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明（龙葵鬼篇）

（一）龙葵鬼篇

长安街的老鬼说：“每个鬼都有属于自己的神明，寻到他，忠于他，是鬼一生的使命。”

纷纷扰扰，许多年，我一直在寻找。

我不停歇地幻想自己的神明该是何模样，也曾大逆不道地想过若是有天遇到心欢喜的翩翩少儿郎，便死活认定他，奉他为神，等几十年他老去，我便遇下一个儿郎，反正老鬼也没讲清楚该如何寻。

可，与他擦肩的那一刹，我便知道，他是我的神明，是我寻了许久的人，是我忠实的信奉。

他不知我的存在，我隐于他的身侧，常伴他左右，同他翻越了山川湖泊，与他踏遍了人间烟尘，穿过了寸寸街巷，共饮了四方美酒，见过了这世间的美好。我也曾偷偷手指掠过他的面颊，牵住他的衣衫，蜷缩在他的掌下，依偎在他身侧，也曾在他面前显身，在他无数个欢笑之时与他擦肩而过。

我是欢喜的。

陪伴便是欢喜的。

我想，我定会是这世上最幸运的鬼，我的神明是我心中的那个少儿郎，我要世世代代奉他为神明。

我是一个可以站在阳光下的鬼，是鬼中的异类，可，那又如何，如此，我便可以准确地站在他身后右侧三尺的距离，抬头便能望见他，只要有他，我便足够了。即使，他从不知道我的存在。即使，他的身边来来往往从不孤单。

那日，众人放灯祈愿，他抱住双手虔诚地向天祈祷，“愿我魏婴，能够一生锄奸扶弱，无愧于心。”我学他的模样，望着长空，“愿他心想事成，愿，清风明月，万物长存，我的神明，眼里有我。”眼睛不自觉瞟向他，我会在一个恰当的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那会是这世间最美好的相遇。

可我始终是未能实现。

从春到秋，一年又一年，我不再只是伴他身侧，他心中有抱负，自是不肯困于一亩三分地，惩奸除恶，我是他最好的帮手，最好的伙伴。

我虽记不起前尘往事，可，身为鬼的这许多年，辈分还是有的，普通的小鬼并不敢凑上前来，那千古的妖兽，我却可以招来成千上万的鬼，与它们相搏斗。只是，他从不知道。

屠戮玄武之时，我眼见他替一女子挡了一箭，其实我能阻止的，我能阻止那箭刺到她身上的，这世间没有任何一支箭能快过我手中的鬼箭，可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我所守护的，自始至终是他一人。

然，一切都不在我的预料之中，他毫不犹豫飞出的身影竟让我一个鬼无从反应，我眼睁睁看着他满身是血倒在地上，仍强颜欢笑怕那女子伤心。我堪堪收住自己差点儿要现身的身形，这时候我若出现，怕众人只会在灭玄武之前先除掉我。

我走到他的身侧，想用手护住他的伤口，可血却穿过我的手不停地涌出，我怕极了，只能蹲在一旁守着他，胸膛左侧那里不停地抽痛，我闭上眼，手轻覆，依旧空洞洞的，既没有心，又是何在痛呢。

“别哭了，丑死了，受伤的是我，你哄哄我好不好呀。”

闻声，我睁开了眼，刚想摸摸他的脸，却被那女子抢了先，看她哭成那样，我心里叹了口气，将伸出的手收回，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是，鬼是没有眼泪的，他如何会对我说。

那女子叫绵绵，我记得的，因为他第一面时就骗她自己叫远道，绵绵思远道。

我低着头起身走到了一侧，独自查看玄武洞的地形，“没事的，龙葵，他都不知道你，若他知道你这样好看，一定会喜欢你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我们一起并肩走过大江南北，一直为他的心愿而奋斗，我几乎觉得，他就要离不开我了，我可以出现在他身边了，可是，上天从来没有对我公平过，曾经是，如今也是。

逐日之战，我们寡不敌众，他终于放下剑，掏出了鬼笛。

持鬼笛者，号令百鬼。

原来，他不是我的什么神明，他是操纵百鬼的老祖，是百鬼之王。

我永远不可能拥有他，我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他手中一把锋利的剑，他手的方向便是我的去处。

罢了罢了，认命罢了，想我做鬼这么些年，也是个有资历的老鬼了，竟做出认错人这样的玩笑事，现在和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我依旧还是能跟在他身侧，只是设想中与他的那场最美的相遇，怕是要作废了，刀光剑影，我可不能保证自己舞的好看。

温家的傀儡越来越多，且是不死之身，纵使有再多的人再多的鬼，也是杀不尽的，人和鬼会有累的时候，可傀儡没有。

鬼和傀儡本是一家。

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很明显，他也想到了。

我看他飞身至屋檐一角，将鬼笛在手中转了个圈，然后放至嘴边。

鬼笛一响，万物难以自持。

那傀儡不战自爆，这场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那声声曲调不断钻进我的耳中，胸膛中开始有东西在“噗通”“噗通”地跳，我的眼前开始浮现一幅幅画面，那久违了的记忆，原来，上天又让我遇到了你。

我一步一步走向他，这是我第一次光明正大出现在他面前，也是最后一次。

在屋顶的另一侧，我拉起手中的箭，对准他的眉心射去，箭离弦的那一刻，我开始化作烟，化作尘，我终究没能看清他看到我时的神情，这个世上，再也不会有我了，君上。

 

“愿他心想事成，愿，清风明月，万物长存，我的神明，眼里有我。”

 

可他，却不是我的神明。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