说此人拥有驭猫方术,自己从不出手,都是让猫去偷,故而得了个“猫仙爷”的古怪绰号,依着此法,李猫儿一夜之间,从各处窃得财帛便不下万金。
当然,仅仅如此,也不能被同行们尊为“盗帝”,既然称“帝”,就必须帝王的样子,李猫儿便是这般,当时正值明末乱世,他用盗窃所得金银财宝招兵买马,占山称帝,据说在鼎盛时期,麾下有“十万雄兵”,在当时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然而,贼就是贼,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虽然称帝,龙椅还没坐热,瘾头就上来了,抛下山上的兵卒,只身前往附近城池盗窃,可他此时已是“盗帝”,因为名声在外,城里早有防备,竟把城中野猫、家猫尽数捕杀。
以至于李猫儿“大驾光临”时,连根猫毛都没见到,失落之余,想要回去,却听到墙角传来几声猫叫,李猫儿听到后不禁大喜,正所谓:“贼不走空”,来都来了,怎么也得盗点金银财宝回去,再不济,偷只烧鸡当宵夜也行。
想到这里,李猫儿当即循声去找,不曾想,这是城里守军设下的圈套,那猫叫,是军中惯会口技之人模仿的,因为知道李猫儿在附近山头上称帝,又晓得他有非凡手段,再加上江湖传言越来越邪乎,怕他到此偷城拔寨,这才设得局。
李猫儿偷窃心切,全然没有觉察有诈,追着猫叫进了一处废弃宅院,还没站住脚,就被数张渔网兜头盖脸的包住,随即就有数十名兵勇冲了进来,将李猫儿绑严实后投入大牢,城中守军的几个大官连夜商议,最后决定,用“贴加官”弄死他。
所谓“贴加官”,就是用桑皮纸,喷上酒或水,盖在犯人脸上,一层一层的贴,直到把对方给活活闷死,正常人贴个五六张就会死,李猫儿作为大贼,虽然通常都是驭猫行盗,但身上也有功夫,能闭得住气,足足盖了快二十张才把他给活活憋死。
李猫儿死后,尸首被吊在城外杆子上,三天之后,山上这才知道这件事,这群人本就是些东拼西凑的乌合之众,靠着“盗帝”的名头啸聚山林,这些个文武百官,也都是土匪、盗贼之流,前脚获悉“盗帝”的死讯,后脚就瓜分“国库”,作鸟兽散了。
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有一天死于非命,李猫儿在“登基”之前,把自己的妻儿老小都送到了苏州,不仅置办了房产、田地,还留下“九牛二虎一只鸡”作为传家之宝,又把自己前半生用来偷盗的工具和“宝衣”藏到宅子的大梁上。
只不过,时逢兵荒马乱,这些安排不仅没让李猫儿的后人得以富足,反而给他们惹来了不少祸端,到了辛千铸曾祖这一辈,除了那件宝衣和盗窃工具,其余全都被没了,至于李猫儿本人,也被后世子孙遗忘,从而导致辛千铸虽穿着宝衣,却不知自己有位“贼祖宗”。
“玛德,把墙修那么高干嘛?”
宁国公府之外,辛千铸仰视墙头,心中不禁骂道,之前白天从正门进出时并不觉得,此时站在墙根处,就发现这院墙被修得极高,他实力虽然不俗,走得却是刚猛路子,若是一人多高的墙壁,倒也能够翻越,可终归不会轻功,再高就上不去了。
正当辛千铸一筹莫展之际,忽听得不远处有木门开启声音,循声望去,却见彼处是府邸后门,借着月光,瞧见一道窈窕身影从后院步出,向着数丈外的林子打了个呼哨,紧接着就有一道黑影从林子里闪出。
恰在此时,天空之上云开雾散,露出一轮弦月,月色照耀之下,恰好能看得出来,从后院出来的是个女子,看衣着,应是府中丫鬟。
而林中闪出的那个人,却是书生打扮,那女子虽然唤了他,可此人还是显得很谨慎,向四周望了望,由于辛千铸穿着墨棉宝衣,虽在月光下,可他立在墙根阴影处,并未被那人给看到,正因为如此,他才放心大胆地走了过去,与那女子相拥在一起。
辛千铸见此情形,冷笑一声,随即计上心头,脚下一蹬,紧着走了十几步,冲到那两个人的身前,没等他俩反应,左右开弓,同时砍出两记手刀,向其脖颈处猛地砸了下去,这对男女连哼都没哼,直接晕了过去。
“我去里面办点事,就委屈你俩在这里亲热吧!”
