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自Black Library 原作者Mike L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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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忠孝两全曼光头 校对：曼光头的表弟

To be continued

尾声：聚魂棺

喀穆里，生者之城——可怖之狄迦夫六十三年（帝国历公元前1740年）

 

       玛哈拉克之战结束后两个月，七王联军抵达了喀穆里城郊。一路上没有敌兵阻止他们接近，也没有欢呼的人群举着装满圣水的容器来欢迎自己的解放者。城外一片荒芜，城门大开，无人照管。秃鹫栖息在城垛上，豺狼偷偷溜进被沙土堵塞的街道。这是一个荒凉而阴森的地方，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充斥着恐怖和无辜者的鲜血。联军的侦察兵全部久经沙场，但除非太阳正高高地悬在头顶，不然连他们也拒绝进入这座城市。

       这场始自诸神之城城外那片荒凉平原的追击漫长而艰巨。在玛哈拉克，莱弥亚军队的龙人粉碎了纳迦什的预备队，并对篡位者的其他部队造成了毁灭性打击。当联军开始收紧对亡灵军团的包围时，笼罩在城市上空的阴影开始消散。明亮的阳光穿透黑暗，鼓舞了联军战士，同时使他们的敌人充满恐惧。东军中流传起纳迦什被杀的传言，他们终于将篡位者的骷髅战士掩杀在残损的城墙下，胜利的呐喊响彻全军。

       当阳光穿透渐渐消失的黑云，幸存的不朽者知道一切都完了。他们生存的唯一希望就是冲破不断收紧的包围圈，设法逃走。不朽者们聚集起剩下的骑兵，顺着号角声向横跨平原西部边缘的联军战线扑去。那里的矛兵和骑兵原本是联军的最右翼，他们经历了当天最艰苦的战斗，几乎精疲力竭。

       敌军的突然冲锋令战士们措手不及，经过激烈战斗，不朽者们终于突破重围，向西逃窜。他们穿过满是混乱和火焰的己方营地，奔向黄昏之门，希望在黑暗完全消散之前躲进帝王谷。

       一开始，人们并没有想过要去追击，单是解除玛哈拉克之围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但后来他们发现这场胜利可能比预想中的要更彻底、更全面。于是一支支小股部队被派往南方，为长途跋涉收集补给，与此同时，国王们将注意力转向被摧毁的圣城和它的市民。

       玛哈拉克已经变成了徒有其名的一座废墟。房屋和市场内空无一人，许多神庙的火势已无法控制。战斗结束当晚，城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从众神之殿里走了出来，为得救而失声痛哭。曾经权倾一时的祭司议会只剩半数成员，几百名心绪不宁的祭司和饥民便是玛哈拉克所剩的全部人口。还有许多祭司在得救的当晚死去，他们无法承受诸神已经离去的事实。

       在白骨平原上，一队士兵负责在战场上搜寻幸存者。死去不朽者的尸体会被带到城里，扔进众神之殿广场上的熊熊篝火之中。人们没有找到篡位者的尸体，或是他的维齐尔，黑色阿克汉。

       于是联军开始追击篡位者军队的残部。他们追赶逃军进入帝王谷，遭遇了敌人断后部队的顽强抵抗，并不断遭到骷髅骑兵的伏击。篡位者的大部分幸存部队依靠黎明之门进行了激烈抵抗，但是经过三天苦战，联军部队强行穿过了巨门废墟。在夸塔城门外，联军发现了篡位者那张用奈姆哈里布国王的活皮制成的可怕战旗。它被人插在地上，面对城市里空荡荡的街道。没人知道为什么它会被以这种方式遗弃。

       联军在夸塔以西的贸易大道上抓获了一些囚犯，这些魂不守舍商人正从卡-萨拜运送铜锭到喀穆里。国王们从这些商人口中得知了摩穆奈特的背叛，卡-萨拜的前任大祭司正在青铜之城进行梦魇般的统治。他们还了解到篡位者的另一名心腹：拉门卡特，正与一小撮不朽者和亡灵战士据守生者之城。联军继续西进，准备在喀穆里城墙外打响最后一战，结果却只发现一座阴森寂静、街道上能传出回声的鬼城。

