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月|宇日俱曾
“I have loved you for the last time” “Visions of Gideon Visions of Gideon” 美强惨肖x纯情男大晞 单向救赎 1.2w一发完
酒吧的灯晃眼,漾出酒渍,香水味让人想醉死在里头。舞池里却没什么人,纸醉金迷下竟有些冷清。 曾舜晞坐在吧台旁,垂着眼眸玩手机。他今年刚刚十九,头一回来这种地方。一双杏眸眨了眨,好冷静,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没意思。曾舜晞撇了撇嘴。 百无聊赖地抬眸,他望到了一个正在捣冰的调酒师。 调酒师约莫二十六七岁,生了一张冷淡疏离的脸,一双凤眸静静垂着,专心致志地望着酒瓶,脸好白,下巴尖,中长发稍有些遮眼,半遮住棱角分明的侧脸。无疑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曾舜晞不由屏住呼吸,一双本就大的眸子睁得更大,紧紧地盯着那个调酒师。 调酒师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凤眸漫不经心地略过,曾舜晞赶忙抹了一把刘海,紧张地盯着吧台,半晌才偷偷偏过目光。 对上视线了。 曾舜晞倏地红了耳尖,视线再也不敢离开吧台。 不久,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映入曾舜晞的眼帘,指尖纤长,推着一个酒杯。鸡尾酒中透出灯光,像蓝宝石般璀璨闪耀。 “小朋友看我好久了哦。”调酒师的眸子好乌,井水般的静。 曾舜晞无措地望着他拉开椅子,坐到他身边,腿很长,放下吧台下竟有些憋屈。 “能喝酒吗?送你的。”调酒师笑了笑,好浅,似春日下消融的雪。 曾舜晞赶紧点点头,把从前父母的叮嘱都抛到脑后。 他好好看。曾舜晞红着耳尖啜了一口酒。不辣,反倒很甜,薄荷味清清凉凉,随之而来的是酒味,不浓,却也不显得轻挑。 “好喝。” “谢谢。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调酒师递来一张白纸,将挂在白衬衫上的笔拿下来递给他。 曾舜晞接过笔,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下自己的名字。 调酒师偏着头望着那张纸,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曾舜晞。”他一字一顿地轻声念。“好名字。”他笑了。 调酒师拿过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字体四四方方,竟是端正工整的。 他叫肖宇梁。 两个名字紧挨着,白纸黑字,说不出的暧昧缱绻。 肖宇梁将白纸仔细叠成小方块,放进衬衫上的口袋里。 “记住了。”他轻轻敲了敲胸前装着白纸的口袋。 “Rainco,有人找——”不远处有人在喊,肖宇梁抱歉的笑笑,站起身来,匆匆说了句“失陪。以后常来。” 随后他大步走开,只剩下一个高挑的背影。 那是曾舜晞第一次遇到肖宇梁。 从那之后,曾舜晞时不时的往酒吧里跑,专挑没什么人的时候,肖宇梁总会坐在他身边,和他清闲的聊天。聊天内容很平淡,无非是一些琐碎的生活小事,仿佛他的过去是一片空白。 “阿晞,如果你想见我的话,不妨给我打电话,你也不用费心找人少的时候了。” 肖宇梁将名片递给曾舜晞,曾舜晞看着名片上公正的字体,点点头,刚抬头,却看到肖宇梁躲开了视线,眸子微垂,黑压压的。 你不开心吗?曾舜晞望着他,却始终没有开口问他。 曾舜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今儿是月初,月亮弯弯,在云雾中朦朦胧胧。曾舜晞突然笑了,“肖宇梁。” 肖宇梁应了一声,望着他。 “肖宇梁,小月亮。”曾舜晞用粤语念着他的名字,冲他一笑。 