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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IF】2。To Be or Not To Be

2022-07-30 00:34 作者:荣术灯华  | 我要投稿

  她看着博士。

  博士全身干裂,衣物勉强遮体,裸露的皮肤上深浅纵横的伤疤,那眼神好像在与她对视,又像失去灵魂的肉体只是木木地往前方看。不像博士,但确实是博士,她确信自己等待的就是这个人。然后她听见了,博士叫她“海嗣”——而不是自己的名字,于是她向博士发出讯息——博士一点也感知不到。

  ...但是博士,博士,你现在的生活方式太苦了......为何宁可遭受如此的苦痛,也不愿融入大群......?是什么还支撑着你于现在的陆地而言无意义的底线?你只需要接纳同胞的拥抱,剩下的生活会好起来的......

  .

  .

  它跟着博士。

  没有攻击,没有出声。博士停,它也停在一旁。博士走,它保证博士留在视野里。博士在罗德岛的废墟里里外外徘徊,每天构想如何杀死它。然而,博士没有出手.......每天“它和其他怪物,好像不一样”的想法出现在博士的脑海里,她会感觉到生理不适。

  在这已经停滞不前的生存中,这个东西是目前唯一的变数。是否可以利用它改变现状?

  那一天博士终于忍不住、也许就是突然恐鱼蹿到她脸上彻底激怒了她,她将恐鱼撕碎随后将那只海嗣按倒压在身下,近乎低吼,用像是锈蚀的锯子的嘶哑嗓音,向海嗣发问:“为什么不攻击我?为什么要嘲笑我?!为什么总是我活下来?!你们就这么想侮辱我吗?!......”

  吼到这里,博士冷却下来。沉默之时,它抬起手掌,做出它有限的动作,轻轻握住博士的手腕。相对应地,博士对它的双肩施加更重的压力,可是仍未见这东西有半点挣扎或痛苦之色、明明偷了张人类的脸,它大概是根本没有痛觉。

  然后博士意识到,这些天来她没有怎么打量过这只海嗣——当然,光是看见几眼就已经无法忍受——她现在发现这张脸有些熟悉。那个名字就在舌尖上跳跃,博士顺势将其吐了出来,一个对眼前的海嗣具有魔力的词:“...斯卡蒂。”

  海嗣的表情产生松动、仿佛诡谲的洋娃娃正在学习操纵面部布料以改变表情。它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作何反应。博士在心里冷哼一下,不过是披着斯卡蒂皮囊的怪物罢了。

  言语终于对这个东西起作用,博士说出了那个脑海盘旋已久的问题,“海嗣,你们,到底企图我什么?”哈,她竟然在尝试和海嗣相处。

  海嗣血色的眼眸转了转,又停留在博士脸上,张张口,轻飘飘的声音传了出来——久违的除了博士之外的人声,一时间动听得像是拨动竖琴弹出悠扬的天籁,然而令人寒颤。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博士.......一直...一直......好想你...等你回来......”

  闻言博士所有情绪都翻涌起来在全身暴走,她更加怒不可遏,立即掐住海嗣的脖子。“她一定是扭曲了”,一边她这么评价自己,认为反应过激,有失人性;“它竟然敢用着斯卡蒂的脸斯卡蒂的声音说出这种话”,另一边她想让这副皮囊闭嘴,怎么办,怎么下手它才会死?

  她的脑袋发热眩晕,失去了理智,她都没有意识到接下来这些话已经脱出了口——“斯卡蒂去盐风城之后就失去音讯没有回来!到底是谁在等谁!?你把我的干员怎么了?!!我的干员...我的家人...那都是我熟识的人!都是我身边,活生生的人啊!!”