       拉门卡特和传闻中的守军无处可寻。塞特拉王庭空空如也，有迹象表明它被劫掠了不止一次，而且在最后一次遭劫时还有人试图放火烧了它。联军侦察兵认为拉门卡特和他的战士已在一个多星期前逃离了这里，可能逃到了赞迪里，或者努玛斯，或者甚至可能沿着香料之路逃到了贝尔•阿里德。谁也说不准。守军离开后，城里幸存的少数居民也逃走了，把喀穆里留给了食腐动物。

       然而巡逻队第二天就在喀穆里冥都内被骷髅伏击。联军部队当天便强行攻入死者之城，与潜伏在墓穴中的亡灵们上演了一场血腥恐怖的捉迷藏。

       人们很快发现冥都中的亡灵部队呈环形部署，防御圈的中心正是黑色金字塔，这倒让许多问题变得明朗起来。经过两天的艰苦战斗，篡位者的最后一批不死战士也被消灭，国王们开始将注意力转向黑色金字塔和其中的秘密。

       黑暗中不时传出惨叫和野兽般的咆哮。一名戴着锥形头盔的战士正站在金字塔入口，脸上满是汗珠，转身喊到：“他们又带出来一个！”

       七位国王正待在距离金字塔入口处十几米远的一座大帐篷中乘凉，他们一齐起身，再次踏入炽热的阳光中。一千名战士挤满了纳迦什金字塔外的大广场。他们从黎明起就一直站在门外守望，看着全副武装的狩猎队和工程师小队不断进进出出。当黑色金字塔吐出又一只怪物时，他们立刻挺直了疲惫的肩膀，严阵以待。

       当被赶到阳光下时，不朽者痛苦地惨叫起来。他又高又壮，露着胸口，张着大嘴，鲜血淋漓。狩猎队用粗绳将亡灵贵族的手绑在背后，又用两根长矛刺进他后背的肩胛骨之下。每一支长矛都由两个人把控，他们将怪物赶进广场，朝广场中心一块血迹斑斑的铺路石走去。另外十二名不朽者被斩首的尸体正并排躺在一边，他们原本苍白的皮肤被白昼晒的焦黑。

       在行刑的地方，猎人们用长矛逼迫嚎叫的不朽者跪倒在地。国王们走上前来，后面跟着他们的侍卫和冠军勇士。赫卡门努柯普和拉卡-阿蒙-霍特普并肩同行，与他们一起的还有玛哈拉克的大祭司——这座饱受蹂躏的城市的实际掌管者——坎苏。塞赫布、努纳布以及阿蒙-纳斯尔则与东部诸王相隔甚远，各怀心事。莱弥亚的祭司王莱玛什扎独自一人捧金杯饮酒，与身旁戴着面纱的侍从轻声交谈。他们一直靠近到可以看清不朽者的脸时才停了下来。

       拉卡-阿蒙-霍特普盯着这怪物看了几秒钟，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这一个，”他转向阿蒙-纳斯尔，“他是谁？”

       赞迪里国王皱起眉头。他的身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憔悴消瘦，左眼不断抽动着。有传闻说他正在设法让自己摆脱对黑莲花的依赖，但这场斗争对他的健康造成了可怕的影响。

       “我想是提克蔑特（Tekhmet），”阿蒙-纳斯尔嘟囔着，“他是攻打玛哈拉克的军官之一。一个小头目，拉门卡特的盟友，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叛徒！”不朽者嘶吼着，血溅一地，“主人一定会报复你的！你，和努玛斯的懦夫！你们所有人都将遭受永世的折磨！”

