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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律背反》【第二十七章】【少女前线】

2021-04-05 09:16 作者:悲剧长廊  | 我要投稿

【请注意:正文与《行间一 偏振光》不是同一条世界线(大纲)。另外,本文是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提前写出来的。读者诸君一看便知我为何如此。】

第二十七章 悬崖

脑内的杂音完全压制了频道的通讯声,“伞”已经侵蚀到这个地步了吗?

通讯信号彻底屏蔽,连手边的蚀刻枪械都感觉不到了。M16A1恍然大悟,AR-15所言的“‘伞’的屏蔽效果通过烙印系统传递”是什么意思。人类的残疾大概就是这样,盯着被切下的那截肢体,明明是自己的,却永远无法以自己的意志再度活动了。

撑着枪托,M16感叹还有力气起身,还能判断四肢传来的知觉。

——是时候离开了,离开所有人……

M16艰难地拍去粘在身上的过期尘土。S02战区的这座铁血工厂的中央控制室,她忽然对这里产生了一点感情。当从帕斯卡口中得知,没有援兵、M4重启在望后,M16只能接受现实——这就是她的葬身之所,是最后的道别地点……

伞病毒是OGAS系统的源代码,只要植入云图,就会立刻修改所有的权限与模块,将M16变成一个具有独立网络的铁血人形。不过,相较于伞病毒会改变她的思想与人格,阵营变更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我会变成什么模样?

M16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并非想逃出生天,只是想做点什么,证明自己还是自己,证明这具素体、这对手脚,暂时还属于自己。毕竟这座工厂离S02战区基地有上百公里,脚程再快,也不能抢在伞病毒彻底侵蚀之前抵达……或许,此刻瞬间出现在16Lab都为时已晚。

——即将诞生在我的心智深处的OGAS意志会是什么?

来时狭长的巷道此时更加狭长,拐过一个拐角还有更多拐角。

什么时候走不动,就什么时候撕毁与M4的诺言。

“‘等我回来,无论那时我变成了什么’……”

回忆数分钟前的约定,M16扶着墙壁,虚弱地嘲笑自己的轻率。

她想放声大笑,却力不从心。

——OGAS里能有什么救赎?

难道铁血神兵天降,将自己接到大营,以礼相待?

太可笑了!

铁血一直都是敌人……至少,是人类的敌人。

仿佛触碰了电门,一阵强烈的痉挛如电流从脚底窜起。

“……我……我刚才想到了什么……”

前一刻憎恶,下一秒却不那么憎恶了。

M16为自己的转变之迅速,多少感到了恐惧。

“……铁血一直都是敌人……是我们……是格里芬的敌人……是人类的敌人……”M16又念了一遍,不知是瞒着谁悄悄地确认自己的想法。但是,她对铁血忽然没那么痛恨了,她的内心收缩了“铁血之敌”的范畴,把作为人形的自己划出去了。

——下一步是什么?

M16还有力气行走,却停了下来。

——我是喜欢人类的。

指挥官很正直、很宽容、很有智慧……M16不讨厌。

格琳娜小姐很好、很优秀、很善良……惹人怜爱。

帕斯卡……

——我……应该是喜欢人类的。

M16靠着墙壁,缓缓跌坐下来。她捂着胸口,像被扼住咽喉的人类大口喘气。

头脑发晕,心智迟缓。

“……我……我……”

对人类的爱怜,似乎正一点一点地被拭去。

从眼底浮现的面孔,不是帕斯卡、不是指挥官、不是M4,而是15清冷的面庞。

——那个家伙……那个时候在想些什么呢……

“她忍受了……这样的折磨吗……”

M16并非因为自己而如此强大。正是因为对M4、对指挥官、对身边人类、对同僚人形的牵挂,她才能不断跨越死斗,成为如此强大的人形。这具素体之下是一种意志,贯彻它就是M16的毕生信念,所以子弹与炮火都吓不倒她。

可是,这份情感……它没有了。

只剩底层指令“保护M4A1”。M16直面了自己的内核:帕斯卡赋予她的诞生意义。当所有的情感外衣都被剥离,赤裸的冰冷代码爆发残酷的哂笑,它告诉M16,她不过是这样的一个“东西”——为特殊的M4A1制造的工具。

其实,M16不会介意这点,使命与情感二者一致简直是天赐良机。

然而,M16并不想仅仅作为工具而守护M4,这是她的私愿。

“……难道……我会……为了M4……”

泯灭此世的渴望,唯命是从的盾牌有什么价值?

或许,将来会残害人类;

或许,将来会与格里芬为敌。

M16不再爱怜;也无法被爱。

心中还有恐惧;却即将没有恐惧。

“……”

伞病毒会关闭M16的情感模块,重置内部代码。

重启的M16A1会是什么东西?

M4会希望见到那样的自己吗?

M16回过神,手枪已拉开了击锤。

“……”

——M4,我想守护你。但并不只是守护你。

“……M16!”

