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露伴梦女/志怪)燃尽
“如何才能从对逝者的怀念中走出来?”
杜王町的秋天,天气转凉,因此露伴面前的咖啡里没有加冰。但即使如此,在预定好的露天座位坐着,温热的咖啡也会凉得很快。
座位是责编定的。这位责编已经与露伴合作了很久,对他的脾气也算摸得清清楚楚。可是这次工作交接不仅迟到了足足十分钟,还把座位订到了露天的位置……在露伴和他讨论工作内容的时候,感觉他一直心不在焉。
你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已经把辞呈提上去了吗——对此感到恼怒的露伴在处理完工作内容后终于忍无可忍对这位责编诘问道。
而对方却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沉默了两秒,突然没头没脑地向露伴提出了本文开头那个问题。
——如何走出对逝者的怀念?
这个问题想必一千个人会有一千种答案。但是总而言之应该都离不开找点事做分散注意力,保持向前看的心态等待时间抚平创伤之类的点吧。然而露伴并不想给出这一类廉价的回答。
“你问我这个问题,是觉得我家最近像是死了人的样子吗?”
“呃……”被露伴话里带的那根尖刺刺得一愣的编辑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问了不该问的话,变得有些局促,“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能给你答案?”
“这……”明明是凉爽的秋天,面前的小胡子男人却出了一头冷汗。这种反应露伴之前见过不少,已经习以为常了。但他还是紧紧盯着对方,没有放对方走的意思。
“如果你今天只是和你刚才为止那样心不在焉,我大可以为你是在怠慢工作从而一肚子气地回去。但是现在你既然把这个问题没头没脑地抛给我岸边露伴又不打算解释任何原因的话——你想走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说完露伴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润润喉,嘴唇触到的是凉下来的美式咖啡糟糕的味道。
“我……其实也已经快走投无路了。”
终于面前的男人向露伴犀利的目光投降、在桌子上摊开双手,“其实不是我自己遇到的……是我的侄女。自从我妈走后,她就一直不大对劲。”
“侄女?”
“是的。我有三个兄弟,她是我最年轻的弟弟的女儿,今年也才九岁。因为我弟弟刚结婚没多久、工作比较忙,就把她送到乡下让我父母照管。在几个月前我母亲因为肠癌去世了,从那之后开始我侄女就有点不对劲……”
“既然是由老人带大的孩子,老人离世之后伤心难过不也正常?难道她因为太伤心而精神出问题,所以你才烦恼成这样?”
责编长长叹了口气。
“我说对了?”
“一半对了。”他答道,“如果只是精神失常的小孩,那我们倒也有办法应付。只是……不正常的好像不止她一个……”
在走进公寓的半开放式厨房的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了不对劲。
两小时前,我让铃姬在客厅里自己玩,在厨房里煮上了鸡肉蔬菜粥之后进房间办公。过了一段时间,我想着粥大概也差不多、可以开饭了吧,就推开房间的门来到客厅。
我的公寓空间很小,客厅和厨房之间是连着的,外面却并没有飘满粥的香味。铃姬趴在茶几前画画,电视的画面无声地闪动着,正在播放晚间动画片,可她好像没有在看。
我走进厨房,就在这时候找到了不对劲的源头——煤气灶的火熄灭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把火开上了才进房间办公,独自生活了二十多年我也确信我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一开始我以为是煤气泄漏,因为调节火候的旋钮还是停在小火的位置,可检查之后发现并没有,空气中也没有煤气的刺鼻气味,谨慎起见我还是开窗通了风。
那么难道是煤气灶出了问题自己熄灭了?抱着不好的预感我打开了锅盖。果然,里面的粥根本没有煮熟,泡胀的生米就这么飘在冷水里。
“抱歉啊小铃,肚子饿了吧?叔叔家的煤气灶坏掉了,晚饭可能要再等一会,实在太饿你就吃点零食……”
九岁的小侄女用大大的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我,攥着手中的蜡笔用力摇了摇头,说:“是奶奶把火吹灭的。”
“什么?”我一开始还以为她在开玩笑。可小侄女的神情十分认真,似乎怕我不信,又重复了一遍。
“是奶奶吹灭的。她刚才就从窗子伸进头来,呼地一下就把火吹灭了。”
——童言无忌。其实当时我并没有怎么放心上,铃姬本来就是内向敏感的性格,在自己最爱的奶奶过世之后难免因为伤心而产生种种独属于孩童的天马行空的幻想。再说了,人类怎么可能一吹就吹灭煤气灶的火?