       拉卡-阿蒙-霍特普向埃克里布点了点头。冠军勇士向前迈步，他肩上扛着一把血迹斑斑的镰形巨刃。不朽者一看到那把大刀便惊恐地嚎叫起来，用力挣扎，直到矛尖刺穿了他的胸膛。埃克里布四步跨到不朽者身旁，手起刀落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提克蔑特的头落在石头上弹了两下，停在阿蒙-纳斯尔脚边。

       猎人们从提克蔑特的尸体上拔出长矛，向列位国王鞠躬，他们的胸膛还在因紧张而起伏。

       “这是最后一个，陛下。”领队说道，“我们已经净空了金字塔底部的所有墓室，许多都看起来像是不久前刚刚被遗弃。”

       拉卡-阿蒙-霍特普点点头，“尔等当真是英勇无畏。放心吧，你和你的人将会为今天所做的一切而得到嘉奖。”狩猎队的成员都是志愿者，他们自愿踏入纳迦什金字塔深处寻找不死之王和他的仆人，其中半数以上都在那座阴森的墓穴里迎来了可怕的命运。

       坎苏看着躺在铺路石上的尸体。

       “十三个，”祭司说道，“还有十多个恶魔下落不明，包括拉门卡特和那个恶魔阿克汉，更不用说纳迦什了。”

       拉卡-阿蒙-霍特普看到阿蒙-纳斯尔不安地晃悠着，突然意识到赞迪里国王是在盯着莱玛什扎。阿斯崔国王瞪着莱弥亚人。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莱玛什扎耸耸肩：“其余的不朽者肯定都躲到别处去了。没准儿去了卡-萨拜，甚至赞迪里或者努玛斯。我们在贸易之路上遇到的那些商人不是说阿克汉在贝尔•阿里德南部有一座要塞吗？”年轻的国王摇了摇头，“这场战争还远没有结束，我的朋友们。记住我的话，我们可能要花几十年的时间才能杀光纳迦什的不朽者。”

       赫卡门努柯普交叉双臂，低头沉思：“但如果这是真的，那就说明纳迦什已经不再控制他们了。他要么是死了，或者至少是受了重伤。”

       “他当时就在玛哈拉克城门外，和他的墓穴守卫在一起，”莱玛什扎说，“我发誓。我的龙人部队击溃了篡位者和他的卫队。要么是那些不朽者找到了他的尸体并把它带了回来，要么它现在正埋在诸神之城外成堆的尸骨下。”

       “纳迦什并没有被留在玛哈拉克，”拉卡-阿蒙-霍特普说道，“我之前派了一千个人沿着城墙搜索过。不，他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提克蔑特和其他不朽者回到这里来一定有什么原因。”

       赫卡门努柯普的一位工程师从金字塔深处走出，来到聚在一起的国王们面前。莱巴拉斯人向赫卡门努柯普鞠了一躬，紧张地说：“我们应该已经找到了国王墓室，陛下。它在上层，就在金字塔中心的仪式密室正下方。”学者从腰带上扯下一块布，擦去脸上的汗水。“通往密室的路上有许多死亡陷阱。为了您的安全，我请求您重新考虑一下是否要进入那里。一支冠军勇士组成的队伍想必也能完成这项任务。”赫卡门努柯普摇了摇头，但回应工程师的却是拉卡-阿蒙-霍特普。

       “今天死在那座破坟里的人已经够多了，这件事我们必须亲力亲为。”

       工程师再次鞠躬，退回到金字塔的入口处等着。

       拉卡-阿蒙-霍特普看向他的国王同僚们。“亮出你们的兵器吧，”他严肃地说，“是时候让纳迦什为他的罪行付出代价了。”

       一名侍从走到阿斯崔国王面前，递给他一把剑。拉卡-阿蒙-霍特普一声不吭地拿了过来，跟在埃克里布后面走向金字塔。半路上他突然感到有人在拉自己袖子。

       国王转过身，是阿蒙-纳斯尔。赞迪里国王手无寸铁，表情严肃。阿蒙-纳斯尔不安地回头看了看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其他国王，“我们必须聊聊，拉卡-阿蒙-霍特普。”