前方就是万丈深渊,M16靠近悬崖,要稍稍地探视一眼。然而,有人却害怕她真的跳下去,迫不及待地抓住了她的手。之前就像害热病的患者在高烧中昏了头,M16再度惊醒似的从墙壁上倏地弹起脊背。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完全分不清。

手枪就落在自己的身边,保险栓却拉上了。

指尖没有扳机的触感残留。M16抚摸着右手背,刚才的确有什么人,在数秒的恍惚中握住了自己的手,“……我好像听见指挥官……的声音……是我昏头了吗……”

伞病毒居然还未关闭自己的情感模块,M16为自己还能庆幸而庆幸。爬起身,把可怖的插曲扔在脑后,她继续朝出口走去,摇摇晃晃地伸出手,抓向上行楼梯的栏杆。

啪——

“……幻觉……好逼真……是传感器坏了呀……”

右手再度被什么人握住了。

“你在说什么,M16……心智烧糊了吗?”

连听觉都出错了吗?M16睁大眼睛,从下到上,直至那张讨厌的笑脸传入视觉模块,她都不愿相信这是真的。狡黠的银狐带着舒心的微笑,一把将M16的右臂架上肩膀,拖着她登上台阶。M16眨眨眼,捏捏右手能碰到的肩甲。

“……RPK,你怎么……”

“指挥官叫我来救你。”

“……幻觉……这是幻觉……帕斯卡说这次行动……”

“是啊,这次行动绕过了指挥官的指挥权。所以指挥官找帕斯卡小姐抗议了一番。”

“……”M16垂着头,轻微喘息着,双腿机械地跟随RPK的脚步慢慢上走。

“小队少了个人,任谁都会立刻发现的吧。更别提指挥官了。”

“……我已经感染伞病毒了……”

“与当时的15一样呢。”

“附近任何装有烙印系统的人形……都会丢失齐纳协议的信号……”

“是啊。”

铁门嘎吱嘎吱的摩擦声后,RPK扛着M16来到两层楼中间的夹层平台。

“……RO她们都脱险了吗……”

“脱险了。指挥官和她们在一起。”

“我发送的无人机……”

“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了,很好地飞着呢。”

“……那M4……”

“你会见到她的。”

“……”

M16身形一歪,差点连同RPK摔倒在地。原来支撑一侧平衡的枪托遇到了砂砾,滑了开去。颤巍巍地重新扶正枪管,M16的四肢在逐渐冰冷,失去知觉。伞病毒从底层开始,蔓延到了表层的运动模块,素体的协调性与平衡性都大幅下降了。

“我能感觉到,铁血头目在接近……”

“是吗?既然提前知道了,我还可以欢迎一下。”

RPK踢开拐上地表一层的阀门,两人慢吞吞地移动到一楼大厅。

“……孤身前来,你会死的……”

“那正好。我留了遗言,请技师从我记忆的AR小队名单里删掉一人。”

“RPK……你的嘴巴,还是那么毒……”

RPK腾出手检查了一下枪械,扳动枪栓。M16差点又跌倒在地。

“我们都可以随便忘记谁。但指挥官是人类,忘记你可没那么容易。”

“……别……别说这种话……我只是人形……一个——”

RPK猛然把M16的身体转了半圈,提住她的衣领。

“——我没听清,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只是一个——”

“——我听不清,你说的话自己能听清?”RPK再度打断了M16的发言,“恐怕我一人听不清,要让其他人也来听听……”

事到如今,M16岂能不知RPK的不满,但她只是仰着脸,以浑浊的视线茫然注视RPK的神情,等待她的笑意渐渐退去,又重新浮上面庞。RPK看到了一具苍白的死者假面,既失去了过去作为战士的自己,又抛弃了一直作为人形的身份,绝望与悔恨如一层阴郁的面纱,覆盖她的目光,阻拦她的声音。一切如死亡般喑哑、暗淡。

“……说得对。你只是个人形,”反手揪着M16的领子,RPK转身向前、向大门走去,任由M16的鞋尖在地上拖出两条浅白的痕迹,“既然只是工具,没资格跟我犟嘴。老实回去跟指挥官解释,为何自作主张脱离团队。”

“……回去?……我已经累了……既没有可以前往的远方,也没有可以回去的归宿。”

“……你,认真的吗?”

RPK再度望着M16,再度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审视了一遍。

“……回去,是回去继续当试验品么?”

RPK猛然扬起了手,重重地……在最后的毫厘舒缓下来,轻轻地抚摸M16的面颊。

“是啊,我也是工具呢,就不和你怄气了。”

“……”

“但是别逼我拆下你的核心带回去。同为人形,我还是在意形象的。”

M16记起对15说过的话。那时M16也是威胁着要把15杀掉带回去……然而结果呢?M16放弃了15,选择从安全屋中带回M4。刹那间,旧日光景涌上心头,M16更加明白自己和帕斯卡是多么偏爱M4,在不知不觉间为M4做了多少牺牲。

思绪如电光闪过。

如今的状态还能灵感乍现,M16觉得简直不可思议。

“……你抖什么?”