辛千铸撇了撇嘴,将这对男女拖进林子里,又寻了些枯枝败叶盖在身上,以免被路过的更夫看到,忙完后向四周看了看,见周围并无旁人,便从后门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进门之后,当即俯下身子,以免被巡夜家丁看到。
蹲了片刻,见四下寂静无声,便起身继续向里面走,穿过花园、游廊,一眼就看到有间房屋亮着灯,心中一动,当即压低了身形,缓缓向那里走去。
“这老家伙三更半夜不睡觉,憋什么坏呢?”
辛千铸舔了舔右手食指,小心翼翼地捅破窗户纸,而后向里观瞧,却见房间内,赵信忠坐在床上,手里捧着账簿似的一本书,仔仔细细地看着,身边立着个十几岁的貌美少女,手里捧着朱漆木盘,上面摆着茶壶和茶碗,好似木雕泥塑般纹丝不动。
“嗯,乏了……。”
又看了片刻,眼见时候不早,赵信忠将那本书塞进枕头下面,伸了个懒腰道,他虽然被封为宁国公,可他每天都要进宫服侍皇帝,不能随意熬夜,以免因为困乏而出了纰漏,那少女服侍脱衣洗漱,待其躺下后,吹灭了桌上的烛火,随即退出寝室。
辛千铸见那侍女出门,急忙贴着墙壁蹲下,将身子隐在暗处,直到看到对方走进隔壁隔壁房间后,方才站起身,来到赵信忠的寝室外面,抬手推了推房门,发现可以打开,便向四周张望了片刻,确认附近没有人后,方才壮着胆子推门而入。
虽然没听到想要的话,可辛千铸却也发现,赵信忠似乎非常在意那本账簿似的书,仿佛生怕被人偷了去,竟塞到了枕头下面,想来非同小可,当即欺近床前,伺机,想要将那本书给偷走。
此时,赵信忠刚刚入睡,若是直接去拿,肯定要被发现,虽然是太监,可他终归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府上少不了要豢养几个武林高手作为护院,要是因为轻举妄动惊扰了他们,自己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嗤——!”
念及此处,辛千铸当即从百宝囊中掏出一只巴掌大的铜仙鹤,此物是李猫儿刚入盗门时所得的机栝,肚子里放着迷香,但见他左手握住鹤腿,右手扯动鹤尾,一股白烟当即从鹤嘴里喷出,半点没有糟践,全都落到了赵信忠的脸上。
“咳咳咳……。”
吸入迷香后,赵信忠立马咳嗽了好几声,却始终没醒,辛千铸耐着性子等候片刻,只听得耳边响起轻轻的鼾声,方才放下心来。
辛千铸边向寝室外观瞧,边将手探进枕头下面,仗着药效强劲,在摸到书时,壮起胆子直接将其抽了出来,卷了几卷后掖进百宝囊内,收好东西后,整个人如壁虎般伏在地上,慢慢挪到寝室门口,正要起身推门,忽然瞥见门外映出一道削瘦的人影。
“淦,这时候哪儿来的人,总不能是贼偷吧?”
辛千铸眼见如此,登时一惊,心跳也跟着加速了几分,但见那身影在门外立了半晌,忽然轻咳了两声,随即压低声音笑道:“想不到能在这里碰到同行,还真是有缘,阁下若是已经得手,还望早些离去。”
“竟然真是贼偷……。”
辛千铸听罢,稍稍松了口气,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同时也害怕对方是府中护院,所言都是在诈他,便没有回应,而是继续趴在地上。
“阁下捷足先登,纵然满载而出,按道上规矩,我也不能索取分毫,可你就这么在寝室内趴着,恐怕不大合适,都是出来混的,你吃肉我喝汤,这不过分吧?”