       拉卡-阿蒙-霍特普强忍住怒火：“我能理解你的不情愿，阿蒙-纳斯尔，但我们必须一起面对纳迦什，这意义重大。”

       “不！”赞迪里国王回答，“不是这件事！有些事情你必须得知道，关于莱玛什扎，以及在玛哈拉克发生的事情。不要相信莱弥亚人！”

       拉卡-阿蒙-霍特普对阿蒙-纳斯尔皱起眉头：“诸神在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蒙-纳斯尔正要开口，但埃克里布小心地做了一个警告的手势，快速提醒：“莱玛什扎国王过来了。”

       赞迪里人点了点头，对拉卡-阿蒙-霍特普小声嘀咕：“我们今晚再详谈。”当剩下的国王加入他们时，阿蒙-纳斯尔悄然退到一边。

       有那么一瞬间，阿斯崔之王很想再追问阿蒙-纳斯尔，但他注意到太阳正在向地平线下沉，他可不想在夜幕降临后被困在黑色金字塔里。无论赞迪里国王想对他说什么，与纳迦什圣殿里等待着他们的东西相比都显得无关紧要。

       “好吧，”他对着工程师说，“带我们去密室。”

       神经紧张的工程师借助一盏油灯和一副画在羊皮纸上的复杂地图作为导航，带领七位国王走向黑色金字塔深处。拉卡-阿蒙-霍特普在穿过迷宫般的走廊、昏暗的房间和蜿蜒的坡道时很难看清周遭细节。这地方的黑暗仿佛有其重量，压制着微弱的灯光，就像裹尸布一样缠在国王身上。从其他统治者耸动的双肩和忧虑的表情中，阿斯崔人可以看出他们也有同感。

       不知走了多久之后，工程师终于在一条倾斜的长廊前停了下来，这条向上倾斜的廊道长近二十米，末端是一扇高耸的大门。廊道上每隔三米布置着一盏油灯，照亮了墙壁和地板上几十处错综复杂的粉笔记号。一群同样紧张的莱巴拉斯人正在过道入口等着，忧心忡忡的盯着大门。

       “这条走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陷阱。”领队工程师说道，“我们已经用粉笔标记出了我们能找到的所有触发器，但......”他无奈地耸了耸肩。

       阿斯崔之王点点头，“有人进去过了吗？”

       “塔赫齐在上！当然没有！”

       “那正好。”拉卡-阿蒙-霍特普边说边拔出剑，小心翼翼地向门口走去。

       要想避开地板上所有的粉笔记号就需要沿着过道缓慢而小心地“舞动”，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走廊尽头的大门由玄武岩制成，其上饰有纳迦什的浮雕，画面中的他手持岁月法杖，身边隐约跪倒着一群祭司和国王。拉卡-阿蒙-霍特普满面愁容地将一只手按在左边的门上，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大门后的房间四壁向内倾斜，玄武岩的墙面汇合于顶，仿佛一座小金字塔。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上刻有数千条复杂的符文，字里行间镶嵌的碎宝石被油灯照得闪闪发光。墓室中央的石台上摆放着一樽精雕细刻的大理石石棺。

       奇异的能量之潮在密室中搏动，刺激着拉卡-阿蒙-霍特普的神经。微弱的回声——全是恐怖与痛苦的呼喊——在他耳边此起彼伏。穿过房间的每一步都令国王脊背发凉、甚感绝望。

       拉卡-阿蒙-霍特普紧握着剑，走向黑色石棺。直觉告诉他这并非一口空棺。对篡位者的最后审判终于到来。

       阿斯崔之王站在石棺旁边等待，直到七王齐聚。除了阿蒙-纳斯尔以外，所有人都准备好了武器。

       拉卡-阿蒙-霍特普把手放在棺盖的边缘。其他人也都照做。

       “为了卡-萨拜和巴格，”阿斯崔之王说道，“为了夸塔、贝尔•阿里德和玛哈拉克。”