铃姬把手中的蜡笔画举起来给我看。虽然线条稚嫩而粗糙,但依稀能看出是一个窗口,从外面探出一颗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老人头颅。老人的口中吹出一口气,而目标则是窗子下面那个大概是想表示煤气灶和锅的叠起来的四方形。
我当时没有放在心上。比起这个,我想更重要的是晚饭。不能再花时间煮粥,我只好自己下厨炒了两个菜,好歹让铃姬填饱了肚子。
吃饱之后,她在客厅看了会动画片就说困了,回房间睡觉。而我则需要处理残留的工作。
那时候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切只是个开始。

“好像快要下雨了。”
这么说着的少女用手搭在眉边作为凉棚,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半个小时前她们就在这里等车了,如果雨在大巴来之前就降下,那这小小的木顶车站可能遮不住。
“渡部小姐每次回家都要等这么久吗?”
“叫我叶就行了。说实话,我很少回那个家。在小朔去世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面前的少女名叫渡部 叶,有着一头蓝色长发,脸上时常挂着笑容,却似乎并不是发自内心。几年前在那场与潜伏在杜王町的某位杀人犯的战斗中,她失去了左眼和唯一的亲弟弟,水玉也是在那时候和她认识的。这次的同行则是两人在日常采买的超市里偶然碰上、交谈之后的结果。
目的地是K町,一个比杜王町小得多的偏远乡村。这次水玉并不是与露伴同行,而是接受了spw财团的任务前往那块土地调查某类事件。在把这个预定行程告诉叶之后,叶却表示她或许可以同行。
“虽然没什么好的回忆,但来到杜王町之前,我姑且也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而且儿童失踪这种事情,放着不管的话被害可能会继续扩大吧?短时间内这么大量的失踪,说不定有替身使者在从中作梗。”
如今的水玉多多少少能明白,渡部叶或许是从那些毫无征兆地大量失踪的孩子们身上看到了死去弟弟的身影吧。作为替身使者,叶的战力并不弱,可能会成为不错的助力,再加上也熟悉当地的情况,水玉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二人就在叶的建议下买了长途巴士的票。由于实在地处偏远、交通不畅,通往k町的大巴甚至一天只有两趟,而且还经常晚点。
“这样啊。那不如趁此机会来看一下失踪的孩子们的资料?”
水玉解开了放在膝盖上档案袋封口处的绳子,那里面装着一沓厚厚的档案——全是这段时间在K町失踪的孩子。在三个月之内,陆陆续续有将近40名儿童失踪,这种现象在民风淳朴的K町是前所未有的。不过光是失踪本身其实并不会让spw财团有所动作,他们让水玉前往的目标是调查别的东西。
“这些孩子失踪之前家里都有老人过世,是吗?”
“是的。而且……都不超过一年。比如这个——”水玉随手抽出一份档案,上面夹着一张一寸彩色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神色空洞地望着镜头,“这孩子在祖母去世的七天后就失踪了。”
“但是……这些都是你们财团内部的档案吧?给我这种外人看没关系吗?”
“严格意义上来讲,杜王町的大部分替身使者对于spw来说都不是外人,更何况叶小姐你是那次的事件亲历者……所以没关系。”水玉的话音刚落,由远而近的引擎声便响了过来。她把档案放回、抱着那个牛皮纸袋站起身,“车来了!”
外部油漆已经片片剥落的老旧大巴“吱”地停在二人面前,卷起一阵烟尘。水玉和叶几乎是前脚刚上车,后脚雨就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
“而且。”水玉打量着蒙尘的车窗被雨水冲刷出的歪歪扭扭的痕迹,“财团并不认为这是什么紧急事件……至少优先级比吉良先生那次要低。”
“怎么这样?这可是有那么多孩子失踪了!”
叶大概真的很愤慨吧,以至于暂时忘了脸上的笑容。水玉并没有理会她的动摇,spw财团这种组织的规则的确在常人看来会有些不近人情,但她这种小角色就算一同产生愤慨之情也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这次的案件似乎并没有替身使者活动的痕迹,而是其他的更简单的东西。
于是她把财团内部的推测也告诉了渡部叶。
“超自然生物?”叶歪着头,用了几秒钟时间理解水玉的话,“你是说……玲美姐或者未起隆先生这样的?”
虽然这二者一个是地缚灵一个是外星人,从根本上来讲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水玉姑且点头了。spw财团灵异事件调查部的业务内容的确包括广泛的“非人类生物”,包括幽灵、妖怪、都市传说之类,露伴也曾经作为某都市传说魔爪下的唯一幸存者受邀参加过他们的行动。(注:见官方外传小说)
“那么,这次是……?”