  嘶哑,歇斯底里,博士咽喉一阵火辣,快要发不出能够辨识的声音,不知道这个海嗣能听清多少...只是她自顾自地吼叫罢了。海嗣的肉体仍然苍白,没有血管,没有温暖,即使掐下去也不会泛红,每一个细胞都表现出全能性,忠实自私的基因。博士的力气渐渐减小,最后松开了海嗣。

  于是,斯卡蒂模样的海嗣,抬起手,抚摸博士的脸颊。它的眼眸里流淌一点忧伤以及悲悯,这一刻的神情又太过像人,博士的注意力全部陷入这双猩红却浸泡着深海的眼睛中,无法自拔。

  她一定是太久没有与另外一个人的眼睛对视了。她仿佛与对方穿透了皮囊而互相抚摸心脏。

  ...斯卡蒂,那一位猎人,拥有丰富的团队作战经验却总是习惯于独行。在幽灵鲨被劫走的那一天,她抛下外出申请,还没等博士审批就已经在前往伊比利亚的路上。而整个事件的经过,后来写成支离破碎的报告呈现在博士面前。罗德岛上回归一位猎人,新增一位猎人,有一位猎人再也没有回来。

  斯卡蒂与海嗣同游,消失在深海。

  这种程度的不幸,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他们...都成为了我的同胞,”海嗣这样说,回应博士,“我们不再为个体的差异而痛苦,没有冲突,没有伤害,我们共享意志与物质——”

  “——你闭嘴。”博士拍开它的手,站起身。它确实没有把这段话再说下去。博士没想到会这么有效。于是她看着坐在地上的海嗣,稍作寻思,用平稳无波动的语气说,“你能去死吗?”

  海嗣依然淡淡哀伤的神情,“是想要捕食我吗,博士?”

  “不,我不想看到你活。”

  张口闭口就是捕食、进化、同化的东西,这是一种生命,但只停留在生存层面。它们覆灭的不仅是另一种生命,而且是一个文明,博士不可能加入它们。即使,它们似乎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它们也永远无法理解文明的浪漫。海嗣不能观赏一场演出。恐鱼不知道聆听音乐是什么感受。

  它轻轻地说,“如果这是你的希望...我会听你的。”

  博士不禁期待接下来它会做出什么事。是直接失去生命体征,或者是退化成肉块?这些怪物在特定情况下会退化成一团营养肌肉纤维供给同族,它也会这样做吗?那么人形会怎么退化?是先变成恐鱼再变成肉块吗?

  “————”

  然后,从上方响起悠扬空灵的长鸣,海风骤起,博士抬头,黑色的海洋,鱼群搅动雾气,那只庞大的阴影,似曾相识。它呼啸着俯冲下来张开大口,躯体深蓝细长,湖蓝色流光萦绕在它身上。博士的视线直直投入它的口中,望见了深渊。

  危险!!

  被骗了,博士的第一反应,这只海嗣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好让上方的怪物袭击自己!

  她将目光移回人形海嗣,它微微仰着头闭目,像是在唱歌却没有声音。这一刻博士向它迈步过去,既然天上的怪物冲着自己来,那么控制住这只高级海嗣能增加生存机会。它们会尽量避免互相伤害是吧?

  它听见了博士的脚步,睁开双眼,露出博士从它脸上看到的第二个表情,惊讶。伴随着惊讶,剧烈的风已经压到博士头顶,博士暗道是不是已经来不及了——怪物咬住了它的半边身体,就在博士的眼前进行撕咬。而博士忘记呼吸,脑海里听到仿佛什么东西“咚”的一声坠入冰冷的深海。

  “等!......一下......”博士想错了事。而人形的海嗣也误会了某件同样的事。

  这时候它断掉了一只手臂,断口处缓缓渗出淡蓝色的脓液。很显然,游弋空中的细长怪物听从它的意志,在博士开口的同时,它向怪物传达出讯息,怪物停滞在半空中,几颗似乎是眼睛的荧光晶体凝视博士。

  人形海嗣微微睁大双眼,“博士你...是想保护我吗?”

  肯定不是这样的!博士想要再次对海嗣说“不”并进行解释。她误会了,导致它也误会了。毕竟,谁想到这种死法了?把同族叫过来直接生吃自己?但...博士说不出来,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一时说不出来“不”字。

  海嗣不会说谎,这是众人皆承认的事实,所以它真的计划着死。而她刚刚...打算挟持这个海嗣。然而,向它说出“去死”的也是她。

  博士喉咙哽咽一下,感到喉咙十分干涩。“可是为什么你要听我的话?”