       “为了阿克蒙-霍特普和奈姆哈里布，”赫卡门努柯普补充着，“为了图特普和沙哈德•本•阿尔卡扎。”

       “为了纳布尼法，他是佩特拉忠诚的仆人，”坎苏说，“也为了尼菲丽姆，太阳的女儿。”

       拉卡-阿蒙-霍特普举剑。

       “让正义降临吧！”他高喊着推动棺盖。刚露出一条缝隙，只见棺内的黑暗中猛然腾起无数甲虫，空气中霎时间充满了干燥翅膀的沙沙声。

       国王们磕磕绊绊地从棺材旁退开，对着虫墙猛力挥击。在密闭的空间里虫群的声音几乎震耳欲聋。然后，正如它的突如其来一般，虫群突然沿着走道飞走了。

       拉卡-阿蒙-霍特普呆立在原地，用颤抖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在那一瞬间他感到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虫群掠过他的天船，掠过永生之泉那天。他将那段可怕的记忆甩掉，再次回到棺材前。这次他直接全力猛推，将棺盖摔在地板上。阿斯崔人蓄势待发，看向棺内。

       不死之王的石棺是空的。

       夜幕降临后，一群士兵留下来守卫金字塔。他们在大广场中央燃起了一堆篝火，不朽者的尸体全被付之一炬。七位国王最终还是放弃了寻找，回到了在鬼城喀穆里郊外的营地，一队工人用在冥都其他地方找到的巨型花岗岩堵住了黑色金字塔的入口。这只是一个暂时措施，次日，莱巴拉斯的工程师们会着手开始封印黑色金字塔，以确保其中的邪恶力量永远不再被人利用。

       但这些措施对于在午夜后溜到金字塔另一侧的一小群人来说无关紧要。这座陵墓的入口不止一处，只是需要有人来找到它们。小队领队在金字塔光滑的表面上触碰着一系列轻微的凹痕，石门翻开，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进入金字塔后，这群人点燃了小型油灯，跟随着向导穿过迷宫般的通道和无数巨大而空旷的房间，走向金字塔中心。最后，他们走到一条长而倾斜的走廊尽头，这里只有一面白墙。向导用手指在石头上划圈，直到他发现一个小小的凹痕。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一段墙体开始向内倾斜。

       这些身披斗篷的人悄悄溜了进去。他们的向导径直走向房间远端，一路上熟练地点燃了一盏盏大号油灯。不断膨胀的光晕揭示出书架上满溢的卷轴和厚厚的皮装书，以及宽大的桌子，上面堆满了大量由玻璃、金属和骨头制成的神秘物品。精心复原的骨架——有些是人的，有些是野兽的——由铁丝固定，陈列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人们怀着敬畏之心环视着整个房间，惊讶于其中所蕴含的丰富知识。

       队伍中的一个人站到前面，拉起兜帽。莱玛什扎将油灯高举过头顶，贪婪地盯着这一排排书架。

       “你从没说过会有这么多，”他低声说道，“我们不可能把它们都搬走。”

       “我们不需要把它们都搬走，”阿克汉正费力地穿过纳迦什的藏书阁，直到站在一堵看起来光秃秃的墙面面前。他仔细地摸过石头，寻找着隐藏的杠杆，同时提防四周墙壁上设置的饵雷。最后，他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阿克汉轻轻一拉，墙面上打开了一个小口，露出一座壁龛，其中嵌着四本皮面大部头。不朽者咧嘴而笑，“其它那些书只是纳迦什的实验记录。这几本才是他学到的所有东西，包括生命灵药的秘密。”

       阿克汉将双手合在书上，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跳动。他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知识。他将带着书回到黑塔，揭开它们的奥秘，就从纳迦什生命灵药的配方开始。对灵药的渴望如今已令他断肠。很快他就能恢复力量，然后他将探索主人那些更深奥的咒语。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旧神之力已被摧毁，这片土地生灵涂炭。尼赫喀拉人会需要一位新领袖来带领他们面对即将来临的黑暗时代。

