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杀死“家中天使”到马克思——论女性主义
1931年,意识流作家,女性主义者,弗吉尼亚·沃尔夫在一场分享自己作为职业作家的经验的演讲上提到女性作家要真正进行创作的前提就是杀死“家中天使”——英国诗人考文垂·帕特莫以自己的亡妻为原型创造的文学形象。纯真,宽容,逆来顺受,细心,温柔固然是女性的美好品质,然而问题在于,女性远不止于此。然而,弗吉尼亚·沃尔夫提到的杀死“家中天使”只是摒弃根植于观念中的男权主义对于女性的偏见,因而只是第一步,她在演讲的后段又提到女性的本质是有待被创造的,有待在各种文学艺术表现形式中被表达。从杀死“家中天使”开始,是弗吉尼亚·沃尔夫认为这是女性要成为职业作家的第一步,然而巧合在于,这也恰恰是成为女性主义者的第一步。
破除头脑中既存秩序灌输的对于女性的种种偏见,固然有其重要意义,作为乔治·艾略特,夏洛蒂·勃朗特,简·奥斯汀等人的“后辈”,弗吉尼亚·沃尔夫却没有对前辈们的作品产生很大的敬意,她认为女性的形象不止于“总是在当家庭教师,总是在坠入情网”。爱情并非女性的全部,而女性也不依靠所谓“征服男人,从而征服世界”。在现实中,由于受到当时社会条件以及种种物质力量的限制,女性所能做的往往囿于家庭之内,然而,这并不代表女性所能做的只有“主内”之事,弗吉尼亚·伍尔夫正是强调从文学上塑造女性可以有更宽阔和更有力度的视野,“只有当女性在人类能力可以触及到的所有文学艺术和专业领域都将自己表达充分之后,女性究竟是什么的问题才可以被解答。”可是,“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女性主义要触及解放,尤其是大规模的解放,就要考虑占大多数的普通家庭的女性的状况,经济权的问题仍然是首要问题,若不掌握经济自由,其余的政治自由,个人自由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自由不是为钱所能买到的,但自由可以为了钱被出卖。”
幸运的是,在现代社会无论男性还是女性都能通过个人努力达到一定程度的经济自由。在其中,女性主义一波接着一波的社会运动可谓功不可没,从形式平等到权利平等,再到现在流行的差异平等,再一次说明了从来没有天上掉下来的女性主义。问题在于,在如今的时代,对于女性的压迫并非消失不见,而是换了一种更为隐蔽的方式卷土重来,在男性主导社会,男权主义是实际情况的现实之下,女性不可避免地会受到物化和“凝视”的荼毒,“凝视理论”曾被20世纪的一些学者诸如让雅克拉康 米歇尔福柯等人提及,而在当今的女性视角下,最大的威胁是“男性凝视”,即男性作为他者凝视女性主体,展现其权力,并给予女性主体一定的约束力,这里凝视实际上强加给了女性一种男性视角下的所谓”合格女性“的范式,具体到社会上便是类似于“你到了xx岁应该去干嘛了””你作为一个女孩子要....而不应该...”表面上看来这样的占据男性位置的说教是对女性本质自由的抹杀,也是一种赤裸裸的规训,而本质上来说,在资本主义体系的背景下,则是资本逻辑所要求的合格的劳动力或”高精度机器“对人的异化和主体性的遮蔽。女性主义者反抗男性目光凝视的暴政,就是希望能从男性的束缚下解脱出来。无论是谁,如果过分关注男性的他者凝视,就会一味取媚于人,成为他者凝视之下的另类自恋或自弃。因此,以话语权力为表征的当代男性霸权对女性的凝视标志着在这个时代挥舞女性主义大旗,反对性别之间的压迫仍然有其必要性。
然而,这样看来一切似乎欣欣向好,但为什么女性主义会变成如今这样无人敢提,无人敢触碰,荒诞不经,大有演变成一场后现代解构主义的狂欢的趋势呢?对于女性主义的失控,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三点原因:第一,当今的“女性主义者”缺乏对于女性主义理论的深入学习。女性主义的理论分为宏观理论和微观理论,而其根据生理,心理,政治经济,语言文化层面又能分为自由主义流派,激进主义流派,马克思主义流派和解构主义流派。对于如此纷繁的,由她们的“前辈”所著成的女性主义理论,当代的女性主义者似乎没有对这些纲领和理论武器有太大的兴趣,相反,她们往往是从个人的利益或其所属的那个小小的共同体的利益出发,目的仅仅是要求对于其个人的或者对于那个作为非正式组织的“小团体”的优待,并没有展现出女性主义应有的阶级意识而是仅仅停留在“自在”的阶段。第二,一些女性打着“女权”的旗号使自身的违反公序良俗的行为。甚至是违法乱纪的行为正当化,让本就不怎么被社会接受的女性主义更加寸步难行,甚至污名化。