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老师
高考将至，转眼间挥别母校已近一年光景。时间抹去了许多记忆，但我对葛老师的念想历久弥新。
他一身不惹眼的衣着，瘦削的面庞下镶嵌着深邃的双眼，他的皮肤是深色的，富有市井气息。他是我的语文老师，也是我永远忘不了，想着鼻尖就会一酸的一位老师。
他从不觉得自己可以养尊处优，总是大有作为。他关闭多余的灯和风扇，叮嘱我们把空瓶子收集起来给拾荒者，还去清扫办公室，冲干净厕所。冬天到了，他见麻雀常飞到走廊上，他让我们往纸箱里投些吃剩的早餐，好让它们度过严寒。
他下楼脚步快，也很少搭话，手脚出奇地利索，像是一位快速前行的仪仗兵。万事俱备，车头早已掉转，迅速发动，在人满为患之前早已离开，难赶上拥堵。
他爱讲述以往的经历，有个段子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
这得从“钟灵毓秀”这词说起，释义后，他联想到另一词——人杰地灵。他随即感慨道：“大于都专门出标语，来了于都，就算在这待100年我都不学于都话。”他饶有趣味地娓娓道来：“83年我借同学的单车，那时单车可与现在的轿车媲美，我因得格外爱惜。路上遇见骑车、后边刮着铁耙的农人，那铁耙锋利蹭亮，我往边靠。准备放下脚来，却无意间绊到了路上挑担老太婆的箩筐，真神了，她一下坐地上，不肯了，说要做全身检查。旁边一个老太婆看不下去，跟她大吵一架，最后买瓶风油精才完事了。”随后，他唱道：“天灵灵，鬼灵灵，生出来的烂刁民。”接着说道：“报复感很强，是生活让我一步步过来的。”
高三一年差不多是在考试中度过的，我们愁，他比我们更愁。有次我们真考得糟糕，他说道：“上次月试你们给我个下马威，这次考试你们直接把我从马上拽下来。”我们哄笑着，但心里真的很惭愧。
和年轻人一样，葛老师也爱在空余时间刷些视频，留些评论。“雄狮快醒”是他的网名，他想让普通民众醒悟，这样国家才能彻底苏醒。遇到考好了却跟记者开玩笑说明年旧地再访的青年时，他评道：小伙子不仅成绩好，还这么爱忽悠人的；看到清北留学生一去不返时，他评道：学识是一座大山，爱国也是一座大山，他们有一门选修课没有毕业；面对诸如“泼墨成作”等玷污艺术的行为，他评道：亵渎艺术，可耻。他就是这样爱憎分明，一身凛然正气。
“注意啊，做细来，动手啊。”这便是他的口头禅，亦是苦口婆心的规劝，最终入选为班服上的经典口头禅。他总能说出许多妙语，我匆忙地做过笔录，毕业后我们为他整理了一篇语录，呈现给他时得到了赞赏。
教师行伍中曾少有人专于正务，他质问道：“等到你家小孩上了高中，就我们这班人马，你愿意给谁？”后有改况。
直到后来，我才懂得了葛老师的难处。他的内心似有孤寂，每一次讲述那些可点可圈的经历，实则是刻骨铭心的遗憾。因为鲜有机会与人分享，便以上课的形式宣泄了出来。旁人或许听了则以，却不知其背后的寒意；理解他的人恐屈指可数。他或许并非在意学生对他的看法，只是深情地投入，不知又能感染到多少人。
那年的教师节如期而至，即便刚经过一场大考，但我们没有遗忘，向他献上了我们最诚挚的祝福。我在贺卡中写道：
没有严厉的批判，润物细无声。您的每一番话，每一回亲为都滋润着我们，如溶洞滴水般塑造了一个个灵魂。我们正如一粒粒静卧在沃土中的种子，您辛勤耕耘、用心浇灌，却未盼得遍地花开。对此，我们心有愧，或许得度过一个休眠期才会有萌芽，请您耐心守候，我们定不会让您失望。
斗转星移，教师节也如期而至，不知忙于工作的您是否记得。谨祝您教师节快乐，身体安康，工作顺利。
语文课刚开堂，葛老师就提及了教师节的事了。他先饱含深情地朗读了一张收到的贺卡，随后却说里边太多美词。他就其中一句“优雅的葛老师”说道：“我一点也不‘优雅’，我很‘粗俗’，讲重点还得重复好几遍，喷好多唾沫，正如‘啐’形容的那样。”他否认了那些赞美之辞，说道：“我没有那么大能量，我没有。”他接着说：“今年七月我从教正满30年，这些年来我接触了各类人，他们中有理解我的，但也有许多不理解我的。我有一个学生，他说他一直以来只记得两位老师，一位是小学老师，另一位是我。他说从我这学的操行对他的工作和生活有很大影响，他对我很是感念。我也就这样释放善意，影响他人。”
他的眼中满是坚定，望着他凝重、瘦骨嶙绚的脸庞，我不禁鼻尖一酸。他就是这么一位诙谐真诚、笃行清高、从不巧佞的长者。即便这些美好的品质他尚未欣然赞允，可他越是这般辞让，我们越觉得这描摹得与他的品格越贴切。
毕业后，他通过微信留言道：到了大学，学业要占高位，以后人生才游刃有余，美丽相伴。把我骂的话忘了，有益的话多多少少记住一点。
看着这些话语，仿佛他又亲临耳畔，用爽朗圆浑的声音给我们上起了一堂别开生面的语文课。
我告诉他我选择了学医，他回复道：学医无止境，学医释善德；父母的心意好。他说他以往教的是文科生，我是他30年来第一个学医的学生，他期望我能成为一位名医。
如今，奔赴前程，我来到了赣医。我的语文功底是因他的教导而大有提升，在繁忙中依旧笔耕不辍。更多地，他教会我的是要亲力亲为，勤勉上进。他寄予在我身上的期盼让我有了不竭的动力，我定要不孚众望。
葛老师是一位引路人，是一位可敬的长者。他的一言一行，他的谆谆教导，我将永远铭记。
作于2022年5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