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行者，CDPR写给奋斗者的情书
文章开始前，我想简单介绍两句，这篇文章并不是为了考究动画里的每一个细节而写下的，也没有对专业拍摄手法的逐帧解析，仅仅是从一个赛博朋克轻度爱好者的观众视角，对我所能意识到的，动画内容与表现方式优秀之处的分析解读，以及我个人对动画内核的解构与理解，但由于要讲的内容比较多，文章注定不会太短，可能会涉及剧透。如果你看过边缘行者，感觉好却又不太清楚好在哪里，那么这篇文章将值回你阅读的时间与精力的票价。
文章将分为三个部分，其实三个部分并没有清晰的分界，仅仅是粗浅地提供一个由浅入深的思考方向罢了。其中第三部分是我个人对CDPR给出的故事与世界观的解构与理解，是本文章的核心。如果你并没有看完全剧，那我推荐你先看前两部分，不会涉及过多剧透。
第一部分：动画以外的2077世界
赛博朋克2077的基础设定几乎完全来自赛博朋克文化的“红楼梦”——《神经漫游者》，思想盒与生物芯片、二级平层与网络空间、防火墙与黑墙、千叶城与夜之城……当然，也少不了资本的重头戏——泯灭人性的超级企业。这部1983年的自由狂想曲，将硬科幻的摄影机拉向为了无限可能而癫狂的蝼蚁们。2077更是省去外部世界的纷争，给人一种“世界正在夜之城”的错觉，为这个世界观扣上自由的笼套，不愿逃也不能逃。
CDPR对2077世界观的构建仍是一如既往的严密自洽，前人之述备矣。但可惜的是，这群造物主在商业游戏的框架下未能舒展拳脚，为了照顾角色设定的自由度，作为主旋律的义体改造在轻度玩家手里显得可有可无；为了迎合情节选择的自由度，作为关键约束力的赛博精神病成了主线之外的摆设；为了照顾玩家的观感，夜之城这座黑暗森林里尽是能碰上老实人……这部本应记叙传奇的史诗在一个个妥协中未能与赛博朋克的背景榫卯相契，成为一个镶了赛博朋克金边的小人物传记。即便如此弯腰，CDPR仍被现实打了一记猛拳，糟糕的配置需求让2077庞大世界观的无限可能成为泡影，不少玩家在游戏进入门槛上止步，只剩一部分亚文化热爱者深入挖掘游戏中的天马行空，而这些人与“魂学”、“环学”研习者相比简直少得可怜，再进一步为2077世界观拓展幻想疆域的更是鲜有人矣。
显然2077世界的延申不能因为一次失利而止步，CDPR选择以动漫的形式为这个世界观助推一把，为创作者弥补游戏制作的过失。在动漫这个观众更加被动的体裁下，创作者能在故事中承载的信息远远不能与开放世界相比，但塞翁失马，创作者能够完全掌握叙事节奏，也能更好把控观众思维流向，与尽可能多得观众形成心流，对于一向追求沉浸感的2077创作者可谓是如鱼得水，CDPR正借此成功展露了翎羽，秀了肌肉。
第二部分：动画杰出的表现力
这部动画的叙事节奏就是夜之城的生活该有的样子，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否情愿，他都裹挟着你向前跑，而它本身也从未因为任何事物加速或者放慢。编剧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把伏笔压在醒目的位置：
开头的三分钟的超梦片段是动漫的引子，作为全剧线索的斯安威斯坦（本文音译单词全部使用萌娘百科的中文翻译）首次露面，片段借用赛博精神病将它的功能尽数展现出来，并对黑超梦的录像方式有所暗示。同时也介绍了边缘行者们跌落出边缘的终点——赛博精神病，这成为世界观对角色们的绝对限制，斯安威斯坦也真的成为“线”与“索”贯穿全剧，如此单刀直入的引子放在开头这个巧妙的位置，很容易让人当成秀肌肉的空镜头，短短三分钟，这个引子似乎描绘了每一个落出边缘的跑手必然的“华丽”谢幕。
动画中丰富的侧面描写，精确生动地将信息传达给观众，这里面既有故事的细节，也有世界观的设定。开篇大卫在家洗不起衣服，轻松的对话没有过分强调大卫家的一贫如洗，直到因为没钱四处碰壁时，才有了“大卫家仿佛的确很穷”的意思。这一部分更多让人注意到出租洗衣机送到家的吸血服务，而平静的另一面，是这份面对贫穷的司空见惯与任由资本蚊子吸血的心甘情愿，无疑透露着夜之城平民剩余价值被无限压榨的恶劣环境，后文将着眼于此，该部分不作过度赘述。
