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摘录札记：28~29
词曰：闲行闲坐，不必争人我。百岁光阴弹指过，成得什么功果。昨日羯鼓催花，今朝疏柳啼鸦。王谢堂前燕子，不知飞入谁家！
诗曰：燕子来时春雪消，几家留得旧窝巢？风流王谢无踪迹，剩水残山似六朝。
却说晋世祖武帝司马炎，字安世，河南人，昭之子，懿之孙也。发长委地，手垂过膝。既篡魏，复灭吴为一统，都洛阳。武帝明达善谋，能断大事，承魏氏奢侈刻弊之后，而矫之以仁俭，素冠蔬食，以终三年之丧，国富兵强，天下安。立子衷为太子，又为太子择妃，欲娶卫瓘女。贾充妻郭槐，赂杨后左右，使后说帝纳其女，从之。贾妃年十五，长太子二岁，妒忌多权诈，太子嬖而畏之。帝尝以才人谢玖赐太子，生皇孙通。宫中尝夜失火，帝登楼望之。通年五岁，牵帝裾入暗中曰：“暮夜仓猝，宜备非常，不可令照见人主。”帝由是奇之。尝对群臣称通似宣帝。帝知太子昏愚，然恃通明慧，故无废立之心。尚书令卫瓘尝侍宴凌云台，佯醉，跪帝床前曰：“臣欲有所启。”帝曰：“公何所言耶？”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抚床曰：“此座可惜！”帝意悟，因谬曰：“公真大醉耶！”瓘由是不复言。帝于平吴之后，怠于政事，颇事游宴，罢州郡之兵，而武备虚，不能改大中正之选而人才失。又选吴孙皓官女五千入宫，掖廷殆将万人，尝乘羊车，恣其所之。至便晏寝，宫人竞以竹叶插户，盐汁洒地，以引帝车。杨后将殂，荐其叔父骏之女芷有德色，以自代，帝从之，迎立为后。而后父杨骏及弟杨珧、杨济始用事，势倾内外，时人谓之三杨。旧臣多被疏退，山涛数有规讽，帝虽知而不能改。
武帝炎在位二十五年崩，太子衷立。尊杨后曰皇太后，立皇后贾氏。太后父杨骏，假黄钺，录朝政。而贾后凶悍多权略，每欲干预政事，而为太傅骏所抑，遂构骏以谋反，杀之。太后题帛为书，射之城外曰：“有能救太傅者重赏。”贾后因宣言太后同反，矫诏送太后于永宁宫，寻废太后为庶人，诣金墉城。太后至金墉，尚有侍御十余人，贾后悉夺之，绝膳八日而卒。贾后恐太后有灵，或诉冤于先帝，乃覆而殡之，又施诸符药以厌之。
初晋惩魏氏孤立之弊，大封宗室二十有七人，皆以为王，各掌兵权，而授之以职任。贾后忌之，于是征汝南王亮及卫瓘秉政，而贾后族兄模，从舅郭彰，贾后女弟之夫韩寿，生子谧，贾后母无嗣，表请为嗣，故姓贾为贾谧，并预朝政。贾后复召楚王玮，使杀亮及瓘，寻复杀玮，委张华以朝政。华尽忠帝室，弥缝补阙，贾后虽凶险，犹知敬重张华。贾模与张华、裴领同心辅政，故数年之间，虽暗主在上，而朝野安静，华等之功也。
初吴周鲂之子处，膂力过人，不修细行，乡里患之。处尝问父老曰：“今时和岁丰，而人不乐，何也？”父老曰：“三害不除，何乐之有？”处曰：“何谓也？”父老曰：“南山白额虎，长桥蛟，并子为三矣。”处曰：“若所患止此，吾能除之。”乃射虎杀蛟，身从陆机、陆云受学，笃志读书，砥节砺行，比及期年，州府交辟。至是秦雍、氐、羌、齐万年反，梁王彤、夏侯骏遣处以五千兵击之，斩获甚众，为主将所误，救兵不至，力战而死。后齐万年虽为孟观所破，然八王树兵。八王者，亮、玮、伦、冏、又、颙、颖、越也。而刘渊之难起矣。
