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谒海录 第四章
第四章 病人
7
胖子不算太意外,但立刻比了个牛逼手势,说很好,给我的惊喜程度不亚于我们在汪家老巢那天你的表现。
小哥伸过手来,我只能把烟放回他手上。
“我说过不提这件事。”我反对。
胖子露出了很不赞同的表情。
“可你那时候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稳定,你甚至想吹唢呐。”
闷油瓶用眼神询问他不在的时候这又是什么事,胖子指了指我,“他去汪家总部时候放雷管的箱子里放了个唢呐,被我发现了。”
“只是失误。”我转出视线。
“你看废墟现场的时候甚至已经掏出来了。”他打开个面包吃,审视着我。
我佯装平静看着舷窗,强调说但我并没有吹奏。
按照我的计划,我们改变他们的角色设计便是一个告知信号,意味着牌已经亮明,告诉这船上的人,如果要谈事情,大家直接坦诚布公,摆到台面上讲。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第二天局面并没有转机,发生了更无法控制的情况。
另一个缠头不见了,应该说,“缠头”本身不见了。
胖子摸了一圈,打探回来觉得邪了门,把情况说给我们,我看着海思考,没有在短时间内搭建逻辑链和下一步计划。我发现自己无法自通另一个关键问题,也就是,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们既没有发难,也没有提出不利请求,那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有什么意义?
我低头看着海平面,此时我们所航行的海域已达3000米海深,垂直向下看海水已深青近黑,无数白浪花卷出船底缝隙,荡出无尽海。我突然想起来什么,问胖子,船上的压载水舱在哪。
胖子看着我,说干嘛,你觉得他在水舱藏人?他是海员,不是海猴子。
“我们出海后捕过鱼吗?”我扭头问道。
“没有,渔网绞车都没动过,怎么,你馋鱼了吗?”他眺望了一下远海,仍是无尽的海面,“这块好像没什么特产海鲜,但是特产海盗。”
“那我们航行过程中有加油船来补给,或者有加载过其他货物吗?”
他摇摇头“也没有。”
“没有捕鱼,没有货物承载,船体吃水深却始终稳定不变,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胖子听我这样问,想了一下,反应过来骂道:
“他妈的当然没问题,变了不才出问题吗,什么都没动过,船越跑越沉你想演泰坦尼克,你属阎王的?”
“可是船上有一个地方的载重在变。”我盯着他道。
他摸摸肚子,“胖爷我长得那叫财膘,不叫载重。”
我没搭理他,指向身后的驾驶室,那里的压载水舱泄压黄灯频闪着,映在昏暗的驾驶舱内,一明一暗。
“船身一直在加重,有东西上来了。”我看着海雾四起,下定结论。
水舱里的水持续泄出,船身上浮很快就会露出安全线发生失衡情况。而我们经过一夜仍然维持着稳态,说明在我们注意不到的地方,存在问题。
压载水舱的位置并不好确认,我不确定情势是否会对我们不利,约定好我们三个单独行动,尽量不要被人发现。
我独自从船尾生活区摸了一圈后,往船头去,找前半部分搜索区的闷油瓶汇合。
远远的就看见闷油瓶正站在蓄渔舱边,低头不知道在观察什么,由于昨天下了雨,池子里已经积了有小腿深的雨水,里面的破旧水靠半漂在水面上。
闷油瓶虽然没有回头,但很远就注意到了我,在背后简单做了个手势,示意下面有情况,不要让人靠近。
我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看到漂起来的潜水设备底下,露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下圈环,闷油瓶已经挽好了裤腿准备下水。
我正想过去,突然听到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声音很趿拉但已经迫近,我恍了一下,迅速停在原地靠墙,等闷油瓶自己处理。
四面能躲避的环境十分有限,我只能尽量压缩身高,用非常难受的姿势贴在茅厕旁边,探头观察。
只见小辫儿摇摇晃晃从旁边的舷梯走上来,正撞见准备摸下水的小哥,他看了看闷油瓶,又看看他自己手里的酒瓶,问小老板你找什么呢?
闷油瓶迅速向下看了一眼,又扫了一眼我的位置,转过身直面他,再说话已经换了个符合他身份的表情,用我没听过的语气浅浅道:
找我表哥。
我一怔,嘴角就有点想撩,心想这家伙,说话还整得人心里怪痒。
闷油瓶的周旋能力非常厉害,有问有答,没有实话,完全牵制住了小辫儿,我正想着,转头就看到桑生从厕所出来,站在我身后一声不吭,正奇怪地看着我。
我吓了一跳,他疑惑地看看闷油瓶,又看看躲在角落的我。
欲言又止了一下,说你怎么偷看他洗澡啊。
小辫儿听见动静,探头注意到了这边,我迅速把桑生提到身后,想抓紧从现在的局面摆脱出来。
我压低声音,跟他讲第一我没有偷看,第二他也没有在洗澡。
桑生探头又看一眼,眯起眼审视着我,你在跟踪他。
渔舱前的小辫儿晃晃酒瓶,在耳边听了一下,反手抛进海里,我视线追着酒瓶飞到半空落入大海,再看时小辫儿已经把头伸出船舷吐了起来,半个身子悬空在海面,吐得脸已经变得酱红,他抹了把嘴,点头向闷油瓶示意,像个正常人一样安静离开。
然后走到船尾再次抱着缆绳吐了起来。
我匪夷所思看着他,但总算解决了一边,站起来打算往闷油瓶那边走,没迈开步发现桑生挡了路。
我想着脱身,有点头疼,说你管这么多呢,你怎么比我以前带过的小孩还难搞?
