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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恒回响》第二十六章 (叛军的兽行,战帅的劝降)

2022-09-18 10:04 作者:寒灯独夜人  | 我要投稿

《永恒回响》第二十六章

 

奇特的大使人选

 

Transacta-7Y1

 

当黎明的警报声响彻德尔斐城墙时,护教军Transacta-7Y1一把抓过步枪的带子,站起身来。严格意义上讲,她之前也没有睡着——她的制作者并没有赋予她这般的奢侈。她只是打了个盹。在她身边,数百名士兵也纷纷拿起武器起身,不再试图进入哪怕最清浅的睡眠了。只有阿坎·兰德还蜷缩在破破烂烂的斗篷里,嘴里嘟哝着,不愿从大理石地板上起身。萨皮恩就要积极得多了。小猴子跳到她的肩膀上,叽叽喳喳的说出了一串不太正宗的机械教代码。

 

Transacta-7Y1的代码风格其实和萨皮恩的近似,但是有她所属宏枝的俚语特色。她用她自己的代码回答了它——是的,她会尽力护他周全。于是萨皮恩又表达了一个愿望: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她也能活下去。作为回应,Transacta-7Y1表示,活下来确实是最让人高兴的行动方案了,但是看上去不太可能,不是吗?

 

仿生小猴眯起它机械的双眼,凝视着地平线上聚集起来的东西。过了一会儿,萨皮恩承认,确实,存活的可能性不大。

 

Transacta-7Y1望向天空,暂时将“不要抬头看”的命令抛在了一边。浓厚的烟尘中,泰拉的天空时隐时现,极光卷须在其中涌动。看上去,泰拉的磁场似乎得了癌症。

 

“开始了吗?”兰德缩在斗篷里问道。

 

Transacta-7Y1证实了这一点。

 

恐惧让兰德睁大了双眼,但这种恐惧被什么东西调和了——那种东西总能战胜哪怕最卑劣的情感。疲惫压倒了一切,身体与意志也已透支——阿坎·兰德看上去已经半入土了。将近一年以来,他没日没夜地经历着疯狂的事态,一个月接一个月地呼吸着滚滚浓烟,一次又一次地逃出燃烧的要塞,逃离迫近的叛军,在废墟中盲目地战斗;又参加了数百场战争会议,每一场浸透在都行将失败的气氛中;当泰拉在他身畔燃烧时,仅仅为了活下去,他就已经献出了自己每一滴力量。兰德已经被疲惫击垮了。反正也无处可逃,他累得不再怕了。

 

他并不是唯一一个这样的人。Transacta-7Y1并不是解读人类表情的专家,但她从阿坎·兰德那憔悴面庞上所看到的,和其他人脸上的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论是平民、难民还是士兵都一样。

 

不过,她想,他们现在都是士兵了。每一个能端起步枪的人都拿起了武器。世界末日是一具伟大的平衡器。

 

Transacta-7Y1凝视着这片废土,她的单眼面罩在进行变焦和重新对焦时发出一阵咔嚓声。

 

“是泰坦吗?”兰德问道,他仍然不肯站起来。“他们先把泰坦派上来了?”

 

Transacta-7Y1没有马上做出回复。她取消掉视觉变焦,看向左右两边的守军。一边是来自第91号印度斯坦空降部队(the 91st Industani Drop Troops)的帝国陆军士兵(他们全都没带从前常备的重力降落伞,因为最后的战役不需要飞行),她不需要特别的洞察力就能看出他们脸上的困惑。那些拿着望远镜的人看起来倒并不困惑,他们满脸都是骇恐之色。

 

她的另一侧是阿斯塔特军团的指挥官,崇高天军(High Host)的前任领袖泽丰,以及那三个据说是他奴仆的未增强人类。沿着城墙再往外是一群血天使,其中一位没带头盔的是斗士(the Secutors)之长纳西尔·阿密特。她看见阿密特身体前倾,凝望着远方,他的指节抵在墙上,面上的愤怒愈发明显。她清楚地听到他说:

 

“这群毫无荣誉的混蛋。”

 

Transacta-7Y1转头望向地平线上的叛徒大军。尽管她的头盔已经修好了,可这么远的距离还是让她看不清细节。她把自己那把崭新的超铀火绳枪的枪管架到面前的城墙上,通过瞄准镜往里看。

