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绘心像pt46】恶浪——海的女儿其一

“故事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讲起了。”

王宫花园中，尚有些年幼的王女就着晨光，打开一本日记，那日记封面内页都已泛黄泛旧，若是未经魔法保护，大概碰都不用碰，便碎成几千片几万片归于潮风中了。

这册子的古老程度让她生出一股孩子气的好奇，毕竟这本册子是父皇从大殿那副巨大的画框内侧取出来的，而那画框里小小的断匕，则是她昨天央求着他解释的，令她好奇的小玩意。

她期待着二者间的联系，翻开了记着娟秀字迹的第一页。

“那是名为赛薇兰缇娅的少女的故事。”

 

少女是好奇的。

她的宝石蓝的尾巴带她游遍了整个海洋，她碧色的双眼遥望着大海和天空。

她对海面之上的好奇随着奶奶每天讲的故事愈发强烈——

看着水面上隐隐约约的人影，少女有那么几次产生过兴趣，却被姐妹们一把拉住“人类贪得无厌，一定会把你抓去的！”遂作罢。

毕竟，海底的生活丰富多彩，没必要为了那一点点不该属于自己的好奇冒险，海岸之上的故事，听一听就行了。

怎么可能，能拦住少女好奇心的少之又少。

她趴在海滩附近的石头上，看着渔夫，商人，大船小船，来去匆匆。

而在此之中，那些穿着相同衣服的人们最让她好奇，从海龟的嘴里，她知道了这些人被称之为军人，听海龟说“一群心怀信念，保卫身后人的人们。”少女听了，似懂非懂。

而在这些军人中，少女看到了他们的领头人，他年轻，神采奕奕，靴子在沙子上踏出沙沙的声响，他和其他人一起跑来跑去，又和他们用木棍从沙滩缠斗到浅滩中，在她担心自己被发现之前打算藏起来之前，几个青年便互相搀扶着又在沙子上躺下，哈哈大笑起来了。

他们似乎很爱戴他，他也当这千余士兵是兄弟一样。

在观察的十几天中，她见过他抱着意外受伤的士兵飞奔，也见过士兵们和他提着酒杯晃晃悠悠，在沙滩上唱着不成调的歌。

就连少女，她也听会了士兵们有些哀伤的调子，偶尔在他们齐唱的时候哼两句，却是让士兵们一时惊慌，不敢作声。

倘若时间再长一些，少女可能会慢慢发现自己不成熟的恋心，这份恋心大概也会溶解在少女在海面之下的各种事情中。

但他和士兵们登上了大船，向着少女无法前往的，有海怪的海域航行而去——

于是少女第一天，第二天看着空荡荡的海滩便不再坚持了，她回到了她的日常之中。

也没什么，说不定他很顺利，并没有再回来的必要，也很常见，事到如今她也无意告诉别人了，她一个人研讨着这微微有些心痒的烦恼。

一个月两个月，少女几乎把他们的事情和那成千上万来去匆匆的船只归为一谈了——

直至那年冬日看似普通的一天。

子夜，少女浮在水面上看着星空，想着那些星座的故事，月光照亮她淡金色的发丝，在海面上打出一小片随波而动的流苏。

当她正打算回家的时候——

“咚！”爆炸声震耳欲聋，然后她就看到了那个瞬间。

远处，大概是船只哪里破损了，那艘如果航行起来一定蔚为壮观的大船宛如醉汉一般扬起了头。随后拍倒在水面上，破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片，期间传来的阵阵爆炸声伴随呼喊声让少女大为惊恐。

但是，有人还在呼喊，说明还有救！少女纠结了没有几秒，善念最终战胜了恐惧，她向着船只沉没的地方奋力游去——

即使作为人鱼的少女，也无法在深夜看得太清，她只看到爆炸存留下来的最大的那块木板上趴着的人，从七个变成四个，又从四个变成两个，眼看着最后这两个也晃晃悠悠，快要不行了。等到少女游到的时候，她才发现，那是他和另一个士兵，他似乎是看到她了，试图把士兵推给她，但是那士兵却用尽力气将他推上了木板，对她喊了一句“你….救救他…..”便沉了下去。少女试着去捞他，潜下去看了眼就闭上了眼睛：他的腰连同铠甲已经缺了一大块了…….