这里电视上仅仅一瞬间的画面就将大卫母亲葛洛莉与开头的黑超梦和斯安威斯坦串联起来，也由此有了与曼恩等赛博朋克的相遇，正因为叙事节奏很快，这样巧合的事件也没有留给观众太多思考机会，显得自然而然。
导演似乎格外中意把伏笔与信息剪切成碎块，分散在一闪而过的镜头或者对话中的编排手法，这使得动画避开了除镜头语言以外的几乎所有正面描写，甚至连葛洛莉到底作为什么身份参与交易也没有明说，只在露西和大卫待在救护车里时，有出现过非法收集尸体上值钱义体并卖出的“清道夫”群体，这样简短有力的叙事安排遇上悲剧片段无疑会让观众痛的喘不过气，前两话意外与波折接踵而至，轻松的开场过后，夜之城无情地裹挟着主角与观众向前走，没有停下哀悼的时间，严酷的夜之城不会为小人物的离去而停滞。
剧中不乏这样的编排，无论是零碎的信息像撒开的大网一样疏而不漏地铺叙故事，还是镜头的闪回让观众体验一把斯安威斯坦的快感，在各个快节奏的场景间来回切换，编排杂而不乱。就是这样细碎自然的夜之城日常，塑造了一群鲜明立体的角色。另外，也得益于网飞财大气粗地一次性放出全集，观众眼里的《边缘行者》每一话之间能够流畅衔接，角色干净利落的死亡像极了某位Jo级生物的作品，创作者借助这份痛感将人物与世界观塑造成型，无时无刻不在为夜之城的丛林法则拉着警笛，将观众的思维惯性从现实带入夜之城，超越2077的沉浸感让观众与角色不断共鸣，宛如深潜入记录边缘行者传奇故事的黑超梦。
导演出色的表现手法不胜枚举，文章仅仅拿前两集的片段抛砖引玉，其他片段就交由各位的慧眼去发现吧。
题外话：前两集的刀子与背叛实在是太密集了，撕心裂肺两话后，刚认识的丽贝卡为大卫递上了一杯可乐，我表情跟大卫一样懵圈，而且一直以为这是什么有毒的东西，可后面的情节告诉我，CDPR成功把我的思维惯性带进明争暗斗的夜之城了。
第三部分：追求终极目标的努力本身就是价值
Edge Runners，是2077的原型桌游中玩家扮演的身份，它能让人想到两个词：边缘人和Blade Runner。
边缘人即字面意思，对两个群体的参与都不完全，而处于两个群体之间的人。动漫中有很多对于边缘的塑造：穷人的身份上着贵族的学校，大卫同时有来自两个阶级的意识输入，是贫与富的边缘人；干非法的清道夫活计，又用合法的方式送儿子成龙，葛洛莉是道德的好与坏的边缘人；有主流人群的思维方式，不得不“自愿”跟着赛博朋克们干活，刚入伙的大卫是主流与朋克的边缘人；故事的主线，是那些在义体改造的路上不愿回头的边缘行者们，他们是意识正常与精神失常的边缘人。Edge Runners就在不断试探人类身体改造的极限，在精神崩溃的悬崖边缘奔跑，他们有回头的机会却没有回头的余地，直到跌落悬崖与暴恐机动队碰撞出火花的那一刻。
Blade Runner ，直译看来是在刀锋上奔跑的人，这是电影《银翼杀手》的原名，用于形容动漫中的赛博朋克也非常恰当，但说起这部电影，就要讲到他大名鼎鼎的原著《仿生人会梦到电子羊吗》，厚厚一本书仅仅记叙了短短一天早晨到另一天早晨的故事，动漫对时间流速的把控与这本书有些相似。动漫中曼恩精神崩溃边缘看到的一望无际的荒漠，让我想到书中的默瑟主义，这个不明来历、不明目的的宗教让教众通过共鸣箱与一位不断向沙丘顶端走去的老人感觉共通，感受到被沙丘顶端飞下来的石头砸中的疼痛，感受到无尽沙漠炎炎烈日的炙烤，感受到每一次即将登顶却滚落下沙丘的痛苦无奈，并感受到默瑟的重生，重新向上爬去，用神经上的痛觉生产精神上的共鸣。曼恩在那个想要追求着什么的荒漠，遭受义体与夜之城对精神的炙烤，忍受着一直向前却不知道何时才能抵达的无耐与痛苦，仿佛是默瑟老头的复刻。
有所追求一直是《边缘行者》所讲的故事，葛洛莉想让儿子爬上荒坂塔顶；露西想要有人能够Fly me to the moon；帮派成员追随首领，以他梦为己梦；法拉第魂牵梦绕着他的终南捷径；亚当重锤追寻荒坂给予的绝对实力；无数夜之城咸鱼等待着翻身时刻，以及公司竞争之间的金钱永不眠。