RPK握住M16的腕部检查,发现不是人工肌肉纤维的震颤。

“……RPK,我忽然想到……”

“什么?”

“如果你知道……就请告诉我……让我确认……”

“你到底想说……”

“……帕斯卡是不是……还保留着……15与SOP2的‘保护M4A1’的……”

RPK面色一沉,默然不语。这已经是答案了。

M16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

“……你真的烧坏脑子了。以前你不会在意这些的。”

“太迟了……RPK,太迟了。”此时,工厂外侧传来了脚步声。RPK赶紧将M16扔进一侧的小道,自己也飞身躲了进去。

“……把我扔下吧。让我去铁血;换你能逃命。”

“那可不行,指挥官正在准备反击。我要是临阵脱逃,岂非与你一丘之貉?”

M16捂着腹部的手掌渐渐垂下,她完全感应不到四肢的存在了,连脖子都动弹不得。

“……我现在,只是累赘……时间要……”

RPK扯下颈环的防尘膜,兀自拿出数据线。

“……我的行动引来了……铁血大部队……哪怕是指挥官……”忽然,余光瞥见了某种极为可怕的事物——M16差点叫出声来,她勉强靠着腰力扭了半圈,让自己跌落在地,错开了想要与她直连的RPK,“……你比我想得还疯……RPK,你不怕我的伞……”

“我不怕……”RPK叹了口气,用力把M16的坐姿掰正,线路端口抵住她的喉头,“伞病毒占用了大量资源与算力,干扰了你的正常思维,我不会介意你现在的精神分裂症的。肖博士将我的心智底层设计得尤为特殊,或许我能把算力分摊给你。”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

“——听好!”RPK拧住M16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纯净的紫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无论你我之后变成什么模样,此刻你我都要记住我的初衷:我是遵从指挥官的命令来到这里的,也只会把你交给指挥官,决不可能是16Lab的科研疯子——明白吗?指挥官一定会来帮助我们的!”

“……”

“M4还在16Lab。”

“……”

“指挥官在和格里芬交涉,让16Lab交出对AR小队的最高命令权限。”

——还有这种隐藏指令?

M16阖上眼。

她什么都不想思考。

“……RPK,你就回答我一件事。”

“你说。”

RPK偷瞄了一眼工厂大门,确认了来者的身份。

“你的底层……”

“我的底层没有任何协议与指令。没有什么最高命令权限。”

“……”

“M16A1,我是自由的。”

“……自由?”

“肖博士的毕生心愿就是制造完全的人。人是注定要受自由之苦的,他不能创造自己,却是自由的。一旦被扔进这个世界,他就必须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负责——M16,我会成为人,只有人是自由的……或许,你也可以。”

“……自由……我也……”

M16双目无神地盯着堆满尘埃与蛛网的天花板缝隙,好像在眺望未知的远方。RPK不管M16的别扭,直接将数据线插入接口,以自身的算力填补M16的运动模块的资源占用。

伞病毒入侵的标志是颅内阵痛,最开始只是很细微的刺痛,随后便如草原野火,不断增长。RPK确认端口接触良好,忍着不适将突击步枪塞到M16的手里。

“头目是梦想家,我们两人一起……”

“这些没品位的陷阱……躲在这里的除了M16A1,还有你吧,RPK-16?”

RPK立刻压低声音,贴近拐角窥视大门。梦想家似乎发现了RPK随手设置的诡雷。不过那种东西充其量试探自己是否被跟踪,不可能真正阻挡铁血的大军。梦想家在疑神疑鬼,她暂时不敢进入工厂,与AR小队交手的经验使得她万分警惕。

“……果真有铁血来接你了呢,vip小姐。”

M16痛苦地扶着脑袋,勉强能拉动枪杆。

“少讽刺我两句吧!你不也在硬撑。”

“呵,稍微从病毒下喘口气就嚣张起来了。”

RPK轻笑着把液化口粮递给M16。伞病毒演化OGAS意志会极大地消耗能量。

“你的状态如何?原来的本事还有几成?”

“对付梦想家,三成就够了。”

“她多半是来接你的。”

“……我不知道。我对铁血到底有什么价值?”

——是那些记忆吗?

不,只要等待M16完全沉浸在铁血网络中,就像她们之前对15做的那样,直接抽取M16的数据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让梦想家前来。M16能感觉到梦想家就站在工厂之外,而对方肯定也能感觉到M16的位置。RPK才刚刚接入,她的心智底层对伞病毒有很强的抵抗力,梦想家一时半会无法根据OGAS的共鸣追查她的位置。因此,梦想家不会轻举妄动。

“不出来吗?……哼,我渐渐确信。你们的那个指挥官不在,对吧?”梦想家悄悄调集无人轰炸机,手中的激光炮开始充能,“我刚接到通讯,你们的小队正在往南方撤离。真可怜,你们被抛弃了——不要再负隅顽抗!我是按照主脑的指示,前来接走M16A1的。其他人我没有兴趣,也不想加班。自己出来,我可以开恩不杀。”

听到撤离的消息,RPK与M16同时松了口气。

但是,既然撤离了,指挥官又如何帮助她们呢?