肖宇梁眨眨眼睛,随后也一笑,好浅淡,似今日朦朦胧胧的月亮。 曾舜晞家里是做生意的,从不愁吃喝,他是家中幺儿,打小没吃过什么苦,认识的人也大多都是同类型的人,从未见过肖宇梁这样的人。 故而这份好奇慢慢转变成朦朦胧胧的心事,患得患失般的,反复无常。唯有他望向肖宇梁那双黑曜石般沉静的眸子时,才会感到由衷的安心。 我喜欢你。曾舜晞望着肖宇梁,却始终无法说出口。 后者望着他,却像是在透过曾舜晞,看什么藏在皮囊下的东西,目光好深,沉静得似雪山。 他偏过目光,轻声问,“阿晞,你有没有想过,和我交往?” 曾舜晞涨红了耳尖,一声“好”缓了好长时间才吐出来。 肖宇梁得到了回应,却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随后苦笑着扯扯嘴角,将手指盖在曾舜晞的嘴唇上,轻轻吻在了指尖。 曾舜晞闻到了他身上洗衣粉的味道,睁着眼睛望着他闭上的眼眸,却不知怎的有些难过。 你为什么不直接亲我呢? 肖宇梁起身,轻轻捏捏曾舜晞的指尖,“我送你回宿舍。” 路灯下,肖宇梁的侧脸棱角分明,孤傲清冷得似雪山。 曾舜晞拉着他的手,却总觉得他们离得很远。 “宇梁,明天你能来接我放学吗?” 肖宇梁偏过头来望他,说了声“好。” “阿晞,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曾舜晞愣了一下,脸倏地红了。“因为……因为我很喜欢你这个人……”曾舜晞含含糊糊地念叨着,只觉得这废话没半点实际意义。 肖宇梁却紧紧盯着他,一双眸子在灯光下显得好清亮,明镜般的。 “那如果,你发现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曾舜晞愣了一下,“可是……你是肖宇梁啊……” 肖宇梁眸子里的光似是熄灭了,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随后缓缓闭上了眼。 曾舜晞紧张地望着他,疑心是自己说错话了。 “没事。”肖宇梁摇摇头,捏捏曾舜晞的指尖,继续往前走。 “你宿舍到了,明天我来接你。” 肖宇梁摸摸曾舜晞的头,转身离开。 曾舜晞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他好难懂。 清冷又疏离,似镜中月,虚无缥缈,高不可攀。 他像是得到了一面镜子,望着里面朦朦胧胧的弯月,欢天喜地地认为自己得到了真正的月亮。 曾舜晞摇摇头,走进宿舍。 次日,曾舜晞拎起书包,三步并两步地跑下楼。 长椅上坐着一个带着黑色兜帽的人,似是在发呆。 “宇梁。” 肖宇梁回过神,朝他一笑,放下兜帽,帮他背起书包。 曾舜晞拉着他,欢天喜地地报着学校附近的美食,肖宇梁一一应着,任由曾舜晞像只小狗一样围着他转一圈。 “嗨,曾舜晞。”迎面走来一个染着白发的学姐,曾舜晞站定,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打招呼。 肖宇梁倏地停下脚步,脸好苍白。 曾舜晞疑惑地望着他,染着白发的学姐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肖宇梁。 “Rain……?”她小声地念叨。 曾舜晞一愣,拉住肖宇梁,后者轻轻动了动,却没抽开手。 “你们认识?”曾舜晞问。 “认错了。”白发学姐匆匆瞥了肖宇梁一眼,草率地挥挥手,离开了。 “她认错了。”肖宇梁抿着嘴唇。 曾舜晞心中万般疑问,却都没问出口,“我带你去吃饭。” 肖宇梁点点头,说声“好。” “预报说今天会下雪。”曾舜晞眼睛好亮,好明朗。 “要放寒假了吧?”肖宇梁牵着他,只觉得自己在牵一只欢欣喜悦的小狗。 “嗯嗯。下下周。”曾舜晞抬头,突然眨眨眼睛。 “怎么了?” “眼睛里进雪花了。”曾舜晞笑着揉眼睛。 随后他抬头,弯着眼睛笑。“下雪啦。” 那么喜欢下雪吗?肖宇梁望着他,随后迷茫地想。他还是个小孩呢。 心中的一片柔软像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戳了一下,算不上多疼,但却令人惴惴不安。 