那人见辛千铸没有反应,语气中顿时显出几分不悦的情绪,“再者说来,你在里面,我在外面,逼急了,喊一声‘有贼’,我能跑得掉,你就未必了,这里是宁国公府,深夜闯入宁国公的寝室,被逮住可落不到好处,还望阁下三思。”
“好吧,你赢了……。”
辛千铸叹了口气,他今晚到此探查,身上并未携带兵刃,若是被护院们发现,确实难以抵挡,届时必是百口莫辩,念及此处,他只得站起身来,拉开了房门,外面果然站着一个瘦条条的人,也是穿着夜行衣,青纱遮面,看不清容貌。
“该死的小贼!”
然而,在见面的瞬间,辛千铸突然使出一招黑虎掏心,对方也是没想到,胸口处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但掌上的触感却并非人体,而是木头,中招后所发出的闷响似乎也是验证了这一点,这下轮到辛千铸傻眼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门外竟是尊一人高的木偶。
“哎呀,被发现了。”
那木偶被打飞到数丈之外,落地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其中似乎还裹挟着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与此同时,辛千铸的头顶上忽然传出人声,他抬头望去,但见房檐下竟然挂着一个人。
那人上身穿红,下身穿绿,又矮又胖,好似灯笼那般挂在房檐下面,双手各拿着一把“十”字木架,从上面垂下数条被人用墨汁染黑的细线,方才那一掌,直接将连接那件木偶的傀儡线尽数打断。
“你不是贼,你是府上的护院。”
眼见如此,辛千铸心中已然明白过来,他终归不是李猫儿,也没得过这方面的传承,虽然讨巧溜了进来,却还是被府中护院给看到,还被对方给摆了一道。
“桀桀桀,说得不错,遇到我,算你倒霉——!”
那人怪笑数声,随即将手脚缩起,从房檐处径直落下,奔着辛千铸直接给她来了个泰山压顶,辛千铸见势不妙,当即向后连着翻了好几个跟头,躲过了这次攻击,而那看似肥硕的身体在落地后却并未制造出什么响动,反倒好似鸿毛那般悄无声息。
“好轻功!”
此时辛千铸已经站定脚步,见对方落地无声,心中不禁赞道,别看那家伙又矮又胖,犹如肉球,却能做到这个地步,远比那些瘦猴似的飞贼要来得高明许多,但赞叹归赞叹,他可不打算与之交手,赵信忠财力雄厚,天知道府上还有什么高手看护。
正因如此,辛千铸没有多想,直接撒腿就跑,却听到身后风声不善,微微侧头去看,却见那人已将手脚伸出,正在紧紧追赶,而他的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两把弯刀,二人相距不过数尺,几步就能追上。
“着家伙——!”
辛千铸被追得狠了,只得从百宝囊里胡乱掏了一把,将那些零碎向身后抛去,只求能让对方的追逐停止,哪怕就那么一瞬。
“你失心疯了么?”
那人眼见一把东西抛向自己,却并不在意,他自持以童子之身修炼了二十多年,通体早已是刀枪不入,再加上那些零碎物件都是偷盗时所用工具,并无实质性的攻击性,所以没有躲闪,只是抬手挡在眼睛前面,免得被误打误撞砸到,毕竟,那里是他的命门。
然而,让这人始料未及的是,随着那些零碎工具被扔干净,辛千铸又摸出油纸包,将里面裹着的江米团子尽数抛向那个怪人,这些江米团子里都裹着女人头发,本是被用来对付看门狗的“神兵利器”,此时用在那名护院的身上。
这些江米团外面炸得酥脆,里面软糯粘牙,本身并没什么杀伤力,若是在白天,那护院自然看得清楚,可眼下却是深夜,眼见有几个鸡蛋大小的圆球打着旋飞向自己,他以为是雷火弹之类的火药暗器,当即吓得缩起脑袋,向旁边滚出丈许。
此人虽已修炼至刀枪不入的境界,可终归是血肉之躯,寻常兵刃确实能够抵挡,可要是遇上神兵利器,那也只能是个“死”,更何况那些用火药驱动的暗器,其威力远超兵刃。
辛千铸见对方忽然向旁边滚去,心下甚是疑惑,却不敢有片刻耽搁,继续向后门所在发足狂奔,那护院见江米团子落地后没有动静,暗道不好,他自修成出世以来,一向谨慎,没想到今天因为小心,竟把这“煮熟的鸭子”给放跑了。
那护院被招揽时没少自吹自擂,眼下只觉得脸上无光,也不好意思叫人,兀自在那里捶胸顿足了片刻,方才回头收拾那具被打坏的人偶。
“糟糕,被人反锁了!”