而还未等她浮起，他已无力支撑在木板上，嘴里吐着些微泡泡，像是死了一般渐渐沉了下来。

少女忙把他背起，拖到水上。

他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只是冬季冰冷的海水带走了他周身全部的热量和活力，再加上最后还试图大幅度动作，现在已经半昏迷了。

这好办，少女背上他，游向最近的岸边。

 

船已经完全沉下去了，

过了一阵，男人在少女背上开始呓语，说得断断续续，不清不楚，还夹杂着呜咽。少女完全没听懂，但少女想起他和士兵们共同生活的样子，似乎明白了他每一句呓语，每一声哽咽，她也不禁眼眶湿润，几近哽咽。

少女背着他快游到岸边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发现背上的人逐渐转醒，少女才从之前的惊慌和之后的共感中清醒过来：她在做什么！她背着一个人类，正在试图救他！而这个人类可能醒来就会抓住她害死她的！

不，惶恐只在一瞬间就消失了，少女相信背上的这个人，他和他死去的同伴都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去把获救的机会留给对方，并且他表现出来的悲伤是那么真切…..她愿意相信他。

于是她不顾之前姐妹们的警告，“————，————，————”尖锐地鸣了一声，两声，三声。她相信这样的声音足以唤醒起早贪黑劳作的渔夫。

也的确如此，海岸边的渔家小屋中很快便有一个穿着朴素布裙的少女跑了出来。

人鱼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人鱼，于是名为赛薇兰缇娅的人鱼少女，甩动尾鳍，将那个人抛了出去，转身回到了海洋的怀抱中，作为人鱼，她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本来这件事应该结束了。

但是人鱼对这个感情深厚的人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她每天都会去海滩边，躲在礁石后面偷偷瞧。

第一天，男人没有出现，渔夫一家忙里忙外，分外紧张。“他会死吗？”

第二天，少女坐在了沙滩前，虽然她看起来很累了，但是一种兴奋（？）溢于言表，她对着大海说着什么，语调中充满掩不住的欢欣。“他活下来啦！”

过了几天，大概是有了足够的力量，男人在少女的搀扶下，在海滩上晒一晒太阳。他们说着人鱼听不懂的话语，看起来温馨而浪漫，不过人鱼还是注意到，男人的眼里依然存有她所共感到的那种悲伤，他穿着那身已经晾干了的军装，眺望黄昏下的海面，即使男人并不知道她的存在，她也一下钻到水里，试图压下心跳的砰砰声。

后来，好多的人来到了小小的海滩，他们都是冲着男人来的。他们对男人恭敬无比，男人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语气沉重地发布着一道道命令。

 

终于，人鱼再也耐不住性子，去找了海龟。

海龟听完人鱼少女丝毫没有紧张感的讲述，一反常态地央求她把它送到海岸上。

“知道吗？你救下来的，是这个国家的王子，那艘失事船，是王子初次出征凯旋归来的船，这些我都是早都知道的了。”但是。

海龟瞪着绿豆大的眼睛看着人鱼：“王子过几天就要在这片海滩上举办悼念仪式，悼念那些死在战场上和死在海上的人类们。”

“他的悲伤原来是这样啊……”少女想着，眼角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恋慕之情。

“悼念结束后，他们会回到王城，带着那个横渡大海救下王子性命的捕鱼人女孩，作为未婚妻。”

扑通。

“赛薇兰缇娅！醒醒！醒醒！”

 

人鱼少女睁开沉重的双眼，看到的是姐妹们和闻讯而来的鱼群。

于是她又闭上了眼睛：“让大家关心实在是抱歉，我还好，稍微，稍微让我自己静一会好吗？”

于是她们都离开了，少女紧紧闭上眼睛，生怕眼角泛出泪来。她在心底问自己：“我喜欢他？”转瞬间就把问号抹去了。“我爱他？”“我爱着一个人类？”答案毋庸置疑，以至于少女脸蛋上飞起两道红霞。