 

她看到的景象难以用情景化方式表达。她用简短的代码将这一点传达给了她的新恩人。

 

“听上去颇不乐观啊。”兰德答道。他终于站起身来,周遭人的反应让他感到不安。

 

Transacta-7Y1调整着狙击枪的角度,继续向远处观察,在她身边,兰德也调适转动着他的多物镜护目镜。两人凝视着外面的废土,那里的大地已然变成活物。它在呼吸,它在变化。

 

它在变暗,她心想。

 

城墙与叛军之间的大地早已毁损,此时正翻涌如潮水。目之所及,饱受摧残的土地仿佛一片酸液池子,石块发黑,间或还有气泡从泥沼中爆开。有些地方冒出了肉质的突起,还有数条根茎扎入地面,将大地崩裂。

 

一个先驱者从这片腐败之景中走了出来:一个孤独的泰坦越众而出,它外表平静,迈着稳定的步伐走来,然而Transacta-7Y1能感受到它内部核心反应堆的剧变炽热。视野里泰坦的形象越来越大,它在侵蚀腐坏的大地上一直走着,竟将敌人的阵线也抛在了后方。半分钟后,Transacta-7Y1已能听到远远传来的脚步声了。

 

“已进入城防炮射程。”附近的一个血天使说道。

“再等等。”阿密特回复道。

 

Transacta-7Y1继续通过瞄准镜观察它。这是一架掠夺者泰坦,它穿过战场上的薄雾,显露出噬心军团(Legio Mordaxis)的皇家紫色涂装。九年前,在308-30世界的归顺中,她曾和噬心军团并肩作战过。尽管时间短暂,那段经历仍然让她倍感自豪。

 

她的心往下一沉。更准确的说,她刚刚经历了一段情绪不安的时刻,这和她的心脏活动毫无关联。

 

她向泰坦两侧方向继续观察,一路看向远处叛徒大军的阵线。在敌人防线的边缘,耸立着一片由横梁和废金属杆组成的森林,不知动用了多少奴隶、机仆和恶魔物事才能在几天内做好。在熹微的晨光中,这一根根钉刺已然化作无数刺桩和绞架,被叛军用来鞭打和肢解俘虏。

 

Transacta-7Y1看到了一名被绑在废料场指示塔上的囚犯。她不知道这个人制服的颜色代表了哪个兵团,但他显然是一名步兵。他的防弹铠甲被鞭打得破破烂烂,像破布一样挂在身上。他的脸已经是一团混合了鲜血和棘铁丝的模糊血肉。他没有牙齿,没有眼睛,没有手。这些全都没了。在他被挂在指示塔上等死之前,这些肢体就被抓到他的人弄走了。

 

在他失去双脚的腿下,他那变异的监工正欣然享用着他的痛苦——一个长着角的野兽人(beastman)正大笑嘶叫着。尽管在这么远的距离外听不到它的声音,可从那兽类的面孔上依然能看到它畜生般的欢欣。

 

泰坦还在前进。在它身后,呈现在城墙上守军们眼中的数百名俘虏变成了数千名。一些人的肢体被钉在绞架上,一些人悬挂在棘铁丝制成的摇篮里。还有一些人甚至被驱赶到了叛军阵线前面,以离奇的姿态形成了一股低矮的人潮。其中大部分是被截掉双腿的俘虏,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在被侵蚀的泥土上匍匐前进,向德尔婓城墙爬去。在他们身后的则是连爬都不能爬的人,那些没有四肢、中毒垂死的人。

 

他们被装在敞篷货运车里,或是用铁链锁在补给卡车和奇美拉装甲车队上。数以百计的载具滚滚而来,没有一辆试图避开车轮下的残肢断臂,它们在此起彼伏的哭嚎声中留下一路被碾压的尸骸。可这些车辆最终也会在癌变中的大地上翻车、撞毁——有些车子连带着它那可怜、垂死的货物一起翻倒在地,还有些则是被他们监工自己发射的火箭炮点着了。

 

Transacta-7Y1在俘虏队伍中看到了被肢解的护教军。她看到了机械神甫和火星仆从,这些非战斗人员唯一的罪过,就是仍旧忠实于欧姆尼赛亚对火星未来的愿景。她看到同她一样的士兵被剥去了神圣的仿生义体,被刺穿、被钉在十字架上、被绑在刀片刺网里;他们在腐坏的大地上艰难挣扎着,徒劳地试图抵达安全地带。看到这些场景,Transacta-7Y1感到胆汁上涌,在咽喉处引发了微弱的刺痛。