时崇尚清谈，专事虚无，任情放达，裴頠欲救之而不能改，风俗大坏，卒以此亡国。贾后淫虐日甚，私于太医令程据等。又以簏箱载外间美貌少男入宫，沐以香汤，饮以淫药，使极力淫乱，至于疲弊不能举，则杀而埋于宫中隙地以灭口。更换新者，常至三五人。裴頠与贾模、张华谋废后，而立太子通生母谢淑妃为后。以诸王方强，朋党各异，不敢发。模以忧卒。惠帝为人戆呆，尝在华林园闻虾蟆之声，而曰：“为官乎？为私乎？”时天下荒馑，百姓饥死，帝闻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权在臣下，政出多门，势位之家更相荐托，有如互市。贾后家，与贾后母郭槐家，听其恣横，货赂公行，而天下之乱成。太子通幼有令名，及长，不好学，惟与左右嬉戏，名誉寝减。贾后使人诱之为非，强饮之酒，使为反书而废之。程据使孙虑赐之鸩酒，太子不肯饮，虑以药杵椎杀之。
赵王伦起兵讨后，废贾后为庶人，杀之。遂杀司空张华，仆射裴頠。伦自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孙秀等，并据兵权。伦素昏愚，复受制于秀。秀为中书令，威权震朝廷，天下皆事秀而无求于伦。淮南王允起兵讨赵王伦，不克而死。
时石崇有美妾绿珠，孙秀求之，崇不与。及淮南王允败，秀因称石崇、潘岳助允为乱，收之。绿珠坠楼而死。崇叹曰：“奴辈利吾财耳！”收者曰：“知财为祸，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初潘岳母常诮岳曰：“汝当知足，尚图利，乾没不已乎！”及败，岳谢母曰：“负阿母。”遂皆族诛。
立皇后羊氏。赵王伦逼夺玺绶，备法驾入宫，即皇帝位。出帝居金墉城，尊为太上皇，而杀其皇孙臧，惠帝子孙俱尽。以孙秀为侍中，其余党羽虽奴卒，亦加爵位。每朝会，貂蝉盈坐。时人为之谚曰：“貂不足，狗尾续。”齐王攸之子冏，及成都王颖、河间王颙等，举兵讨伦。伦、秀大惧，遣孙辅、张泓等帅兵拒之。成都王颖击败伦兵，帅师济河。左将军王舆内应，攻斩孙秀，迎帝于金墉城复位，伦伏诛。以齐王冏为大司马辅政，成都王颖、河间王颙各还镇。立武帝之孙清河王覃为太子。齐王冏骄奢擅权，起府第，与西宫等，期年不朝。河间王颙、成都王颖使长沙王义讨冏，冏众大败，执冏杀之，党与皆夷三族。
乂在朝执政，河间王颙，成都王颖，嫌乂在内，不得逞其欲，遂举兵反。又奉帝自将讨颖，颙将张方袭败之。张方入京城大掠，死者万计。乂再奉帝与颖都真陆机战于建春门，机军大败。机与宦者孟玖有隙，谮机有二心于长沙，斩之，并其弟云，夷其族。又屡破颖兵，前后斩获七万余人，未尝亏奉上之礼。城中粮食日窘，士卒无离心。张方以为洛阳未可克，欲还长安。东海王越，恐城中不济，潜与殿中诸将，夜收又，置金墉城，大赦改元。开城门，将士见外兵不盛，悔之，更谋劫出又以拒颖。越惧，遣人密告方，方取乂炙杀之。颖入京师为丞相，如魏武故事。越为尚书令，颙为太宰。颖僭侈日甚，废羊后及太子覃，众大失望。东海王越，奉帝讨颖，复羊后及太子，征嵇绍诣行在。颖遣兵拒战于荡阴，乘舆败绩，绍以身卫帝，被杀，血溅帝衣。颖迎帝入邺，左右欲浣帝衣。帝曰“嵇侍中血，勿浣也。”陈胗、上官已奉太子覃守洛阳，越走东海。幽州都督王浚，与鲜卑、乌桓及越弟并州刺史东赢公腾，共起兵讨颖。
