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诗九首
选自《山羊之歌》 我最喜欢的几首
中也三十年短暂的人生中饱受离别与疾病的折磨
爱恨情仇、生死离别，给中也的诗抹上寂寞虚幻的底蕴。中原中也的诗以其敏锐的感受性捕捉自然之声色，并于修辞上呈现自己独特的感官世界。他思考生与死，文字游弋其间，甘美而哀切的诗句流溢着无常的余韵，质朴而深邃的语言表达着生命的倦怠和虚无。他吟咏惜别时之留恋、人心深处之悲痛、流逝不复返之物。他将每一声叹息都入了诗，终其一生的创作都在表达着三个主题：活着、爱着、痛苦着。
1. 污浊了的忧伤之中……
污浊了的悲伤
今日细雪纷飞初降
污浊了的悲伤
今日微风悄然到访
污浊了的悲伤
狐皮大衣或言相仿
污浊了的悲伤
靠着薄雪蜷缩肩膀
污浊了的悲伤
失去梦想
污浊了的悲伤
倦怠之时幻想死亡
污浊了的悲伤
痛楚连连渗心恐慌
污浊了的悲伤
隐没在暮色凄凉
2. 朝歌
天花板上 黄红色的
顺着门缝 洩入的光，
粗鄙的 军乐的记忆
没有什么事 要去完成。
听不见 小鸟们的歌
天空今日 会是淡蓝色，
对已倦怠的 人的心
没有什么人 需来谏言。
树脂的芳香 晨间为之烦恼
已失去的 种种梦想
树林 会在风中鸣响吗
广阔 平坦的天空，
会沿着河堤 渐渐消失吗
美丽的 种种梦幻。
3.马戏团
经历多少时代
有了茶色战争
经历多少时代
冬日疾风吹过
经历多少时代
才有了今夜此处的一番殷盛
今夜此处的一番殷盛
马戏棚里高高的梁木
那里有一架秋千
似有若无的秋千
倒挂着垂下双手
脏棉布的棚顶下面
悠啊 悠哟 悠啊悠哟
4.树荫（节选）
黑色的懊悔
我阴魂不散的懊悔
充斥着愚蠢
嘲笑着我的过去
随即成了泪洗的晦冥
随即成了扎根的疲惫
5. 羊之歌
I 祈祷
临终之时、我要面朝天空迎接死亡！
向天堂竭尽全力、仰起渺小的下颌！
唯有那样、我才终于懂得我的死亡
是我此生未能感知之物对我的惩罚。
啊、我要面朝天空、迎接我的死亡！
至少在那时、我终于可以感知一切！
II
期冀哟、你这古老而阴暗的气体啊、
请快从我体内离去吧！
我希望、耳畔单调索然的碎碎低语
就此停歇、朴素纯真才是我的祈愿。
交际哟、你这阴郁而污浊的宽容啊、
请你别再把我唤醒！
我希望穷尽一生、去忍耐孤独寂寞、
我这单薄双臂、早已形同无用之物。
你、这警觉又怀疑地睁大的双眸啊
这久久睁开的、滞而不动的双眸啊
这过分相信他人却不信任自己的心、
期冀哟、你这古老而阴暗的气体啊
请快从我体内离去吧！快快离去吧！
除却荒芜凄清的梦、我已别无他求
III
我的青春曾是一场阴暗的暴风雨,
星星点点，透进来明朗的阳光。
——波德莱尔
有一个九岁的小孩
有一个九岁的女孩
她的存在、就像世间的空气
但、就像背负着世间的重量
她微微地歪过头来
歪过头来和我说话。
此刻我坐在被炉中央
此刻她坐在榻榻米上
冬日午后、天空难得晴朗
我的房间、溢满灿烂阳光
她微微地歪过头来
她的耳垂透明发亮
她曾信任我、她曾信赖我
她的心染上了蜜柑的色彩
虽然她从未让这温柔泛滥、
但她也从未像小鹿般瑟缩
纵便我终将忘却世间一切
也不忘反复玩味这段时光。
IV
我的心已经彻底归于沉寂
夜复一夜、逆旅独自一人
我在思索、思想也在思索
单调永恒的心灵响起合奏……
每每听见列车鸣笛、我总会
忆起某次旅行、童年的旅行
非也非也、它只是看上去像
我的旅行、像我的童年罢了……
追忆已经消失的记忆、我把我的
心扉紧闭、像只发霉的老旧木匣
斑驳褪色的唇、干燥枯萎的脸颊
苦痛的潮水忽在静寂中汹涌而出……
这一切的一切、我早已习惯忍耐
但莫名的寂寞与悲戚又忽然浮现
而且不知为何、如此流下的泪水
似乎也已不再是为所爱之人而流……
6. 港市之秋
石崖侧，朝阳斜射，
****尽显旖旎。
见那前方港口，
不正如蜗牛触角?
城里人们清理烟管。
屋瓦延展
天空截断。
官吏的休息日――棉袍打扮。
“若重生的话……”
海员吟歌。
“跷跷板，来玩吧……”
老妖婆吟歌。
港市的秋天
温顺的疯狂。
我在那一日，
丢失了人生里的椅子。
7. 北海
海浪涌动处，
那并非人鱼。
海浪涌动处，
那仅有波涛。
阴霾的北海天空下，
举目皆是波涛，
吐露尖牙诅咒天空。
终时难晓。
海浪涌动处，
那并非人鱼。
海浪涌动处，
那仅有波涛。
8. 冬天的黎明
残雪少许固结在瓦顶上
枯树的枝丫宛若鹿儿般渴睡，
冬日清晨六时
我也头昏欲眠。
乌鸦鸣啼着穿过——
也宛若鹿儿般渴睡的庭院地面。
——树林逃走了农家逃走了，
天空悲哀而虚弱。
我心悲戚……
俄尔微光透射
青空始开。
天上心不在焉的朱庇特神那大炮轰鸣。
——四方山峦沉没，
农家的庭院欠伸，
道路向天空问好。
我心悲戚……
9. 月夜海滨
月夜晚矣，纽扣一粒
浪打之际，掉落此地。
将其拾起，非有用意
我虽未加以思索
却不忍将其舍弃
我已将其，放袖袋里。
月夜晚矣，纽扣一粒
浪打之际，掉落此地。
将其拾起，非有用意
我虽未加以思索
却没有向着月亮将其抛弃
却没有向着波浪将其抛弃
我已将其，放袖袋里。
月夜晚矣，纽扣拾起
触动指尖，沁入心底。
月夜晚矣，纽扣拾起
为何将其，舍弃也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