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盗火记07 无憾
每当夜色降临，少女都会依偎在炎天身边。起初当然是因为诅咒，后来则是害怕那些如影随形的追兵。但到了云京，炎天说，“这里很安全。”
于是在旅店里开了两间房，房间独立卫生，床铺也是软乎乎的，就像是被一只大猫搂在怀里一样，疲劳的人，很快就会在温暖的睡意中入眠。
最棒的是那个用来洗澡的大木桶，店小二会专程打来热水，侍女则在水上洒上花瓣。少女最近当然已洗过澡，但躺在大木桶里泡着热水的感觉，绝不是冷水可以比拟的。
她瘫在水中，全身的疲劳似乎都被热气蒸腾掉了。这是多么幸福的一天。
炎天刚刚要吹灯，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他提起剑，推开门，却是背着小小包裹、抱着枕头的少女。她咧开嘴嘿嘿一笑，说道：“一个人，总感觉有些害怕。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少女的眼睛打量着炎天的客房，发现他的屋子就要比自己的简朴许多了。
炎天倒是看着她身上穿的破烂黑衣，问道：“新衣服呢？”
少女把玩着胸前的剑玉，说道：“新衣服，我想等到我的‘病’彻底治好了，再穿。我害怕弄脏了它……”她说这句话时，打量着炎天。
炎天的脸上则露出了颇为复杂的神情，在这一刻，少女心中的猜疑终于化为了事实，她将小包裹递给炎天，说道：“或者，把这套衣服，送给你喜欢的女孩子，这样也好。”
炎天长叹道：“你知道了？”
少女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炎天的师父身患绝症，需要靠‘祝福’的力量维持。你救了我，所以才导致他的病情加重的。想要他老人家康复，我只有回去。”
“是的，只有你回去，才能救他。”
“我明白。”她抬起头，用那双如同夜空中星星一般明亮的眼睛望着炎天，澄澈的目光中，却不带一丝怨恨，“谢谢你，如果恩公不曾救我出来，我便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世界有那么多有趣的事。跟你旅行的这段日子，我很开心。”
炎天：“对不起，我要向你道歉。我的确已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我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我师父的性命。更何况，导致这一切的本就是我。”他的语气很坚定，就像当初他救她一样，也并没有给她什么选择余地。
但比起那时，他眼中的光却仿佛消失了，此时此刻，一种幽暗的火焰仿佛正灼烧着他的瞳孔，他沉吟道：“我原本以为我去终结掉‘祝福’，是在修正这个世界的错误。我从没想过，我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错误。这次你回去后，我会将这个错误修正掉的。”
少女不停地摇着头，说道：“你……你可不能想着死啊。”她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虽说这样讲有些滑稽，明明我是个身不由己的人，但这次回去，无论会遇到什么，那都是我自愿的。炎天是好人，炎天的师父也一定是好人，我也和哥哥一样，不想让他死去。”
“可是……我……”
“我愿意牺牲，是为了炎天在未来能够继续走下去，就算今天只能做出无奈的抉择，未来却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我可不希望，我会成为你未来的‘诅咒’。”
炎天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坦诚地说道：“你回到屋子里，静静睡下，在睡梦中，他们大概就会将你劫走了。”
“嗯。”少女放下小包袱，抱着枕头走出了房间，在回到自己房间的路上，她的身体开始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落下。
虽说内心早已做好了准备，但回忆起在那里承受的无尽苦难与折磨，她仍是近乎情绪崩溃，她擦干了眼泪，倒在毛茸茸的床铺上。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坠入了梦乡之中。
她梦到了，在黑暗之中，她紧紧地搂着他结实的手臂，他说，“明天我要教你识字，你可一定要认真一点……”
那梦很长，很温暖，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
清晨醒来，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在那温暖的床上，连四周的陈设也未曾发生什么变化。
炎天敲开房门，她有好多问题想问，却只听炎天说道：“剑圣请你和我一起去见他。”说罢，便将那小包袱丢给了少女。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少女看着炎天一脸严肃，似乎心中有心事。
