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

1.
昨夜,城里来了一场大风暴。
一整个晚上,城里所有人都没睡。直到莫约凌晨四点,正是天最最黑的时候,风停了。
觉着外边已经静下来,没什么动静的时候,人们便打着手电,各自从被风刮的破破烂烂的屋子里边走出来,寻着自家被风吹跑的物件。
风声刚过,街上是很静的。哪怕人们在夜色中匍匐在废墟之上寻觅,在夜的衬托下,也仍旧很静,静的让人心底发毛。
直到一声几乎让全城人都听到了的尖叫打破了这份静。
人们才意识到,消失的不只有风暴,还有——
一条人命。
2.
今天早晨,护工们正握着铲子开道,把昨夜吹到这条大道上的碎石、瓦砾、淤泥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铲到一旁,好让这条唯一连通着其它城市的道路能够行车。
在这些护工的后边,站着一个身着蓝色夹克,工装长裤,带着方形眼镜的男人。他很早就站在那儿了,每隔十五分钟,这个短发男人一定会低头看一眼手表。
他第一次看手表的时候,护工们正好赶来工作。现在,他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七点十五分。
他又多等了十五分钟,右脚开始有节奏的拍打地面,很明显,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就在这会儿,堵塞的道路尽头传来了车轮碾过碎石,艰难的在废墟上前行的声音。
一辆老车。
男人望向声音传来的那头,在心底暗自嘀咕。
不多时,他便看见有一个模糊的人影从尽头冒了出来。
“真TM难走。”
男人确信远处的那人这样抱怨过后才会开始艰难的在废墟上爬行。
换做我的话也会这么抱怨的。
这样想着,男人的耐心也恢复了许多,超前几步走到那人能够看见自己的位置,紧接着又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七点十七分。
男人觉着,那人七点二十三分之前一定过不来。
3.
当那人走到男人面前的时候,男人有些诧异,因为那人只花了三分钟就走到了男人的面前。
这人身手很好。
在心底默记下这点后,男人走上前,看着正扒拉着脸上淤泥的那人,向他打起招呼。
“我是负责接应你的本地警官,张庭。”
“我们见过吗?”
“没有,按照要求,应该由两个互不相识的人来——”
“废话少说,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
“如果这是试探,我希望你至少能把胸前的警徽藏好,警探。”
那人好容易才把眼睛和嘴的周围弄得还算干净,盯着张庭看了两秒,忽的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就是问问,你叫什么?”
张庭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张庭。你呢?警探。”
“叫我车安就成。”
“居安思危?”
“车马炮象。张庭,合作愉快。”
“车警探,我认为和人握手之前,你应该先洗洗手。”
车安沾满淤泥的手就那样晾在了半空中。
4.
“噗哇!”
当车安从洗脸盆里猛的抬头把脑袋拔出来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怪叫,水滴顺着他蜷曲的毛发甩在了身后张庭的脸上。
张庭默不作声的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毛巾擦干了眼镜与脸上溅到的水滴之后开口道:
“我们现在应该去现场看一下了。”
“哦!说得对,那走吧!”
车安此时换上了一身黄色的工装,正低头把自己的警徽别在胸口。忙活完后,他瞧了张庭一眼,随后带头走出了这间临时搭起的棚屋。
“怎么走。”
“顺着你右手边,对,就是这条路,,走到第二个拐角左转直走,到了下一个要拐弯的地方我提醒你。”
“成。
路上说说案情吧,听说通讯到一半就断了。”
“听说?那是因为我们的电话线路在通讯的过程中被切断了,至少在外边的修理队进来之前,我们都没有办法和外界联系。”
“我知道,不然也不会叫我过来。”
“那接下里给你说说我知道的。
本地居民报的案,不知道具体人员,只知道报案人是个男性。
第一发现人,算是死者的邻居,如果死者是那栋屋子的屋主的话。他吓坏了,这会儿正躲在自己家里。
到了,右拐。
关于死者,还是你自己亲眼见一次比较合适。”
“见一次?”