肖宇梁望着他,随后还是下定了决心。 “到时候我送你上火车吧。” 曾舜晞站定,“嗯嗯”的应着,拉住肖宇梁在雪里站着。 雪花很绵软,不一会曾舜晞的头发便成了一片花白。 “傻了?多冷。快进屋。”肖宇梁拉着这小傻子往饭店里走,一回头看到曾舜晞一双好明亮干净的眸子。 “宇梁,你白发原是这样子。”他笑了,温柔得很,肖宇梁心一动,附身想吻住他,最终却只是亲了亲他的额头。 “进屋了。” 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 肖宇梁猛地攥紧手,手心的一片柔软被掐出暗红的指甲印。 曾舜晞回家的那天也下着雪,火车外肖宇梁戴着围巾,呼出温柔的雾气,睫毛纤长,好破碎,也好清冷。肖宇梁朝他挥手,指尖纤长,骨节分明。曾舜晞用力挥着手,朝他笑得眼角弯弯。 他还是不太开心。曾舜晞扒在车窗上,望着逐渐远去的肖宇梁。 到了深圳,曾舜晞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寺庙。 合十双手,他从未如此虔诚过,却不是为了自己。 肖宇梁,平安喜乐。 他为他求来一串佛珠,珠粒温润厚重,曾舜晞小心翼翼地把那串佛珠放进木盒,神情郑重。 我想让他天天开心。 家里一切都好,小侄子开始上学了,小不点长着一双和曾舜晞一样的大眼睛,趴在曾舜晞背上求着小叔叔陪他搭积木。 “不搭不搭,我要和人打电话!”曾舜晞把小狗似的小不点从身上拎下来。 小家伙气鼓鼓地瞪着眼睛,曾舜怡在旁边笑得喘不上气,“阿航莫不是谈男友了?” 小侄子歪着脑袋,转身求起了曾舜怡。“姑姑陪我搭积木嘛。” “自己搭去。”曾舜怡翘着二郎腿,弹了一下小家伙的脑门。 曾舜晞走到天台,透过自己呼出的白气望着天上的月亮。耳边聆听着电话的忙音。 接通了。 “阿晞。” “宇梁,新年快乐。” 肖宇梁似是笑了笑。“同乐。” 烟花爆开,对面的声音瞬间变得渺茫虚无,曾舜晞无心看烟花。 “你刚刚说了啥?我这边在放烟花。” 肖宇梁一字一顿地说,“我说,我喜欢你。” 第二个烟花在深蓝色的夜空中绽开,金色的烟火在空中闪耀。曾舜晞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呼吸,心花似烟花,闪耀着,噼里啪啦。 “我过完年就回来。”曾舜晞急急忙忙地说,烟花放个不停,吵得人皱眉。肖宇梁体贴地说自己一会再打过来,曾舜晞勉勉强强回了一句,便被烟花再度打断,只得无奈地挂了电话。 烟花璀璨,曾舜晞却无心去看,转身回了屋。 过完年,曾舜晞便回了四川。 父母深觉诧异,试图再留他一会,曾舜怡却似笑非笑地叹口气,“让他去追逐自己的幸福吧。” 曾舜晞红着耳尖朝着满眼笑意的姐姐瞪了一眼。 到了车站,肖宇梁早在等候,见到他后笑了笑。 曾舜晞满心欢喜地将木盒子捧出,将盒子轻手轻脚地打开。 佛珠厚重,在灯光下温润如玉,曾舜晞抬头,却愣住了。 肖宇梁眼眶倏地红了,似是在承受什么能把他压垮的东西,随后他抬头,死死望着曾舜晞。 人潮川流不息,曾舜晞只觉得世界好安静,他回视那双黑压压的眸子,只觉得那双眸子似枪口,压得他惴惴不安。 肖宇梁收回目光,颓废地跌落到椅子上。 “曾舜晞。” 肖宇梁垂着眼眸,不再回视曾舜晞。 曾舜晞惴惴不安地望着他,只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我们分开吧。” 木盒落了地,曾舜晞不可思议地望着他,愣住了。 随后他感觉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肖宇梁抬头望着曾舜晞的眼泪,手指抽搐一下,随后狠下心来厉声说,“走吧曾舜晞,我从没喜欢过你。只是你好骗。” “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曾舜晞迷茫地望着他,怒气从脚底冲上来,烧化了他的理智,曾舜晞反手给了肖宇梁一巴掌。 “啪”的一声,好清脆。路过的人停下脚步,好奇地看着他们。 那一巴掌似是耗尽了曾舜晞的力气,像是拍在自己的脸上,曾舜晞顿时醒了。 