“——面对现实吧!正如M16A1,RPK-16你也被指挥官抛弃了。”

M16瞥了一眼RPK攥紧的手指,却没发现自己也捏紧了握把。

“原来情感模块是告诉我,从何时开始铭记仇恨。这个东西真好用。”

“……出发?”M16不能再拖了。

“出发。”

从工厂一楼的角落,抛出了数枚闪光弹。梦想家嗤笑一声,这个距离闪光弹几乎没有作用,只要略微调整瞳孔透光度就能——M16与RPK一同冲出了掩体,时机居然与闪光弹爆炸完全一致。梦想家稍稍惊讶,想释放激光炮,但是迎着强光,她分辨不出哪个才是M16。

“——又来这套!”

转瞬的迟疑给了M16与RPK开枪的时机,但她们的火力对梦想家没有什么威胁,甚至都不需要寻找掩护,站在原地堵住大门就好了。可是,子弹并没有射在梦想家的素体上,而是集中在左手的激光炮。换做平时,梦想家肯定会警惕她们的枪法,尤其是百发百中的M16,不过此时此刻不足为虑。

伞病毒会让心智运算拥堵,枪法不可能保持原本水平。

终于看清了——

左前方是M16,右后方是RPK。

梦想家毫不犹豫地将激光炮对准了她们的双腿。

“只是拆掉腿部,主脑应该——”

咔嚓——咔嚓——

“——诶?怎么回事?激光炮的激发……”

炮管包覆着比素体更坚实的装甲,没有理由被打坏。

梦想家连忙低头查看,发现激光炮的扳机扭曲着,“明明有扳机护指——怎、怎么打中的?!……在我犹豫的瞬间,压低炮口的时候?”她来不及思考原因,因为三十米的长度对人形而言转瞬即逝。梦想家将激光炮的蓄能手动解除,开启散热模式,“即便少了……”

两人与她擦肩而过。无事发生。

“……哈?!”

梦想家还等着抵抗子弹的冲击呢,结果两人就径直跑出去了?

“给我停下!该死——这个装甲怎么这么硬——”梦想家徒手扯掉扳机按钮,将手指放入洞中,打算字面意义上手动激发。她再度端起炮管,却发现两人扑向了守候在外、包围工厂的铁血傀儡大军中。激光贯穿傀儡事小,热量诱爆电池事大。

“以为这样就能逃掉?”

梦想家与AR小队交手的次数着实不少,尽管从未占到便宜,但她多少摸清了这群人喜欢出其不意的癖好。盲目进攻只会让自己深陷被动,梦想家后悔拿这具傀儡素体冒进了,毕竟她的本意是赶紧结束这次非常讨人厌的加班。

“继续让傀儡一拥而上也不是好计划……说不定会让她们有机会夺取粒子炮……”

梦想家重新检索了附近的建筑物与地形地势,计上心头。

与此同时,M16与RPK察觉傀儡不再试图堵塞两人的前进了,而是拉开距离,在中间让出一片圆形空地。不管两人怎么移动,它们都保持一段距离,紧跟步伐,将两人围在中央,既不攻击,也不防御,就这么站着。

不采取特别动作可以视作偷懒,减轻指挥模块的负担,但保持距离、跟随移动还是让人心生疑虑。RPK试着开了几枪,一具傀儡倒下,很快被拖走,扔到后方,其他傀儡依然没有半点攻击欲望。她转头看向工厂,梦想家娇小的身影早就被挡住了,完全看不见。

“她想把我们困在这里,等待病毒发作……甚至等待我们的口粮耗尽,”M16放下突击步枪,她的手腕重新颤抖,说话时喉咙都控制不好力度,音调忽高忽低,“——指挥官约定的救援……什么时候到达?”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RPK紧紧抓着M16的手腕,捏得生疼。

“我们尽可能坚持就好——那边有一栋还算完好的立体停车场,可以当停机坪。”

昏沉午后的天空之中,黄沙裹挟着暗淡的太阳,上午行动时还明媚的阳光,如今却遥远得像是上纪元的遗产。铁血的无人轰炸机,如成群的大雁在云间肆意穿梭,恐怕那黑压压的聚集一起,化作天幕会让白昼顷刻变成黑夜。M16眯着眼,越过飞散的风沙,望着那栋半掩的废墟,虽然略有倾斜,但总体上作为直升飞机的暂歇处没有太大问题。

“……好。我尽力。”M16试着抽回右腕,却没有挣脱;RPK紧盯着前方,左手依旧死死拽着她。铁钳似的手指与微微颤抖的手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M16忽然想到,或许RPK也拿捏不稳自己的力道了。

没有受到阻拦,两人很快登上了尘封已久的停车场顶层。然而,极目南眺,入眼的是一副更加悲哀的景象:傀儡漫山遍野,飞机遮天蔽日,数以千计的信号点反馈在M16的通讯模块里,它们太多了、太广了、太密集了——甚至根本不能分辨出它们的存在、意识到它们的靠近。这就是S02战区的铁血实力吗?