初自汉魏以来，匈奴、鲜卑、羌、氐、羯五等胡人降者，多处之内地。其后数因忿争，杀害长史，渐为民患。武帝时侍御史郭钦上疏，请因平吴之威，渐徙杂胡于边地，弗听。时有巴西氐李特，起兵于蜀。匈奴左贤王刘豹之子渊，幼而隽异，博习经史，膂力过人，有文武才略。为侍子在洛阳，齐王攸请杀之，武帝不听，以为左部帅。惠帝时，以为匈奴五部大都督。颖表渊为匈奴左贤王。渊子聪骁勇绝人，博涉经史，善属文，弯弓三百斤。弱冠游京师，名士莫不与交，颖以聪为积弩将军。及幽州王浚，并州司马腾兵起，渊说颖曰：“今二镇跋扈，恐非宿卫及近郡士众所能御也。”渊请还，说五部赴国难。颖曰：“吾欲奉乘舆还洛阳，何如？”渊曰：“殿下，武帝之子也，有大功于王室。王浚竖子，东赢疏属，岂能与殿下争衡耶？但殿下一发邺宫，示弱于人，洛阳不可得至，威权不复在殿下也。愿抚勉士众，静以镇之。渊为殿下，以二部摧东赢，二部枭王浚，二竖之首，可指日而悬也！”颖悦，拜渊为北单于，使将兵如计行。及幽并兵至邺，颖奉帝还洛阳。王浚大掠邺中而还。张方拥兵，专制朝政，太弟颖不得复预事，诏太弟颖以成都王还第，更立豫章王炽为皇太弟。刘渊闻颖去邺，叹曰：“不用吾言，遂自奔溃，真奴才也！然吾与之有言矣，不可以不救。”将发兵击鲜卑、乌桓，刘宣等谏曰：“晋人以奴隶御我，今其骨肉相残，是天弃彼，而使我复呼韩邪之业也。鲜卑、乌桓，我之气类，可以为援，奈何击之？”渊曰：“善，大丈夫当为汉高、魏武，呼韩邪何足效哉！”宣等稽首曰：“非所及也！”遂举兵反，迁都左国城，胡人晋人归之者甚众。渊谓群臣曰：“昔汉有天下久长，恩结于民，吾汉氏之甥，终为兄弟，兄亡弟绍，不亦可乎！”乃建国号曰汉，即汉王位，改元元熙，尊蜀汉安乐公禅为孝怀皇帝。渊有族子曜，生而眉白，目有赤光，幼聪慧，有胆量。早孤，养于渊。及长，仪观魁伟，性落拓高亮，好读书属文，铁厚一寸，射而洞之。又武都羯人石勒，往从渊，渊因据有山西、陕西等地。
晋东海王越起兵讨张方，太宰颙杀方，送首于越以请和，越不许。成都王颖奔长安，长史刘舆诛颖，惠帝食毒饼而崩，乃太傅东海王越所鸩也，在位十七年。太弟炽入宫即位，是为怀帝。立清河王覃弟诠为太子，以琅琊王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镇建业。帝虽欲图治，无奈太傅越专权秉政，杀故太子清河王覃，以诏征河间王颙为司徒。颙就征，南阳王模杀之于新安。
时汉王渊卒，刘聪代之。晋饥民王如寇南阳，汉刘聪遣石勒寇江夏，并王如兵，遂寇襄阳。太傅越率兵御之，次于项，越卒于项。王衍等奉越丧还葬，石勒遣轻骑追而尽执之。衍等乞生，勒不加以锋刃，夜使人排墙杀之，剖越柩，焚其尸。曰：“乱天下者此人也，吾为天下报之。”汉刘聪使大将呼延晏，将兵一万七千，寇洛阳，比及河南，晋兵前后十二败，死者三万余人。