桑生摸摸头,那你们总是在一起干嘛?
我有点冒火,说你屁话这么多,我暗恋他不行吗,怎么,喜欢男人不能上船吗?
他立刻睁大眼,用非常重的口音说可你说他是你表弟。
我怒了,骂他妈的喜欢表亲不让上船吗?你不能看上你远房表姐吗?
他突然梗了一下,扭捏了片刻,红着脸说别瞎说,我还小呢,说完便跑了出去。
我松了口气,摸了摸鼻子,回头看到闷油瓶从那边直直看向我,小辫儿已经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我向他使他眼色示意继续行动,就差把眼镜甩出去了,他还是直直看我。
张家不渡恋爱脑,我绝望地想。
拉环的铁质已经糊了层层水垢,下有一圈密封的腊层,已经被鱼油堵栓了,看起来密封性非常好,四周的雨水没有渗透情况。昨晚的积水量没过了脚踝,这么大面积的积水压强巨大,仅仅靠着一个端口的拉环明显对抗不了重量,依靠蛮力恐怕会破坏拉环的衔接点,把钥匙撅折在钥匙口里的事我们已经不干了。
我向前一步,从背后抽出大白狗腿,被闷油瓶拦住了,他示意我手上有伤,自己翻身下去一把把刀刃嵌入缝隙,手腕一扭,发力一翻,整个暗板就被他撬起一角,小腿深的积水迅速顺着缝隙灌了下去,水位线急剧下降。
胖子拿了些简单设备过来,把暗板掀到一边,我们仨探头下去看,里面是约能容纳四五个人的一个仓库,积脚处有一些倒扣的冷冻箱和杂物,霉味和鱼腥味很冲人,三个头同时收了回去,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闷油瓶落地声音极轻,警惕用手电扫了一圈,确认没有问题单手把我接下来,胖子被卡在入口,晃了半天脚,脑袋在上面喊下面的乘客能不能搭把手,我们只能去拔他。
“都忙,忙,忙点好啊。”胖子念叨着吭哧吭哧翻下来,落地溅起很高的水花,我俩一人架了他一把。
整个空间黑暗且潮湿,胖子四处乱照,光线透过去可以看到水汽纠缠,长时间闷热让腐殖物和鱼尸共同发酵,混合在一起气味非常致命,他用手电筒把敲了敲墙板,咣咣作响,噪音从一侧板材撞到另一侧墙壁上,在空间折返回游。
“钢集箱。”我听了听声音,简单示意。
约20世纪20年代,世界铁路部门为对抗货载卡车的竞争,钢制集装箱装配到了火车作运载功能,同一时间大排量远洋货轮也将旧钢集装箱作为运输载体,钢箱焊接性和水密性良好,问题是自重很大,压缩了货载量空间;到60年左右铝合金集箱兴起,因性能与抗腐蚀性更高,至现代成为主流。
这是个改良版的集装箱,我仰头计算了一下整个空间大小,钢材很重,能仍然保留这种落后工艺,这艘船的建造时间比我想象得早得多,我有些意外。
胖子猫着腰在四处摸索其他通道,闷油瓶没有动静,独自站在了空间另一角,用手电筒探照水深,不知在做什么。
“不用找了,没出口,你在这插秧呢。”我作出结论,拍了胖子一巴掌。
昨日渔舱里的积水现在全都积在我们的脚下,水流缓涩几乎静止,目前看来这个空间完全密封,没有其他排出口。
手电筒漫无目的扫了扫,我看了一眼闷油瓶,意思是怎么说,有没有头绪。
他仰头沉思了一下,简单做了个翻覆的手势,作出猜测,给我提供思路后看着我,等待我思考。
我短暂计算环境空间,看了他一眼,又看看胖子。
胖子正用一种我没见过的眼神信号高频率向我眨眼,我头往后靠,皱着眉头看他,想破译他的暗号。
胖子怒道,你俩抛什么媚眼,这又没有外人,没带嘴回去拿!