炎天的确有两件事摸不清楚状况，既然剑圣已然重病，为何少女并没有被掳走？在这遍布佩玉剑士的云京里，只有剑圣自己的命令，才会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他竟能以重病之躯击败了“死人剑”……难道说，他根本就没病，生病只是引他回来的借口？
还有，那“死人剑”妄图挑战剑圣，最终败给了他，为什么剑圣会留下“活口”？
这些问题，他希望能够得到答案。
剑圣的确已经老了。这次见面，他的须发都已变成了银白色。那张慈祥的脸上，却生着一双锐利的眼，像是藏锋的剑。
他坐在椅子上，神态威仪，但的确已生了重病，只是在见面对视时，炎天便已确定了这一点。
进门后，炎天便跪下，少女在他身畔也一起跪下。
“师父，我回来了。”
少女见炎天扣了个头，便也学着磕了个头，说道：“爷爷，您好。”
“抬起头来。”剑圣说完，炎天便抬头，少女悄悄抬起头看了眼剑圣，剑圣的手势正对着她，也要她抬起头。
剑圣：“这便是‘祝福少女’？”
炎天：“是。”
剑圣称赞道：“做得好。”
“我要将他送回，云京之内应该有直达那里的捷径。您的病情延误不得。”
“不必。”
“为什么？”
“我当初将你救回，便是希望你行正路，做正事。你现在做得便是正事，我这个做师父的，怎么能为了自己的性命，让你走向邪路，背负骂名呢？”
炎天皱着眉，心中有话却不能说，那个组织若是没有剑阁的暗中庇佑，又怎么能发展到如今这样的规模呢？长久以来，剑圣本人不就一直依靠“祝福”维持着生命吗？
剑圣当然明白自己的徒弟在想什么，只叹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小姑娘，我也要向你道歉。我即便是后来知道了许多事，也没有我徒儿这样的勇气。”他的目光移向少女，那目光温柔而慈祥。
少女连忙摆着手，说道：“爷爷您不要这样说，我……我从来没想过要怪罪谁。我心里只有感激，感激您教导出天哥这样的徒弟。所以，即便是要我回去，也没关系的。”
“人终归难逃一死，像我这样的老头子，与其苟延残喘，不如在最开心的时候死去。”剑圣的语调虽然平缓，但他决定的事，很少有人能去改变。炎天跟随他多年，自然也继承了他的脾气，更明白他的性格。
所以，他只是问道：“您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看见你已成为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便足已令我无憾了。”
“我……还有所欠缺。若是能得到师父您更多的教导就好了。”
“那死人剑也教过你剑术？”
“我向他学了如何控制鬼火。”
“还好你曾拜他为师。”
“所以，他才没有死？”
“我要谢谢你，因为你，我才没有杀他。”
“师父，徒儿不懂……”
“他所施展的‘匠神诀’，是我父亲创造的武学。当年，也正是因为没人瞧得起他，我才研习剑术，创立剑阁，成为了名震一方的剑圣。我从没想过，有人能将他的武功发扬光大……”炎天终于明白了，这就是龙依然未死的原因，也是剑圣口中的开心事。
剑圣此时起身，将手伸向自己的佩剑。
“文谨。”
炎天：“在。”
“今日，我便将‘八骏剑’与‘无色玉’传授于你。”八骏剑正是剑圣手中的这柄佩剑，据说此剑挥舞之时，便如同有骏马嘶鸣。这柄剑，长三尺八寸，剑身略宽，剑尖锋利。虽说是一柄大剑，但配合剑圣的身材，却也不显得蠢笨。
这柄剑比起炎天的佩剑来说，倒是显得略微“秀气”了些。
而作为“剑阁唯一一名无色玉持有者”的剑圣，那枚“无色玉”看起来便十分普通了。原本在剑圣手中还闪耀着乳白色的光辉，但一到了炎天手中，那枚剑玉便失去了光泽，与寻常未注入灵力的剑玉无异了。
“师父……”
“剑阁如今形式错综复杂，你以后的路未必好走。但所有的道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我做不到的，你未必做不到。甚至我们曾约定过的事情，也是一样的道理。所以，对未来也不必太过绝望。”
“徒儿明白。”
“你生来天资聪颖，‘开花’、‘潮汐’、‘节气’三门剑诀我也早已传授于你。多试、多想，多练。向人学习，向自然学习，思想不要被成法桎梏住，假以时日，武功必将大成。”
“徒儿谨遵教诲。”
剑圣说完这些，便回去坐下。说道：“带着这个女孩，离开云京吧。为了我们的承诺，你一定要活下去。”
炎天又向剑圣磕了三个头，以感谢剑圣这些年对他的教诲。
身旁的少女则跟着炎天一起向剑圣叩头，默默感激着这名老者的不杀之恩。
“我与您承诺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
剑圣点了点头，便目送两人离开了。
而在短短三个时辰后，远在云京之外的炎天便得到了一个颇为意外的消息。
“剑圣门下三弟子 言文谨，为夺取无色玉与八骏剑，弑师。现已逃离云京，文谨丧尽天良，罪不容诛，乃是四海之内佩玉剑士共同之敌。
见之，格杀勿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