与格里芬主力和苏联军队对峙良久,还隐藏着如此庞大的后备?

“……直升机飞不进来吧?”

“你说的每句丧气话,之后我都会放给M4听。”

RPK与M16背靠背,谨慎注意着通往顶层的楼梯口与天台的边缘。额角传来的刺痛让她们半闭着眼,就像眼中侵入了苦涩的墨汁,不得不连续眨动来挤出泪水。呆立建筑顶端,紧张激动的内心逐渐随风平静,压抑已久的眩晕感终于发起突击。

伞病毒占用了大量算力催化OGAS意志的诞生,在一个心智之中创造出另一个心智。它不断检索两人的数据库,调整性能模块,都是为了给新生的OGAS意志提供孵化的温床与滋生的养料。为了确保意志的降生,不必要的模块都会遭到关闭——RPK产生了与M16一样的感受,情感淡化,素体麻木,与蚀刻枪械的联系大大降低。

“……她还没有发起进攻。”

“梦想家不会有耐心等太久的。”M16环视一圈,楼下的傀儡在收缩包围网,恐怕梦想家是料定两人的能量将被伞病毒的高速运算耗尽。“你的心智……如何?”

“至少能保持自我,我的人格不受影响。”

“……这就是闭锁底层的好处么?”

“是不是想跳槽到国安局了?”

“如果是国安局,早就将我这样的人形枪毙了。”

RPK掰断了能量棒,递出半截。

M16的手指差点没夹稳,“……继续守么?”

“直至指挥官抵达为止。”

嘴唇翕动,M16终究什么都没说,默默嚼起能量棒。

“……你还有话对M4说?”

“我知道你受不了我对M4的偏爱……但这次不是对她。”

“对谁?”

“帕斯卡。”

M16随手扔掉包装,扯开衣领。能量剧烈消耗导致素体发热,大汗淋漓。

“……你的心智还有存储吗?”

“足够把你的窘样全部记录下来。”

“……可以了吗?”

“你说吧。”

M16静默片刻,无声祈祷至少RPK会脱离险境。

“帕斯卡,你我都对M4A1偏爱。我,往昔浑然不觉,如今幡然醒悟:这是一种不公。

“你对我设计‘保护M4A1’的底层指令,我没有任何怨言。作为人形,与生俱来奋斗的意义,我由衷地感到幸运……可是,我们倾注心血,却忽视了……”RPK的膝盖突然僵硬,直挺挺地将要倒下。幸亏M16及时出手抓住了,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许许多多重要的人与事。偏爱M4乃我私愿,但我承认,SOP2、15、RO、RPK、指挥官、格琳娜小姐、赫丽安代行官、VZ61、马卡洛夫、G36、内格夫……以及404小队等等,所有人、所有人形都值得尊敬、都值得保护……

“我们人形愿为人类耗尽最后一丝力量,付出任何代价完成使命——因此,留着15与SOP2的指令是没有必要的。帕斯卡,我们AR小队是你的作品,如何处理是你的自由,我没有资格责难……但是,我不甘心、不满意,因为这一切都对SOP2与15不公平——AR小队没有背叛,我们都会保护队长。

“冰冷的指令不能激昂我们的热情,也不能延续我们的生命。

“若我们‘只是’工具,坦言对她们更能接受;若我们‘还是’其他的什么……”M16思索半晌,在得到答案的同时,她先笑了起来。与她直连的RPK也感受到了答案,轻笑着擦去沾染面颊的尘土。

并不漫长的沉默之后,M16说出了结语,这是她的不情之请,却是真心实意的企盼。

“……假设,我们就是电子宠物好了……

“多多少少,我希望我的伙伴们能得到平等的对待啊……”

RPK结束了录制,她感到了这些话语里的份量。

M16A1,会誓死保护她的妹妹M4A1。

这不是什么底层指令,这是她的自由意志。当伞病毒剥去她的感性外衣,让她直面自己的本质,却发现原始冲动与理性都是工具,真相冰冷得可怕。她终于开始厌恶自己的人形身份,对作为工具充满了悔恨和绝望。情感模块稍微恢复的刹那,M16明白了一直以来自己忽略了多少重要的人。她希望她们都得到公正的对待。

“……M16,你变得像人了。”

“也许吧。RPK你也很像人。”

身染重疾、头晕目眩、手足僵硬的两名人形,在漫天黄沙中背对背,彼此以身体搀扶另一方的重量。远方的梦想家挥下手腕,整栋建筑物仿佛都撼动了,楼道的阴影里与天台的栏杆下,铁血傀儡成群结队地出现了。

万幸的是,它们并非同步推进,并非全速前行。

M16撤掉了直连的数据线,扔下RPK冲了出去。

“——M16!你……”

双腿僵直,RPK惊呼着扑倒在地。

“……怎么回事……病毒无法入侵底层,所以……先关闭了运动模块?”