这样的少女浮上水面，看着最近因为关注男人而好久不看的繁星。那星星点点的闪光一如既往，它们每一颗都知晓少女的恋心，但是没有一个试图解决少女心的烦恼。

 

少女的恋心传遍了大海，大海深处的女巫便动起了歪心思。

“美丽的人鱼，我用一双人类的腿，换你的声音。”一身黑袍遮住身形，女巫说完便走。那声音沙哑，恶毒，狡诈。

但是其内容对年轻的人鱼充满诱惑力。况且少女知道，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当然，赛薇兰缇娅没得选，恋爱中的少女怎么可能拒绝呢？在人类的世界中，常常把爱情比作令人发热昏头的恶疾，看来，对于人鱼也是如此…..

于是昏暗海底难于循迹的小小藏身处中——

伴随着几乎像是被龙卷拧断尾巴般的剧痛，少女发现她如何嘶叫，都没有任何声音了，少女看着身下人类样的，修长的双腿，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女巫露齿而笑，笑得她不寒而栗“别挣扎了，我拿走了你的声音，忘啦？”

“！”少女使劲摆动双腿，却发觉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人鱼”了。这双腿每每动起来，便产生宛如细针板压住肌肤般的刺痛。

“痛吗？痛就喊出来吧，反正没有声音，不会有人在意的。不过”

你可要快点习惯，你喜欢的那个王子殿下，已经在做着悼念仪式的准备了。

 

这样说着的女巫变出薄纱裙，为仍然不习惯双腿的少女套上。

“记好了啊，一个这样冰清玉洁的少女，在这样的场合下，从海里走出来，那些人类都会认为你具有神性，是神或者大海派来的使者，你一定会受到相当的对待，之后怎么做，就看你了。”女巫说的很急，拉着少女的手，不容她反应般拉着她在海床上练习走路“你走路一定要优雅，不要八字脚！走的慢一些！站着的时候像我这么把姿势摆好！”……

等到最后少女被女巫推到浅滩，少女脑子里全是女巫一股脑给她塞进脑子里的礼仪，关系，常识……

“最后的最后，我不是做慈善的，你给我记好了，这次离开大海，下次回来，你就会变成泡沫一滩。祝你好运！”

少女不知道女巫到底想干什么，但双腿上的刺痛让她缓过神来，看着水面之上，那个她换取声音也要接近的男人正在对着人群，大声说着什么。

她下定决心，向着海面走去。

 

 

男人。胜利的喜悦未能驱散死亡给他心灵留下的刻痕。那个诈降的敌将上一秒还在和他畅谈战术，下一秒就点燃了腰间的火药包。本来他就要接受命定之死，但是他那兄弟般的护卫骑士硬是将那份死亡抢了去，让他去承担这一千三百二十六份死亡的沉重。迷蒙中，男人看到了灿金色的长发，还有原本有着不似人类般美丽，却因因悲痛而更添一份人性的俏脸。他不确定，这个形象在他脑海中一直盘旋不去，但又有如神性般不可被他所确切得知。

渔家少女，虽然她不似那些打算和他联姻的别国公主那般优雅，但是有着她们没有的真心实意，而且考虑到是她背着他游了回来，王子在和国王王后商量之后，决定和她成婚。

昼夜交替的黄昏之时，男人和少女分站两侧，向着搭建起来的祭台，献上悼念和追思，男人看着远处逐渐昏暗的海面，想起了各种各样的事情，这一切发生的如此之快，从进攻的号角到海面冰冷的死寂似乎只隔了数秒，但那死寂之后的悲伤却仿佛无穷无尽般，淹没了他的眼眶——

仿佛回应他的悲伤一般，王子隔着泪眼看到了梦幻般的景象：一个只着薄纱的精灵，她有着通透如水晶般的肌肤，似由金线织就的漂亮长发，还有那个他似乎在梦中见过的，宛如圣女怜悯人类般的悲痛之情。