“小哥的意思是,从水位线变动来看,这个空间是活动的,属于动态平衡,不知道机关在哪,但这种设计一定有暗门。”我用水电筒照了照闷油瓶那侧的水位线,又看了看另一端,低头走到闷油瓶附近。
水面在手电筒照射下浮出许多水生生物,水面下是一些废弃的鱼网线和皮革,不远处慢慢漂来一条被啃食过的鱼尸,闷热环境下被水泡过尸体散解,内脏已经流光了,成了惨白的一团乱絮。
“水位线?”胖子听我说完,走到了房间另一端,用力跺了两下,我和闷油瓶被颠的一上一下。
“你他妈一个顶我们两个能看出个屁,你跟我们站在一起是害羞吗。”我怒道。
胖子从那头骂回来,淌着水发出很大声响,挤到我们身边,他走近我们时地面已经发生了轻微倾斜,水线肉眼可见上升了约一公分。
成本很高的设计,如果是刚上船那我发现了这个暗室,我会自然而然把它解释为渔舱通道,通往冷冻库,但是针对我们的不利情况已经发生了,我就必不可能像个乐子人一样把它合理化,一切阴谋论都有它存在的必要。
此路不通,我向上示意了一下入口,让他们往外撤。
闷油瓶非常利落地腾空翻了上去,查看了一下外面周遭的情况,向我伸出手,这里环境非常潮湿,温度很低,我有些力不从心,让胖子架我一把。
“我是不是让你跟着小哥去晨练,我说你迟早有一天别说下地你下炕都费劲,你就说是不是吧?”胖子托着我的膝盖往上送,喝了一声“起!”我被往上一抬,脸直接怼上了湿潮的墙壁,半个人被撞到了墙壁边。
“大哥,我是人,不是火箭。”我道,被撞得头晕眼花,闷油瓶立刻伸手来捞我,他的手劲很大,提住我的后衣领直接把我往往上拎。
我的鼻尖在距离铁皮三公分处移动,眼前附着着无数海藓和黑色的腐蚀痕迹,视线内的图画向下移动着,突然,就在被海水侵蚀的墙壁上,我的眼前由上至下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我怔了一下,马上用手抓住小哥的手腕示意停下,凑近观察它的全貌。
不安感从我的后背升了上来,我又离远一些,确认了自己的猜想,这是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我喉咙动了动但没有说话,看向海幕下的闷油瓶。
这是一个记号,张家人的记号。
手机照片摆在我们中间,头顶的老油灯随船身大幅度摇晃着,光线来来,又去去。
这个记号非常简短,意为“节点”,常用场景是“注意这里”或者“计划环节”,往往会出现在他们即将进入或者设计进入的场合,留给同伴的警告,或者告知此处是计划一环,如有变故可在此取得族人留下的线索补给。
“你留的?”沉默片刻后,我先看向闷油瓶。
我有些先入为主,如果这是闷油瓶留下的,那可以解决很多问题,让我舍弃许多猜想,不必再去周折应对新的阴谋。这句话的本意是想问他想留给谁,或许这个船上还有其他张家人,他要用这个记号向他们进行指示或者接头。
但我问出口的一瞬间又意识到,不论是谁刻的,这个船上都有其他张家人的存在,毕竟这东西总不会是给我看的,他要找我,张嘴就行。
另外还有一件事,这东西刻在那个位置是不是有点反人类,我是靠着两个人的力量才半悬在天花板上,想倒挂下来,吸在满是苔藓的集装箱壁上,再抽出刀给后人刻下记号,那只有可能张家人已经从赛亚人变异升级了,变成了蜘蛛人。
闷油瓶迟疑了一下,还是摇头,我观察了他一下,没有变异。
“不清楚。”这是介乎不知道和不记得之间的答案。
我们三个又碰头在一起观察那张照片,手机屏幕灭了,我摁亮,解语花的电话通知在我眼前突然炸开。
我想到之前给他的档案应该有着落,脑袋迅速后靠,向他们俩打手势,指指点点,让他们把我背包里的信件拿出来。
闷油瓶有些疑惑我的反应,他直接认定这是他的任务范畴,划通了电话,不等对面开口,停了一下道:
“吴邪不在。”
胖子开始憋笑,做了个完蛋的表情,我抵着额头,目不忍视。
解语花没有接茬,让我别装死。
“我希望你下次给我提供的是报表摘要而不是压缩包,如果你想聘请我作为你财审顾问的话,我需要诚意。”他听起来状态尚佳,不像催债的样子。
但这或许都是假象,他这个人即使生气也非常和气的,笑着说没关系,然后笑着送走你。
我把闷油瓶拉到身后,率先道歉,“我的问题,下次我会做成ppt,在你办公室投屏播放,关于档案,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我选择长话短说,用我们过去常用的高效交流方法。
“这些大多数都是自然地理数据,我不清楚你从哪里搞到这些的,你要去毛里求斯开喜来眠分店?”