这些做出令人“大跌眼镜”的行为的女性事实上应当受到道德的谴责或法律的制裁,然而她们却以“女权”的名义,肆意歪曲事实,颠倒黑白,妄图以此证明自己行为的正当性和逃避指责和惩罚,而这样的行为实则是对于女性主义最大的伤害,这不但不会让更多的群众认识到女性主义的必要性,反而会起到致命的反作用,即进一步加深男女之间的偏见,隔阂,刻板印象与不满。第三,当今的女性主义运动缺乏理性化,组织化,条理化的特征,亟需落到实际。正如笔者上文提到的,当今的女性主义有演变为一场解构主义的狂欢的趋势,其原因就在于女性主义者并没有联合起来向那些制定对于女性不公平的规章制度的部门,或是联合起来向那些仍然存在性别歧视的公司,场所提出以男女平等为核心的诉求,并且以正式的书面文件为形式让相关的部门正视该问题的严重性,更多的是,她们只是在网络媒体上肆意宣泄对于一些问题的不满,其反抗的意识仅仅停留在情绪宣泄的阶段,而并没任何实际行动,甚至逐渐演变成了无休止地解构一切主流的价值观,反叛一切共识,而没有自身的核心主张与目标,归根结底这样的运动是迷茫的,并且极容易被男性主导的资本主义意识形态所消解与同化。
那么,当今的女性主义究竟应该怎样发展才不至于渐渐畸形,甚至走向歧路呢?“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女性主义”,女性主义不是关乎权力再分配的问题,而是关乎普世价值和逻辑主体的位置,像微博那样的田园女权期望的“女性主导”的社会并不是出路,因为那只是对于父权制的模仿,男权主义的变体,解决女性主义的问题,关乎到不止生理意义上的女性,更多的,是关乎到所有被伤害与被侮辱的人们,从这一点来说,“马克思主义是一种女性主义”,女性主义要的是取消对于职业的歧视和等级化,对于不同群体的等级化,对于弱势群体的歧视,而要实现这一点的破局之法,自上而下便是教育与宣传,自下而上便是“实事求是”不要让各种各样的意识形态左右个体的判断,如今太多的群体以“女性主义”之名,行夺权之事,往往所谓的“打拳”都有意或无意的掩盖了阶级问题,但是那才是真正关键的问题,女性主义是和被压迫的阶级紧密相连的,不然就只是另一种资产阶级用来挑起无产阶级内部矛盾的伎俩。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在今天理应大有作为,马克思主义要将人们从资本主义的吃人制度中解放出来,就势必要与一切现行的男权主义秩序抗争,并保持一个反思与批判的姿态,而这就与女性主义的目的论不谋而合,再者,父权和资本的内核极度相似,甚至可以说一体两面,要打倒资本主义的统治,也就势必要推翻父性秩序,或者说,所谓“家长制”。马克思主义不认同有一个父性权威可以作为历史的中介来告诉人民什么是真理,什么是历史,而我们也从来不必忠诚于那个权威或者说统治者,我们始终应当忠诚于劳动群众,忠诚于作为社会历史的主体的人民。同样,女性也不必被一切带有男权主义特征的价值观束缚,作为一种社会性别的“女人”不该成为束缚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第二性的牢笼,她们和男性一样是独立的,自由的,又是孤独的主体,她们完全可以以自身的意志做出自己的选择,并自己承担其后果。正如哈特、奈格里在他们的”帝国三部曲“中提出的观点,后现代社会的革命主体不仅仅局限于工人阶级,而是所有潜在地受后福特时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压迫和剥削的生产主体,即诸众(multitude),“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女性主义在弄清楚自身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要在什么位置落地生根之后,就应当考虑联合左翼,联合真正的社会主义者,马克思主义者。今天的女性主义者需要以一种现代性的视角回到“娜拉出走之后”这个问题上来,“不是堕落,就是回来,或者是饿死”是100年前的答案,也是娜拉作为孤独的个人的答案,但绝不是今天的答案,更不是联合起来的妇女的答案。
总之,从杀死“家中天使”到马克思,女性主义者要做的不仅是自我的解放,更多的还涉及到同为女性,甚至同处于弱势地位的人们的解放,要做的不仅是头脑的解放,观念的解放,更多的是阶级的解放,现实的解放。在这个时代,我们需要更多真正的女性主义,我们需要更多明辨是非,理性独立地思考,能真正站出来为被伤害与被侮辱的女性发声也好,不是女性的受压迫者也罢的女性主义者,而失去理性的,或者仅仅重视形式,忽略内容的假“女性主义者”,只会让大众对于女性主义的不良印象愈演愈烈,进而让本来“能顶半边天”的妇女受到更多本不该她们承受的压迫与潜在的歧视和不公平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