她赤着双足，从海面之下，一步一步，踏着浪花，款款向他走来。

……

人鱼少女醒来了。

她的记忆只存留到她看着王子的脸，他们的脸上流露出不同的悲伤。随后大概是疼痛，魔法导致的疲倦，练习，还有激烈的情感一同作用，让她失去了意识。

她无暇去想她未曾见过，也不能完全理解的装饰风格，她的双腿依然很疼，以至于她上半身享受着床的柔软，下半身除了痛感什么都没有。

“.….——”还是好痛，少女咬着嘴唇站起来，之前她凭着看到王子而升起的激烈情愫一路走了过去，现在只是翻身下床站在地上，脚下就有如被水母蛰了般产生一波波剧痛。

嘎吱——

“来人！快来人！圣女大人醒来了！”

 

女巫所言不虚，人鱼少女得到了这个国家王族的尊崇，特别是他们发现她几乎对人世间的一切乃至语言都表现出未知的时候。王子则抱着一种更为复杂的心情，他坚信认识她，即使那个夜晚他的精神已经萎靡到了极致，那几乎闪光般的金发，深若碧海的蓝色双瞳，不似人类的透亮肌肤，这些他都认错。那个悲天悯人的表情他是不会认错的。这让他多少有些迷茫，“那天把我背回来的，到底是谁？”

唯一知情而且能说出这一切真相的人靠在墙的另一边，一次又一次地别开了眼睛，一次又一次地打消了想要说出真实的勇气，提起华贵的裙摆，转身离去 。

 

数天过去了。

少女无言，但是能听。虽语言不通，但她心思细腻，敏锐的察觉到情况正向着她不希望发生的趋势前进。她的心就这么开始慌乱了起来。

但是当她看到人们忙碌的准备着婚礼的间隙看到她再忙也会向她微微欠身行礼，她便由慌乱转为困惑了，于是她把自己关进房间，躺在床上（这是她发现的痛苦比较轻的姿势），闭上眼睛开始胡思乱想。

“我爱他吗？”当然，得不到的东西在人鱼少女心中变得愈发热切。

“他爱我吗？”真不好说，她心思细腻，但却对恋爱一窍不通，王子作为婚礼的主角，为了婚礼东跑西颠本已失常，甚至女仆们都有意无意地为王子接近她行着方便。但是王子只是保持着距离，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呢，毫无反应，发觉有人盯着她的时候则缩起身子慌乱地看向四周，却只看到奔波忙碌的女仆们。

“我想怎么做？”人鱼少女看着自己原本是鱼身的地方，那里是用声音换来的修长双腿，它给她带来了日夜不休的肉体痛苦和精神压力，这精神压力随着婚礼日期的逐渐临近越来越压得她喘不过气，向外，少女无从逃避，无法抉择，向内，她问内心“我的决定是不是….太仓促了？”

她想起那一夜自己动荡的心绪，不，我这样做，绝不是走向了错误的道路。那么接下来要怎么走？

不知道。她抓起被子，蒙住了脸。

 

又过了数天。

人鱼少女逐渐和女仆们熟络了起来，她本就落落大方，只是之前不习惯而已。于是借助女仆们的帮助，她的活动范围拓展到了王城那些平时不去人的地方。比如此刻她所在的塔楼顶层。

深冬的凉意让旁的女仆们打了个颤，虽然是她们一半为了偷懒而把她带过来的，但是看到她只着那件薄纱没有任何反应的样子，对她是“圣女”的说法便从半信半疑转为笃定了。

她并没有看到女仆们窃窃私语的样子，“——”从这样的高处俯瞰，对于人鱼少女是新鲜且不曾有过的经历，在这样的视角下，无论是远处花园中的花朵还是各处门口执勤的卫兵都化作了不可见的小点，视角之上，她正兴高采烈，像孩子一般想要用自己双手触碰看似近了一些的天际。