  海嗣直勾勾地盯着她,说:“因为,无论博士想做什么,我都会服从。我...那时候,擅自离开了你的身旁.......”说到这里,它移开视线看向那只漂浮的怪物,抬起剩下的一只手摸了摸怪物的鳞片,又闭上双眼,“我被血亲们带回了故乡......我想之后发生的事情,博士一定不堪回首。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怕你的恨......我知道我对大家造成了伤害,而我的悔恨也都随他们一起死去了。”

  它又恢复那副淡淡忧伤的样子,眼眸里浸润和博士内心一样的灰蓝,“所以,如果博士你希望我像曾经的同僚们那样的方式迎来结局的话,我也能接受。”

  或许个体的死亡对于海嗣这个种群来说是一种不重要的损失,这种观念让面前的人形海嗣轻易说出了死就死的话。可是偏偏它顶着一张斯卡蒂的脸、博士的干员的脸。

  博士说不出话。命运一定在捉弄博士。它看起来像斯卡蒂,说话听起来像拥有斯卡蒂的记忆,它是海嗣却不是斯卡蒂...是斯卡蒂,但为什么是海嗣?是海嗣,但为什么要用这张脸?

  海嗣肩膀断口处有肉瘤在窜动。这对于博士来说却已经算不上恶心画面。心情加速下沉,摔个粉碎,时刻感受到内在自我的崩塌,博士长长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叹出一息,

  “不,我改变主意了。”

  矛盾的人类啊。

  博士看进它血色的眼眸,说,

  “虽然我不喜欢看见你,但现在我需要你活着。”

  这是一个变数,一个机遇,简单说有利可图。利用海嗣,不得不承认,手中捏有棋子让博士更有安全感。恶。

  听到这番话的海嗣的眼神明亮了几分,唤一声“博士”,同时靠近过来。另一边,博士在罗德岛的废墟里翻出一把吱呀作响的椅子,扯开上面附着的海草,坐了上去。她再次感到疲惫。

  它来到博士的面前,同时还有那只咧着嘴的怪物。“我.....希望你允许我陪伴在你身边,博士。”

  “......”博士没有回答,但默许了。况且它早已在她周围游荡几天。

  得到默许的海嗣稍微离开了一会,再回来时它拖着一个大箱子,还戴上一顶青绿色的帽子、款式似曾相识。博士被这个有着以前干员模样的生物勾起她不堪的回忆,隐隐作痛的,但,痛就痛吧。她问海嗣,箱子里是什么?它说装着自己的过去的碎片。博士不想箱子打开时看见断裂的武器或是熟悉面孔的遗骸,所以没有深究下去,转而问那顶翻沿的帽子。它说,这一身服饰是某位故人给予自己的。故人?博士听完有点乐,说得好像你真的曾经是拥有生活的人、是斯卡蒂一样——我是一点一点蜕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它对此回答。

  这时博士想起来的是,那位歌蕾蒂娅向凯尔希请求,当自己海嗣化无法抑制的那一刻,她将带走自己的生命,请求凯尔希处理好遗体。歌蕾蒂娅,至死是阿戈尔的猎人。

  是什么让你盐风城一去不复返,浊心的斯卡蒂?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它说,“浊心”说,它得知自己的家人实是被阿戈尔人谋害,它体会到人的可怕。它曾一度以为自己是灾厄,直到它真正的同胞向它揭露阿戈尔的骗局。

  盐风城事件之后博士才得知斯卡蒂选择成为深海猎人的理由是对抗海中的怪物为亲人报仇。斯卡蒂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她一直以来的坚信与努力瞬间全部崩塌。她最脆弱的时刻,劳伦缇娜被关在玻璃容器中,歌蕾蒂娅重伤倒地不起。她就那样被海嗣带走了。

  浊心,你可知道斯卡蒂的离去让歌蕾蒂娅,阿戈尔的执行官、总战争设计师,暗自伤心了多久?你可知道偶尔清醒一会的劳伦缇娜,偶尔会来到办公室里问小斯卡蒂什么时候回来?