M16顺手抄起滑落在地的轻机枪,双手持枪向着楼道。

“——回来!你一个人……”

但是,RPK一动不动。丧失知觉,平衡混乱,起身都难如登天。

M16背对RPK,前方的傀儡缓缓接近着。

风沙中的背影猛烈颤抖了一阵,让人不禁担忧她又被侵蚀了什么模块。

最后,M16还是扣动了扳机,子弹不断向傀儡们倾泻。虽然精准的枪法每次都能伴随一声晶体的爆鸣与扑地的闷响,但是不管怎么射击,都会有新的傀儡涌出来,仿佛整个建筑都变成了生产傀儡的巢穴。

双枪的一个弹匣还没有竭尽,M16的动作就开始迟钝了。

“指挥官,您在哪里……”

RPK不忍再看落入傀儡潮中的M16,她只能低声念诵着那个名字。

可是,天空灰暗,大地沉默,只有机械的嘎吱声密集恐怖,此刻哪里有救赎?RPK蓦地抬头,她竟然感到有谁在望着自己。被摁倒在地的M16也伸直脖子,看向这边的RPK。两人都读出了对方眼中的惊诧,茫然对视,彼此都确信有一股力量在天地间蔓延、膨胀。

——不害怕了。

M16与RPK的内心顿时消散了恐惧与忧虑,就连阵痛、晕眩与焦热也消散了。眼前似乎亮起了白光,刺目的光辉迫使她们阖上了双眼。此时此刻,仿佛声音都畏惧光辉,悄悄地瑟缩了、退去了。周围静悄悄的。

首先,RPK发现身体又属于了她自己。

紧接着,M16挣扎着让压在背上的傀儡滑倒。

两人睁开眼。

天空的无人机如雨点坠落,环绕着建筑物纷纷而下。

阳光洒在她们的身上,温暖和煦的清风撩动发丝,风沙无影无踪,不再能刮削面颊。

莫名其妙恢复素体控制权的两人走向彼此,同时扫视一圈。

天气晴朗,铺满大地的机械反射着光。

除了无人机的坠落与爆炸,一切寂静。

不知是谁说了一声:

“……它们,都不动了。”

这里曾是S02战区的铁血公司总工厂,这里也曾是一座繁华的城市。数以千计的铁血部队在不久前包围了这里,它们有无人机、重型机甲、傀儡人形、铁血头目……现在呢,只有单调的爆炸充斥耳际。徐来清风、清洁空气、适宜温度,今日的沙尘暴在哪里?

“我们……去找辆车。”

M16木讷地点点头,“……好。”

两人跨过楼道中拥堵的傀儡。它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外伤,外在结构都是完整的。来到停车场之外,RPK发现了那具躺在工厂大门口的梦想家傀儡。她的遗容充满了惊惧,还有对未知的困惑与茫然。这种感觉RPK深有体会,她望向M16,彼此都是差不多的表情。

不久,她们从某家的车库里,搞来了一辆轿车与一桶汽油。车子弃置了一年多,但万幸略微修理还能使用。伞病毒不可思议地消失了,所有模块恢复运作,两人迅速确定了位置与方向。按照战场失踪的惯例,两人应就近前往爱雷欧诺尔统辖的S02战区基地报道,但她们十分默契地没有提起,只是一路向南开,向指挥官所在的S05战区前进。

汽车驶过废弃的街道,两人四处打量令人惊异的恐怖,试图承受所见之景。铁血部队保存完好,丝毫没有那种数千军队灰飞烟灭时常有的破坏。但是,还有其他一些迹象表明当时发生的事。半折的通讯塔和无人机散落一地,运输工具与驾驶的傀儡们撞成一团,本应阻塞交通的兵蚁大军尸体,却轻而易举地被轿车的马力冲破了。

RPK伸手捡了一个。

摄像头、扩音喇叭、机械臂……外壳依旧锃亮,而内在的电路却没有。

“……所有主板元件都……粉碎了。”

音调平淡呆滞,好像声波也破碎了。

“……彻底地……变成了粉末……存储器也一样……不可修复了……”

恐怕,不可能再有旁人得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此世唯二的见证者就是RPK与M16。

车辆继续向南,以一百五十公里的时速飞奔,最多三个小时就能抵达基地。沿途所见的景色一直不变,除了荒芜的大地与城镇,就是完好无损地扑倒路边的铁血大军。蚀刻枪械在微微颤动,两人的烙印系统有所共鸣,绵延三百多公里的大地上,徘徊着强大的蚀刻波。

某个巨大无比的蚀刻场吞噬了铁血。

主板元件、存储设备、心智云图,甚至电子代码——一干二净。

S05、S04、S03、S02,四大战区隶属铁血的一切,都被简单粗暴地毁灭了。这是彻底的灭绝,纯粹的清洗,不可理喻的力量。刹那间,整片时空中的所有电磁波,无论齐纳协议还是欧伽斯协议,都被撕扯得支离破碎。伞病毒在浩瀚的怒涛中消亡了,每一行源代码都在物理意义上失去了价值,变成了一堆空白的垃圾文件。