对这片风景的喜爱让她放松了警惕，以至于女仆悄悄离开，王子趴在人鱼少女旁边的时候，她才慌忙收回手，扭过头去。

他也不说话，他知道人鱼少女听不懂。他只是抬头和她共享着同一片风景。他身边的她见他不打算特意做什么，便再次将视线回归到远处。王子这是第二次，或是第三次如此接近她了，上一次是她倒在沙滩上，人们均不知所措时，他当机立断，把她抱到了军医所在的帐篷。他看着身披薄纱的少女，她身上体现出一种与人类绝不相同的气质，这份气质和模糊的记忆让他对她有着强烈的兴趣和似有似乎的好感，但是越是接近她，便发现关于她有太多谜团，但是她又是如此通透，想象她藏了什么秘密甚至都是一种过激的侮辱了。

“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似乎一旦得到回答就能解释一切，只是这句轻声的提问很快便消散在了呼出的雾气中，待人鱼少女回头望去的时候，王子已经回到了他所应该在的地方了。

 

王城中各处都在流传着“圣女大人”的事情。虽然她的两位近侍女仆是王子亲自挑选出来的，她们温柔，耐心，尽职尽责。但是其他好事的女仆们自有她们的办法。拜其所赐，她的活动范围再次扩大，整个王城都在她的探索范围内，人们会给这位美丽而不怕冷，走路缓慢，面色不怎么好看的圣女主动让出一条小路，并通过她还比较能达意的手语琢磨出她需要什么。相对的，即便每一步都痛得似乎要撕裂她全身那样，她依然向着和她打招呼的每一个人露出笑容。这么到处游览的她其实有些漫无目的，她知道她想要什么，但是和这个所求之物的距离，以及将它握在手中的方法，她都尚不明朗。

“你在找什么呢？”王子，还有未来的王妃，心里都念叨着同一句话。

首先是王子开始了行动，他在闲暇之余会找到人鱼少女，和她一起漫无目的地散步。她虽然有些惊讶，但也只能默不作声，继续她的探查，而每当王子握住她的手，向他是以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她都似乎被吓到似地颤抖一下，仿佛某种可爱的小动物。

这一切都被人们看在眼里。

“王子和那位圣女……”“不会吧？…….”“真的。”“王妃岂不是……”“你可别乱说…….”风言风语吹到了王子耳中，他不以为意，但是吹到了渔家少女耳中，便引起了负面的情绪。

她不是什么坏人，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巨大的变革动摇了她心中某处的“基准”。看到人鱼少女用比她还要纤细的一双腿从海面下走出，她几乎都快要昏过去了，而王子将昏迷的人鱼少女一把抱起，更是冲击了她的内心。

来到王城，作为未来的王妃本来是一件未来满是光明，可以醉心享受种种美好事物的事情，但是每当她听到“圣女大人”的事情，都感到四周的景色逐渐被剥离，只留下灰暗，还有自己。她也想作出选择，但是前者的诱惑力太大了，巨大的物质落差让她几乎不敢想象如果她承认，等待她的除了死还有什么恐怖的刑罚。

于是——“我们什么时候成婚啊~”最初的一个谎言，就只能一层层涂抹加固了。

 

婚期将近。在王子的提议下，婚礼将在海上举行，造船工们制作出来的新的战舰，载着王子和王妃，驶向新的未来……之类，虽然有那么一些不合章法，但是国王和王后考虑到他实际是想去那片失事海域，他们二人也只能苦笑着答应了。

人鱼少女知道终期将临，她变得不再去远处散步了，只是偶尔在塔楼顶层看看风景，剩下的时间都窝在房中，烦扰和忧愁如同细丝一般缠住了她的躯体，拉住了她的嘴角，以至于当她与未来的王妃“偶遇”的时候，她一时木讷，竟没能认出来。

她虽然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在说什么，但是她从面容和语气中感受到了明显的敌意。于是她便做出了很符合她性格和身份的行动——转身回到房间，把门锁好，轻轻躺好。

“她一定也想和王子结婚吧。”这么想着，少女紧闭的眼角淌下一滴清泪。

 

婚礼那天天气真是不错。好到三个心里有事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些垂下眼帘——阳光真是刺眼。王子和王妃在舰桥上欢迎着各路嘉宾贵客，心里却想着各自的事情，人鱼少女则把自己关在船舱，面对诸多关于她的询问，女仆们给出了冷硬的答复：“圣女大人在人群中感到不适，正在休息。”