“大概是幽灵吧。”水玉回答,随手抽出一份档案让叶看备注那一栏——上面赫然写着:声称自己见到已故祖母后走失。
我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说老实话,我很难给出一个确切的定义。我妈是好人吗?按照世俗的标准来讲,不违法犯罪的就是好人吧?可是她身上的确有些市侩的习惯,让她的道德底线并不那么坚定。但她是坏人吗?好像又不是。我妈作为一个家庭主妇活了一辈子,把我们兄弟三人拉扯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怎么样,我都不能说她是个坏人。
所以……如果你一定要问我她是怎样的人,我也没法回答。
不,其实我心里是清楚的,这些都是借口而已。作为儿子明明应该是最了解自己母亲的人,可我……实在说不出来。
原因很简单。仔细想来我几乎有十几年没有好好跟我妈说一句话,或者注视她的脸了。平时工作很忙、难得回家一趟,我妈又不会用智能手机,每次都只能用座机跟她打电话。逢年过节回家,一大家子人围在一起吃饭这种事,说实话又让我觉得压力很大。兄弟姐妹们基本上都成家立业了,就我一个住着租来公寓的单身汉,十几年如一日地干着没有前途的文职……啊,老师您可千万别误会,我不是说作为您的责编没有前途啊!
什么?没误会?……那好吧。总之就是,家族聚餐的时候我总是如坐针毡,平时又很少回家。偶尔单独面对父母的时候,他们絮絮叨叨的口吻又让我感到烦躁。人到中年总是会有那种想法吧,那种不计后果地抛开一切逃走的想法,而年老体衰的父母则成为了想要抛下的负担之一。在我父母身体还健康的时候,抚养费是我们三兄弟轮流给的。而当我妈因为肠癌倒下之后……毫无疑问我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亲兄弟之间的争吵也越来越多,话题都离不开我妈的治疗费。
所以,老师。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每次我不得不单独面对我父母,尤其是在病床上日渐消瘦的我妈的时候,我的心情都是很复杂的。我妈年轻的时候不说是很漂亮吧,至少也是个标致的女人。而如今躺在床上的她成了一个任由病魔侵蚀的空壳,松弛的皮肤和深深下陷的眼眶总让我想到骷髅,从而心生恐惧。
什么?我妈年轻的时候?也就是我小时候咯?我当然有记忆的。但是怎么说呢……感觉我妈在我小时候给我的印象,只是一个普通的母亲而已。和邻居家的同学家的老妈没什么差别,就是普通的母亲。平时经常唠叨我们的学习成绩和交的朋友,天凉的时候会追着我们给我们加衣服,偶尔发起脾气来还会把我爸赶出家门。真的……是非常非常普通的一个女性。
或许吧。我妈在更年轻的时候是一个有点强势的人,这从我爸身上就能看出来。印象中从来都是我爸比我妈和气,两人吵架的时候也是我妈占上风,她拿锅碗瓢盆扔我爸,我爸从来不还手。这样的模式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成的,我爸年轻的时候大概也是个有棱有角的小伙子吧。只是因为我妈过于强势,他慢慢地屈服、变得圆滑了。
但是……这很重要吗?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我的童年太普通了,我妈也很普通。
后来我长大了点,进入青春期,经常跟她吵嘴,偶尔也会夜不归宿……您现在肯定看不出来,我年轻的时候还是不良少年。而且当时不止我一个人这么做,我其实都是模仿我大哥的,他玩的更开。不仅交了好几个女朋友,还染了头发,两三天不回家是常态。这简直和小时候的他判若两人——要知道我大哥小时候成绩又好又听话,没人不喜欢他。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和我朋友出去玩,大晚上进了一间小酒吧,被人卖了兑水的烈酒。喝完之后我们几个醉得像条死狗,直接一头栽倒在店门口的排水沟里。那时候已经入冬了,如果不是路过的好心人叫救护车把我们送医院,估计我得冻死在外边。
我妈赶到医院的时候我脑门上已经缝了好几针,酒也醒得差不多了。那时候是凌晨三点,她冲进急诊室的时候一边脚上还是拖鞋。我用半睡半醒的朦胧醉眼看到披头散发地冲进来的她,被她惨白的脸色和那两条像冻死的蚕一样的嘴唇吓得酒都醒了。
我从来没见过我妈发那么大火,她手边的保温杯病历卡什么的都成了她的武器,全拿来往我身上招呼。医院和警察的人把她拉出去的时候,她还声嘶力竭地吼着让我冻死,死外边,永远别回家……一边吼,一边控制不住地呜呜哭起来。
你看,你妈妈多么伤心啊。后来给我们做笔录的警察这么对我说。下次别这样了。
或许是真的问心有愧吧,自那以后我也不学我哥当不良少年了,规规矩矩地回学校上课。但我哥,我到现在也搞不懂他是怎么想的,一条路走到黑还不后悔,直到被卷入黑道纷争,断了一条腿。
也是从他的腿断掉的那天起,我妈再也没笑过了。

中国有句古话是这么说的:
“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其意正如文面所言。即便是同父同母、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也可能会发展出截然不同的性格和人生轨迹。我不知道最初说这句话的人是基于什么依据,但是这句话毫无疑问很适合我家的状况。
从小我大哥就是大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听话聪明的优等生。我虽然也想努力学习,可也只能当大哥第二。弟弟则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学习天赋,比起文化课更喜欢画画,我妈也因此很头疼。
可是进入青春期,好像一切都变了。我吃了亏之后变回乖孩子,大哥则成为混迹街头的不良少年。唯一没变的大概只有一如既往地痴迷画画的弟弟,在我们家乱成一团的时候,他也凭借着热情和努力考上了美院。
我们家乱的原因我不说估计您也明白,就是我哥断掉的那条腿。
钱不是问题,请务必留住这孩子的腿,他还年轻,怎么能就这样残疾啊……
我至今还能想起我妈拽着医生的白大褂、下跪央求他们的样子。原本总是挺胸抬头的她显得弱小又干瘪,像蚕羽化后褪下的那个空壳,为了寄生在自己体内的生命能展翅高飞而被抽干了最后一丝血肉。
医生们频频摇头,把我们也拉进同一战壕,轮番劝我妈同意截肢手术。原因是我哥那条腿因为感染而严重坏死,即便强行接上,预后也很不乐观。从今往后为了防止感染扩展到身体其他部分,恐怕还要不断接受手术。
然后……您猜我妈怎么说?