       “你说他们会封闭金字塔，”阿克汉一边问莱弥亚国王，一边将四本巨著装进皮袋，扛到肩上，“国王们接下来什么打算？”

       “追捕还会继续。拉卡-阿蒙-霍特普接下来要挥师卡-萨拜。塞赫布和努纳布说他们打算回到努玛斯，在城里搜捕你的那些不朽者同胞，坎苏和赫卡门努柯普计划先回夸塔。有传闻说莱巴拉斯国王的一个儿子可能成为夸塔的新王。”

       阿克汉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仍然背对着莱玛什扎和他的手下。五个人，不朽者凭借他那超凡的感官可以定位到房间里的每个人。他伸手向下，抽出一把藏在袖子里的短剑。虽然他从未如此虚弱，但拿下五个普通人对他来说还是不在话下。

       “阿蒙-纳斯尔呢？你就不担心他会把我们的小小协定告诉别人吗？”

       莱玛什扎叹了口气，“很不幸，我们今天早些时候离开金字塔时赞迪里国王遭遇了一场可怕的事故。虽然莱巴拉斯工程师留下了记号，但恐怕我还是一不小心触发了纳迦什的诸多陷阱之一。不幸的阿蒙-纳斯尔当时就站在我身后。毒镖没有击中我，但其中一枚击中了他的胳膊。我们还没来得及把他弄出金字塔他就一命呜呼了。”

       维齐尔笑了出来。他从不怀疑自己也会落得同样结局。干掉莱玛什扎和他的手下后，他将会带着纳迦什的巨著消失在沙漠中。

       “你可真是异乎寻常的喜欢背信弃义，”维齐尔赞许地说道，“不过对我来说似乎不该对此感到惊讶。”

       不朽者突然像蛇一样迅速转身，扑向第一个莱弥亚人。阿克汉从后面抓住那人的肩膀，一把将他拽过来面对自己。莱弥亚人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被割断了喉咙，阿克汉接着走向莱玛什扎。

       火光一闪加上一声闷雷。一发重击砸进了阿克汉胸口，恰好位于他心脏上方。

       不朽者懵在原地。他看了看莱弥亚国王，对方正伸出一只手，手里拿着一支龙型铜杖的微型版本。火龙的青铜颌骨中冒出滚滚浓烟。

       阿克汉的目光落回自己胸前那个发黑的洞上。黑暗压迫着他的视线。他想说话，但他的肺却无法呼吸。不朽者慢慢倒在地上。

       莱弥亚国王走到阿克汉俯卧的身体前，仔细端详着他，“这里的书你们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把这怪物也一起带走，”他用钢铁般的声音对仆人们说道，“我希望明天一早我们已经在返回莱弥亚的路上了。”

       莱玛什扎伸手从阿克汉的包里拿出一本书。当他的仆人洗劫死灵法师的藏书阁时，他翻开了纳迦什秘法巨著的第一本，开始阅读。

       在距喀穆里数百里之遥的东北方向，丰饶的平原被碎峰山所取代。沸腾的虫云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拖着冒烟的尾际坠向大地。虫群带着一阵刺耳的嗡嗡声砸在荒废的土地上，爆裂成一地噼啪作响的几丁质和体液。在成千上万只死甲虫形成的烟幕之中，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走出死亡中心，他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了几步，然后跪倒在地。

       他说不上自己是怎么来到这片荒地的。记忆像幽灵一样从他意识的边缘掠过，带着其意义萦绕着他，而当他试图抓住它们时，这些记忆又都飘远了。

       痛苦像一把烧热的利刃刺穿了他的身体。他的左臂紧紧贴着胸膛，像一根缠得太紧的绳子，大臂上被炸出一个了破洞，骨头都碎了，肌肉抽缩。他胸前还有两个洞，一个在胸骨的右侧，肺的下面，另一个则在肚脐上方。胆汁和其他液体正从伤口渗出，散发出腐烂的气味。