  ——如今,博士坐拥美丽的巨鲸遗骸。被她叫做“浊心”的海嗣安分地待在一旁,时而与它的“血亲”互动,时而无声歌唱。

  .

  .

  潮涌,潮枯,同时是沉默与喧嚣。

  陆地人所说的大静谧,只是听不见海嗣的歌。

  曾有一些宏伟的语言,用来形容生活所触及到的全部;一个单词,描述万亿年来生命的进程。而最终“大地”这个词语却因狭隘而普及。无可厚非,他们最熟悉并且困住一生的正是脚下的土地。叫他们倾听异族的声音尚为不易之事,便不能强求他们听进海洋的讯息。

  博士还是决定称呼她“浊心”,懂得人类语言的她自然能嚼出其中意味,不过她并不在意,就如同她并不在意博士变得如何恨她——从重新见面时博士没有丝毫的交流意愿,到现在愿意向她开口——这便是浊心相信的,博士最后将会接纳她,拥抱她,随她一起离开的,她的信仰。

  仇恨实在是一种具有力量的强烈情感。它让斯卡蒂举起巨剑,走上海岸,踏进盐风城的教堂,如今又让流浪已久的博士走回罗德岛废墟。

  纯粹的仇恨是否长久存在,浊心现在还无法回答。越来越多大地上的同胞回归大群之后,她只确信,没有生命会带着恨意诞生,而仇恨引诱生命走向结局,又或者从执念中孕育出其他的情感。以浊心的经验看,纯粹的仇恨往往很快便消亡。

  所以,就算博士因恨而杀死她,或是杀死她自己,这只是一种普遍的结局罢了,浊心见过太多,有何不能接受。

  浊心记得她想要回到博士身边,于是她现在重新陪伴博士身边,以爱报恨。

  在这对于深海来客尚未足够潮湿的大地上,废墟间,博士的身影时隐时现,她也在收集她过去的残片。浊心记忆里她应该还穿着一件博士标志性的黑色大衣,而现在的她只有破烂破烂看不出原样的衣物。也许就是她自己撕下的布条,用来包扎伤口。浊心花了一段时间去打量博士身体上的疤痕,想起斯卡蒂经常受这种程度的伤,而这对曾经的深海猎人稀疏平常——浊心泛起淡淡的悲哀,明明现在已经不需要这样的战斗了。

  有一天博士过来问浊心,有没有能发电的海嗣,她想要启动什么机器。有是有,没有达到博士的预期效果,浊心暗想有必要往这方面进化。

  有一天博士手中攥住什么,向浊心走过来。此时浊心坐在一台医疗机器顶上,轻轻哼着表达出心情不错的音调。走近之后,那是一剂橙黄色注射液,博士对着浊心的脖子打了进去。

  “...?”浊心微微歪头。博士解释说这是含源石成分的溶液,可以让人恢复理智,变得更精神。

  源石,浊心知道这个东西。天灾侵袭过的地面上长出矿石状晶簇,海嗣们不喜欢。而浊心记得博士食用这种物质,包括曾经在罗德岛上,包括现在。

  注射液在浊心的肉体里扩散,只感到稍微刺痒,便完全失去效果。源石与海嗣很难产生反应。浊心想了想,“嗯,我感觉精神一点了。”她一边回应,一边伸出手擦掉博士脸上的污渍。尽管博士看起来没有因此变得高兴,博士又转身回去投入罗德岛废墟,寻找可用之物。

  有一天博士发出一声低吼然后把一堆金属摔到地上,然后抱住脑袋蜷缩阴影中,没有声息,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浊心令周围的血亲全部退去,靠近情绪风暴的中心。浊心对这样的博士感到陌生......但现在的自己同样让博士陌生,所以需要更多相处。