刘曜、王弥、石勒皆引兵来会。未至，晏先至洛阳。怀帝具舟于洛水，将东走，晏尽焚之。未几，弥及曜等继至，晏乃先克宣阳门入，帝出华林门，欲奔长安，汉兵追执之，杀太子诠等，迁帝于平阳，封平阿公。汉王聪遣始安王刘曜等攻长安，晋南阳王模出降，曜杀之。聪以曜为车骑大将军，镇长安。晋安定太守贾匹，与冯翊太守索綝，金城护军麹允等，谋兴复晋室，乃共帅众向长安。刘曜与匹等战于黄邱，曜众大败，于是匹等兵势大震，迎秦王业入于雍城。贾匹等围长安数月，汉中山王曜连战皆败，驱掠士女，奔于平阳。秦王业自雍入于长安，贾匹等奉秦王业，建行台于长安，汉王聪宴群臣于光极殿，使怀帝着青衣行酒。庾珉、王隽等，不胜悲愤，因号泣，聪恶之，杀珉、隽等故晋臣十余人，怀帝亦遇害。怀帝凶问至长安，皇太子业举哀即帝位。
时贾匹为盗所杀，以麹允为左仆射，索綝为卫将军，军国之事，悉以委之。汉遣赵染寇长安，麹允射杀之。帝在位四年。汉遣刘曜寇长安，攻陷长安外城，麹允、索綝退守小城，内外断绝，城中饥甚。帝泣谓允曰：“今穷厄如此，外无救援，当忍耻出降，以活士民。”使侍中宋敞，送降笺于曜，綝潜留敞，使其子说曜曰：“若许綝以郡公者，请以城降。”曜斩而送之曰：“帝王之师，以义行也，孤将兵十五年，未尝以诡计败人，今綝所言如此，天下之恶一也，辄相为戮之。”帝乘羊车，肉袒出降，群臣号泣攀车，帝亦悲不自胜。御史中丞吉朗叹曰：“吾智不能谋，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随，北面事贼乎！”乃自杀。刘曜送帝于平阳，麹允自杀。晋亡，起武帝乙酉，终愍帝丙子，凡四主，共五十二年。
汉王聪以帝为光禄大夫，封怀安侯，以刘曜为太宰，假黄钺，都督陕西，封秦王。斩索綝于市。其后汉王聪出猎，以愍帝戎服，执戟前导。又宴群臣于光极殿，使之行酒洗爵，晋臣多涕泣失声。尚书郎辛宾起，抱帝大哭，聪命引出斩之，愍帝遂遇害。
时海内大乱，独江左差安，中国士民避乱者，多南渡江。镇东司马王导说琅玡王睿，收其贤俊，与之共事，睿从之。辟掾属百余人，时人谓之百六掾。刁协、卞壶、陈颗、庾亮、甘卓、周访、陶侃皆与焉。宏农太守宋哲，为汉所攻，弃郡奔建康，称受愍帝诏，令丞相睿统摄万机。睿素服出次，举哀三日，即位改元。置百官，立宗庙，建社稷。时有以牛易马之说，且待下回叙明。请将前五胡叙其大略，其后五胡，分叙于二十四回索头魏之中间。
五胡之乱，起于巴西氐李特。初张鲁在汉中，宾人李氏自巴西往依之。及魏武曹操克汉中，李虎将五百余家归之，拜为将军。其孙特，于惠帝时，以流民入蜀，旬月间，众至三万，据广汉，进攻成都，为刺史罗尚所败，斩其首。弟流代领其众，势复盛。及流卒，特之子雄代之。以范长生为谋主，攻走罗尚，入成都，自称成都王，寻称帝，国号大成。雄僭位三十一年卒，舍子而立其侄班为君，僭位五月，为雄子越所弑。越以其弟期多材艺，有令名，立为君。僭位三年，为特季弟让之子寿所废，期自缢死。寿僭位六年，改国号曰汉，故世称为后蜀。寿子势僭位四年，势骄淫，不恤国事。晋安西将军桓温，举兵深入，直指成都，李势战败，遂面缚舆榇而降。成凡七世，共四十七年。后其地为前秦苻坚所得。