然而,等辛千铸来到后门,却发现这门不知何时已被人从外面锁上,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倾尽全力去撞,好在他走得是刚猛路子,身强体壮,也就三五下,后门就被他给撞开,当真应了“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发疯似的逃离了这里。
由于地上有残雪,为了避免被人寻着足迹追到家,他故意在许多店铺、房舍门口踩积雪留足印,一连“逛”了好几条街,眼看天边显出了鱼肚白,才回到家中,然而刚进门,就看到李芸蕊坐在被褥凌乱的床铺边上,笑吟吟的看着他。
“你……来得够早啊!”
辛千铸略显尴尬道,他扯掉遮面的青纱,将百宝囊“随手”扔到桌上,站在那里,故作镇定地伸了个懒腰。
“没您早。”
李芸蕊淡然一笑,随即如同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只食盒,起身将之提到桌子上,揭开盖子,里面摆着胡辣汤和大盘的锅贴。
“你们不是想扳倒赵信忠么?”
东西都是现做了送过来,正是最香的时候,辛千铸嗅着味道,不禁食指大动,之前忙活了半宿,腹中早已是馋虫鼓噪,当即打开那只早已空了大半的百宝囊,将那卷书本丢到李芸蕊的面前:“瞅瞅这个。”
“想不到总旗大人还有这种癖好,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李芸蕊讪笑道,话虽如此,她还是迫不及待地将那本书给翻开,粗略看了几页,却是越看越皱眉,最终将书扔还给辛千铸:“这是什么破玩意儿?”
“证据呀!”
辛千铸此时已将胡辣汤喝了个底朝天,嘴里正嚼着锅贴,听到李芸蕊的话后,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连忙将锅贴吐到盘子里,略微“心虚”地应道,说话间,已将那本书拿到面前,将之翻开查看。
“这老东西在弄什么玄虚?”
辛千铸翻了翻头几页,发现这本书上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凑可在一起,却连句人话也拼不出来,又连着向后翻了十几页,每一页都是如此,根本看不明白,而他昨晚看得清楚,赵信忠分明如读书般阅读了许久,不禁心生疑惑:“难道我拿错了?”
想到自己忙了半夜,却是徒劳无功,辛千铸不禁有些恼,当即就要把书撕掉,可他扯了两下却没有扯动,这才发现书页并非纸张,而是类似绸子的材料,却没有绸子那么光滑,触感和外观也与普通纸张无异。
“这些书页的字里行间有许多线条,看来是另有玄机。”
李芸蕊见状连忙阻止,夺过书后,她又仔细看了看那些书页,发现有的字词下面被画了线条,这些线条颜色极浅,若不仔细去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而将首页所有下面画了线条的字给连在一起后,便组成“首尾相接”和“阴阳相济”这两个词,尽管让人摸不着头脑,却是能够让人看懂的词句。
“这老东西究竟在打什么哑迷?”辛千铸一脸茫然道,他虽读过书,能识文断字,可终归是个习武之人,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辛大哥,这本书上的内容被加了密,而且第一页已经说得清楚,首尾相接,就是把每页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相连,单数为阴而双数为阳,只要把单数行列和双数行列中画有横线的字拼在一起,就是答案,”李芸蕊稍作思索后,抚掌而笑道。
“似乎有些不对,既然叫阴阳相济,并且单数为阴,双数为阳,应该是把同一行里,单数与双数的字相互拼凑在一起才对……。”
辛千铸却有不同的看法,话到此处,他一拍自己的大腿,憨笑道:“家里有现成的笔墨纸砚,都试试不就得了。”
话到此处,他连忙去找纸笔,不多时,便将文房四宝摆到桌上,磨墨舔笔后,按照心中所想,在纸上刷刷点点,李芸蕊也上前相助,按照自己的看法,将对应的字写到纸上,两人没过多久便将第二页至第五页的内容给解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的姓名和生平事迹,辛千铸仔仔细细的看了三遍,闭着眼睛思索了片刻,突然睁开眼,脱口而出:“竟然会是他!”