 

她不由得开始想象这些逃亡者的精神究竟变成了何种样貌。在他们被苦痛所浸透的思维中,惨淡的希望与悲惨的现实恐怕早就混乱地纠缠在了一起。或许确实还有人渴盼着救援,甚至期待得到救治——只要他们能成功抵达德尔婓城墙的话。可还有多少人在被剥离知觉之后,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又有多少人在知道余下不过无穷无尽的折磨之后,满心只渴望一死?

 

本能令她下意识地望向步枪测距仪上的数字,仿佛她在这个距离上能击中任何东西似的。她放下了枪。她已经看得够多了。在两侧墙边,人类军官们嘈杂的声音在不安中响起。他们想让城防炮开火。他们想要轰炸那片废土。他们想要结束那些俘虏们的痛苦。可那副苦难的景象仍在炮火的射程之外,守军的大炮保持了沉默。与此同时,泰坦走得更近了。

 

当血天使之主,第九原体圣吉列斯降落在她身边时,她并没有像身边其他人那样做出反应。血天使们如预想的那样纷纷向原体行礼,有些使用天鹰礼,有些人则遵循古老的习俗将拳头放在心口处。人类士兵则如遭雷击,他们退后几步,如果有些人还能找回自己的语言功能的话,就会喃喃地发出问候和赞美。这段城墙上聚集的将近40名军团仆役整齐划一地单膝下跪,恭敬地低下了头。就连阿坎·兰德也惊讶得抽搐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赶紧把目光扭向一边。毕竟,圣吉列斯大人曾拒绝过兰德在战帅抵达泰拉前夺回火星的请求。有些事情永远不会被原谅。

 

然而 Transacta-7Y1对原体们有一种独属于护教军的视角。她对那高大的身躯满怀敬意,却完全没有敬畏之情。这个长着巨大翅膀的存在并不是半神,她也不会把它看作是半神。当然,它无疑出自欧姆尼赛的远见卓识。可它并不是欧姆尼赛亚的儿子。如果欧姆尼赛亚真的要创造自己的后代,他的后代们必然会分享他神性的完美,绝不会失败到足有一半的孩子起兵反对他神圣的父亲,令银河燃烧。还有哲学上的考虑。为什么万机神倒要养育18个基本是生物体的孩子呢?虽然其中几个有一点点(机械化)的增强,但也着实不够明显,谈不上纯净。

 

不。她可以接受他们诞自欧姆尼赛亚基因大锅的说法。但Transacta-7Y1无法接受他们自称是他儿子的那份傲慢。更有可能的是,这个项目的缺陷本身就是泰拉的科技神甫们误读了欧姆尼赛亚的意愿所造成的:这进一步证明了整个计划的不可靠性和缺乏神性。

 

因此她没有跪倒在地,也没有像她死去的同伴恩瓦里克会用他那种语气描绘的那样——在原体面前“点头哈腰”。她只是注视着那个包裹在华美金色中的身影,用火星的礼仪向他致意——她把指关节连在一起,做出一个齿轮的手势,然后转身抓起步枪,继续望向那片废土。

 

在她身后,人们谈论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掠夺者泰坦正在大步趋近。它将伤残者抛在身后,已经走完了两军之间接近一半的路程,现在正穿过火力打击覆盖范围所形成的无形之网。圣吉列斯只消动动他金色的手指,那足以钻透星球地幔的火力就能将泰坦的存在抹消。

 

“我们应当杀了它,大人,”一位军官说道。Transacta-7Y1通过盔甲的识别装置认出了说话的人:第48连的连长阿波罗。“让它靠近城墙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先别动手?”泽丰打断他道,“每一秒都是宝贵的,每一秒。如果荷鲁斯想用些闹剧来消磨时间,我们何不随他去呢。与此同时,第十三军团正越来越接近泰拉。这出戏对我们有利,对敌人不利。”

 

阿波罗凝视着泽丰,“数千名囚徒正在剧痛中垂死挣扎。这可不是什么闹剧,泽丰。”

 