其次作乱，敢于灭晋者曰汉，后改号赵，匈奴人。初汉献帝时，南单于呼厨泉入朝，魏王操因留之于邺，分其众为五部，居并州。其弟左贤王豹最强，自谓其先汉氏外孙，因姓刘氏。豹生子渊，生而有文在左手曰渊，遂以为名。渊见司马氏八王树兵，骨肉相残，因叛晋起兵，据平阳称帝，国号汉。僭王位四年，僭帝位三年而卒。子和立一月，欲杀其弟聪，北海王乂以告聪，聪攻杀和，而立又为皇太弟。聪两寇晋朝，执二帝，几灭晋，逐晋东居江左。时有流星入紫微垣，有光烛地，陨于平阳北，化为肉，长三十丈，广二十七步之异。
汉主聪专事女色，烝于渊后单氏。又中护军靳准有二女，月光、月华，色绝美。聪立月光为上皇后，刘贵妃与月华为左右皇后。及月光以秽行废，又立美婢樊氏为上皇后。三后之外，佩皇后玺绶者复七人，饮酒宣淫，百日不出。太弟乂数谏，聪子粲谗而杀之。聪僭位八年卒，子粲立，靳准专权用事。刘聪诸后俱年少，粲淫于刘聪诸后，白昼宣淫，不听朝政。靳准靳兵升殿，执粲杀之，僭位者一月。刘氏男女，无少长皆斩东市。发渊、聪二陵，斩聪尸，焚其庙，自号大将军汉天王。渊族子刘曜闻乱，自长安起兵讨准；石勒自洛阳，率精骑五万讨准。准数挑战，勒坚壁以挫之。曜至赤壁，即皇帝位，以勒为大司马，加九锡，进封赵公。准将军乔奉等杀准，推准弟靳明为主，遣卜泰奉传国六玺，降于刘曜。石勒大怒，攻拔平阳，焚其宫室。靳明奔曜，曜族诛之。勒遣左长史王修，献捷于汉，修舍人曹平乐言于曜曰：“勒遣修来，实觇强弱，俟其复命，将袭乘舆。”曜听平乐之言，遂斩王修于市。勒闻之，大怒曰：“孤事刘氏，于人臣之职有加矣，彼之基业，皆孤所为，今既得志，还欲相图，赵王赵帝，孤自为之，何待于彼耶！”乃诛曹平乐三族。
汉主曜还都长安，立故惠帝后羊氏为皇后，改国号日赵，世称为前赵。石勒背汉据襄国称赵王，世称为后赵。后赵石勒攻前赵蒲阪，前赵主刘曜，自将击破之。石虎奔朝歌，曜攻石生于金墉，围洛阳。后赵王石勒，自将救洛阳，卷甲衔枚，诡道兼行，帅步骑四万，入于洛阳城。石虎引步卒攻前赵中军，石堪以精骑击其前锋，大战于西阳门。勒出自阊阖门，夹击之。曜素嗜酒，至是将战，饮酒数斗，至西阳门挥阵就平。石堪因乘之，赵众大溃。曜马陷，为堪所执。勒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获，余可纵其归命之路。”以曜归，杀之，曜僭位十二年而亡。前赵凡五主，共二十六年。于是长安、秦、陇等地悉归后赵石勒。
石勒者，上党羯人也。父周曷朱为部落小帅。勒有胆力，善骑射。晋东嬴公腾，执诸胡于山东，卖充军实。勒亦被掠，卖为奴，逃亡为群盗，往从汉主刘渊。渊以为将，众至十余万。以张宾为谋主，每事咨之。呼为右侯而不名。
初勒为人所掠卖，与母王氏相失。晋并州刺史刘琨得之，遣使并其从子虎，送于勒。勒遗琨珍宝名马，谢而绝之。时虎年十六，残忍无度，为军中患。勒白母欲除之。母曰：“快牛为犊，多能破车，汝小忍之。”及长，善弓马，勇冠一时。每屠城邑，鲜有遗类。然御众严明，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勒遂宠任之。张宾劝勒进据襄国。襄国，今北直顺德府是也。分略翼州诸郡。