我否认,紫外线太强,我宁可待在有雪的地方,这方面我很讲究。
“我通过数据比对查到了那里的海域坐标,那里记载了一种海鞘纲复腮目动物,曾经在解家的记簿里出现过。”
“什么什么动物?”我没听懂他想说什么,“你家倒卖过海鲜?你还做海产生意呢。”
我脑补出解语花戴着胶皮手套用蝴蝶刀杀鱼的样子,他看起来像把10块一条当50块卖的那种卖鱼佬,如果有人挑事他就雇佣黑瞎子扛着一把P90冲锋枪,谁闹事就让黑瞎子端着枪给人道歉。
“记簿里这种东西负于人身,植于皮内,状似人手,焦黑可怖。曾在历史被湖广两地大批次搜寻,成为岭南奇瘟的特效药,最初被人发现时它寄生在一个感染者的眼窝里,虽然眼球已经被人剜掉了,但他身体已经出现了疫病的抗体,在那个时候属于奇迹。”
解语花翻了一页旧书。
8
这是一个有关病人的故事。
约民国时期,岭南爆发了一场大规模奇瘟,屠村灭城,死者数万,几处港口一夜之间惨死千人,“奇瘟入粤”引得尸殍遍野,病鼠横行,在城内窜逃大肆蚕食人尸,酷暑蒸日如炉,死者枕藉,流脑遍地;寒冬死尸横道,席不裹体。
瘟疫很快蔓延到了广州城内,解家各盘口接到本家消息,纷纷由岭南北上归账,或返乡休沐,或驻留长沙避险。
番禺县盘口出纳袁于春于廿十日接到电报后,清点资集,携约三十万两白银的账目由铁路进入湖南。
“等会,三十万?”我打断他。
“有什么问题。”解语花停下来。
在那个时候的三十万白银,我计算了一下吴山居一年的流水,大脑快速思考,解家当年的鼎盛情况远超出我想象,小花能一己之身支撑起这么大的基业,在遭受重创后仍能复苏转生,我们的脑子果然不是一路的。
“从当时的经济形势与瘟疫影响,我推算这只是一个盘口当季的账目。”他安慰我。
我看向天花板,说我在你心里就是个要饭的是吧。
“我会宽慰你不要这样想,每个人生来的任务不同,你是我们这一代里最特殊的,也是变化最大的,我相信要饭这种事你也能做的很出色。”他呷了一口茶。
袁于春没有坐上进入长沙的火车,此时广州城已封锁,划定疠人区,封锁区内鬼雾迷蒙,城边日夜不熄的浓烟蔓延天际。
他上了一辆人力车到达郊外的地下驿站,打算在那里写一封给本家的电报,寻求庇护。驿站从外面看一切如旧,大门半掩,他给了车夫两块大洋,命其等在原地。
门口的灯笼仍亮着,巷子非常安静,他用藤箱推开门。
恶臭铺面冲来,院内蚊蝇满天,袁于春面色惨白,似有窒息之感。大院内,驿站掌柜加伙计十余人皆被砍毙于庭中,血流成河,有人身首异处,有人倒栽入井。
袁于春意识到这里遭了匪,他慌不择路,冲进厢房寻找电报箱,经离时被门框绊倒,一只血手攫住了他的脚。
回头看时,惊魂魄散,一匪徒仰面朝上,不远处弃着一把沾满人血的大刀,他口鼻覆满秽物血污,浑身恶臭,脖颈缀满鸡蛋大小的黑斑肿块,右耳已经被老鼠啃食殆尽,面容可怖,痛苦万分。
他死死盯着袁于春,张大嘴想向他说什么。
袁于春大惊失色夺门而出,巷子萧索一片,门外车夫早已不知所踪。
解语花的故事就讲到了这里,给我传了个文件,“这里的档案有许多与过去我们的调查重合,你可以进行比对,还有我看了你的笔记,里面有应该一些你没有注意过的细节。”接着他把这个人的后代微信推给了我,给了我他们家的家谱公众号链接。
我感谢了他,突然又想到什么,“什么叫你看了我的笔记?”