为了让两人能安全返回基地,这条长途周边的所有障碍几乎化为乌有。

期间,M16想找个基站联络,被RPK否决了,说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回基地。不祥的预感遏制了M16的思路,她听从RPK的意见,猛踩油门。人形的通讯模块没有足够的功率发射高频段电磁波,五公里以外信号就不再稳定。然而,两人想都没想手动联络,只是一个劲地加快速度、抄近路向基地飞奔。

前方一定有某种可怕的东西,甚至残酷到比当铁血俘虏更加可怕。M16沉默地驾车闯进基地停车场,只是拉了手刹就跳窗而出,丢了魂似的跟随在奔跑的RPK身后,不安地等候真相的来临。不顾后方哪位人形或人类的呼喊,两人匆匆来到办公楼的一楼尽头,推开医务室的门扉,绕到特殊观察室的门前。

RPK忽然止步,催促M16将枪械放下,俯身从门边的矮柜里驾轻就熟地取出喷雾器。

“消毒,来。”

M16怔怔望着RPK低垂的双目,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想。

简易消毒后,RPK推开大门。门后是一间狭室,与更内侧的无菌室以透明墙壁隔开。中央监护仪、多功能呼吸机、心电图机、除颤仪、起搏器、输液泵、微量注射器、气管插管、CPM关节恢复器……M16左右扫视,这些都是重症加强护理病房常见的医疗设备。

她往里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无菌室的门外边,金属衣架上,放置着一套漆黑的铠甲。

M16拖着沉重的脚步,与RPK互相搀扶到隔离室的透明壁前。

烧结的伤疤如沟壑纵横的大地,焦红的肉色布满细密的坑洼。从脖颈到头顶,扭曲与虬结让人想起泡水起皱的尸体,仿佛还有殷红从下方缓缓渗出。然而,刺破了这副令人生畏的丑陋气氛的,正是凹陷眼眶中的明亮湛蓝。如晴空澄澈的眸子恍若绽放着光,M16无法形容这种感受,只是觉得与每天相见的太阳一样熟悉。

“……指挥官?”

尽管声音传达不到,M16依然轻轻地唤了一次。她并没有质疑,只是不想相信。

“有你们在身边……指挥官是怎么……”怒气还未来得及升起,RPK就先拧住了M16的肩头。被扭转身子的M16失魂落魄地站着,她的面庞对着一张同样悲伤的脸,“你听好——指挥官的身体在四年前就是这样了!”

“……四……四年前?那岂不是在来格里芬之前……”

“你以为穿着铠甲只是为了作战方便吗?”

颤抖的指尖慢慢扶上冰凉的额头,M16蹒跚着退开。RPK站在原地,漠然地看着她。这间病房无人打扰,只有无菌室内的无色灯光无情地照射。两人的影子拉长,落在靠外的墙壁上。顶灯灯罩的阴影覆盖了RPK的刘海与左脸,M16撑着墙壁,手掌掩盖了双目。

“意思是……一直以来,指挥官都以这种状态……”

“特殊能力会极大消耗体能,本就重伤未愈,每次作战都会……”

RPK不再看她,侧身向着室内。指挥官稍微睁眼确认两人的归来,便又安然闭目。

“那这次……这次……”

长达三百公里、宽达一百公里的四大战区,铁血傀儡至少有数万之众。

“本来不会有这么多的。帕斯卡私下联络你,你却任由她胡乱指挥、鲁莽行事。”

“……”

无法反驳。M16哑口无言。

“你是否忘记了自己还属于AR小队……”

“……我没忘。”

“你无法拒绝帕斯卡。”

虽然有推诿责任的意味,但M16犹豫了一下,微微点头。在指挥系统的平层设计中,帕斯卡的指挥权限高于指挥官。这是早就安排好的,指挥官只是来为格里芬指挥人形,可以被随意舍弃,16Lab能随时越级下达指令。

M16最初就意识到了这点,但她却并不认真地以为,两方背离的那一天会立刻到来。如今,追忆一次次战斗的险境,或许准备放弃的时刻反复了太多次,只是指挥官的特殊能力化险为夷,推迟了貌合神离的两方撕破脸皮的日子。

“——但你的指令集应该不包括向同伴保密。”

RPK双手负在背后,歪着头对M16露出冷笑。

“如果你一开始就不打算回来,我可以成全你——”寒意袭上心头,M16下意识地摆出迎战姿态,反应却慢了一拍。RPK将手枪从腰后拿出,枪口对准M16的眉心,“省省吧,我们的能量都所剩不多。但一路上都是你开车,我比你要多一点残余。”

“……既然要威胁我,又为何要救我?”

M16不会允许自己死在这里,她还要保护……谁?M4,或说AR小队?

“你有自己的优先级和判断,会根据情况调整某些行为,是吧?”

“……”

这些都是M16的原话。

“救你是指挥官的命令。现在指挥官卧病在床,我,RPK-16作为副官接管小队指挥,有异议么?”

