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三部曲 之 《疯人院》 VII

这是一间疯人院。
这里的人都疯了。
电梯间
小烟讨厌乘搭电梯,尤其是病院的电梯。
病院的电梯又老又旧,升降的时候还会“吱吱”的发声,开关门都有超响的滚轮声,而且光线非常不足,三面白色的内壁脏兮兮的,还有种种抓痕和奇怪的印记,关上门后可以看见电梯门内侧长的青苔,还有些奇怪的褪色红痕迹。
一个人搭电梯,小烟总会自行脑补一些诡异的声音,然后把自己吓得电梯门一开马上冲出去也不理门前有没有人。和病人一起搭电梯更是可怕,尤其是当那些脑补的声响真的发自病人口中,加上墙上的影子映着病人奇奇怪怪的动作,小烟恨不得扒开电梯门大喊。
日子久了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电梯,小烟还是不太愿意独自搭电梯。于是电梯门将关上之际看见走廊匆匆跑来一个想拦电梯的护士,自然非常善良的按开了电梯门。
女护士踉跄的跑入电梯,扶直了头上的燕尾帽,连声的道歉和感谢。两人对上了眼,双双惊道:
“小烟?”
“小寻?”
两人噗通笑出声来。
“你怎么在这里啊?”
“这是我的台词!”
接着电梯间内只剩下齿轮转动的声响,两人都默了。
毕竟多年不见,谁也不会想到,会在一间神经病院遇到对方。他们之间的缘分,命运让他们绕了一个圈回到神经病院上。是宿命?是巧合?谁会想让自己一生栽在一群疯子之中?
或许相遇时,彼此都是疯子。
“寒鸦也在这里工作,你知道吗?”小烟开口道。
“我知道啊。我在这里工作一段时间了。”小寻漫不经心道,接着对小烟扯开了笑,“你说初遇当时我们是不是傻啊,不应该开那种玩笑啊,瞧瞧这乌鸦嘴。”
气氛变得轻松,小烟也笑了笑。“你指寒鸦吗?乌鸦嘴啊。”
“哈!那只臭乌鸦!每次见到我都当看不到似的,和他打招呼他也不应,哼。”
“你在哪层工作啊?”
“8层啊,一个多重人格病人。有点棘手,但那个天天来找他的男人真帅啊。不过……倒是有一段时间没看到那男人了。好帅啊……”
“是么,”小烟玩味地笑笑,“听过华立风吗?”
“9层的08042号华立风?!”小寻瞪大了双眼,一脸难以置信。
“嗯哼,我负责的就是他。”
“全院公认的大帅哥!!!啊啊啊啊——我见过一次!一个眼神就把我杀死了!!啊啊啊啊啊——”小寻激动地握着小烟的手大力摇晃,一脸花痴样。
“帅是帅啊,挺可怜的。”
电梯到了八楼,“叮”一声开了门。小寻恋恋不舍地踏了出去,回头朝小烟挥了挥手。
“这病院里的人都挺可怜的呀,不如可怜可怜你自己?我先走啦,下回见呐。”
小烟微笑着目送小寻离去,直到电梯门关上,他的笑容僵在那儿。
可怜……自己吗?
院子
“学长,你喜欢看夕阳吗?”
花苞淡淡的声音传来。
华无意识地怔了好久,才抬头,礼貌地笑了笑。
“你在问我吗?”
“是呀,学长。”花苞柔和的笑着,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华很认真的想了想,看了看自己坐着的秋千,又看了看夕阳,再看向花苞,正经答道:“我忘了……但我想我是喜欢的吧,否则,怎么会坐在这里呢?”
病院的院子里长有一棵橡树,树干挺拔,扶摇直上青天,凌空展开他的壮臂,微昏沉的绿在开满嫣红姹紫的院子并不夺人眼球。他的稳重扎实,枝繁叶茂成了院子中的一片绿荫。
橡树下,用藤蔓和长木板系了一个双人秋千,正面朝着西边,刚好没有别的遮荫物,可以看见整片夕阳。若在一般的院子或公园里出现这样的一幅场景,或许会让人觉得很浪漫。但这样的一个秋千,寂寞的挂在一间神经病院的院子中,不禁染上一份凄凉和阴森的气息。
一个星期,花苞天天都陪华到楼下的院子来荡秋千,呼吸凉凉的空气,看看夕阳。两人就像老夫老妻一样的,并肩坐在秋千上,静静的谁都不随意开口,谁都不愿意打破那美好的安宁。
花苞顾念于华的感受,也没敢靠得太近,紧紧依在系着板子一端的藤曼边。两人没有肢体接触,只是一味的看着夕阳逐渐落下,留下一片抹在天边耀眼的红,静静的。一切都静静的。
仿佛不说话,一切又是从前的如此。
对于花苞微微刻意的疏离,华虽知情,但没了记忆,说不上什么奇怪,只觉得少了些什么。恰似缺少了一份自己留念的温度。
华知道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他总想不起一些人、一些事、一些地方。准确来说,除了正常人该有的基本常识,关于自己的一切都被忘得模糊。
他的记忆像在海洋之中打捞着游得飞快的鱼群,一切都没有结果。
大脑似乎在选择性的遗忘。
比如,一觉醒来,他想想就会想起自己在一间医院中,会记得一会儿后也许会有护士进来给自己服药。他也会知道自己忘了一些重要的人或事。但,他有时甚至会忘记自己是谁,也始终想不起眼前的人是谁。
他……重要吗?
他……是谁啊?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啊,为什么看见他的时候,会有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
为什么会觉得,眼前的人碍眼得很?尤其是他的笑,碍眼得很。
他看起来不开心呀,可自己也不认识这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每日夕阳完全落下后,花苞会很尽责的把华送回病房,安顿好他让他睡下。
华睡得早,花苞也不会很快地离开。他会坐在床边,看着华熟睡的样子,享受当日享有的最后一片刻。
每每看着华的睡颜,干净而平静,花苞总是没心没肺的笑着,尽管他知道华已经睡去了,自己也不必再伪装。他知道自己想哭,但同时也知道,此刻已没人听他哭了。
再也没有人会把哭的稀里哗啦的自己环在怀中,搂着自己,在耳边轻声安慰而不打扰,再也没有人会等自己哭够了平静下来,带自己去买最爱的雪糕吃,再也没有人会一眼看出自己的失落和落魄,陪自己去看百看不厌的夕阳了。
再也没有,再也没有了,因为那人已把我遗忘在我们的回忆里。
因为那人,把我给忘了。
看呐,他连自己喜不喜欢看夕阳,都给忘了。
喜欢看夕阳的,分明是我啊。
这是一间疯人院。
这里的人都疯了。
by//世界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