她说:不行,这孩子的腿一定要保住。他将来可是要成为议员的。怎么可以就这么残疾……
这一切都是在我哥昏迷的时候决定的,没人询问他本人的意见。当他醒来后,迎接他的是勉强接上的左腿和从今往后无数台大大小小的手术。
那段时间……大概有两三年吧,我哥不断重复出院入院,甚至连高中学业都差点没完成。为缓解痛苦,他染上了烟瘾和酒瘾,大学当然是没考上一流的,议员也不可能当了。大学毕业后他借钱开了个网咖,经营得还可以,现在也有老婆孩子了。
我无法想象那段时间我哥经历的痛苦。每当他因为术后麻药残留的痛苦而呻吟的时候,我妈总是流着泪斥责他不懂事,不理解她的苦心。她费尽心思、散尽家财保住的那条腿和自己亲儿子的“完整”,一定是为了他的未来着想。
老师,我知道您想说什么……“那只不过是她的自我满足而已”对吧?比起保腿后承受的代价,用假肢走路很明显轻松多了。可我妈那时候真的是……什么也听不进去。她沉浸在未来的期望摇摇欲坠的惊恐中,那段时间寝食难安,看谁的眼神都像一头掉进陷阱的鹿。仿佛全世界的恶意都掏出刀子向她逼来,而她怀里死死护着的是儿子的光明未来和幸福。
至于我吗?在我哥变成那个样子之后,我就成了家里唯一的希望。可我毕竟还是个庸才,远没有我哥那种天赋,大学考得普普通通,进入社会了也没混出什么名堂。
后来弟弟在本科毕业后去了意大利进修,在那里和一个日本女人结婚、成家立业了。大哥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再也没回家过,只有每个月按时打在我父母账户上的钱和偶尔与我们通的电话。我们家逐渐就只剩下我父母了。
直到铃姬出生、弟弟和弟媳因为工作太忙而把她寄养在老家,我妈脸上才总算有了点活气,也不总是一个人发几个小时呆了。
我妈在铃姬眼里是个怎样的祖母呢?或许是慈祥而温柔的,展现出在我们面前从未展露过的柔软一面吧。内向的铃姬只有跟在我妈身边才会像同龄的小孩一样喋喋不休,遇到害怕的事或者生人也只会躲到奶奶身后。
所以在我妈死后,铃姬更加沉默寡言也是当然的。说真的,如果没有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我也只会把她送去精神科看病而已。
还记得我家煤气灶莫名其妙熄灭那件事吗?从那次开始,与“火”相关的怪事就开始不断在我们周围发生。
夜色逐渐浸染了乡野蔚蓝干净的天空。
“所有走失的孩子家里都有老人过世,而且过世的绝大部分是女性。在声称见到了已故的老人后,孩子们就消失了……除了这些之外就没有任何共同点了?”
水玉摇了摇头。叶把手里最后一份资料放下,叹了口气。
“那么今天晚上我们必须要去这个川岛家蹲点是吗?”
“确切来说这几天都要。”水玉把手中的A4纸放到桌面上所有资料的上方,“这段时间只有川岛家有老人过世,而且他们家的小孩也出现了类似情况……”
放在桌面上的资料上夹着一个幼小女孩的照片,她大而无神的眼睛让人联想到用玻璃珠做眼球的西洋人偶。川岛铃姬,不久前祖母川岛薰子因为肠癌过世。在祖母过世七天后,铃姬突然开始向周围的人形容她的祖母是怎么从另一个世界归来、把头伸进她家窗户的。
叶随手拿起一页资料,那上面是一副铅笔画的素描像。画上是一位老妇人,脸上一块块老人斑像雨后踩进泥坑里飞溅上去的。
“嫌疑犯画像?”她的目光在铃姬资料上附带的川岛薰子照片和手中的画像上来回游动,“这也……不像啊。”
“当然不像了。你忘了吗,这可不是普通人类。”
水玉把那张嫌疑犯画像抽走,下面还有好几张类似的素描像。画上的人有男有女,但无一例外都非常苍老。
“目击情报很少很少。我们找到的目击者无一例外都好像受了很大惊吓一样拒绝回答他们看到了什么……愿意接受催眠治疗回忆起凶手并提供线索给我们的家庭只有这几个。”
“受到惊吓?为什么?”