时晋幽州都督王浚，将欲叛晋自立。勒欲袭之，伪为寡弱，以臣子礼推戴浚，浚大喜，益骄怠。勒出兵袭浚，声言上礼，直入浚室，升其厅事。召浚妻共坐，执浚于前，送襄国斩之，幽州悉定。复败晋臣刘琨，定并州之地。因与刘曜有隙，遂自立为王。寻灭曜，尽有同豫、徐兖、并幽、秦雍、青冀之地，改称天王，即帝位，僭位共十五年卒，太子弘立。石虎使其子冀州刺史邃入宿卫，文武皆奔散。刘太后有胆略，佐勒建功业，与石堪、石生、石郎等，举兵讨虎，不胜，虎尽杀之，遂篡天王位。弘僭位者一年，为虎所杀。
虎既得志，大作宫室，穷极工巧，选民间美女以实之，服珠玉，披绮罗者万余人。教宫人习星象，习骑射，以女骑千人为卤簿，锦裤，金银带，羽仪鼓吹，游晏以自随。又作东西两宫，台观四十余所于邺。又治长安、洛阳诸宫，增置女官二十四等，大发民间美女三万余人以配之。民有美女美妇，其父与夫不自献者，罪至死。重刑厚敛，苦役百姓，死者以数十百万计。财物不足，尽发前代陵墓，取其金宝。赵太子邃素骁勇，虎爱之。邃骄淫残忍，好妆饰美女，与宾客传观。宣淫讫，即裸而剖其腹，去其肠胃，实以五味香料，蒸而共食之。虎既荒淫好色，喜怒无常，数诮责答棰邃，邃谋杀虎。事觉，虎杀邃，并男女二十六人，同埋一棺。立子宣为太子，宣又欲杀虎。以虎素爱秦公韬，使人先杀韬，欲因虎临丧，并以杀虎。事觉，虎肢解之，飞灰道中，杀其妻子夫人。宣幼子才数岁，虎素爱之，抱之而泣，欲赦之。大臣不听，取杀之，儿挽虎衣大叫，至于绝带，虎因发病。
初将军张豺，获赵主曜幼女，有殊色，纳于虎，虎嬖之，生齐公世。至是豺说虎立之。虎谓群臣曰：“吾欲以纯灰三斛，自涤其肠，何为专生恶子，年逾二十，辄欲杀父。今世年方十岁，比其二十，我已老矣！”以其母刘昭仪为后。虎谪戍宣东官卫士十余万人于凉州。其众梁犊等，遂纠众反，掠民间柴斧，施以一丈柯柄，攻战若神，所向奔溃，长驱而东。虎大惧，姚弋仲与蒲洪讨平之。虎以弋仲为西平公，后为后秦祖。以洪为秦雍都督，后为前秦祖。
虎僭位十五年卒，幼子世立一月，兄石遵杀之而自立。遵立六月，弟石鉴杀之而自立。鉴立四月，石闵废而杀之。闵本姓冉，杀石虎三十八孙，尽灭石氏。闵自立为帝，复姓冉，国号魏。时虎庶子石祗镇襄国，与姚弋仲、蒲洪连兵讨闵，遂自立于襄国。僭位二年，其将刘显杀之以降闵。后赵亡，凡七主，共三十三年。
后显又叛闵，为闵所杀。石琨奔晋，晋斩之，石氏遂绝。闵僭位三年。燕王俊遣慕容恪等击魏，魏主闵战数胜。恪择鲜卑善射者五千人，为方阵而前，闵直前击之，所乘骏马，日行千里日朱龙，忽毙，为燕兵所执，俊鞭之三百，斩于龙城。前燕遂并有赵地。前燕者，曹魏时鲜卑莫护跋居辽西，从司马懿讨公孙渊有功，拜率义王，建国棘城之北，今直隶，卢龙县是也。
时燕代多冠步摇冠，护跋见而好之，乃敛发袭冠，诸部因呼为步摇，遂讹步摇为慕容氏。四传而至慕容廆。自晋武帝时已为寇，既而降晋，以为鲜卑都督。廆称大单于，晋封辽东公。廆少子翰，骁勇有智略，佐廆取辽东，斩连津，攻高句丽。瞤居位二十七年卒，子皝立。忌慕容翰，翰奔段氏，复奔宇文氏，宇文逸豆归不能用，皝潜召而归之，翰佐皝降服高句丽，破宇文逸豆归，辟地数千里。皝忌翰益甚，遂杀之。皝嗣辽东公，又晋封燕王，共十五年卒，子俊立。嗣王位三年，僭称帝十年，俊用慕容恪取中山，复遣击魏冉闵，并有后赵之地。惟三秦之地，为前秦所据，不能有。又遣恪破降段龛，定齐地。乃俊卒，子暐立，慕容恪受遗诏辅政。恪虚心待士，量才授任，燕国大治。及恪卒，晋桓温伐燕，燕求救于秦，秦王坚遣苟池、邓羌救之，温遁还。