       他的脸因发烧而滚烫。他伸出右手压向前额，却发现了另一个可怕的伤口。靠近太阳穴的地方有一个洞，洞口开裂，骨刺像针一样扎破了他的指尖。这刺痛让他的脑袋砰砰作响，又一波极度痛苦的感觉袭向他的大脑。

       发生过一场战斗。他能听见脑子里的声音：当死者向敌人挺进时，青铜的撞击声和骨头干裂的嘎嘎声；还有一支军队，他的军队，迈向橙色的火墙而后被炸成碎片，之后则是他自己遭受到一连串无形的打击，最终陷入黑暗。

       他还记得有人用手拉着他，将他拖过黑暗，还有那无休无止的叫喊和战斗的喧闹声。当光线最终返回时，它是灰色的，模糊的。一个个黑影在他头顶来来去去，他能听到粗哑的声音，有一两次甚至变成了凶狠的吼叫。

       “看看他！不管我们给他多少血，他的身体还是不愈合！怎么回事？”

       “那我们就带他去金字塔。那里有足够的力量使他恢复。”

       “杀了他！我们一起分了他的血！如果我们再不分散逃走东部诸王会杀光我们的！”

       “懦夫！逃跑然后被诅咒吧！当主人恢复完全时，你将饱受折磨！”

       争论一直持续到他再也无法忍受为止。他用有力的语言咒骂着那些声音，直到它们像受惊的鸟儿一样飞走。

       后来，很久以后，他被带进了凉爽而悸动的黑暗中。力量，柔和而亲切，爱抚着他的皮肤并沉入他的伤口。那些声音又回来了，低声恳求着：“召唤金字塔的力量吧，主人。治愈自己。求求您！敌人来了！”

       他呼号着，那股力量流进了他的身体，但却毫无用处地在他伤口附近徘徊。他试图强迫它来医治自己，但无论他怎么努力，这力量都不服从。就好像他不知怎的被夺走了运用法力的能力。

       他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已被夺走许多东西。

       过了一段时间，又传来恐惧和战斗的吼声。一个声音叫他逃跑，然后又是沉默。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黑暗。

       然后他又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充满着愤怒和毁灭的欲望。他的敌人终于找到了他。愤怒和恐惧同时折磨着他，直到他体内的力量就要把他撕裂。石头相互摩擦的声音响起，一束炽烈的光线射入，然后便传来振翅升腾的声音。

       纳迦什抬起头左顾右盼，环顾着荒原的全景。目之所及除了破碎的石头和沙子之外，什么也没有。他半是呻吟半是咆哮着，痛苦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沿着虫壳的痕迹望向西南方向，那里的地平线延伸出一抹绿色。

       他骨头冰冷，肌肉无力。唯有痛苦在驱使着他继续前进，同时也令他没有任何平静下来的机会。纳迦什搜寻着他在金字塔内阴冷的黑暗中感受到的那股力量，但一无所获。他就像脚边冒烟的甲虫一样破碎、空洞。

       巫师纳迦什紧紧握拳，向后一仰，对着天空大声怒吼，诅咒着远方那片曾属于他的世外桃源。

       他疲惫不堪，摇摇晃晃地转过身向北望去，只见一片荒野。他的敌人不知怎的把他送到了这个地方。毫无疑问，他们希望他死去，希望他的灵魂永远消失在这片空旷的土地上。

       就在这时，他瞥见了它：在遥远的东北方向，在断裂的群峰之间，有一股力量的低语。它微弱而短暂，当他试图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它便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不过没关系，那里有一股力量，正在荒地里向他招手。

       纳迦什面色凝重，他向前迈出蹒跚的一步，之后是又一步。他的身体痛苦不堪，但他恰恰能从痛苦中汲取力量，再用这力量催动他的双腿向前。一阵冷风吹过他遍体鳞伤的身体，寒意刺入伤口，但这一次他坦然地拥抱着这疼痛。

       这片荒原将会供养他，总有一天，他将踩在敌人的尸体上卷土重来，直到整个世界只剩下咆哮的灵魂和干枯的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