水玉轻轻一弹手头的纸卷,“这就是我们spw出动的原因。这些目击证人虽然都是成人,但他们也都声称是自己故去的那位亲人回来带走了孩子。”
“这……”叶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真的是幽灵作祟吗?”而且还是许多老人的幽灵不约而同地还魂、在夜半三更拐走儿童。简直像背后有人在组织他们行动一样。
“我想没那么简单。”水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凶手虽然犯案频率很高,但似乎能力有限……不信你看,每次被带走的都只有一个孩子。”
叶扫了一眼孩子们的失踪时间那栏,果然没发现重合的日期,“果真如此。那么凶手是……单枪匹马?”
“很可能是的。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让每个人看到的他的样子都不一样,都与家中过世的老人相似。然后利用孩童对逝者的怀念,在夜半三更把他们带走。”
叶深深叹息,“还真是……如果父母愿意多陪陪这些孩子,或许也不会发生这种事了。”然而她也知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已晚。
“今天晚上我们必须去蹲点。”水玉转过头,看向窗外渐深的夜色,“不能让失踪人口再增加了。”

不知道从我之前的讲述里能不能听出来……我家其实家境还不错,住的也是砖瓦房的别墅。别墅是我爷爷盖的,一直传到现在。西式房屋在晚上很容易变得又空又冷,因此天气冷的时候,一定会点燃壁炉。
那时候家里只有我爸和铃姬。其实我本想留铃姬多住几天,但我爸硬是上门来把她要了回去。理由是自己孤单,想要人陪——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神好像在恐惧着什么似的。
那天我爸在书房里读书,书房里当然也有壁炉。火光照着墙上棕褐色的墙纸,和顶天花板的大书架。从小我就喜欢书房,除了有看不完的书,这里的壁炉也是最暖和的。
我爸是老寒腿,天气一冷就关节疼。因此那天他一如既往地把壁炉烧旺才坐下来看书,渐渐就看得入迷了。不知道他看了多久,才突然被关节的疼痛拉回了现实。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房间里的气温不知为何下降得很厉害,冷得让人打颤。
他于是起身寻找原因。没错,老师您这么聪明,肯定也已经猜到了。
是壁炉。壁炉里的火熄灭了。旺盛燃烧的火焰似乎是在一瞬间就熄灭的,因为我爸去确认的时候,发现壁炉里的木炭早就凉了。
壁炉里的火怎么会无缘无故熄灭?我爸自己说,那时候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赶紧狂奔到一楼客厅。铃姬还坐在那画画,果然客厅壁炉的火也灭了,只剩冰冷的木炭。
才九岁的铃姬不可能知道怎么扑灭壁炉。但是我爸还是问了她。而铃姬的回答则是——
“是奶奶。奶奶把头探进窗户,呼地一下就把火吹灭了。”
人类怎么可能吹灭壁炉的火?煤气灶就更不可能了。如果我爸书房里的壁炉没灭,再怎么诡异的情况我都可以归类为铃姬的恶作剧。
我爸还来不及细问,铃姬就嚷着让他去三楼的阁楼给她拿她的玩具钢琴。铃姬把小小的阁楼当成了自己的秘密基地,宝贝的玩具都往那里藏。可她自己不能去拿吗?为什么非要差使我爸?