“谁让你看的,你在哪看的,你给我看看。”
他很平静。
“让人看到自己的记忆并不丢人,所有人见到的只有你的布局谋篇,听从你的指令和主张,思想在此时已成为过去式,你笔记里写着的是满腹牢骚还是情书绝笔都不甚重要。可以翻页了,吴邪。”他又重新倒了杯茶。
我挂断电话,看了一会海窗摇晃,揉了揉眉心,低下头打开了那个人的微信。
故事继续。
袁于春四处寻觅城内的提标督队,打算向委官报案这里的情况,并寻求庇护。但当他到达提标督队总查公事房时,衙门已空无一人,门前飘摇着几张告示单,摇摇欲坠。
他意识到这里已经成了一座空城,被抛弃感让他非常无助,为了避难,他进入城郊不远处的一座旧教堂。
教堂的顶非常高,高声时会有回声传来,天花板上有一些剥了色的教廷壁画,中间是十几排作礼拜的长椅,蒙了很厚的一层灰,他没有继续往前走,因为前排的座椅已经被拆毁了。牧师的祷告台倒在一边,取而代之的是四口大棺材。
这里环境非常败落混乱,袁于春闻到了奇怪的香料和腐败的鼠尸混合一起的味道,他探头想看棺材里的东西,突然,其中一个棺材似乎晃动了一下。
他浑身有些发抖,接着,棺材里慢慢坐起了一个人,是一个病息奄奄的蓝眼珠子洋人,眼窝抠搂得厉害,身上的味道非常难闻。他穿着传教士的衣服,双手握着一本圣经,躺在十字架雕塑底下。
“没有地方了,这里。”病洋人看见袁于春,让他出去。
“外面很多死人,你,你可知?”袁于春很想跟人说话。
传教士的声音非常沙哑,像是很多天没有喝水了,“这里也都是死人,你知道吗?”他形容枯槁,指了指旁边的一口棺材。
“牧师最先死的,我告诉他圣水没有办法治那个女婴的怪病,可是他一定要为她洗礼,然后他也病倒了。”
他自言自语说了很多,说着说着,便痛苦捂住了脸,只露出鹰勾鼻的鼻尖,“……他说主应允了他,我也会被召唤。”
袁于春很怕回到外面,不想离开这里,所以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痛苦掩面的传教士。
传教士没有再看他,自己慢慢躺回了棺材。
“那你可以留在这等神眷顾,但不要靠近我,我快死了。”
袁于春很感激,他只是想待在有活人的地方,活死人也比死人要好,于是他捂住口鼻,在后排作礼拜的长椅坐下来,困意慢慢袭来,他揉了一下左眼。
这是非常长的一觉,他越睡越沉,身体忽冷忽热,耳边似擂鼓震天。他中途似乎醒了一次,四面一片漆黑,一点声音都没有,空气很冷,但他感到自己浑身滚烫,意识再次陷入混沌。
袁于春不知何时睁开眼,他的视野变得非常奇怪,像眼里蒙着一层红翳,而自己正在楼梯上被缓慢拖动,外面下了暴雨,雨点密密正砸在房顶,身后拖拽他的人突然松手,他的脑袋磕在了阶梯上,冷空气瞬间灌进了他的大脑,全身剧痛让他哀叫起来。
在他发出声音的一瞬间,他听到自己的喉咙咯得一声,一股力量冲出了他的胸腔,袁于春头一歪,呕出了一大滩黑血。
他意识自己要死了,大脑嗡鸣,视野开始一点点变暗,在他彻底失明前,窗外电闪雷鸣。
一道闪电划过,他看到一个瘦长的鬼人浑身湿透,立于教堂的彩色玫瑰窗前,状貌可怖,如同地狱阎罗。
——
犯人是从海上爬上来的,因没有通行证,被认定为海盗同伙,按照法律要被绞死在码头,行刑前他被打断了腿无法直立行走,为大发善心,官府特批两个巡捕拖着他登上绞刑架。
那时候奇瘟已经出现了,什么古方奇药都没有效用,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得死去,父葬子,妻葬夫,人心惶惶。民间开始流传迷信偏方,人们认为喝没有得疫病的人的健康血液,以血还血就还能活。
绞刑那天有非常多的人来送行,他们手里拿着碗,人挤人,眼巴巴看着死刑犯,好像眼冒绿光的群狼盯着一块滴血的生肉。
刽子手用刀尖在他胸口划了个叉号,血流了出来,这是死刑犯的身份的证明,他的尸体会在这里掉入大海,命好的话他会随着洋流漂进太平洋,倒霉的话他的尸体会被潮汐带回码头,到那时官府就通过他的记号辨认他的身份,再扔海一次。
他的血像红珠串一样滚落,坠入大海,他的心脏不知血液流向了哪里,仍蓬勃地泵动着,那是与瘟疫病人完全不同的鲜红,是这里的人们从未见过的鲜艳的色彩。
无数只手捧着碗争先恐后挤上来,试图接住他滴落的新血,前面的人交了药血费不肯退出,后面的穷人拼命伸碗,发了疯的人群一起涌上来。
