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阿尔罕布拉宫到克里姆林宫》——19世纪欧洲游记(1)格拉纳达

原书出版于1873年,记录作者从南欧至北欧的游历。边看边译。
From Prime, Samuel Irenæus(1812-1885)
The Alhambra and the Kremlin: The South and the North of Europe

在这本书中,北欧和南欧的情况会形成一种对照。不过,对于不同纬度下民众的品德、习俗、社会制度和生存状况,我并不打算做出任何形式的比较,而是追求用一种直白的表述和描绘,去公正地展示从西班牙到斯堪的纳维亚的欧洲景象。
从我的旅程开始以来,西班牙女王已经出逃,法国国王也已经去世,但改朝换代并没有改变这些国家的社会生活。
阿尔罕布拉宫代表着南方,而克里姆林宫象征着北方。它们都是四周环绕着堡垒要塞的宫殿:西班牙的荣耀已成一片废墟,而北方的骄傲正如日中天。
对这些辉煌建筑和它们所代表国度的各种模糊而不清的描绘已经令很多人津津乐道;而笔者本书中那些自诩为忠实而简洁的描述,或许会让他们觉得同样有趣。

此刻,我正准备在阿尔罕布拉宫,这座格拉纳达摩尔君王的古老宫殿里坐下休息。曾几何时,这是那些西班牙征服者的王庭重地。
我寄住的地方就在古老城堡的城墙边,那里可以看到破败的塔楼,可以听到水滴从上方落下的声音。
墙外的树荫来自英格兰榆树,它们是威灵顿公爵赠与西班牙的礼物。阿尔罕布拉宫的宫殿、厅堂和走廊离这里仅有几步之遥,随时可以踱步而入。几个世纪以来,这座代表着东方辉煌的阿拉伯艺术明珠经历了时间的摧残,正悄无声息地破败成一片废墟。那些对浪漫传说更有兴致的旅行作家经常流连于此。他们忍受着在废弃的厅堂中与蝙蝠同居的“特权”,无疑是幻想这里蕴含的才气能给他们带来灵感。在他们的梦里,在他们的笔下,那些苏丹女眷们的美貌,令这座华丽的宫殿本身都黯然失色。
然而,对于一个疲惫的旅行者而言,舒适的旅店围墙远比摇摇欲坠的老城堡里那些敞开的窗子和石板地面显得更有吸引力;而我着墨于阿尔罕布拉宫和西班牙的本意也不是为了沉溺于那些浪漫传说。我的首选还是和正常人一样住在阿尔罕布拉酒店,而不是去宫殿里与它的那些“守护者”们作伴。另外,我原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政府已经开始致力于恢复阿尔罕布拉宫古时的容貌,而现在正在推进这项工程的正是孔特拉斯爵士。墙壁上那些对阿拉伯式花纹装饰的模仿,已经展示了他足够多的技艺。当古老的艺术和现代的工艺同处一室,还是只有老练的行家才能发现它们中间的差别。
几个世纪以来,整个文明世界的建筑家们与普通游客一样,都在这里享受着这场令人愉悦的艺术之旅。他们是为欣赏和学习这种只存在于西班牙,只存在于摩尔人统治过的地区的风格而来。或许全世界没有哪件艺术品像格拉纳达的阿尔罕布拉宫那样,被人如此频繁而全面地描述过。在历史资料、科学研究和诗词歌赋中,到处都有它的身影。与它有关的浪漫传奇是如此之多,以至于想从它们所编织的幻想世界中分辨出哪些才是值得了解的故事已经不再容易办到。真相——那些真实的历史故事、未经修饰的事件原貌是如此珍贵,它对历史的独占倒使它成为了世间最大的“恶人”;人们出于对它本身精彩程度的想象而杜撰出来的故事是如此迷人而精致,以至于这一切都被当作名副其实的历史了。那些浪漫传奇,正是其中最有魅力和最令人信服的。早期的英国历史就是这样被描绘的,而我们已经无法从中分辨出哪些是幻想,哪些是事实。对魔法师权杖上符咒的描绘也让墨西哥征服史变得更像诗歌,而非可信的记叙文。今天的西班牙,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无望地充斥着各种古今传说和可疑的编年史。那些阅读伊比利亚半岛古史之后感到满意的人,要么如信徒般容易上当,要么像蠢人般毫无知觉。
但阿尔罕布拉宫呢!格拉纳达呢!它们还呆在一千年以前自己的位置上,纹丝不动。它的头顶上的天空还是同一般地墨蓝,比其他任何地方的天空都更蓝;它的脚下是雄伟的溪谷,是达罗河和赫尼尔河交汇的地方;它身旁的群山,没有哪一座背后的故事能让你听后不落下眼泪——这些山峦依然矗立在和摩尔人统治时代一样的位置上——在他们看来,这里是人间的天堂,它的地位仅次于天上那个有先知和美女在等候着信徒的同名国度;而东边的地平线上,是永远覆盖着积雪的内华达山脉,如果你在这晴朗无云的天空下,在这明亮鲜艳的光线里远眺那些银色的山峰,会感觉它仅有咫尺之遥。 当年也确实有马队去山上带下一桶一桶的冰块,为摩尔王朝的第一任君王冰酒。积雪的山峰让来到这里的阿拉伯人想起了赫尔蒙山,而在他们眼中,这里似乎比大马士革周围的溪谷还要更加肥沃、更加壮丽。