不过,毕竟是疼爱的孙女的要求,我爸没忍心拒绝。三楼没有灯,他于是点了一盏蜡烛,扛着扶梯就上阁楼了。
之后的事大概你也猜到了。阁楼里一片漆黑,就在我爸借着蜡烛微弱的光搜寻着孙女想要的玩具的时候,“呼”地一声仿佛是人类的吐气声在他耳畔响起,蜡烛应声而灭。
一片黑暗中,当时吓得要命的我爸感觉有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脚腕。
那是一只老人的手……后来我爸醒过来之后这么跟我形容,他清楚地记得那只手的皮肤布满褶皱,抓住他的时候好像一只千足虫在他脚踝上爬。
警察和医生们当然不信他这套说辞。但是他们也无法解释我爸左脚踝上那五个深深的指印是怎么回事。铃姬没有被怀疑,毕竟一个九岁的小孩再怎么力气大,也不可能单手把一个成年人拖倒在地。
我也没有办法了,岸边老师。我爸现在还在家里,因为铃姬不愿意离开奶奶家,他得出院回家照顾她。而当铃姬在我们身边时,那种火焰熄灭的怪事愈演愈烈。无论是满油的打火机,还是新买的煤气灶,总是在我们扭头的瞬间“呼”地熄灭。铃姬的画上也全是我妈的样子——披头散发,把头从窗口探进来,吹灭火焰的老人。
老师,你见多识广,有没有听说过这一类的事情该怎么处理?这样下去铃姬真的有可能被那东西带走……我听说古时候吉原花街有一种妖怪,是含冤而死的艺伎变的。她们会吹灭房间里的油灯,用这种方式提示别人为她们申冤……
可是我不知道,我妈究竟有什么冤情?她是真的恨着谁吗?到底是谁呢?……
秋蝉的声音在夜凉如水的空气中回响。
水玉和叶藏在川岛家后院的大树上。因为不确定川岛铃姬和她的祖父川岛正雄是否可以信任,她们没有通知二人这次蹲守。根据现在仅存的口供,那个模仿已故老人的东西似乎会每天晚上去到目标孩童的家里,直到那孩子彻底失踪为止。用人类的眼光去看的话——应该是在踩点吧。
但是,每一户人家孩子失踪的时段都不一样。最快的,是在老人去世之后七天内就失踪了,最慢的则是差不多三个月才失踪。如果只是为了踩点而去,为什么时间的差异会那么大?——于此,叶提出了一个猜想。
“那东西说不定,是在取得孩子们的信任。”
对她的话感到纳闷,水玉歪着头。
如果是人类绑架人类还好说。正因为妖怪不是人类,没有必要遵守人类社会的规律,也可以不留痕迹地犯罪,所以才是妖怪。就好比从没听说过被“神隐”的孩子在消失之前还“信任”过什么神明的,因此水玉感到奇怪。
“我只是猜测……或许那个东西并不是想加害那些孩子。”
“你的意思是?”
“在他们眼里的世界,或许和我们压根不一样……死后的人依然没察觉到自己死了,或者即便察觉到,也会因为孤独寂寞或者认为’那边的世界会比较好’之类的原因,想要把心爱的孩童带在身边……这种可能性呢?”
无法反驳。水玉不得不承认是有这种可能。可即使如此,也不会影响她们接下来要做的事。逝者已逝,无论另一个世界多么美好,至少生者们都应该有在这边的世界活够的权利。
起风了。树叶的沙沙声伴随着虫鸣阵阵,奏起一首幽静的小夜曲。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水玉敏锐地发现一道黑影突兀地出现在庭院中。
看不清它的行走轨迹,仿佛是被一阵强风吹起又落在地上的石子。兔起鹘落的瞬间,那东西便已经走到川岛家的后门前了。
“站住!——十里飘雪!”叶从树上一跃而下,大声号令自己的替身。蓝色皮肤、白色长发,如同精灵般的少女出现在她身侧,同时初秋的夜晚开始刮起强劲的暴风雪。纷纷落下的却又似乎并不是雪片,而是雪花形状的锋利刀刃,如子弹般打在那道黑影上。
与此同时庭院里的气温迅速降低,眨眼便到了零下,正常人在这种气温下行走都困难。
而那道黑影——确切来说是一位披头散发的老人,两只手臂在身前交叠、挡下迎面飞来的雪花,然后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一团明火直接从那头浓密的白发间喷出来!
“该死!”火舌仿佛要烧破夜空,眨眼窜上三层楼的高度,热浪逼得十里飘雪不得不后退,“休想得逞,死老太婆!”随着她的怒吼暴风雪更加猛烈地吹起,震得房屋的玻璃劈啪作响,可那火势却一点不减,雪片飞入火中只需一秒就被融化了。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而水玉更是无法上前。那团火焰烧得她的眼睛隐隐作痛,而且痛得不只是那只好的右眼,空荡荡的左眼眼眶里也传来撕裂般的痛苦,好像也有一团火在里面燃烧。忽然她发现她全身都在颤抖,才意识到自己正因为恐惧而不能动弹。自己有多久没有感受到如此鲜明的恐惧了?不明原因,只要看见那团火朝自己烧来就害怕得打颤,双腿发软无法向前迈步。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理性依旧能够运转,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庭院中的气温在逐渐上升,她已经没法维持替身的能力了。
自己究竟在怕什么呢——本能地,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好奇。
似乎察觉到她的恐惧,老人发出宛如夜枭鸣叫般的怪笑,更加猛烈地吐出火焰。十里飘雪被烫得呼痛一声,叶的双臂也出现了烫伤。
(不行,必须要动起来。要用’镇痛’缓解叶小姐的痛苦——)
身体依旧不听使唤,颤抖的骨头好像要彻底散开。火焰。熊熊燃烧的火,猛烈的外焰,微弱的火星,火焰涌进眼中,传来肉被烤焦的气味。
(火……在我的……眼睛里……)
无暇判断这是不是真实。蛇目水玉感觉视野剧烈摇晃,然后陷入了黑暗。

灼热的空气,涌动的阳炎和飞舞的风雪。
这仿佛不存在于人世间的奇景,此刻正发生在这秋夜小小的庭院里。
十里飘雪还与那个口吐烈火的老人僵持着,两人的力量不相上下。火光中,叶的脸上没有笑容,而是以冰冷的眼神盯着那个老人被长发挡住的脸。
(它还能坚持多久呢——)
在与某位杀人犯的那次作战之后,她的替身能力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此时和面前这个东西的对峙,她也有赢的把握。对方吐出的火焰已经比刚才弱了些,只要再坚持一阵子它就会败下阵来。
可就在这时。
“奶奶……”
稚嫩的声音再耳旁响起。渡部 叶的心头警铃大作,最坏的预感实现了。
余光暼到川岛家的后门,那扇门被推开了一条缝。从里面探出女孩小小的脑袋,和大而无神的双眼,“奶奶……”
“不要!”叶大喊起来,“川岛铃姬,不要过来!危险!”
