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狼王湛&皇子羡】两生契 第一章
他睁开眼睛,似是过了几千年一般漫长。
身旁的老者端着一杯梅花酿,细细嘬一口,声色缓长,可他却是片刻都听不清老者说的话。只觉得满喉的腥甜,最后他张口,猛地呕出一口血来。他微微喘息,指尖冰凉,僵持着一个动作很久才发现自己躺在冰层上,血迹冻结,却丝毫不觉得冷。
他木讷,天地万物都似是无声,静寂一片,半凉心扉。
可脑海中来来回回的,却有一句话。
也唯有那人的声音,他还记得清清楚楚。
——“你若悔了,来世我寻你,你可不认我。”
于是,他终于满目微红,想起了他的容貌,指尖的温度。
老者喝完一杯梅花酿,终于将杯落地,摔成细细碎片。他也听到了这个世间的声音,想起了那些忘却后又生生记起的爱恨。一朵花开的声音,一片花瓣落下的波澜。他开口,声色沙哑:“他呢?”
“轮回去了。”
他点头,哭不出,笑不出。
若他不执意纠缠,那人该活的好好的,考取功名,娶一门美眷,子孙满堂。可惜,他太喜欢那人。他的眉目微白,发色宛若一场终年不化的白雪,只一眼便是沧桑,只一语便用尽了力气。
“桃佬,我向你讨一杯酒。”
“殿下是要忘记他?”
“若来世他寻来,是他之命,我定当不认识他。若他不寻来,是我之命,我定当忘记永不纠缠。”
人世轮回,死后徘徊三百年,才得奈何桥上入人世。
召元三年,小雪新梅。
一声响亮的哭声惊得树枝上的雪簌簌落下,朱红色的墙映着雪格外显眼,梅花揽着枝头一片冬景深意。穿着深紫色夹袄的老嬷嬷笑着跑出寝宫报喜,一路上宫人们都纷纷在枝头挂起来了红喜条。而那响亮的啼哭就好似这个宫廷的冬日初景般盎然,沿着宫廷的屋檐越伸越远。
刚下了早朝的皇帝一路上连轿子都没坐,便踩着雪一路匆忙着走来。进了寝宫,一身寒气也不过去看孩子,只是站在珠帘外焦急的开口:“皇后可安好?”
皇后隔着一挽珠帘笑的温柔,身侧的孩子睁着眼睛停了哭,安生的惹人怜爱。寝宫内点着香,烛台一堂,屏风绘着梅。檀木上凤凰于飞,绕着一抹云彩缓缓而来,徒生光彩。宫人将熏香绕过皇帝周身,这才严谨地拉开了珠帘。
“贺喜陛下,是个皇子。”老嬷嬷抱起孩子走过去,皇帝接过,忽而笑起来,整个寝殿的宫人都被封了赏。虽不是第一个儿子,却是皇后唯一的孩子。自小青梅竹马的皇后无孕,皇帝虽心疼却无可奈何,今日三十年纪生下九皇子,实属不容易。
只见这孩子听到皇帝的笑声也不苦恼,砸吧着嘴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父皇,一双小手咿咿呀呀的伸出来,肩膀处的胎记也若隐若现。皇帝见了,将孩子放置到床榻上,皇后皱眉:“胎记生的不好,竟有这样一片……”
只见孩子的肩膀及背处,五道胎记触目,宛若狼爪所伤一般。
“无妨,无妨!”皇帝拍了拍皇后的手,笑道,“皇儿日后必定伶俐,朕不望他过人,也不望他一无是处,只望他一生安好。便赐名无羡,不攀不落,安其一生。”
召元十五年,小春,桃花开。
皇后回江南探亲,禁卫军百人,宫人五十人。路程遥远,声势浩大。
“母后,江南和皇宫一样吗?”魏无羡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一双小手抓紧了皇后的衣袖,“比京城还好玩吗?”