事实证明他是个比倒霉还要复杂的一类人。
人群大潮撞翻了绞台,他便跟着绞架一起坠入了大海。
他慢慢沉没,仰头看着海平面,突然,他看到海底里的晚霞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那个黑点无限放大。
一只手穿过黑暗的海水,拽住了他的衣领,把他从血水中带起,他们层层溯游,直至浮出海水金澜。
——
袁于春再有意识时发现自己躺在肮脏的地板上,不远处有老鼠啮食的声音,身体忽冷忽热,耳边似擂鼓震天,有人正往他嘴里灌洋酒。
他拼命挣扎,烈酒就滚进了气管,黄汤从鼻孔里呛出来,又流进耳朵里。
接着,一把银刀从他的眼睑处插进了左眼,鲜血涌了出来,这是非常人能忍受的剧痛,他开始凄厉地惨叫起来。
袁于春的眼球永远留在了教堂里,于某夜被老鼠拖进了潮湿的墙缝中。
接下来的时间里,袁于春只是躺在地上,他的身体每隔一段时间会抽搐,抽搐时身体像是被万千根针碾过一般一样,抽搐过后,他眼睛向上翻起开始呕吐。
这时候会有一个人过来,把他的头拨向一边,避免他被自己的呕吐物呛死。
传教士躺在他不远处,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大声呻吟,他们以此证明他还活着,但那个人并没有十分照料他,只是在他无法承受时,给他灌洋酒。
死去多时的神父开始腐烂,他们散发出奇怪的味道,充斥在空气里,在潮湿的水汽中无限饱和,除了老鼠和病毒,这里再没有一个富有生命力的活物。他们只是这样的死亡里等待着,四周非常安静,神像垂着头,看着躺在秽物和血迹中的三人,他们好像等待神择选其中一位,成为神的使徒。
袁于春的视觉只剩了一侧,另一只眼的视线永远陷入了一种特殊状态。这种状态不是看到黑暗,或者感到混沌,而是你的大脑彻底感受不到了眼球的存在。
具体就与你睁眼时,用手完全阖住一只眼的感受类似,这时你会发现你的眼前不是黑色,而是虚无,是这个器官完全脱离你身体的虚无。
他是用右眼看到鬼人的。某日他抽搐后,慢慢挪动身体,转向了有光源的方向,接着,他看到了那夜如阎罗的“鬼人”,正注视着自己。
鬼人一身黑污,面容头发被完全遮住了,穿着一身破烂脏污的褂子,上面被圈出来了一个囚字,他的上半身有大片的烧伤疤痕,看起来畸形可怖,非常骇人。
袁于春吓坏了,他发着抖,又慢慢把头转了回去。
鬼人在等他呕吐,又伸手把他的脑袋拨了过来。
他的头发很长,看起来很多天没有洗了,身上带着一个很大的包袱,即使照顾他的时候也背在身上,袁于春观察后,发现那是一件破烂成絮的军服裹成的,可鬼人衣不蔽体,袁于春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穿衣服取暖。
他给袁于春灌酒,让他汲取不被污染的水源,后来下了雨,他们就不用喝酒了。他们吃的是老鼠的存粮,用教堂的坩埚煮粮食,由于倒进去很多酒和雨水,味道非常难吃。“鬼人”的酒量很差,每次他吃完混合了洋酒的食物都会睡很长时间。
他醒着的大多数时间都非常安静,只是坐在窗台,看着封锁线内的广州城,每当袁于春呕吐的时候,把他拖到干净的地方。
洋人在第四日死了,他死前一直在向他的神哭泣,他的脖子长满了黑斑,血慢慢从他身体各个器官里流出来。袁于春目不忍视,鬼人只是平静看着他,我只能救你一个,我救不了他。
“我用我的声音求告耶和华,他就从他的圣山上应允我。”
传教士已经听不到外界的所有声音了,他只是为死亡念诵自己的遗言,直到廿八日下午,他突然平静下来,也不再痛苦哀嚎,睁开了盲眼看着窗外的天空。
他突然清醒过来,清楚对着天花板作出一句祷告。
耶和华我的神阿,求你看顾我,应允我,使我眼目光明,免得我沉睡至死。
说完,他的瞳孔扩大,口鼻处流出黑血,身体开始痉挛。
鬼人走到他身边照看他,陪在他身边。
这次痉挛持续时间非常长,发动时的颤抖越来越强烈,最后一次时强烈震颤他的后脑反复砸着地板,发出可怕的咯咯声。
神没有应允你,我在应允你。
鬼人用英文低语,伸出两指捏住了他的脊椎,传教士慢慢平静下来,蓝色眼珠的瞳仁扩散,眼目永远停在了白灰色。
“客去长沙郡。”
这是鬼人对袁于春第一句话,他说的是粤语,没有用问句。
袁于春没有否认,想摸自己的车票出来,发现车票就攥在鬼人手里。