好狼狈。 曾舜晞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不再看肖宇梁一眼,落荒而逃。 他甚至不敢回头。 火车站外冷得似冰窟,曾舜晞的眼泪哗啦啦地又淌了下来。他无心去擦,只垂着头往前走。眼泪干涸成泪痕,曾舜晞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已然分不清是眼泪还是空气中的水雾。 好累,似是一晌贪欢后大梦清醒。 似是镜面摔成一地的难堪,抬头之时方知自己从未拥有过月亮。 镜中月,水中花。本是虚无缥缈,奈何痴子长情。 曾舜晞低下头,用袖子捂住眼睛,呜呜哽咽。 全都错了。 全都是假的。 曾舜晞回宿舍呆了几天,成日里郁郁寡欢,只觉得迷茫。 像是身处绿洲的人猛然惊醒在沙漠之中,方觉大梦一场,只留下一片残酷的空白。 是我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曾舜晞后知后觉地打开手机,哆嗦着手按下肖宇梁的电话,对面传来忙音,机械女音冷淡的说这个账号是空号。 怎么会是空号呢? 曾舜晞随手披上一件衣服,急急忙忙地跑到酒吧。 酒吧在上午不开业,曾舜晞在墙上找到老板的电话,满怀希望地打了过去。 对面的男声显得迟疑又犹豫,“肖宇梁?我们这没有这个人哎……” 怎么会没有呢?曾舜晞急得眼眶通红,抽着鼻子哑着嗓子描述了一遍肖宇梁的样子。 对面叹了口气。“小弟弟,别问了。” “什……?”“你在我这问不出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在我这打了几年工,今天突然说要辞职,还特意叮嘱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只知道他走了,其余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了。” “喂,喂?”曾舜晞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眼眶急得通红,抬眸之时却望见了淡蓝色天空中虚无缥缈的月亮,眼泪在眸中流转,却始终未流下。 我想找到你。 曾舜晞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脑中回忆如风,曾舜晞却抓住了一丝端倪。 他蓦地想起那个那个学姐,那个染着白发,认出肖宇梁的学姐。 约她出来不算难事,可学姐显然有些拘谨。“曾学弟啊,你找我出来,是想问什么呢?” “学姐,你认不认识肖宇梁?” 学姐移开了视线,似是有些烦扰。“那天认错了。” “他叫Rainco?”曾舜晞小声问,似试探,一双眸子好亮,里面燃着两簇光,灼人。 “他是你男友吗?”学姐低下头,换了个问题。 曾舜晞望着学姐的发顶,沉默了一会,随后坚定地说了一句,“是的。” 学姐抬头,定定地望着他,随后拿出纸笔,写下一个地名。“这是他家。”随后她抬头,眼眶似是有些薄红。“你告诉Rainco,我爸爸,对不起他。”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对了,曾舜晞。这个地方只能早上去,日落之前必须回来。”学姐轻轻点点白纸。 “好。” 第二天清早,曾舜晞就找到了纸条上的地址。那是个破旧的街区,泥泞肮脏污秽,筒子楼破旧不堪,似是经受了多年的磨蚀,随时都可能塌下来。 曾舜晞站在楼道口,望着邮箱上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好迷茫。 他住这里? 曾舜晞犹豫地走进单元楼,找到了属于肖宇梁的房子。房门肮脏破旧,贴满不知年月的小广告。曾舜晞踌躇一下,还是犹犹豫豫地敲了门。 没人应。 他不在家。 筒子楼背光,明明是白天,楼道里却黑的像夜晚。曾舜晞等了一会,最终还是走出了单元楼。 廉价的酒店放着淫荡的歌,刺鼻的香水味盖过污秽的尘灰味。曾舜晞走过狭窄的街道,心里空落落的,似是难过,也似是迷茫。 