  浊心的脚步声引得博士猛然抬头,她的瞳孔颤抖着,视线飘忽得像是无法锁定浊心的身影,低声沉闷地问,为什么过来?浊心缓缓跪坐下来,宽大帽子在博士脸上投下更大的阴影,浊心将自己的长发捧到她的面前,“要摸摸吗,博士。”

  博士的视线下移,停留在那一团银白长发几秒,又顺着发丝上移,视线落入浊心忧郁的双眼中、深海一样宁静冷冽,大地情愿为之静谧。博士渐渐松弛一些,脸色缓和。

  博士呢喃,“你还记得多少罗德岛的事情?”

  浊心的眼底闪过一丝欣喜,但很快被潮涌而来的困惑覆盖,“我...很多事情已经记不清了......有些被我舍弃了。有些...我,不知道......”在博士沉下去的目光中,她紧急捞起些印象深刻的碎片,“阿米娅和凯尔希,她们对我说过,我到最后也可以信任博士。”

  而后博士难过得仿佛能哭出来,然而没有泪水,“我以为我会牢记,但是真的去回想就发现想不起来了。你也知道那种感觉吗?玻璃杯碎了,很诧异拼回去了装水却不知道从哪里一直在漏水?”

  浊心哀伤地注视着博士,从博士的内心看见一头鲜血淋漓的猎物,在猎人们的包围圈中横冲直撞,很快,血即将流干,嘶吼转变为低鸣,生命逐渐流逝而不见出路,拼死一搏,只是主动迎上猎人的最终一击,然后,凋亡的声音流出来,让浊心萌生了用歌声盖过去的想法。

  于是浊心张口想要唱歌,却立即被博士捂住了嘴。博士恢复平淡的神情,“我说过不要在我面前唱歌吧?浊心?”仍然被捂着嘴的浊心接连点头,然后博士才松开,“我只是...因为记不起来怎么修好灯具,所以间歇性发癫了而已。”浊心眼神迷茫,博士迟疑几秒,补充,“...就像以前我没休息好又忘记喝理智顶液一样。”

  浊心也停顿几秒,眨了眨眼,选择顺着博士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如果博士是想要灯的话,我也有可以发光的同胞。”

  博士想起什么脸色微沉,而后掩盖过去,站起身,“我不想随身带条鱼,太腥臭。”

  闻言,浊心倒是不加掩饰的难过起来。博士背对着走出几步,然后回头看了仍然坐在地上的浊心一眼,多少透出无奈语气,“不包括你。”

  “...那博士,我什么时候可以给你唱歌?”

  博士寻思,“以前可以。现在和以后都不行了。”

  以前......博士不能总觉得自己还活在还能抗争海洋的以前。海潮已然涌上大地。

  湿润的海风亲吻浊心的脸颊,她听见血亲轻吟。她想,可以为博士做点什么事。

  .

  .

  长久黑暗的夜晚,一盏小台灯,聊胜于无的光,给予博士散发温暖的幻觉。一时她想要把台灯拥入怀中掩藏光芒,但又想起用来充电的海嗣抽搐几下后融化成烂肉——它们不足为惧。博士静下心,把台灯捧在眼前,让光洒满视野。

  安心感。宛如成群萤火虫,微小的,精美的,能描绘出玲珑的星空。博士今晚也许能...奢想睡个好点的觉。

  她渐渐眯起双眼,光幕迷蒙,周围的夜色随之朦胧,扭曲,变幻起来。

  好像是眼花了,好像是开始做梦了,博士的身体仍然保持原来的半躺姿势,却同时活动在另一个地方。

  博士看见厨房灶台的火焰,炒锅中的羽兽翅腿散发占着酱汁的肉香。鳞尾的围裙男子端着菜从厨房出来,餐桌边围坐三个毛绒绒的小家伙。博士在脑海里搜索匹配的字,拼出来“鲤氏侦探事务所”的名词。与他们每一次合作都能听到有趣的故事。