清晨,三味居,二楼。
李芸蕊已按照朱邪的吩咐,前往辛千铸家等候他回来,而他自己,则将椅子拼成床,躺在上面休息,直到天亮,伙计上来收拾残席时,才被对方唤醒。
“将这桌上的东西全都撤了吧!”
朱邪扫了眼满桌的菜肴,伸了个懒腰道,这些菜肴自从端上桌后就算没动过,伙计看了都觉得心疼,可钱是人家花的,既然对方无所谓,他区区一个伙计,又有什么好在意,便叫人将这些菜肴尽数收走,擦干净桌子后,给朱邪上了壶热茶。
“今日中午,仍是我昨晚待着的地方,上等酒席一桌,这是定金。”
用热茶漱了漱口后,朱邪起身离开了雅间,走到楼下柜台前,掏出十两银子,摆在三味居的掌柜面前。
“好嘞!”
虽然惊异于对方的铺张浪费,可三味居终归是开门做生意,只要把钱够,别说一桌,二三十桌也随他,念及此处,掌柜收起银子,随即摊开账本奋笔疾书,写完之后,又忙不迭地叫伙计去安排酒席,再三嘱咐,鱼肉菜蔬之类一定要新鲜,千万别让人挑出毛病。
“您要请客?”
朱邪刚跨出三味居的大门,就见李芸蕊站在门口,他方才在店内声音虽然不大,但眼下正是早上,三味居不卖早点,里面并无他人,所以能听到那番对话。
“当然,人家忙活了大半宿,我总得表示出一点诚意吧!”
朱邪点点头,他虽未说谎,却也没有说全,除了辛千铸,中午这顿饭,他还得宴请几个重要人物,说罢伸了个懒腰,也不再搭理李芸蕊,径直向着自己的府邸走去。
“他昨夜从宁国公府上盗得一本书,书里内容都做了加密,这张纸上便是其中被解析出来的内容。”
李芸蕊却也没有在意,向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有闲人,便从袖中掏出折好的纸张,将其递给朱邪,后者将其接过,看也没看,直接掖进怀里,随即淡然一笑:“倒也没有辱没祖宗的名声。”
“你想招揽他?”
李芸蕊听罢微微一怔,她跟着朱邪的时间虽然并不长,却也发现了一些“规律”,只要他夸赞某个人,多半就是要将对方收入麾下。
“辛千铸是头孤狼。”
朱邪听到后,讪笑道,“强大而孤独,有着扭曲的自尊心,这种人如何能被招揽,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屈居于他人手下。”
“您说得也太玄乎了吧!”