鬼人又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只让他用动嘴唇和不动嘴唇来确认。
袁于春发现这个人说话只用陈述句,因为他没有任何提问欲望,进入了死一般的精神状态,只是喑哑吐明来意。
接着,鬼人打开他左眼的绷带查看,那里变成了黑洞洞的一个凹陷,但血已经止住了,坏死的肉在慢慢长合。鬼人给他换了新的绷带,坐下来,跟他说了他的来历。
鬼人是死过一次的人,但他的朋友换了他一条命,他们比其他人更早得了奇瘟,但他们找到一种药,鬼人在海上漂游了很久,把药带了回来。
他在被绞刑的时候掉进了海里,他的族长把他救了回来,背着他一直走,穿过人潮,进入了山里。
这种药非常特殊,只能在海水里存活,如果要离开海水,就要寄生在人的身体里,鬼人在坠海时,身上寄生的药也卷入海里。
他的族长把他断掉的骨头接好,给他引了一片巨大的芭蕉叶作为水源和遮掩,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人在黄昏与黑暗时会感到孤寂恐慌,因为远古时期的离群者,在黄昏尚未与同伴汇合,是非常致命的。他在潮湿的芭蕉叶下等待了七天七夜,那是他此生最孤独的七天,每到夜幕到来的时候他都会想起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是算数天才,擅长用菜刀,但煮饭很不怎么样,只负责切菜,把他要的萝卜丁切成丝。他很喜欢看星象,能利用星宿为他们算出他们命势和行走方向,他是他认识的人里凿龟数策最厉害的人,能一眼看中所有人的命数。
如果他朋友还在,会扇着风帮他摸骨算命,摸完以后说你完了,断骨就是断活,速速把你藏的军饷给我,我帮你寻摸个风水宝地,每天敲诵三遍,给你旺阴运。
第七天时,山里下了大雨,鬼人的伤势已经转好,他从芭蕉叶里钻出来,在雨中张嘴接水喝。
他麻木看着远方,看到族长出现在黑夜的大雨中,浑身浴血,单手提着他被官府抢走的包袱。
族长坐到他身边,沉默着撕开衣服,用刀从血肉里剜出药,植在鬼人的伤处。
在剜第二只时,鬼人看到族长的手在不自然打颤,身体非常烫,接着,他闻到了瘟疫的死人味,刻在骨子里失去同伴的恐惧涌了上来,他意识到族长也感染了疫病,很快情况就会变得非常糟,立即要求他用药治疗。
族长并没有回答。
“把药送出去。”这是族长交待给他的第一句话。
山的外面每天都在死成千上百人,奇瘟已经蔓延向外,发展向闽湘至赣州,药只有两只,他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他听懂了族长的计划,他很清醒,告诉族长可能会发生的身体情况,如果他失败了,没有治疗,族长活不过三日。
族长没有回答,他的痉挛开始发作,很快发起高烧,意识陷入昏迷。
鬼人做了决定,他捂着伤口爬出来,把受伤的族长拖回芭蕉叶下,自己出去寻找更好的庇护环境,他在大雨里沿着山路走,走了很久,直到看到山崖悬空处架着一座庙宇。
他立刻往回走,再回去时,族长已经不见了。
如果你成功了,我就能活下来。
这是族长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袁于春听完,有些不知所措,他想了一下,没有想到自己跟这件事的关联。
鬼人拿起刀,已经掀开了囚衣,袁于春看到在靠近他心脏的部分有一个血洞,一只焦黑的“鬼手”,正扒在他的血肉里,随着他的心跳甚至在细微搏动,非常可怖。
袁于春干呕了两下,掩住一只眼,问到你不是说有两个吗,另一个呢?
鬼人拾起身旁的一把刀,嵌入“鬼手”和皮肉中间,血顺流淌下来。
看了他一眼,喂给你吃了。
久违的呕吐感再次顺着食道涌了上来,袁于春听到皮肉慢慢撕开剥离的声音。他不敢离开教堂,问鬼人会去哪里,安全区需要通行证,他在这里没法自己活下去。
“我不去安全区”,鬼人指了指对面鬼雾漫天的广州封锁区。
“我去那里。”
他看着袁于春,“把这个给你遇到的第一个张姓人,让他们去找这种药,告诉他,族长已于十五日失散,族有大难。”
他同时给了袁于春二十个字,让他记住,这二十个字在往后也成为了湖广两地解决奇瘟的关键。
楼回见海山,五岭断十关。
鬼指拨奇瘴,湘楚万鸿还。
袁于春有些奇怪,看了一下他的包裹,说这是你的信吗?
鬼人摇摇头。
那你的信在哪?