他还是回到了那个破旧的筒子楼,望着太阳一点点落下。 耳边传来学姐的告诫。曾舜晞站在楼外,心跳声盖过隐隐约约的歌声。 “呦,哪儿来的少爷?”一个染着黄毛的男人从街口走进巷子,看不出年龄,瘦的像吸过毒,他眯起眼睛,仔仔细细地打量起曾舜晞。 曾舜晞后退一步,黄毛嗤笑一声。“卖吗?多少钱一晚。” 曾舜晞手心全是冷汗,只局促地摇摇头。 身后的楼梯上走下一个纹着花臂的男人,他隔着曾舜晞,和黄毛遥遥对视一眼,随后向曾舜晞扬了扬下巴。“来这找人?” 曾舜晞看着他,仍不语。心跳声震耳欲聋,似是受伤的猛禽,撞得他心惊肉颤。 两人同时向前一扑,压住曾舜晞。曾舜晞被压倒在泥泞里,手被钳制住,慌乱中只一眼望到那弯朦胧破碎的弯月。“肖——”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脚。肖宇梁把曾舜晞一把拉起,一双眸子黑压压的,似枪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Rainco?”黄毛被踹倒,站起身来,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 纹着花臂的男人冷笑一声,挥出一拳。肖宇梁一把将曾舜晞护在身后,伸手接住那一拳,狠狠一扭。花臂男大叫一声,捂着胳膊,被肖宇梁一脚踹到地上。 黄毛扯住肖宇梁的衣领,肖宇梁一个提膝,顶得黄毛一声怪叫。肖宇梁扯过黄毛的头发,把他按在地上,朝着脸狠狠砸了两拳。 肖宇梁站在黑暗里,不转身,曾舜晞在他身后,后背火辣辣的疼,却望着他的背影,眸子炽热得似火光。 “肖宇梁。”他轻声唤了一声。 肖宇梁抬起头,随后握紧拳头,转过身来。他嘴角有血,手上沾染着尘土和血渍,胳膊上划了一道好长的伤痕。 肖宇梁望着他,眸子好黯淡,比月光更冷淡。 随后他挥挥手,让曾舜晞跟上来。 原来他一直在家。曾舜晞默默跟着肖宇梁,苦笑一下。 破旧的房门被打开,里面倒是被肖宇梁收拾得干干净净。家具挤在逼仄的出租屋里,肖宇梁把门关上,随后他身子一晃,倒在地上。 曾舜晞吓坏了,哆嗦着跪在他身边,一抬头,却看见肖宇梁正望着他,一双眸子直直望着他,似是在经历什么能把他压垮的痛苦。 肖宇梁伸手抽出一支烟,含在嘴里却不点。指尖颤抖到拿不起打火机。 一声清响,打火机掉到了地上。 曾舜晞拿起打火机,替他把烟点燃。肖宇梁眸中出现两簇光,好黯淡,那是由尼古丁唤醒的神魂,糜烂不堪,似是从泥泞中被打捞起。 他的耳钉掉了,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耳洞。棱角分明的下巴上长出胡茬,好颓废。 “小朋友,看到没有,我好脏的。” 曾舜晞跪在他身边,一双眸子好亮,似一汪水,流转着唯一的光火。 曾舜晞伸手,将他唇角的血污擦去。随后他把肖宇梁嘴里的烟取出,附身吻了上去。 烟味浓的让人窒息,劣质的烟燃尽,剩下一地死去的烟灰,他们在逼仄的出租屋里接吻,头顶是朦胧的月光。 吻毕,曾舜晞搂着肖宇梁,在他唇边说了一句,我很爱你。 肖宇梁反手搂住曾舜晞,把头埋在曾舜晞的肩窝里。曾舜晞感觉肩窝上一片濡湿,他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 这个拥抱持续了好久,像是能到达时间的尽头。大海会被烈日曝晒成干涸的礁石和海盐,岩石会被磨蚀成一地的尘土。 肖宇梁松了手。 “阿晞,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我想知道……” 话语被粗暴的踹门声打断,肖宇梁眸光一闪,把曾舜晞藏在桌底。 “小兔崽子原来在家,前两天我来找你怎么不开门,缩窝里装死?” 肖宇梁从地板上站起来,曾舜晞伸手握住他的手腕,肖宇梁在黑暗中愣了一下,随后在他手上点了点,示意他放心。 随后他蹲下身,藏进桌底。怒骂声穿过门板,下流不堪,肮脏入骨。 桌底很小,呼吸声萦绕在彼此的耳尖。曾舜晞在黑暗中紧紧抓住肖宇梁的手。 曾舜晞的眸子好亮,却不灼人,似是黑暗中一束温暖的光火,却又偏生燃着少年人所没有的温柔。 