  博士看见棱边角的萨卡兹在陆行舰走廊上奔跑,脸上带着些许焦急。博士只想得起来“小火龙”这个昵称。幼小萨卡兹继续奔跑,终于拉住那位瓦伊凡的衣角。这时画面猝然裂解为泡沫,一只手穿透泡沫向博士伸过来,泡沫消逝,黎博利风尘仆仆,博士握住她的手,欢迎对方加入罗德岛。

  “咚”“咚”“咚”“咚”——突然间,敲门声将博士唤醒。她坐起身,目光跨过泡面桶、水壶、电脑显示器、几叠纸质文件,看向办公室门口。然后门打开了,斯卡蒂走进来,穿着印有可爱虎鲸图案的睡衣。

  尽管博士现在应该是加班状态,但斯卡蒂见到博士睡眼惺忪的样子,还是顿了一下,问:“我打扰到你休息了吗?”

  “没有没有。幸好是你。”博士松一口气,要是来的是某只老猞猁,下场不知会怎样......不过话说回来,斯卡蒂这时候造访,是有什么心事与博士商量?或是被噩梦困扰而打算找人聊聊天?

  博士示意斯卡蒂坐一旁的沙发,同时走向茶几。可是她皱起眉头,玻璃罐里的茶叶不知为何受潮发霉,打开盖子的一瞬间甚至飘出来仿佛是鲱鳞罐头的气味,她在下一瞬间把盖子紧紧拧回去了。

  博士尴尬地咳两声,走回办公桌,端起水壶给斯卡蒂倒了杯白开水。白开水闻起来似乎有一股咸涩味,但斯卡蒂已经喝进去一口了,也没有异样,博士想是自己被那罐茶叶熏到鼻子了吧,白开水怎么会有味儿呢。怪,回头叫能天使买罐新的茶叶。

  斯卡蒂说,“我做了一个梦,博士,很清醒的梦......梦里干员幽灵鲨恢复记忆,我的队长和她的队长都还活着。”

  “这是好梦吧?”博士一手撑脸,一手食指轻轻敲击桌面。

  “嗯。”斯卡蒂抿一口白开水,“然后我们嗅着踪迹,把那些对劳伦缇娜做实验的家伙一个一个揪出来,一个一个解决掉了。之后,嗯,二队长和陆地人交流过很多后,带着我们一起回到了阿戈尔。我们研究出了抵抗海嗣同化的方法,反手干扰污染了海嗣的大群意志,让它们失去行动能力,永远埋葬在了深海。”

  博士无声轻笑,将斯卡蒂那因为描述美好梦境而出现的短暂喜悦收入眼底,“一步一步来。罗德岛会和你一起向那样的未来努力......深海猎人斯卡蒂,多谢你和你的族人,把灾祸挡在陆地之外。”

  斯卡蒂露出微笑回应博士,然后低下头盯着杯子。博士这时候发现斯卡蒂那杯子分明也长出了灰灰的霉菌。博士正惊异,斯卡蒂开口说,“到时候...博士能跟我回故乡么?”

  博士的目光迅速移回斯卡蒂脸上,“故,故乡?阿戈尔?我不确定我能否承受那里的水压...话说斯卡蒂你杯子——”博士一下没了声。她看着海草和珊瑚从杯子中凭空生长而出,现在已经变得像斯卡蒂端了一个小花瓶。淡蓝色的苔藓从沙发向四周蔓延扩散,一眨眼已经来到博士的脚下。

  斯卡蒂的声音飘过来,“如果博士成为我的血亲,就不会有水压的困扰了。”

  “你不是斯卡蒂!”博士脑袋嗡一下,站起身来后退。然而她的背部撞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紧接着一双手从背后搂抱住博士的腰,气息吐在脖颈上,“博士......陪在我身边吧。”

  博士感到脚下一空,房间每一角落的阴影中都伸出粘稠的触须包裹她眼前一切,剧烈坠落感使她浑身一震。

  她真正的惊醒了。

  “呼...呼......”