“江南比不得京城富丽,却秀雅许多。”皇后微微叹气,温声而道,“羡儿若见了,定会喜欢的。”
魏无羡坐起身来摇摇头,小小的眉头皱起来,突然出声问道:“都说江南有精怪,是真的吗?”他伸出手指,一样一样的数给皇后听,“狐妖,獐子,桃树精,还有狼妖……”
“怎得又看这些乱糟糟的书了,你那太傅也太由着你了。”皇后无奈地打断他,伸手指了指他的脑门,“你倒也看看论语兵法,你那几个皇兄可都比着你聪明了。”
“我念的不好,也不喜欢念那些。”魏无羡认真的说,“念的好了,就要当太子了,我才不要。”
皇后怔怔,随后也只得笑着点头:“你能这样想,自是好的。”
宫廷之中,登上位高的地方未必就是好的,那之后,多的是利剑和针毡。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一世安好,就如皇帝所赐之命一般,安其一生。
魏无羡听了,开心地笑起来,然后拿过一边的糕点咬起来。一手拉开帘子,看着外边的景色,桃花灼灼,春雨思慕。江南烟雨,温柔如妙曼女子,墨彩于盒中胭脂。
他眨眼,再睁眼,什么都没有。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吗?他再看一遍,依旧什么都没有。于是他缩回手,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魏无羡不知江南,精怪之乡。
此生若见,是前世之债。
一到江南府邸,魏无羡一下马车,和长辈们一一见过后,就首先将府邸逛了个底。连哪有狗洞可钻出去都看的一清二楚,但府邸的下人们也照着皇后的话将可钻之洞都堵了个严实。
此后三天,魏无羡老老实实的跟着皇后在亲戚间转悠,一副乖巧的样子惹得人对他喜欢的很。偶尔皇后也会让人带着他去江南四处逛逛,但基本也只是划划船,看看戏,吃吃冰糖葫芦之类的事情,而且十多个侍卫跟着也确实无聊。
但即使是这样,魏无羡还是走丢了。
十二岁的个子比起同龄人矮了不少,穿着白色锦缎的他拿着方才买的糖葫芦没走几步就觉得不对劲了。转身一看,侍卫们都不见了,周遭的人全是陌生的面孔。若是其他人,定是要急哭了,可魏无羡只是咬了一口糖葫芦便径直走了。
一路上玩玩看看的,也没铜钱可用,却也兴致十足。
天色渐渐暗下来,他虽好玩但也知道皇后会担心,且不说担心若是下次给他下了禁门令可就不好了。可一转身,哪还找得到回去的路。这下可算是有些急了,魏无羡问四周的人,却无一知晓他该往哪走的。
无奈,他只得迈着步子靠着记忆走回去。
眼见着路越走越远,魏无羡急了,匆匆忙忙的便跑了起来。然后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漆黑一片,他被什么绊倒了。委屈地憋着嘴。有些赌气似得踹了一脚绊倒他的东西,然后,便是听到低微的一声哀嚎。
魏无羡害怕了,咽了咽口水。
这是靠近湖水的地方,到了晚上,月亮一出来,也是莹莹亮光。魏无羡往后缩了些:“你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没理他。
“是人吗?”
那东西还是没理他。
魏无羡不管了,提起胆子走过一小步。
映着月光看那绊倒他的东西,毛茸茸的,似是动物的尾巴。他用脚踢了踢它,只见它微弱的动了下就没声了。就算是什么,看着样子也是快死了吧?
再走过去一些,然后他捂住嘴巴,半响才反应过来。眼前的动物像是一只大狗,和比起狗来,又像极了狼。但魏无羡也是随着皇帝去狩猎过的,哪能有这么大的狼,顶多是只大狗罢。
只见它闭紧眼睛,一动不动,月色下可以判定它应该是白色的毛发。只是它的背上殷红一片,着实吓人。
“哎……”魏无羡走过去,摸着它的脑袋,“很疼吗?”