“到了,如果觉得生理不适可以吐出来。”
车安和张庭在一座建筑前停下了脚步。还把这里称作建筑只有一个原因,它还没垮。如果说一路走来城里的其他地方还算是能看得出经历过风暴,那么只有这里,看上去根本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它像是一块被口齿畸形的巨大怪兽啃啮过的空心蛋糕,所有的断口看上去参差不齐,钢筋水管之类的东西暴露在外,摇摇欲坠。
在这片废墟里头,坐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它面朝着外边,却看不见脸,不只是脸,所有的皮肤都不知所踪,映在人眼睛里头的,只有果露在外的肌肉组织,雪白的骨头,以及能隐约从肌肉的缝隙里看见的内脏。这个人就好像是活生生的坐在这里,连同整座屋子被那只巨大的怪兽咬掉了一大块。
车安一言不发,站在原地。
5.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这是谋杀?”
检查完尸体后,车安问道。
“因为报案的人是这么说的。”
张庭如是应道。
“他一点儿挣扎的痕迹也没有。”
“是的,你也可以说这个人从来没有活过,因为他一点活过的痕迹也没有。”
张庭带点嘲讽的说道。
在那场风暴之后,屋子里只坐着这么个人,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了。
甚至车安和张庭检查完现场之后,脸死在那儿的人究竟是谁也没有弄明白。
“先去问问证人吧。”
“先问谁?”
“第一目击者。”
6.
“听说了吗,▉▉▉ 家里死了个人。死的可惨啦,整个人半张皮都让人给扒下来了。”
“啊?有这种事?真的假的?”
“哎哟我骗你干什么呀?我亲眼看见啦!今儿早晨我往那边一瞅,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 的那间屋子呀,破了一半,里头啊,坐了个人,正对着我,哎哟,那对着我的那面瘆得老吓人了,整一面儿就没留下一块皮。”
“照你这么说,那这还是谋杀?”
“哎呦喂!那可不是吗?不仅是谋杀,我估计呀,八成还是个变态连环杀人案,今后可得注意着点儿。”
“说的什么?让我也听听呗。”
交头接耳的两个人被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只见顶着一卷发,眼袋快和眼睛一样大,身穿黄色工装的男人蹲在他们身后。
看清了来人,两人正要发作,又见得那人刻意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去碰那胸口的小徽章。再定睛一看,那赫然是一枚警徽。
“啊!警、警……官有什么事儿吗?”
“刚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呗。我的上一个证人被吓得不轻,到现在连话都说出清楚。”
“哎哟,这……”
“照实了说就行,秉公办事,不为难你们。”
张庭距离这儿有些距离,站的笔直冲这边大声说道。
“听见了?照实说,什么时候,哪儿看见的,看见了些什么。”
“哎呦喂,警官,我哪有那胆子啊,我啥也没看见,消息都是从别处听来的。”
“那你刚才说的跟真的似的。”
“哎哟,您信我,我那可真是听来的。我哪有那个胆子啊,光是听到这个消息我黑天里就不敢出门,非得等到天亮才拉着别人一起来捡东西。就我这样,就是真到了现场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啊。”
车安听完,瞧着说话这人的正脸盯了半息。习惯性的探了探自己的口袋,该带着的东西还全在自己那件脏衣服里呢,车安反应过来,又露出一口大白牙,冲这人一笑,接着问道:
“那这消息,哪来的。”
这人先是一愣,视线越过车安扫过了张庭之后抬起手,指向某个方向。
那边似乎是一个小巷。
那巷子里似乎有很多人,很多双眼睛,他们盯着这里。
他们看的不是我。
车安明白
他们看的——是风声。
7.
“我是追着风来的。”
车安说这话的时候,张庭明显愣了一下。
“这座城市我总觉得很奇怪,但要我现在指出来,我也说不上来。张庭啊,你在这儿待的比我久的多,今天这座城,你知道哪儿不对吗?”
“很正常。除了今天多出一具无名尸体。”
车安回头看了一眼张庭,他正在撰写自己的报告,或者说报告草稿。他看着,等着张庭的笔尖停下,接着开口。
“这不是谋杀。我会在我的报告里这么写,城里发生了一场可怕的悲剧。”
“不是谋杀,有证据吗?”
“那是谋杀呢?你也没有证据。还是说小巷间流传的谣言听上去像是可靠的证词吗?”
“……”
“我是追着风来的,风停了,我也就走了。
他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也不在乎有没有证据,只在意今天的意外能否成为明日的谈资。你应该懂。”
说罢,车安拿起自己换下的旧衣,顺着已经被挖开的路走向自己的老车,驶出了这座城市。
路上,车安还在想着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违和感是什么。
直到他的车开在一般,停在狭长的道路的中间,他忽然觉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来时,听不见半点风声。
可当他离开
却风声大作。
(图片:极乐迪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