  夜晚黑暗,小台灯已经耗尽电量。博士不知睡了多久,也不知距离明日还有多久,她已经睡意全无,所以打算随便活动。

  关于罗德岛的事情,博士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已经太过遥远,而她并非是拥有特殊、超强记忆能力的人,新的记忆,更有冲击力的记忆不断填充脑海,那些不再被刺激和重现的记忆逐渐由大脑遗忘。这是生物的正常程序。

  然而梦境与潜意识,总是最爱将淡去的不经意的回忆,翻出来拼拼凑凑成光怪陆离的故事。博士已经无法确定刚才那场幻梦,有多少属于她以前的真实经历,有多少是脑袋发昏的胡言乱语。

  清脆破碎的声响。

  有一只穿行在废墟夹缝的恐鱼撞碎了一个玻璃瓶。

  博士回过神。大地已经是这副模样!

  没有了感染者与非感染者的激烈冲突。没有了立场造成的牺牲与感动。没有了情感的绽放,后悔莫及的叹惋。没有了苦难之下追求到的微小幸福。那些悲伤又精彩的故事如泡沫般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博士感到疲倦。

  沉湎于过去不太好,她恍惚告诉自己,又反驳,眼前的事物却也称不上生活。作为一个人,而不是怪物,不是海嗣那些垃圾,是需要生活的。诗歌、绘画、音乐......有人对博士说过,别抛弃它们。

  这么想着,浓重的夜色中,不远处传来一些人声的音调。海嗣又在要命地唱歌了。博士想调头远离,可是那歌声仍然荡着海浪向博士涌来。不能听。不能听。可......

  博士内心也泛起悲哀。

  现实已是如此。这股固执的仇恨确实一路驱使博士走到今天,但现实并不为这种仇恨所动。杀死对方的欲望,如何折磨对方的计划,恨到想要把对方用牙齿一块一块撕裂再搅成肉酱,都不会改变人类文明已经覆灭的现实。顶多是让博士一直恨着活下去,然后,不能再恨。

  ......博士猛然发现,浊心是对的。它不需要在乎博士现在的恨,它竟然看得清楚。

  守护人类最后一点的自尊...一定要依靠如此强烈抵触的仇恨吗......?

  可是没有第二个人类能在这里回答博士,或者与博士探讨。对错完全由博士自己判断,这不是自大而是无可奈何。

  只有海嗣的哀伤的歌,让潮湿的空气跟随旋律流动,游弋的鱼群上上下下时而聚时而散。浊心坐在它的箱子上,身旁它的庞大血亲匍匐环绕它。奇形怪状的恐鱼,海嗣,还有什么博士归不上类的东西,围绕在浊心的四周。它们一起唱着博士听不懂的歌。没有一丝月光。

  .

  .

  火。

  浊心有些陌生。

  阿戈尔城市里少见这种原始的事物,新生的孩子们在上岸之前没见过明火。在罗德岛舰船上也没有地方需要斯卡蒂使用火焰。令她印象深刻的,还是作为赏金猎人流浪在大地上,她还带有同伴时,同伴在野外打猎野兽拉回来生起篝火烧烤的画面。她的身体素质强上太多,出一次任务之前已经补充好大部分需要消耗的能量,不像同伴们每天都进食。所以当她一人独行之后,篝火是怎样的感觉也模糊了。

  火,散发光和热,驱散湿冷,带来熟食的,不是物质的东西。非常原始,但对于现在的陆地刚刚好。

  浊心给博士带来的礼物是篝火。

  现在人类想生起火绝非易事。首先火光和热和烟是明显的目标,将招引恐鱼海嗣的注意,在这一点上已经把生火的念头打消一大半。然后空气已经潮湿到很难生起明火,这一点几乎已经扼杀掉这种事物。

  因此博士的心情该何等的复杂。

  燃烧着火焰的是枯朽的木板、海草,麻布棉布衣物,看起来是窗帘或者被子的布料......原始的薪柴,工业的造物,都在这篝火中发光发热。

  浊心就蹲在篝火的一侧,手中握着一根长骨头,骨头串着一条恐鱼,在烧烤。是的,只是在烧烤。裙摆和长发都拖在地上的样子有点滑稽。

  “...”