燕慕容垂追击，大破之。垂初名霸，燕主皝之子，皝奇其才，欲立为世子而不果。燕主俊恶之，以其尝坠马折齿，更名曰缺。又以缺名应谶文，更名曰垂。垂取段末怀女，才色兼全，与燕主俊后可足浑氏不合，后诬段氏诅咒，杀之。垂纳段氏之妹，色尤美，可足浑氏黜之，而以己妹妻垂。垂不悦，由是益恶之。至是垂建大功，威名益振，可足浑后与慕容评密谋诛之。垂闻之，遂自洛阳，与段夫人及世子令兄弟等俱奔秦。秦王坚素有图燕之志，惮垂不敢发。闻其至，大喜，以为冠军将军。秦王坚遣王猛伐燕，燕主暐忧惧，不知所为。太傅评畏猛不敢进。日鄣固山泉，卖水与军人，每绢一匹，得水二石，哺使人让之。评惧出战，大败还邺。猛破邺，哺与评等出走，秦追获之。暐僭位十一年而亡。右前燕起慕容廆，凡四世，共六十四年，而并于前秦。此后自应将前秦接叙，然前秦起于东晋，且后五胡颇多，待二十四回再叙。
此外起于西晋者，又有前凉。晋惠帝永宁元年，以散骑常侍安定氐人张轨为凉州刺史，时方多难，轨有保据河西之志，以宋配、汜瑗为谋主，诸鲜卑为寇者，悉讨平之，威著西土。汉寇洛阳，轨遣兵入术，贡献岁时不绝，忠于晋，封西平郡公，居位十五年卒。子实立，勤于政事，忠于晋室，遣将军王该，帅步骑五千人，入援长安。及汉刘曜陷长安外城，内城饥，逃亡不可制，惟凉州义众，守死不移。时京兆人刘宏，客居凉州天梯山，以妖术惑众，实左右阎涉、赵印等皆事之。宏谓之曰：“天与我神玺，应王凉平。”涉、印信之，谋杀实，而奉宏为主。实弟茂知其谋，请诛宏。实遣牙门将史初收之，未至，涉等乱作，杀实。初执宏，车裂之，尽诛其党。与左司马阴元等，以实子尚幼，推实弟茂为刺史。西平公茂以骏为世子。茂嗣位，四年卒，侄张骏立。骏勤修庶政，总御文武，兵强国富。西域诸国，皆来朝贺，遣使于晋，上疏，以为石勒、李雄既死，石虎、李期继逆，元老消落，日远日忘，乞敕司空郄鉴，征西庾亮等，泛舟江沔，首尾齐举，晋不能用。骏嗣位二十二年卒，子重华立。后赵主虎，遣兵击凉州。凉遣谢艾御之，大破之。虎叹曰：“吾以偏师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凉，彼有人焉，未可图也！”重华嗣位七年卒，子曜灵立。重华之庶兄祚废之而篡立，恣为淫虐，杀重华之妃裴氏，复杀谢艾，僭称凉王，用天子礼乐。嗣位一年，张瓘、宋琨等，起兵讨祚，祚杀曜灵。琨为发丧，立曜灵之弟元靓，斩祚，枭其首。张瓘猜忌苛虐，宋琨性忠鲠，瓘欲杀琨篡位，琨击破之，瓘自杀。及琨卒，元靓之叔父天锡秉政，遂弑元靓而代之。元靓居位八年。天锡居位十四年，荒于酒色，人情怨愤。秦主坚遣苟苌、梁熙等，将兵临西河，天锡使马建、常据拒之，建降秦，据战败自杀，秦兵大进。天锡面缚出降，凉州郡县，悉为秦有。右前凉凡八公，共七十六年。后前秦败，天锡复归于晋。秦主苻坚，并吞各国，几致混一，自寇晋败还，群胡并起，所谓前五胡乱晋，后五胡乱秦也。后五胡，再叙于二十四回索头魏之中间，下回先将东晋、南朝（宋、齐、梁、陈）事迹叙明。盖以正朔在南，不得不先南而后北也。东晋元帝中兴之事如何？下回便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