“我会摧毁它,”圣吉列斯轻声说,“但不是现在。”

 

Transacta-7Y1不再听了。她对他们分析局势利害的讨论毫无兴趣,她也知道,对于军团军官和他们的主人来说,自己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只是凝望着那座泰坦。噬心军团使者。她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了一串代码。兰德在她身边点了点头,舔了一下他干裂的嘴唇。

 

“的确,”他低声说道。“的确如此。”

血天使那三个奴仆中最年轻的那个——他红色袍子外面套了件不合身的防弹护甲——此刻清了清嗓子,向技术考古学家问道,

 

“我能问一下吗,这位机械改造人(cyborg)刚刚说了什么?”

 

Transacta-7Y1瞥了一眼那个人类,她现在已经没有了翻译工具,因此也没有试图做出解释。她怀疑兰德也不会替她翻译:尽管他的天才无可否认,可他似乎也有着根深蒂固的情绪波动。泽丰只是要求他保护那三个仆从,并没有要求他讨好他们。因此,当兰德将沾满灰尘的脸转向军团仆役时,护教军吃了一惊。

 

“你叫沈凯,对吗?””

 

年轻人的脸和所有人一样脏兮兮的。他点了点头。“是的,兰德大人。”

 

“好吧,沈凯,这位是Transacta-7Y1。她刚才说,看到任何一台神机站在战争错误一边,都会让她感到痛苦,因为每一台神机本身都是依欧姆尼赛亚形象所铸成的受祝之铁。何况她以前还曾经和噬心军团并肩战斗过,所以心中的苦痛尤甚。她为自己不得不看到他们的引擎因异端的目的被激活而感到悲哀。

 

沈凯望了护教军好一会儿。Transacta-7Y1可以从那眼神中读出同情,她感觉到感激之情在自己充满疲惫的情绪核心中回荡。作为对奴仆的回礼,护教军低下了戴着头盔的头,说了一句简短的代码。

 

兰德再一次进行翻译,“她说你可以叫她Tee。”

 

沈凯笑了,“那我就这么称呼了。谢谢你。”

 

Transacta-7Y1号扭头望向荒原。她看着土地陷入黑暗。她看着泰坦慢慢走进。她注意到,泰坦的右手蜷成一个松散的拳头,像个大笼子一样似乎正握着什么东西。

 

“还真是个奇特的大使人选,”兰德自言自语地调侃道。

 

泽丰的声音低沉又紧绷,“它手里有什么东西。”

 

掠夺者泰坦最终停了下来。在它倾斜的盾牌上,Transacta-7Y1读到了它的名字——“折磨之女”。由于势能的缘故,它还需要时间来固定活塞,关闭驱动装置并适应站立的姿势。守军现在借助肉眼就能看清它的细节——这台神机距离城墙不过一公里的距离了。它所站的位置足够近,足以被炮火击中;也足够远,临界的反应堆不会危及城墙。它的旗帜在风中摇摆,主要的三角旗悬挂在大腿之间,仿佛野蛮人的缠腰布。

 

噬心军团的使者缓缓地举起了手。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还有墙上人类和许多泰坦反应堆的嘈杂声响干扰,Transacta-7Y1依然能听到它关节发出的哐当哐当的研磨声。

 

泰坦站在城墙前,向聚集在那里的万千男女伸出手。尽管姿势像是一个乞丐,它却带来了一份礼物。在它的掌心里,躺着一颗闪闪发光的红宝石。

 

Transacta-7Y1听见阿密特发出一声咆哮。她听到泽丰的呼气声,以及众多阿斯塔特低声咒骂的声音。她听得最清楚的是圣吉列斯轻柔的哀叹,她能听出那肯定是阿诺钦安语(Aenokhian,天使老家纯血部族的方言)。

 

一个血天使躺在泰坦摊开的掌心,那轻轻托举的姿态几乎会让人误解出一份温存。和人类俘虏一样,他被肢解了——可身上的服饰却保存完好,无论是盔甲的金色镶边,还是披风的高贵流线。他的脸颊上有黑色的条纹和烧伤的痕迹,从损伤程度判断,Transacta-7Y1怀疑敌人向他的眼窝里注入了腐蚀性物质。她看着他的嘴蠕动着,看见那肿胀的、没有舌头的红色的一团,她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很可能是誓言。阿斯塔特的战士从不缺少誓言。可他说出的不是言语,而是鲜血。