  博士看起来无话可说。所以浊心先开口道,

  “博士吃烤鱼吗?”

  博士暗想如果把源石扔进火堆应该能炸个残疾吧——又想起来浊心那条手臂,天还没暗就重新长回来了。心中长叹。

  浊心知道这片地区的生存资源即将被博士搜刮干净,现在继续待下去会断粮。但是,只要博士愿意接受同胞的营养,那么就不会再为饥饿问题困扰。浊心想,博士无法拒绝熟食。

  吃,还是不吃呢?这是一个问题。

  博士完全可以拒绝,并坐下来烤火直到火焰熄灭。而浊心不会强迫地把那团半生不熟、还滴下湛蓝液体的肉塞进她嘴里......如果她能知道浊心脑袋里整天搅和着什么浆糊就好了,可以省去一点警惕心。

  ...海嗣的脑袋里又能想什么?博士微微皱眉。这个表情落在浊心眼里,理解成博士嫌弃自己烤的鱼。于是浊心挪了挪身体,向博士重点展示出放在她旁边地上的用小塑料盒装起来的几份粉末物质。浊心解释说,这是盐,那是辣味的叶子磨成的粉,那边还有可食用的香料。

  博士的眉头随之渐渐舒展,转而盯着浊心的双眼,“所以你消失的这几天是去搞这些了?”

  浊心的双眼仍然不懈地向博士传递“来试试我的烤鱼吧”的想法,单纯、澄清得真诚。博士轻咬自己的下唇,开始有点纠结——这时候,火焰上的恐鱼已经烤干了液体,肉质看起来已经能够下咽。

  在博士沉默之际,浊心给烤鱼撒上调料,然后来到博士面前递给了博士。忽然间烤鱼已经到博士手里,肉香缭绕鼻尖。

  “......我吃不下去,浊心,我会反胃吐出来。”

  博士多久没吃过鲜肉且不说,心理作用足以折磨她一整天。更何况,海嗣递给她的食物?

  于是浊心把烤鱼串拿了回去。篝火传来噼啪两声。浊心向前走一步与博士凑得更近,博士再度陷入对方的眼眸中。

  鲜血与哀伤同在的眼眸,仍属于一名猎人的眼眸,尽管猎人放下了武器变换了身份,本能与技巧没有因此磨灭。只要浊心下达意志,自然会有生物主动献上自己的营养。从这方面想,她的捕食者的身份未曾改变,只是从斯卡蒂变成怪物。

  浊心把烤鱼伸到了博士的嘴边,同时轻声说,“我看见你没有食物了。食物很重要。恐鱼到处都是,但你觉得它们难吃,所以我去找了调料。我当赏金猎人时在伊比利亚学的。”

  “......”

  博士仿佛回到自己刚苏醒面对罗德岛众干员的时候——不知所措,一无所知。该用怎样的反应回应浊心?即使是直接拒绝,即使是把烤鱼摔在地上,即使叫浊心以后不搞这些把戏......浊心也不会生气,不会伤害博士。

  就像一个,没有知觉的工具。

  这本来就是博士同意浊心待在身边的理由,现在却让博士心生难过。

  难过?

  博士闭上双眼,凑过去浅咬下一口鱼肉。

  她是怎么咀嚼,怎么下咽,口感如何,滋味如何,这些记忆已经悄然流走。

  只记得篝火渐渐暗下,博士和浊心坐在灰烬堆边,温暖与干燥渐渐被阴冷替代。博士转过脸看向浊心,浊心却垂着脑袋打着瞌睡,把那双眼睛藏起来了。它也需要呼吸和睡眠吗?或者只是为了接近博士而有样学样。

  博士也渐渐冷了,却没有站起身离开。她呼吸渐缓,每一次呼气都带走热量,每一次吸气都注入湿冷,仿佛体温开始趋于环境。

  然后,地平线泛起微光。博士回过神来,何时浊心已经倚在自己的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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