肖宇梁在那双眸子里看到了自己颠倒的神魂。 但他不该如此。 肖宇梁本该像计划的那样,拿到钱后迅速抽身离开,像往常一样对肮脏的辱骂嗤之以鼻。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和曾舜晞一起躲在逼仄的桌底,一起躲避债主的怒骂。 曾舜晞把额头抵在肖宇梁的额头上,轻声说了一句“别怕。” 辱骂声逐渐消停,债主狠狠踹了一脚摇摇欲坠的门板,跺着脚离开了。 曾舜晞抬眸,一双眸子好净,眸中是悲悯众生的大爱,却无半点睥睨之意。他像莲花台上的小菩萨,像神庙里的一方净潭。 “你是来渡我的吗。” “我是来爱你的。” 曾舜晞后背上的擦伤不严重,肖宇梁胳膊上的伤口倒是很深。 曾舜晞拿着棉签擦拭伤口旁边的污秽,肖宇梁不语,似是一尊雕刻精美的石像,感受不到疼痛。 “我学姐说,她爸爸对不起你。”肖宇梁的睫毛闪了闪,似是濒死的蝴蝶。 “不重要了。”肖宇梁太久没说话,开口之时声音有些沙哑。 肖宇梁偏过头,曾舜晞的眸子好亮,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眸中有种期待他开口的热忱。 “我没能从大学毕业。”肖宇梁呼出一口气。他的侧脸落满月光,睫毛轻轻颤抖,曾舜晞想吻去他脸上的月霜。 “我爸欠了他们家的钱,高利贷。因为这件事,我爸跳楼了。我妈身体不好,没熬过那年冬天。那会我大二。”肖宇梁表情平淡如水,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寥寥几句话,肖宇梁的眸子暗了几分。他披上衣服,遮住胳膊上的伤口。 “钱要还完了。却总差一点。”肖宇梁揉着头发,脸上露出点迷茫。 “我能帮你吗?”曾舜晞伸手轻轻碰了碰肖宇梁。后者轻轻动了动,却没抽开手。 “阿晞,谢谢你,不行的。” 肖宇梁的床太小,他们并肩坐在沙发上。曾舜晞把手覆在肖宇梁的指尖上。冬日的黑夜好难熬,曾舜晞试着用自己掌心微薄的温度温暖肖宇梁冰凉的指尖。 “宇梁?”曾舜晞忍不住唤了他一声。 肖宇梁握紧他的手。 “我会帮你的,宇梁。” 在黑暗中,肖宇梁开了口,却始终无法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肖宇梁当起了曾舜晞小侄子的家教,曾舜晞一开始还担心他会不会嫌小侄子太闹,后来才发现肖宇梁和小侄子相处得极好,这份担心便烟消云散了。 肖宇梁对待小孩子总是很温柔,说话总是低着嗓音,缓缓吐字,好温柔。 曾舜晞一向不喜欢烟味,肖宇梁便不再抽烟,两人常常在夜晚并肩散步。曾舜晞望着头顶的月亮,便颠三倒四地用粤语号肖宇梁的名字,喊着喊着就成了“小月亮”。 曾舜晞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年秋天,肖宇梁在校门口接曾舜晞放学,手里还拎着一杯奶茶。 “阿晞,我的债要还完了。”肖宇梁沉默了良久,才缓缓说出口。 “哎?真的吗!”曾舜晞拉着他的手,笑得眼角都弯了。 肖宇梁却低着头,抿了抿嘴。“阿晞,我……要走了。” 似是血液停止了流动,曾舜晞愣愣地望着肖宇梁,良久才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 “宇梁,你的未来里,是不是从来都没有我。” “阿晞,我没有未来。”我只有过去,不堪的,狼狈的,黑暗的过去。 “阿晞,我……就快要……离开了。” 曾舜晞一把拉住肖宇梁的手,一双眸子好亮,流转着泪光,他像是一团火,燃着,倔犟又热烈。 “肖宇梁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阿晞,今天是我的生日。”肖宇梁冷不丁地说。“你能陪我,过一次生日吗?我保证,明天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曾舜晞愣了一下,缓缓说了句“好。” 曾舜晞本想订个饭店,但肖宇梁执意回家吃饭。曾舜晞只得从蛋糕店挑着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和肖宇梁一起端回他的出租屋。 