 

这个血天使已然奄奄一息,但他还活着的事实却是一种心怀叵测的奇迹。伤残不足以杀死他;真正使他瘫痪并不能动弹的,是那七根刺穿他身体的长矛,将他钉在了泰坦的手掌上。

 

泽丰上前一步,他喷气跳包的推进器发出一声嘶哑的哀鸣。

 

“站住。”圣吉列斯道。这道轻声说出的命令就像抵在皮肤上的匕首一样,瞬间让血天使动弹不得。

 

泽丰回头看向自己的原体。“可是——”

 

“站住,泽丰。你真的相信自己能冲过去救下他吗?报丧者,退下。”

 

泽丰没有再动了。冰冷而澎湃的愤怒让他的面孔变得阴沉,他睁大眼睛注视着这亵渎之事,牙齿露了出来。相比之下,阿密特则在沉静中散发着炽热。仇恨形成了一层笼罩他的光环,盔甲随着下面肌肉的运作发出低沉鸣响。

 

“这是谁?”兰德问道。他一边用刻度盘咔咔调整着目镜,一边凝神观察。“谁被钉在那儿了?”

 

是圣吉列斯回答了兰德的提问,他的声音轻如呼吸。

 

“是伊达马斯。”【1】

 

这个名字仿佛变成了一个信号。成千上万个声音沿着城墙响起,表达着愤怒、反抗与否定。Transacta-7Y1看见第99连连长伊达马斯的身影抬起头来,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在他那张残破的脸上,有某种像希望一样哀伤的东西展露了出来。

 

泰坦就等着这一刻。它开始慢慢合拢手掌,指关节在弯曲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Transacta-7Y1,”圣吉列斯柔声道,“请开枪吧。”

 

原体居然在对自己讲话——护教军不由得愣了一下,她片刻的迟疑显然被阿密特误解为了不情愿。

 

“动手。”阿密特沉声道。

 

她照做了。火绳枪开火,将一颗超铀穿甲弹喷了出去。一公里外,血天使连长的身躯猛地弹起,脑壳里的内容物从后脑勺处炸飞出来,在泰坦逐渐合拢的手上涂下了一道铁锈的颜色。Transacta-7Y1挪动滑块,让打光了的弹夹弹出。它掉落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悦耳的鸣响,一股蓝色薄雾从上面飘散开来。

 

“谢谢你。”圣吉列斯说道。说这话时,他一直望着泰坦掌中的尸体,那神情像是一位尽职尽责之人,绝不会闭上双眼否认事实。

 

掠夺者的残酷表演未能成行,可它还是用手指将残尸压成了浆。伊达马斯的动力背包在被碾压爆炸时短暂地喷出了几股火花,随后就归于沉寂。最后所剩下的,就只有嵌在神机手指上,还挂着黏连血肉的一块块陶钢碎片。

 

“死得真难看,”兰德喃喃说道,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可他曾作为战士活着。”圣吉列斯反驳道。

 

Transacta-7Y1听到了两种观点,她并不确信后者真的能压倒前者。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血天使军官的死亡对第九原体来说如此重要。伊达马斯连长身上难道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礼物既已送达,折磨之女也进入了正题。泰塔开始表述自己的条件。这个提议由三重不自然交叠的女声道出,仿佛是掠夺者骨头里流窜着三个相互冲突的灵魂。三个都是女人的声音,每一个似乎都在喉咙处满含毒液,咕噜咕噜的水声在废土上回响。自从开始接收机械化改造后,Transacta-7Y1就再也没有经历过任何色情的幻想。可听着折磨之女的声音时,护教军仍能感受到她们的声音爱抚着她体内的什么地方,带着一种湿漉漉又恶心的丝滑触感。

 

“荷鲁斯,战帅和帝国真正的皇帝,向帝国圣所的捍卫者们致以最热烈的问候。他赞赏你们迄今为止的决心,也钦佩你们所有人为你们所相信的正义而做出的努力。”

 

“他当然得佩服,”阿密特低吼道,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獠牙。Transacta-7Y1也忍不住翘起没有嘴唇的嘴角,在面罩下悄悄地笑了出来。她偷偷地看了一眼圣吉列斯,却发现原体面无表情,仿佛是一尊大理石像。