“奶奶……”女孩黑曜石般的瞳孔被火光点亮,显得有了一丝生气,“奶奶,你来了吗?终于可以走了吗?”
“不要过来!!那不是你奶奶!!”叶的声音仿佛传达不到铃姬的耳畔,“可恶——”她现在必须全神贯注地应付火焰,根本没工夫腾出手阻止铃姬。可只要铃姬主动走向面前这个非人之物,一切就都完了。
“铃姬,清醒一点!死去的人是不会复生的!!——”
叶的声音越来越绝望。女孩的眼里根本没有她,只有那个长发遮面的老人,那个与曾经疼爱她的奶奶长得一模一样的妖魔。她走上前,伸出手好像要拽住老人的衣角。
“铃——”
一声呼喊断在喉咙口。在渡部 叶惊讶的眼神中,女孩的动作戛然而止。她的脸庞变成被翻开的书本,整个人也因为失神而向后倒去。
(这个能力,是……)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的真面目吗?不过,幸好是遇到了我。”
身穿白色礼服的替身浮现在夜色中,手中的笔伸向脸化为书本的女孩,“川岛铃姬,你什么都没看见,现在就回去睡觉!”
书本合上、女孩的脸庞恢复如初。清醒过来的她似乎有些迷惑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很快被困意俘获,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地转身离开了。
似乎明白自己的计划只能止步于此,妖魔收敛了口中吐出的火焰,改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岸边老师……”
出现在叶面前的赫然是青色发的漫画家。不清楚他为何会身在此地,但是刚才他的确利用自己替身的能力救了川岛铃姬一命。
“岸边老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青年哼了一声,环抱起双臂。
“我才想问呢,你不是渡部家的小丫头吗?你怎么也在这里?”
“是水玉小——”说到这叶才如梦初醒地想起水玉的替身能力从刚开始就消失了。她猛地回过身,看到的是昏倒在草丛间的蛇目水玉,“水玉小姐!……”
妖魔并没有开口回答面前人类的问题。
那名青年走到它面前的时候,它也没有反抗。或许是知道怎么反抗都没用了吧,又或许是明白自己这次已经失败了。在天堂之门能力发动的金光中,它长发下的脸裂开一道缝、成为被翻开的书本。
“原来如此。这并不是特定的一个人。”岸边露伴翻阅着书本上的内容,用一只手抚摸着下巴,“只要是死去的、心有挂念的老人,都会成为它的一部分。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不同人看起来它是不同的样子。”
“可是,岸边老师,它到底是什么?幽灵吗?还是……”
“这是火吹婆。”露伴答道,“是妖怪的一种。”
“那……它为什么要带走那些孩子们呢?”
露伴流露出耐人寻味的眼神,“答案是看不出。”
“看不出……?”
露伴又翻过一页书。每一页上都用不同力道、不同方向乃至不同惯用手的笔迹写满了各种各样的话。“好想孙子”“好寂寞”“还是这边比较好,那边太辛苦了”……数不胜数,因为字迹重重堆叠,勉强能看清一部分。
大概这个妖怪就是这样的集合体。无数复杂的声音在它的体内汇集,得出的却是意外单纯的结论:掳走孩童。或许因为作为集合体的它不知道该听信哪一种声音,所以从始至终都只是做着那件单纯的事。
但是即使如此,露伴也想到了对付它的方法。
“你从来没有任何亲人……就这么写好了。虽然那些孩子已经回不来,但是姑且不会再有人失踪了。”
……
仿佛有一股热量在眼皮下攒动。
自己的左眼明明早就不存在了,为什么会感到烧伤的痛楚?那股炽热的疼痛就像一团小火球,一个即将破壳而出的虫茧,在眼球深处蠢蠢欲动。
好痛。好热。清晰的痛楚感深深诘问自己的灵魂,无数烧红的尖针根根刺向自己的大脑。脑浆好像也沸腾起来,眼前似乎出现了火红色的星星。
自己会就这么被脑中的火焰烧死吗?总觉得还有什么必须逃离火焰的理由,但是想不起来了。
有人在说话。被火舌吞噬的地狱中,似乎只有这一股声音的温度很清凉。从视野的上方垂下来,像从天堂垂下的一根蛛丝。
“蛇目水玉,你现在就——”
她屏息凝神。直到那声音在头盖骨下响彻,而天堂的门扉终于敞开。

——从噩梦中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和上面挂着的水晶吊灯。吊灯的款式非常老土,是某个人见到一定会狠狠嘲讽一番的那种。
“水玉小姐?”