肖宇梁亲自下厨,烧了几道菜。曾舜晞在蛋糕上插上蜡烛,坐在客厅等着他。 脚边有个东西,曾舜晞愣了一下,随后低下头,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那是婚戒的盒子。 曾舜晞耳尖倏地红了,别别扭扭地抬起头,看着肖宇梁关上灯,打开打火机。 烛光里,肖宇梁的眸子好静,他朝曾舜晞笑了笑,随后低下头,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了个愿。 曾舜晞蓦地想起那年的除夕,窗外的烟火燃出璀璨,肖宇梁在电话那头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曾舜晞突然开了口。 肖宇梁抬眸,眸子好清静,似是渡劫的神明,在品尽人间冷暖后终于尝到了一口蜜糖。 “我爱你。”烛光燃尽,肖宇梁在最后的光火中,微微笑了一下。 黑暗落幕时,一滴泪缓缓从肖宇梁的眼角滑下。 但当灯明时,他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清冷。 肖宇梁开了一瓶酒,给曾舜晞倒了一杯。“阿晞,干了。” 酒杯相碰,曾舜晞把杯中的酒喝尽,突然感觉到一种吸人的睡意。“肖……?”他话还没说完,便倒在了桌上。 肖宇梁抬头,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将曾舜晞脚边的盒子打开,把订制的两个婚戒取出。 他捧着小一点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带在曾舜晞右手的小拇指上,又把大一点的戒指套到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 随后他走到床边,从床下拉出准备好的行李,随后他从口袋拿出一份病例,放到曾舜晞的手边。 要离开了。 肖宇梁走到门口,还是忍不住回了头,只一眼,眼眶便红了。他回到曾舜晞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吻过他的额头。 从额头,到唇角,肖宇梁虔诚地吻过。眼泪滴落到曾舜晞的睫毛上,肖宇梁长久地凝视着曾舜晞的睡颜,最后轻轻笑了笑,“晚安,阿晞。” 他拉起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出租屋。深秋的夜里凉,冷风灌进屋内,曾舜晞的睫毛颤了颤,似是要醒来,却又坠入更深的梦境。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吗?”小侄子如今已长成一个颀长清秀的少年,不甘愿地问。 曾舜晞坐在车里,望着窗外的风景,微微笑了一下,并未立刻答复。 “后来啊,后来……我去找他。” 像曾经一样,曾舜晞凭着一腔燃不尽的少年意气,一意孤行地去找肖宇梁。 他去了各个地方,几乎踏遍了整个中国。 结果都是一样的——竹篮打水,捞得一片心如死灰。 可这死灰仍会复燃,复燃后却又是一次次的死去。 泪流尽了,成了干涸的泪痕。曾舜晞后来竟分不清,肖宇梁是不是自己的一个幻想。 后来,寻找似乎成了出游。直到被问起时,曾舜晞才如梦初醒般的笑笑,说一句“找人哦。” 想来,若是肖宇梁不让他寻,他就是把山河踏遍,也寻不到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第三次来天水时,天已经黑了。今儿是月初,月亮弯弯,藏在朦胧的夜里。 曾舜晞望着头顶的月亮,哽咽着念了一句“肖宇梁。” 肖宇梁,小月亮。 他确实像月亮。 初识那日,肖宇梁站在吧台边捣冰。他好清冷,似是一弯月初的月儿。他一抬眸,整个世界都破碎了,成了细碎的冰块。 曾舜晞哼起了一支民谣。 月儿弯弯,不知何时能归家。 兴许他从未有过家。 “肖宇梁,我好想你。”曾舜晞小声说。泪水夺眶而出,似是月光灼人。 那年,曾舜晞二十二岁,距离肖宇梁离开,已过去了两年。 