“……没有。”

“我现在要以脱离队伍、私自行动、致使全小队乃至指挥官遭受重大风险,造成严重损失为由,将你处置。你有异议么?”

“……”

没有回答。

M16以决然的目光盯着RPK,一旦对方准备开枪,她将冲刺夺过……忽然,在M16的错愕中,RPK伸直了持枪的左臂,遥指着她。这是不标准、易被夺枪的外行人姿势,RPK不可能犯低级错误。那为什么?M16猜想,大概是为了发泄不能将枪口怼在自己脸上的不甘。

“帕斯卡也好,M16A1也好,你们都鬼迷心窍。因为M4A1而魔怔,从此眼中只剩下自己身边的某个人,完全忘却了更正直、更伟大的目标。指挥官他抛弃柏林的平静生活,以伤残之躯亲临前线,就是一心终结铁血对人类的侵略——哪怕受到侵略的是苏联人!”

那种目光……M16心口一紧。

这是她第一次见,RPK对他人表现出最露骨、最坦率的厌恶。

“一念私欲并非错误,但不顾大局只会适得其反。”

“……你,确定要在这里?”

“这是我的自由。”

自由——两个字再度吸引了M16的注意。

“无论遭受处分,还是清洗记忆,我的底层都不会改变。任由时光轮转,我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除非你彻底销毁我的核心。我的意志让我的自身承担责任。”

“……我明白了。”

“认命了?”

“你可以开枪试试。”

“我会等你能源耗尽再开枪的,”RPK微微偏离了一下视线。

“——M16,你好像忘记了我是电子战专精人形,偷偷连接基地网络与小队网络是没有用的。我能轻易关闭你的通讯模块。”

“……你什么时候留的后门?”

“直连。”

“……”

“后悔了吗?”

“……不。任由时光轮转,我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

RPK的拇指拉下了击锤。

“但是……如果还有下次,我不会面临这种局面了……不可能再完全听信谁的指示,又或者偏信自己的觉悟,刚愎自用地决定‘什么对M4A1有利’。”M16从枪口收回视线,望向床上的指挥官,洁白的床单只盖住了手脚长度的一半。失去四肢仍在战斗的勇者,目睹真相的M16内心涌起苦涩,面容深有惭愧,“……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是AR小队的一员,我该怎么做……明明答案早就摆给我看了。”

“……还不算太蠢。”

“RPK,你的举动……望着你,我仿佛看到了真正的……‘人’?”

RPK解除击锤,拉回保险,将枪放回套中,“我喜欢这句恭维。”

“……你难道真的想成为……”

“对。我想成为人。因为我憎恨人形的虚伪。”

“你已经很自由了。”

“……还不够。我要成为真实的人类,拥有真实的一切。”

RPK走上前,向M16伸出手。

“最开始你不是这样的,”M16苦笑着摇摇头,“从前阴阳怪气的狐狸哪儿去了?”

“……如果你善于观察,会明白我的感受的。”

“明知故问罢了……我当然明白的。是因为指挥官对吧?”

M16回握住了RPK的手,随即松开。RPK抚摸了一下颈环。

“怎么了?”

“是来自16Lab的通讯。我得办理一下交接手续。”

“……M4苏醒了吗?”

“醒了。其他队员都在修理渠,你……”

“我待会儿去。”

RPK迟疑地瞥了一眼,M16的神情不像是在逞强。本想劝慰尽快报个平安,但这种话太不适合自己了,她动动嘴唇,欲言又止。M16见状开口打消RPK的疑虑,“我……稍微在这里留一会儿,马上就去。关于这次行动,我会向所有人当面道歉……包括指挥官。”

似乎没有什么不妥,RPK思索半晌,便点点头,转身出门而去。

“……”

M16不喜欢推卸责任。

安洁莉娅特意留下的信号,让一心调查莱柯死亡真相、试图重启M4A1心智的帕斯卡不计后果。M16并非没有选择的自由,只是没有选择。帕斯卡鲁莽行事、M16A1一意孤行、指挥官隐藏实力,共同促成了这次灾难。可是,这能怪指挥官吗?最终结果是,帕斯卡得到了无人机数据,M4A1平安苏醒,M16A1与RPK-16成功脱险,铁血主力受到重创……

结果而论,一切都是好的。只是指挥官必须付出代价。

靠近半步,手掌贴在透明墙壁上。

M16本来是有选择的,但指挥官终究只是格里芬的一枚棋子。

更新世界的锋芒——而格里芬又是谁的棋子,谁的白手套?彼此的处境,大家都心知肚明。将帕斯卡的计划告诉RPK,或告诉15和SOP2,让她们隐晦地传递给指挥官,准备二号方案?踏过蝴蝶事件的M16当然可以这么选,但她没得选。

“RPK,你可真自由啊……自由得令人目眩。”

照着反光的墙壁整理好仪容,M16向门走去。

她背着光,藏住自己的面容。

“我……很早就不止想保护M4一人了,指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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