蛇目水玉微微偏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单人床上。而旁边坐着的少女留着遮挡左眼的蓝色长发,她的替身正守在她身边,手中酝酿出可以治愈伤痛的白色雪花。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痛?”
“我……”水玉有一瞬间迟疑,她并不清楚自己此刻身在何处,“我没事。”但是身体似乎没有任何异常,所以她如实作答了。
“太好了。”渡部叶的表情看上去是由衷地松了口气,阔别已久的笑容也得以回归她脸上,“刚才你做噩梦做得非常厉害,不得不用’天堂之门’的能力强行把你唤醒……”
“天堂之门……?”
“啊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岸边老师也在。昨天晚上的时候,他就在川岛家。”
两人下到一楼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等待的青年则在与水玉目光相接之后,故作不屑地把头转回去。
“露伴老师,你——”
“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追着你来的。川岛岚是我的责编,而川岛铃姬是他的侄女……我是被他邀请来的。”
坐在对面的小胡子男人朝水玉和叶点头示意,那大概就是川岛岚了。铃姬不在,但是岚表示她只是上别人家玩去了。
“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铃姬今天早上醒来跟我说她做了个梦……梦里我母亲对她说,自己去了天国,让她不要留念。而且——”岚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啪”地打出小小的火苗,“也没有再发生那种事了。真的……谢谢你们。”凝视着火苗的他眼神十分复杂,似乎有所触动,又似乎心有余悸。
于是水玉也注视那团虽然小,但却固执地燃烧着的火苗。胸中似乎涌起一阵短暂的骚动,但很快平息了下去。
“从今往后我大概会好好孝顺我爸。毕竟,我妈走之后这里只剩他一个,而且我弟弟他们也会把铃姬接去意大利,估计以后一年也见不到几次了。”
从川岛岚的话中,听不出他对过世的母亲的恐惧或者忌讳。他到底是怎么想那个化作逝者的妖魔之物的?到最后,川岛薰子本人的想法被埋没在一堆笔迹之中,无法从人生之书上找到。那么,她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把孙女带走的呢?虽然水玉有一连串的问题,但这一切随着名为火吹婆的妖怪消失,都已经无法知晓了。
杜王町的深秋,天气已经完全变得寒冷。这次的座位定在室内,所以美式咖啡送进嘴里的时候还是温热的。
“是这样。令尊——”
“我爸上个星期去世了。”这么说着的川岛岚身上还有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这段时间他大概一直在为父亲的后事奔忙吧,“我问过我爸,我妈是不是恨我们?——他摇摇头。但我感觉那眼神,与其说是’不会’,不如说是’他也不清楚’。”
每个人眼中的世界大概都是不一样的吧。妖怪与人类眼中的世界天差地别,人类与人类眼中的世界也会截然不同。只要还用眼睛注视,每个人就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人无法完全站到他人眼中去看世界,这是这件事中岸边露伴得出的最重要的结论。
——所以自然而然地,他想到了那颗红宝石般鲜艳的独眼。
在蛇目水玉的眼中世界又是怎样的呢?那天在她昏倒之后,露伴分明地在她的人生之书上看到了她的恐惧。但是,他没有选择把恐惧本身抹除。因此对强烈火焰的恐惧,应该还是会刻在她的灵魂里吧。
而如果终有一天她能够克服这种恐惧,把滚烫的火焰踩在脚下——那只眼睛里,又将映出怎样的世界呢。
想要看到——这种想法在露伴脑海里出现一瞬间就被他抹除了,甚至不需要使用“天堂之门”。为了掩饰自己瞬间的动摇他随手掏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啪”地打出火苗。
可就在下一瞬间,窜出的火苗“呼”地熄灭了。露伴心里一惊,再度按下打火键,可还是打不出来。
(难道……)
“老师,你那个没油啦,用我的吧。”
原来如此。向下看到打火机空空的油瓶后,露伴嗤笑般哼了一声。
他抓过面前川岛岚的打火机按下,“啪”地,微弱而固执燃烧的火苗绽放在眼前。
(燃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