直到今天,这里的棕榈树,石榴树,无花果、橙子和柠檬树,还有橄榄树和葡萄藤,它们都还在温和的阳光下繁茂地生长着。在19世纪的垂暮年代,一条通往城市的铁路已经从这个天堂穿心而过,电报已经把它和马德里、伦敦和华盛顿联结在一起,可这里的农民们还依然在用树根做犁来刨地,依然在用驴子把他们的收成驮到集市上。
摩尔人在西班牙创作了人类艺术史上最显赫的一章。对我来说,西班牙是一个新的发现;一块凭空出现的文明飞地;一片孤独地矗立在沙漠中的、属于某个灭绝或逝去的民族的纪念碑林。如今这一代拥有这片土地的人,在才华、品味和精神上,是根本无法和那些曾经是他们主子的蛮族部落相提并论的。而格拉纳达的阿尔罕布拉宫,科尔多瓦的清真寺、塞维利亚的阿尔卡萨城堡,看上去像是某个停滞帝国的遗址,只有那片绚烂的废墟里还居住着它的子民。
用某位才华横溢的历史学家的话来讲,“如今的西班牙,和其他富有活力的国家相比,不过是一只丑陋的骷髅。”
这里有这样一种传说:前些年的时候,亚当来人间旅行,想看看他当年的农场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他降落在德国,发现这里到处都是学校和书籍,人们都有学习的愿望;很快他又来到法国,发现这里的人都穿着华丽的奇装异服,而那些从没见过的艺术品和建筑,令我们的先祖十分地抓狂;对看到的一切都感到厌恶的亚当又来到了西班牙,在这里他终于高兴了,开心地大叫:“这地方还跟我离开时一样,一点都没变!”
亚当的话几乎可以当真。在所有欧洲的国家中,西班牙是最不思进取的那个。驱逐摩尔人是西班牙历史上最大的灾难。要等到一个或者好几个世纪以后,科学和艺术才能在这片土壤上重新繁茂地生长、重新恢复到1492年之前的水平——那一年是如此令人难忘,因为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而斐迪南和伊莎贝拉推翻了格兰纳达王国。这两件事共同塑造了西班牙历史上最重要的时代。也正是从那一年开始,我们可以开始记录这个帝国的逐渐衰落——从新大陆夺取的难以估算的财富让它变得更加富裕,对旧时统治者留下的最后一座要塞的摧毁让它变得更加强大,但当从国外获取的资本和企业迫使它把铁路铺满自己的山峦和平原时,却发现在旧大陆上这些资本和企业是无法盈利的,因为这里的人民既没有勤劳的态度也没有远大的志向。西班牙本土的矿产是如此丰富,以至于它根本不需要那些西半球的金矿——早在腓尼基人的时代,他们就在这里进行开采并让它举世闻名了——圣经中所记述的他施古国(所罗门王获取金银财富的地方),其实就是安达卢西亚。如今世人面前的西班牙,它显得更加出彩的地方,不是所有那些它对别人和自己曾做过的和正在做的事情,而是它的落后。
对一个来到西班牙的旅行者而言,他经常会感觉到自己是身处于某个东方的国度,这里如此多的风俗、习惯,如此多的艺术作品,都是他无法在那些文明程度更高的国家里见到的。这番景象会让他意识到,他身边的这些人来自地中海对岸,而他们曾有过的很多东西都已经被夺走了。
很多不同种族的人混居于此。很多不同形式的政府共存其间,在这里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一波又一波的移民浪潮扫过这个半岛,在这片国土上都留下了他们自己的遗迹。来自高加索的伊比利亚人和高卢的凯尔特人是西班牙最原始的居民,而现今已知的、与他们有关的遗迹其实已十分罕见;但腓尼基人留下的遗迹就十分常见了,在耶稣诞生1500年以前,他们来到这里,建造了加的斯、马拉加,科尔多瓦和塞维利亚;公元前218年,罗马人来到这里,然后顺理成章地征服了整个西班牙,并在这里统治了将近六个世纪。然后是哥特人,他们在意大利摧毁罗马之后,又来到这里把罗马人赶出了西班牙。哥特人在西班牙的统治刚好维持了300年。然后摩尔人来了,两场激战之后,哥特的基督教势力被他们打得一败涂地;如同从非洲刮来的飓风一般,摩尔人从南到北席卷了整个半岛,直到把西班牙所有高塔上的十字架都换成了新月,这番毁灭性的进程才告一段落。摩尔人在西班牙当了差不多七个世纪的领主,期间,新月的势力慢慢地衰落,而天主教的君王们慢慢地恢复着自己的实力。1235年,圣费迪南德攻陷了科尔多瓦。直到1492年的第3天,费迪南和伊莎贝拉终于在格拉纳达完成了他们的使命。最后一位摩尔君王逃出了阿尔罕布拉宫,从此一去不复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