前文提到，在夜之城这个每个人可以无限自由追求自己目标的环境里，一些更自由的人或集团通过从每一位夜之城普通居民身上吸血，来进行资本的积累。2077的世界观中，分级收费、保险制度的创伤小队尤其突出，救援白金用户时可以是夜之城最强战力，有堪比起死回生之术的医疗技术，没有医保则高高挂起，这个设定大概率来自现在漂亮国如出一辙的消防保险制度，任由资本野蛮生长就会结得此果。
在虚假自由的狂想曲中，公司的一举一动公平地压榨着每一位员工、中间人再到雇佣兵的剩余价值，长此以往，夜之城的底层人被成功异化，作为战斗力、劳动力的商品兜售，为公司捏造出的根本无法成为现实的理想奋斗，走上没钱就没出路，没出路就没钱的死循环。无论是荒坂对黑墙外拾荒者高升的承诺，给中间人升职捷径的筹码，还是荒坂学院给学员登顶的机会……公司像默瑟主义一样，用真实的痛苦驯化夜之城的教众，让他们甘愿在公司给出的自由中寻找不存在的翻身可能，作为工具出尽力后，坏掉并被抛弃。
显然，露西曾经作为工具的经历让她意识到了这点，动漫也借助她明确表达出来，即便如此，她也只能用在夜之城物质基础上生长出的自由意志去尝试摆脱异化，以如梦似幻的登月作为终极目标，重新定义个人的价值，也因此拒绝成为普通的合法居民，转而成为赛博朋克去主动追寻价值。中间人与边缘行者们作为公司代理人战争的士兵，更能清楚地认识到这点，但对他们来说，走上这条路便意味着关上了别处的大门，他们甘愿作为棋子，侥幸自己能走上终南捷径，不乏走火入魔的法拉第、运气不佳的杰克·威尔斯，以及中途走上反抗道路的大卫和V。
与强尼银手的虚无主义相反，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这正是大卫小队的英雄主义，他们见证了曼恩的崩溃，目睹同伴的惨死，他们清楚自己也只有这两种下场，但他们正是因为只有这一条路有发挥主观能动性的可能，才和露西一样选择成为赛博朋克，他们仍不想放弃曼恩如默瑟主义一般的无形目标，一次次赌上性命，最终在自己的意料之外，在公司一步步计划之中，如河流中的落叶一般，顺流而下，一去不返。在如此尖锐的矛盾里，边缘行者们根本不可能拥有真正的自由意志，那不过是被更自由的人们的自由裹挟下，形成的牢笼罢了，无论是为了强尼银手的传奇理想、为了在夜之城留下姓名、为了公司的宏伟蓝图、还是为了毫无作用的飞上月球，只是在说法上有些许不同，都只是投入水面的石头，打得起涟漪，掀不起波澜。
但是，CDPR肯定了他们奋斗的价值！当炸掉荒坂塔的强尼银手走出夜之城，当腥风血雨后的露西登上月球，他们承载的不仅仅只有自己目标实现而产生的虚无缥缈个人价值，他们承载的更是自己与一同犯傻走向破灭的同伴共同奋斗的过程中，每个人所创造的、公司意志以外的、仅仅属于他们自己自由意志的宝贵价值，那份看到破灭的未来却仍选择去拥抱自己结局的英雄主义是这个世界的珍宝，他们将作为传奇在下一批同样的奋斗者口口相传中活下去。
尽管残酷的夜之城筛掉了绝大部分边缘行者，CDPR仍然为现实中的每一位奋斗者留下了一个V、一个露西，CDPR创作者将赛博朋克世界的矛盾激化到极点，在一片充斥着虚无主义泛滥的泥潭里生长出奋斗者应有的价值，是对虚无主义最恶毒的鞭笞，是对奋斗者毫无遮掩的歌颂。赛博朋克的故事也不会在游戏与动漫中结束，它将作为CDPR的一封情书，在每一位现实中艰苦奋斗的大卫心中续写。因此，当大卫在绝路上被重锤撕碎，当V拼命过后成为数据体走向黑墙，那并不意味着奋斗的努力被轻易否决，而是有一个强尼银手，或者一位露西重新肯定了努力的价值，这个世界也多了一位挑战荒坂这种泯灭人性魔头的传奇。
写在文章后面的话：很感谢你能看到这里，文中所述仅为我对动漫的一面之言，并不涉及什么深刻内容的讨论与理解，如有不足还请赐教。但可以肯定的是，赛博朋克是虚构的架空世界，不要将它带入现实生活，很多不合理的现象在你的现实生活中一定是不存在的，如果真的存在，我相信法律途径绝对能解决，还请不要在互联网寻求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