虽然朱邪言之凿凿,可李芸蕊却是半点不信,她在与辛千铸接触前,就已奉命监视,再加上这两三日的相处,虽然感受到了对方的刚正不阿,却也不是油盐不进,“他要是真这么有自尊心,又怎会被林建兴那个老贼给坑了好几次。”
“你还是没有明白。”
朱邪略显失望地摇了摇头,他也没指望这个近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虽然辛千铸为了子承父业,成为他爹那样的千户而加入风影卫,可他的脾气秉性,却根本无法支撑他走到那个位置,林建新那个老狐狸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点,才会不遗余力地压榨他的剩余价值……
圣都,东城外,等候进京的商队早已排成了长龙,路边支着几个草棚,都是售卖早点的摊位,紧外面那个草棚里是个烧得正旺的炉子,上面坐着口大锅,锅里是牛乳般的豆浆,此时已经沸腾,炉子旁边摆着张四方桌子。
眼下正是冬季,前两日又下了雪,天气冷得邪乎,那些商贩为了能够早些进京,全都是连夜赶路,这一宿好悬没把三魂七魄给冻没了,虽然京城内也有早点铺子,可这远水解不了近渴,纵然要贵上几文钱,也愿意喝一碗热豆浆暖暖身子。
因为害怕耽搁进京,这些商贩全都站着喝,边喝边用眼睛瞄着东门,生怕迟了半步,被人插了队。
然而,素日被当作摆设的木桌,此时跟前却坐着四个人,这四人与那些急着进京售卖的商贩截然不同,不光坐着喝,还从隔壁几个草棚里买了包子、油条、胡辣汤之类的吃食,看他们的模样,倒是高矮胖瘦都有,虽然坐在一起,却都撇过脸去,谁也不看着谁。
“门开啦——!”
忽听得前头有人喊了一嗓子,紧接着,整个队伍全都沸腾起来,那些喝豆浆的人,眼见如此,顾不上碗里还剩多少,要是不烫,便三口两口灌下去,赶着牲口往前走,要是刚买了豆浆端在手里,也只能自认倒霉,将豆浆泼在地上,还了碗后,驱车进城。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去……可叹,可叹——!”
眼见着身边那些商贩尽数离开,原本互相不看着那四个人,此时也都扭过脸,其中有个瘦条条的男子,看着像念书人,头戴包巾,身穿大氅,虽然寒风瑟瑟,仍是拿着折扇往自己脸上扇,望着远去的商队,不禁感慨道。
“老四,你别给我拽文,之前在济南府夜盗银库时,可没见你少往兜里划拉,合着别人都是为利,就你高尚,有本事下次别拿钱啊!”
话音刚落,就见那男子对面坐着的矮胖汉子用右手食指点着桌子,看岁数,也就四十上下的样子,长着一张圆脸,面若重枣,不见半根胡须,脑袋也是光秃秃的,上面扣着顶海龙帽子,倒也价值不菲,可他身上却穿着满是补丁的旧棉袄,显得很别扭。
“好二哥,您还不知道我,也就图个嘴上痛快!”
那削瘦男子讪笑道,他虽然穿着狐皮大氅,外衣虽然厚实,可前襟却都敞开着,里面竟然只有件薄衫,这可是数九隆冬,一般人这么穿早冻死了,可他却满不在乎。
“此处人多眼杂,还是少说几句吧!”
此话之后,二人又互相调侃了几句,正说到热闹处,坐在最里面的那人忽然开口道,此人中等身材,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虽然身穿一袭布衣,却有些大将风范,同时也是他们之间年龄最大的那个。
说到此处,那人向周围看了看,眼见附近没有旁人,卖豆浆的小贩也在忙着收拾碗,便压低声音,对着另外三人说道:“咱们此次来到圣都,一为赴宴,二为盗宝,京中四处都有鹰爪孙,那些人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可比地方上的捕快要强许多,不可掉以轻心!”
“大哥说的是,咱们此行都听您的安排!”
坐在那人对面的,是个身若黑塔的彪形大汉,说话瓮声瓮气,可他看上去虽然壮实,里外里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却仍是不住地打颤,自入座开始,就没少喝热豆浆,可还是像得了疟疾那般颤抖不止。
“甭来这套,咱们兄弟四个,就属你老三最踏麻不是东西,咱们是贼,可每次只要是有你在场,十之八九都会变成明火执仗的抢劫,别怪我没提醒,这可是在圣都里面,皇城之中更是高手如云,你丫给老子收敛点!”
虽然那彪形大汉说得诚恳,那人却不拾茬,抬手指着他的鼻子尖骂道,话音刚落,其余人全都放声大笑起来……
晌午时分,辛千铸从床上爬起身来,因为有破案的任务在身,所以无需赶赴镇抚司衙门点卯,这也使得他有机会在吃完早点后上床睡个回笼觉,一解夜探宁国公府的疲乏。
“辛大哥……您在吗?”