被摸了脑袋的家伙忽然低吼一声,吓得魏无羡猛地退后几步。
“看来……你是挺疼的。”
魏无羡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它背上有伤的地方:“大狗,我这衣服是母后亲自缝的,可暖了。”末了,魏无羡突然想到什么似得又补一句,“你等等我。”
他起身,朝着原来的方向跑去。然后照着记忆在一家药店前停下来,在心里默默夸了自己没有记错路后,魏无羡走进药店。出来的时候腰间佩戴的两块玉佩少了一块,取而代之的是手里的一瓶药粉。
他心急地跑回大狗身边,见它还在便傻笑着松了口气。
“上药的时候肯定会疼,你得忍着啊。”魏无羡掀开外衫,掀开瓶子一下子把药粉都倒上了伤口。大狗忽的睁开眼睛,长吼一声,吓得魏无羡又躲到了一边。最后委屈地探出脑袋,直到大狗疲惫的又闭上眼睛趴下,才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他轻轻地帮它盖上外衫,然后摸了摸他的白毛。
“乖呀,不疼了。”魏无羡想了想,轻轻叹气,琢磨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这天色越来越晚,也越来越冷了,又饿了。想着,还有点心酸。他把腰间的另一块玉佩系在了大狗颈部的白毛上,“大狗,你看天色这么晚了,我也很冷很饿。我把外衫都给你了,再给你这个玉佩,你让我抱着睡一晚吧?”
见大狗没出声,魏无羡抿了抿唇笑起来,又脱了一件衣衫,身上也只剩下一件淡黄色的里衣。他拿着衣衫一半盖一半垫,躺下在大狗的小腹边缩成一团。大狗的毛暖暖的,使得魏无羡很快就有了睡意,他伸手,抱住了大狗,蹭着脸呼呼的就睡着了。
可还没多久,大狗,咳,是‘大狗’就睁开了红色的眸子,抬头瞥了一眼身侧的孩子后冷冷的又闭上眼睛。
这一夜无梦,睡得安好。
清晨,魏无羡裹着衣服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冷,然后紧接着,沾染着血迹的衣衫就被随手扔到了他的身上。魏无羡迷迷糊糊的抓着就往身上裹,然后继续睡得香甜。而站着的男人,看上去二十多的年纪,眉目锋利,却说不出的英俊。墨黑的发上系着一块玉佩,男人见了,伸手取下来,仔细凝视一会放进了怀里。
他转身,只见两个男子跪着。
“王,属下来迟了!”
“桃佬呢。”
“已在水榭宫等候了。”跪着的男子瞧见后面依旧睡得香甜的魏无羡,不禁问道,“这孩子见到了王的本尊,可要杀了?”
“是救了本王的人,姑且不杀。”想起这孩子叫他大狗,他便微微皱眉“走吧。”他冷声,两个属下也不敢有异议。
回到水榭宫的时候,一个白发苍苍满脸沟壑的老者早已候着了。一看到男人,便缓缓地抚着长胡子道:“王的伤,血气不重,想来是治疗过了?”他笑道,随后看着男人脱下外衫,背上的爪痕依旧惨烈,但却早就止住了血。被称作桃佬的老者走过来,将手中的水洒在男人的背上,眼见着爪痕慢慢恢复,却依旧愈合不了:“狼族皇室的爪痕即使痊愈也会留下疤痕,王想必不会介意。”
男人眯起眼睛端起一杯酒:“本王亲哥哥留下的,自然不会介意。”他的眸中几分戾气,墨色的眸子忽而偏红,“狼族怎可有两王,即便是亲哥哥,本王也会亲自送他下地狱……”末了,他将酒杯捏的粉碎。
狼王蓝湛,第八代狼族的王。继位已有三百年,在他还是殿下的时候,便与自己的哥哥蓝涣拼死争夺皇位。只是最后,他虽赢了,蓝涣却带着一半重臣另立为王,才导致了眼下两狼争王的景象。
输的那一方,必然会被撕成碎片。
“昨夜想必蓝涣殿下也受了重伤,眼下许是会安分几年。王也可在这几年稍作歇息,在狼族中看看有没有英勇之士可为自己所用。”桃佬点头,拿起酒杯,泰然自若地坐到一边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