鬼人没有回答,却罕见地笑了,这是你的薪酬,他说。
下一秒,袁于春左眼剧痛,后颈酥麻,瞬间失去了意识。
袁于春被扔上了半列火车的煤箱中,他在冲卡时与煤炭一齐滚落,被在湖广边界布防的长沙提督张启山发现。
他们把他的绷带解开,发现他被挖掉的眼窝处,种着一只鬼手。
这次的记录是一个张家人带出来的,他的署名是林,记录里名作林小姐,可以怀疑是一名女性张家人。
————
我停下来,静静坐了一会。
天将明,胖子早已回自己的船舱睡了,鼾声从隔壁传来,震天响。
这里的资料还有很多,我拍拍脑门打起精神想继续,闷油瓶拦住了我,指了指窗户,让我自己看。
我才发现自己脸色不太好,眼里的红血丝非常严重,这是我身体已达极限的信号,我摘下眼镜来揉了揉鼻梁,再想戴上的时候闷油瓶过来用手覆盖住了我的眼睛。
我在他手里静静休息了一会,他的呼吸很稳,心跳平缓,疲惫感从深处涌了上来。
这里的记忆他是缺失掉的,我中途停下来问过他细节,他回忆得很困难,我让他不用再想。
这个状态我很了解,再重要的回忆他也只有一个大概,假设我们的人生是一个大型模拟类冒险游戏,每个人的出生到死亡的计划图由大脑中的游戏地图指引,闷油瓶的记忆是阶段性的,他的游戏地图加载包比我们的更庞大繁复,在某个具体事件触发他的激活点前,他的地图模块只有“起始点”和“终点”两个模糊概念,他的地图点像迷雾,他知道要去这个地方,也知道为什么做下这个决定,但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和背景故事,是一种半虚无状态。
我们每解一次题,他的地图就会点亮一片区域,我们就在这片灰雾中秉灯向前,前面的雾霭深而无际,身后的谜团侵食蔓延。
“不用担心。”
我在他手里安静对他道,重新阖上眼。
他不记得的,我帮他找。
我只休息了几分钟,然后长吸一口气,披上衣服,重新打开了我密密麻麻繁琐的旧笔记本,那里有我十年里所有能获知的张家人的行走记号,还有他的,他在世界各个角落留下的存在轨迹。
我低下头,任记忆无限放大,深深的无力感突然浮起来。这个故事存在有很强的目的性,也是张家人的宿命之一,即修正历史。没有记载张家人为什么要去救岭南奇瘟,疫病、战争都是基础循环,闷油瓶不会去救本就在历史宿命中的人们,但这次张家出手了,说明发生了历史线以外的事情,坏事情,他必须进行干预。
他在修改历史,他在创造历史,他在历史之外。
人在这样的历史面前,会陷入不知所处的自我怀疑,我可能最懂他,又可能没人懂他,他看向我的眼神可以一眼望尽,又可能无解无尽。
他的声波在他的群体来回穿梭不止不休,但他的群体所剩无几,我究竟是能听到他频次的特殊人类,还是只是一直用我的父辈留下的声呐破译本,去听他懂他解他,施以自以为是的注解。
闷油瓶沉默坐在一边,转着手上的对戒,指根已经被折腾出了一圈红印。
我拉住了他的手,看着他,开口问道。
有事瞒我吗?
我等他回答,摸出一根烟,看到灯光下我们的手指交叠,对戒撞在一起。
他的手夹住了那根烟,又覆住我的手,环住了我的戒指,我懂他,但没有抽出手。
“烟你可以拿走,戒指不行。”我静静道。
他身体静止了一下,我们对坐沉默。
手上的伤口肿烫起来,对戒此时在我眼里变得变得紧促和狭隘。
我知道一切对于戒指我们的迟疑和暧昧,不正当的试探和心安理得,在其他人打趣揶揄时用数万个理由搪塞。
那么,我这个人,要如何承担这份契约,我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份契约,受住他万古洪流的沉默,受住他百年孤寂的深沉史说,于是我没有了那十年结束时,定下对戒那一刻的孤注一掷和弃剑如遗的洒脱,反而抱虎过山,畏惧不前,好似偌大海前渺茫身。
“你这次还有你要做的事,是不能告诉我的吗?”
我看着他的脸,声音很轻,这话刚出口的时候是无心的,因为我认为我们已经结束了我们的宿命线,按照我过往的经验,他依然是没有表情的表情,或者直接不回复我。
但我说完,他静看着我,眉头略动了动。
中了。
我直直看了他很久,直到外面的雨瓢泼而下,海风狂袭卷入,他无声站起来,走了出去。
我俩就是这样,因为不懂事的下位者和不苟言笑的上位者的沟通受阻。
下一秒,头晕目眩,我擦了一下鼻子,发现鼻血再次流了出来。
他在门口静止,背对我突然问了最后一句。
“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摘戒指,什么不行。
我在黑暗中笑起来,用手背擦着血,一边笑一边咳嗽,把头靠在墙上看他:
“因为我舍不得啊。”
他的背影立于黑暗的海面背景前,定格原地,船体翻腾上下,海风与气流纠缠,从我指缝绕出的风被卷入破门而出的冷风中,似魂灵剥离,游丝成线穿过他的戒环,狂逆而出,撞碎滔天黑浪。
它随气压盘旋升空,又在黑云层短暂滞空,冷眼俯瞰着偌大海上的渺茫孤船。
游散漫转,弃身而去,至世界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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