争当辛千铸洗漱完毕,换上干净衣服,打算出门吃饭时,却听见李芸蕊敲门唤道,他料想对方来送午饭的,便没有犹豫,三五步走到房门处,抬手开了门。
“辛大哥,我家公子有请,这是请帖。”
但见李芸蕊已经换了身衣裳,描眉打鬓,穿金戴银,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家,看到辛千铸开了门,便恭恭敬敬的双手递上一道帖子,字都是烫金的,还透着股淡淡的兰花清香。
“王爷家请客还真特么讲究。”
辛千铸接过请帖,打开以后扫了几眼内容,无非是请他前往三味居赴宴的言辞,写得也很诚恳,什么“仰慕尊名”,什么“一见如故”之类的。
“呵呵,你家公子莫非不知,咱们风影卫直接隶属于当今皇帝,上至指挥使,下至校尉和力士,皆不得与朝中王侯将相有任何联系,请恕在下不能前往赴宴。”
由于辛千铸早已猜出朱邪的身份,此时便直言拒绝,李芸蕊倒也没有感到意外,反倒淡然一笑道:“我家公子虽然富贵,却并非王侯将相,这样也不行?”
“并非王侯将相?”
辛千铸听罢不禁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朱邪也好,信王也罢,到底是自己猜测,对方可从没承认过。
“对……说来可笑,我家公子虽自幼攻读诗书,却始终不愿考取功名,唯独钟情于江湖中的奇闻异事,老爷前些年亡故后,他更是变本加厉,斥巨资招揽那些所谓的‘侠士’,打算替天行道,而首要目标,就是赵信忠……。”
话到此处,李芸蕊不禁低下头,似乎有些难堪,片刻后抬起头来,却是眼圈微红:“辛大哥,我作为近侍,本不该多嘴,可公子这样做,只能是坑家败产,甚至惹来杀身之祸,他现在是崇拜您的,所以,我希望您能赴宴,然后劝他回头……算我求您了!”
说罢,忽然双膝跪地,已然是泪如雨下,辛千铸见状不禁僵在那里,虽然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可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多想,眼见李芸蕊哭得梨花带雨,当即伸手将她扶起来:“我知道了,到时候会好好劝他的。”
“多谢,多谢辛大哥!”
李芸蕊转悲为喜,脸上虽然挂着泪痕,却掩不住笑意,连声致谢,说罢便告辞离开,辛千铸拿着请帖,再三思忖,最终还是决定前往赴宴。
尽管李芸蕊所言,辛千铸也只是半信半疑,夜探宁国公府虽有所获,却远远没到能够破案的程度,甚至还险些给他惹来麻烦,那本偷来的书,也在李芸蕊之前离开后被焚毁,以免落下什么把柄,故而,此行虽有些许所获,却没什么太大的意义。
“哟,我的爷,您可算来了,里面请!”
京城,三味居。
因为朱邪早有吩咐,所以三味居专门派伙计在门口侯着,见辛千铸手里捏着请帖,当即满面堆笑地迎了上去。
“怎么,你还约了旁人?”
辛千铸跟着那名伙计来到二楼雅间,朱邪早已在里面恭候多时,然而,扫视一眼后,他便发现了端倪,桌上竟摆着七副碗筷,不禁疑惑道,与此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陡然而生。
“当然……。”
朱邪淡然道,说话间,陆续有五个人从雅间外步入,各自落了座,其中,除了领路的李芸蕊外,其余四人都不认识,纵然如此,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贤侄,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既是家宴,还有外人在场?”
正当辛千铸暗自思忖时,忽听四人中,有个面如重枣的矮胖汉子怒声质问道,却见朱邪满不在乎道:“来者是客,又何必计较,为各位叔叔介绍一下,这位好汉便是风影卫总旗辛千铸,前段时间,他以一人之力,将九名被通缉的江洋大盗送入昭狱,甚是了不起呢!”
“啊——!”
那矮胖汉子不听则可,听完当即暴起,大喝一声,将身前那张木桌掀翻在地,抬手点指辛千铸道:“有你在,今天这家宴,不吃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