 

泰坦的三重声音继续从驾驶舱扬声器中回响而出,“荷鲁斯皇帝,泰拉王座和王冠的真正继承者,希望人们明白——无论是人类还是阿斯塔特,只要现在交出武器,放弃德尔婓城墙,就可以不受拘束、毫发无伤地离开战场。”

 

窃窃私语开始沿着城墙传开。这可真是没想到。真是从未听闻。

 

“不仅如此,”泰坦高声宣布道,“皇帝荷鲁斯·卢佩卡尔已表示,在星球被攻下后,他有意前往帝国圣所。倘若永恒之门在他到来时已经打开,他会无条件赦免你们每一个人。他将宽恕所有人。”

 

阿密特嘟哝着,“接着就该说‘但是’了……”

 

“但是呢,”泰坦大吼道,“倘若永恒之门在那时是关闭的,他就会将其视为敌对行为的延续。任何拒绝承认荷鲁斯·卢佩卡尔是人类之主,拒绝让真正的皇帝进入帝国圣所的灵魂,都将被视作帝国的敌人处置。”

 

泰坦最后的宣言在扬声器中汩汩作响,听上去像是操作员们在神机的核心里用机油漱口。“战帅的大军将在一个小时后进军。如若你们选择放弃叛逆的把戏,就从德尔婓城墙上发射信号弹,让我们见证你们的投降。而如果你们摧毁了这个使者,就等同于宣布继续反抗行为,等同于放弃掉这一个小时的恩典。以上皆为皇帝荷鲁斯·卢佩卡尔的旨意。”

 

将信息传递完毕后,这位大使又进入了启动运动系统的艰辛过程。它开始很慢、很慢地转身。

 

所有目光都聚焦到了圣吉列斯身上。他是最后一道防卫墙之主。决定权在他手中。

 

Transacta-7Y1有些好奇他是否会为了泄恨而下令开火,毕竟原体都是出了名的情绪化生物。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原体其实是一种奇特的,以血肉之躯具现的理想化身——比人类还像人类。下一秒,他们似乎又只不过是旧泰拉异教传说中林林总总的神祇之一。不过纵使守军开火了,恐怕也造不成什么影响——以敌方大军的阵仗来看,区区一个泰坦的死亡并不会影响到大局。可Transacta-7Y1还是觉得圣吉列斯多半会下达指令。愤怒往往会压倒基于后勤学的无用考量——至少对于凡人们来说往往如此。

 

然而第九原体的面上一派平静。尽管思潮涌动,可他一句话也没说。折磨之女大步朝敌军阵线走去,每走一步,地面的震动就减轻了一些。她被允许活下来,以换取那宝贵的一小时恩典。

 

阿密特的音量放得很低,这样他的声音就不会传得太开,“有些凡人,大人……缴枪不杀?这样的许诺会诱惑到他们的。”

 

Transacta-7Y1不知道情况是否如此。人类的行为往往差异巨大,难以预测。然而,从阿坎·兰德也在旁边点头的行为来看,纳西尔·阿密特的判断大概是正确的。一些未增强的人类确实会想要逃跑。Transacta-7Y1也并非完全不能共情。机械教的通讯网络就被一些代码碎片所感染,这些代码向机械教成员们进行布道,发表了一些有关欧姆尼赛亚的令人不安的谬论。她也考虑过抛弃自己的职责。但她不会承认自己在信仰上发生过一瞬间的动摇。那是她和她的神之间的事。

 

第九原体并没有马上回答那位从基因层面上仿造制作,有时被称为他自己儿子的战士的问题。他对阿密特的警告的答复是Transacta-7Y1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

 

“我不想待在这里,”帝皇的完美儿子说道。他的声音柔和,真诚得让人别扭。说出这七个字时,他面上的神情不像在进行宣告,倒像是在进行温柔的沉思。就好像他刚刚才想出了这个主意似的。就好像,他现在只能记得这几个字了。

 

然后他向前迈出三步,走到了城墙的边缘。随着白色的翅膀发出“啪”地一声,他飞上了天空。

 

 

【1】伊达马斯在前文中有出场。是圣吉列斯回归军团之后,问起子嗣的姓名时,第一个回答他的军团战士。(这部分剧情可见https://b23.tv/EB0rUM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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