曾舜晞二十四岁生日那天,收到了一封匿名信。自从肖宇梁走后,他再也没了过生日的习惯。家中无人,冷清得很。他把信打开,看到字体的那一瞬间,指尖倏地收紧了。 那是肖宇梁的字体。 眸中的泪水打转,曾舜晞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致阿晞,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当你拿到这封信时,我已长眠于泥下。 我亏欠你的太多太多,恐怕下辈子都难还完。我总是很蠢,总是让你难过,所幸你从未嫌弃我的笨。 离开你后,我去了很多地方。每个地方的人都有自己的习惯和文化。我总是在寻找,也总是在失去。 我总会想起你,白天黑夜,有意无心。 无论在哪,我都很喜欢晴天,喜欢天上的太阳。你像极了太阳,温暖,明朗,一笑起来天都亮了。 在我生命的最后半年里,我回到了天水。那里是我长大的地方,封存着我短暂却无忧的前半生。我在窗边种了勿忘我,却忘记了天水的天气是多么干燥。勿忘我早早凋谢了,我想,这或许也是一种宿命。 你还记得那年冬天,你送给我的那串佛珠吗?其实我一直收在身边,却舍不得带。 有一天我买菜回家,路过一个老庙。门前的老僧突然叫住了我,让我把佛珠带在腕上。 我觉得新奇,便停下来和他聊了一会天。 我说我从不信神明。他却笑了,说你信的,你若不信神明,也不会得到这串佛珠。 那是神明看你过的太苦,给你送来的小菩萨。 我沉默了良久,最后朝他笑了笑。我说是啊,他是我的小菩萨。 佛珠温润,我每每看到那串佛珠,心便静了。 阿晞,我爱你,很爱很爱很爱你。 小时候,我没见过大海,疑心天空就是另一个大海。 长大后,我早已忘记了如何去爱一个人,疑心陪伴也念做一种爱人。 可现实并不如此。 我无法长久的陪伴你,治疗也只是一种痛苦的延续。 所以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离开。 我好笨啊,阿晞。 我真的很爱你,超过你想象的爱你。 我要你长命百岁,要你平安喜乐。我要你找到一个爱你的人,和他白头偕老共度余生,我要你自由自在,要你健健康康。 我要你把我放下。我要你把我忘记。 我要你快乐。 挚友 肖宇梁 车子停在了墓园之外。 曾舜晞把准备好的信放到口袋里,打开车门,对后座的男友笑了笑。 “要跟我一起去看看他吗?” 男友性子温和,白皙温润,听到这话皱了皱眉,不太好意思地问“他……会在意吗?” 曾舜晞笑了笑,“宇梁不会的,来吧。” 男友跟着曾舜晞下了车,小侄子站在曾舜晞身边,抬头看着他的表情。 “没事的,你也想肖老师了,不是吗?” 小侄子点点头,看着曾舜晞把一束勿忘我抱出。 到了。 曾舜晞虔诚地把花放到墓前,再把信放到花的边上,拿出打火机,点在信封的边缘。 信纸燃成灰烬。曾舜晞拿出软布,擦拭着墓碑上的尘土。 肖宇梁的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一个简单的名字。 曾舜晞俯下身,虔诚地吻过那三个字。 随后他起身,说了句“走吧。” 男友跟在他身边,似是有些耿耿于怀。 “亲爱的,你要看一下肖宇梁的照片吗?” 男友期待又紧张了说了句“好。” 曾舜晞拿出手机,把肖宇梁的照片找出。 手机上的男人清秀精致,眉眼锋利,似是一弯月初的弯月,或是一头失意的孤狼。 男友松了一口气,喃喃说了句“不像。” 曾舜晞笑了笑,眉眼温柔,似是在回忆故人。“当然不像,你是你,他是他。” “他是过去,你是现在。” 小侄子红着眼眶,却朝着曾舜晞笑了笑。 “叔。你可一点不像我肖老师。” 曾舜晞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座坟墓。 勿忘我放在墓前,蓝紫色的花瓣细碎温柔,像是一个破碎的梦境。 宇梁,希望你在那边过的开心。 我仍很爱你,但也只是爱你。 天渐渐黑了,月儿缓缓显出,曾舜晞呼出一口气,朝着月亮挥了挥手。 “宇梁,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