 

她把自己关进船舱不是没理由的。

少女靠在冰冷的船舱门上，看着手中象牙柄的锋利小刀——船起航之后女巫的使魔就来联系她了，见面就是一段尖利的嘲笑。嘲笑之后，那乌鸦使魔便吐出这把小刀。女巫喑哑的声音通过乌鸦的声带毫无失真的向她宣告着：用这把小刀把他杀了，把他的血涂到你的腿上跳海，你就能重新作为人鱼继续活下去，声音还给你也无妨。假如做不到——你就化作泡沫好了。

反光的刀刃倒映着她甚至显得有些呆滞的目光，听着外面乐声和人声造就的嘈杂一片，她的心反而沉寂了下来。

她想清楚了。因缘际会，不属于她，她做个普通的旁观者就好了，王子是她喜爱的人，但是，哎……

“我毕竟是人鱼，争不过，也没办法嘛……”

 

她打开锁，推开房门，要解决最后一件事。她摆了摆手，示意女仆不要跟来。

她内心平静的像是毫无波澜的内陆湖，轻轻敲了敲婚礼正式开始前，里面坐着未来王妃的船舱。

“请进。”

人鱼少女迈进房门所看到的，是未来王妃惊恐无比的表情。

她想要告诉她，我喜欢他，但是我情愿退后一步，祝你们幸福。

她看到她平静的脸，却歪曲到了“她意志坚决的想做什么”，愈发惶恐的她退到了墙壁边上，抄起了壁挂上的短刀。激动的心情让她说出了无数原本温和的她绝不会说出口的激烈言辞，人鱼少女听着，毫无动摇。

于是自觉有优势的她想要逼迫她离开船舱，她仿照父亲教她喝退野兽的样子，拿着刀，步步紧逼。

可最终她听出来了。这个仅凭一张嘴就夺去了她所爱之人的女人，她现在的样子真是丑恶，这样的人凭什么，为什么能和他站在一起？！

“嗤——”

即使是从事过体力劳动的渔家少女，在这种场合也比不过生来就灵巧于人类的人鱼少女。小刀刺破了胸衣，穿透了皮肤，伤口并不多么严重，但王妃受到了惊吓过度，倒了下去，打翻了银质茶具，发出刺耳的声响。

 

“怎么办？”

响声一定会引来卫兵，如果能让第一个卫兵失去战斗力就能离开现场……

“能行！”

胆怯的她没有想过作势装作为王妃包扎，在她潜意识中大概还觉得这种女人还是死了好，现在听到门口传来的脚步声，少女竖起耳朵。

一个人。

门开了。

少女扬起匕首柄，准备对着进来的人后颈敲下去……..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好的天气，为什么船会产生颠簸。

小小的颠簸没有对其他人造成太大的影响，端盘子的女侍者都习以为常。

而少女在紧张和焦躁中重心前移，一颠簸便扑了出去。

进来的也不是什么卫兵，而是王子，出于战斗的训练，他打开门后就转过头来防止背刺，他看到少女，便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她径直扑了过来，那把锐利的仪式匕首顺着重力彻底切断了他的气管。

 

那一天。

人们在船舱里找到了昏迷的王妃和死去的王子。

王子的死法成谜，那伤口太小了，现场根本没有那样的凶器，王妃醒来则是一味地呓语着无人明白的话，语调中充满了悔恨和哀痛。至于圣女，她失踪了，大家并不认为是她杀了王子，反而是圣女保住了王妃性命的说法比较让大家接受。

无论如何，王子死了，船开回，人散去，只留下疯狂挣脱不肯离去的王妃。

夜里，曾经的喧闹都平静了，只留下了潮声，和眼中回复清明的王妃提起短刀刺穿心脏的微弱声响。

海面之下，人鱼少女的心逐渐冷却，不再跳动。她不再笑了，在阴暗的深海中逐渐离开了所有人的视野，最后被彻底忘却。即使提及当年的那件事，鱼儿们得出的也不过是这样的结论——

 

人类，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