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的微光》—前传《散漫》
七哈承认，他是个自由散漫的人，他的一生注定离不开探索各种自身从未到达过的新奇领域。
七哈出生后总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连哭啼声中也带着难以掩饰的开心，似乎对这个世界满意极了。他对一切都有着极大的兴趣，总是伸出那短而小的手，非得抓到什么拿来把玩才能安稳，可他对重复的东西再不可能提起兴趣。
散而漫，七哈就和天上的点点繁星一样，隐隐绰绰，躲在夜幕后面积蓄着力量，让人捉摸不透，指不定什么时候爆发。
上幼儿园时，七哈喜欢四处乱窜，没有目的，只是好奇。无论何时，课室里，大厅里，操场上等等，都会有他的足迹。那身材苗条，扎着马尾，有着一副精致五官的漂亮小姐姐简直气疯了，又奈何追不上他，只能叫苦连天。好容易抓到了，塞给他几件玩具，把他安顿在课室里，安心地去清洁他踩过的桌椅，一转头，人又不见了踪影。
自然，对他而言，那些玩具太单一无趣了，把玩一会儿就认为食之无味，弃之也不可惜了。幼儿园也只是个大玩具，很快，他厌倦了，嚷嚷着不去幼儿园。爸妈撵他去，他就经常在一棵枫树下待着，让那位小姐松了一口气。那是他在幼儿园最喜欢的地方，因为每一片飘落的枫叶都是一个不同的小小世界，可供他欣赏观摩。
光阴流逝，四季流转。该上小学了，七哈仍然喜欢四处乱窜。然而在被老师警告后，年少怕事的他不敢再违反校规，只好老老实实地呆在座位上。百无聊赖的他第一次翻开课本，就一整天没再让它离手——他找到了一个新的神奇领域，一个更大的玩具，甚至可能是无穷大的玩具。
校园生活中，七哈依然会探索学校的每个角落，可惜仅限一次。再往后，他对哪里都提不起兴趣，对每天操场上举行的低幼小游戏嗤之以鼻，拿着书本坐在旁边一边看一边等着下课。
在同龄人眼中，这是不可理喻，难以置信的事情。还有什么是比学习更无聊的事情呢？他们想。
在成年人眼中，这是喜忧参半的事情，喜是因为无论如何，知识永远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而七哈喜欢那些形态各异的知识；忧是因为无论如何，学会处理人际关系是人生活生存在这个世上，这个社会上的根本，而七哈讨厌处理人际关系。
七哈要求爸妈腾出一间房当书房，被欣然接受了，灰尘像一只调皮的小猫，在七哈脸上留下了几道痕迹，可七哈看到整洁的空房间，还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那几年，地上的枫叶，路边的野花，眼前的人群，远处的群山，高处的苍穹，都被七哈匆匆掠过。书房的书架被一本一本地填充，他以自己的方式探索世界，却好像错过了什么。
一切都不迟，他终会在以后那一直信步朝前走的匆忙旅途中，或慌忙地瞥一眼，或受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启发，而后找到他所期盼的新领域。
时光总是林花谢了春红，脚步太匆匆。顺理成章地考进了重点中学之后，七哈不再四处乱窜。于是乎，在新同学和老师眼里，他成了一个安分守己的人，事实好像也确实如此。
七哈整天抱着书，没有朋友，对外人总是爱搭不理的样子。出人意料的是,七哈的成绩并不如大家所预料的一样，位于上游，相反是处于中下游。
“学的泛不如学的深。况且...”班主任在家访中这么说道，顿了一下，“七哈的情况可能真的需要和心理咨询师之类的沟通一下。”
七哈的父母相视一笑，耸了耸肩，说：“早见过啦，咨询师说他没有任何问题。”
“什么？他怎么说的？”
“他说‘ 在这个新时代，轻松洒脱、自由散漫一些的思想和性格也不一定就是缺点 ’，还让我们放心。”
“他在胡说些什么？七哈哪是这种性格？”
.......
“同学同学，现在已经放学了，整天闷在教室里多不好，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散步？”
七哈撇了撇嘴，把头埋的更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位心理委员，一个小胖子，开始经常尝试和自己搭话，让他有些烦躁和害怕。
崔云峰无奈地看着七哈，想要放弃，但一想到这是老师交代的任务，加上......一些私人情感，让他不能放弃。
“哎~”崔云峰叹了口气，拉了张椅子坐在七哈旁边，随意拿了本书来打发时间。
时间缓缓向前流动，崔云峰渐渐被书本吸引，突然感受到了某种目光，一抬头，看到七哈正紧紧盯着自己手里捧着的书。
他对天文感兴趣？崔云峰看着手里的《Cosmic Anthem》心想。
崔云峰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七哈同学，这本书给你看吧，反正我看不懂。”崔云峰把书递给七哈，七哈抬头看了崔云峰一眼，眼神有一丝疑惑，迟疑了一下，拿过书又埋下头去了。崔云峰双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自己圆圆的脑袋，满脸好奇地看着被晚霞映照着的七哈，脑子里蹦出了无数想法。
......
“然后呢？你就这样找到了和七哈哥的共同话题，成了一切的起点？”我微笑着问。
“啊，差不多吧，那之后，他就专攻物理了，成天都能看见他拿着有关物理的书，也开始问我物理题。”崔云峰和我并排走着，侃侃而谈。
“再然后呢，说说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呗？或者你们的一些甜蜜经历？”
“呃，校园生活，旅游啥的，说来话长，还是不说了吧......”崔云峰的眼神有些闪躲，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开始尝试转移话题，“那个，我们团队负责的项目有进展了么？”
“当然！七哈哥今早提出了一个方案雏形，具有很强的创新性和可操作性，说不定能成。以后你们小两口靠专利暴富了别忘了我哟。”我接过这个话题，给了一个台阶。
“我怎么完全不知道。”崔云峰喃喃道，“以前他啥事都会和我说的.....”
我笑着眯起了眼睛，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崔云峰，拍了拍他的后背，“想什么呢？走吧，吃饭要紧。”
“研究所的饭菜多得是，不急不急，你知道七哈现在在哪吗？”崔云峰忽然止住了脚步。
“不知道哦。”我回答道，停顿一下，佯装惊讶的表情看着崔云峰，“峰哥，就分开一会儿，你就忍不住了？平时吃饭你可是最积极的那个。”
“哎呀，不是啦。只是，这里....”崔云峰指了指心口的位置，“有点儿莫名其妙......”
“好吧，那我不奉陪了，先走了，回见。”
“嗯，回见。”
我自顾自地朝前走着，听着崔云峰咚咚锤击地板得沉闷的脚步声，在某一刻戛然而止。我摇摇头，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早着呢，“半年...”
崔云峰蹑手蹑脚地来到实验室，看见七哈正全神贯注地研究桌上的一张图纸，手指如打点计时器一般轻轻敲击桌面，时不时拿起笔在图纸上的白纸进行演算。
崔云峰来到七哈身旁，微张着口，没有作声，注意力被图纸吸引。
七哈皱了皱眉头，用力甩了甩笔，随意划了两道，只在纸上留下了按压的痕迹。正想起身换笔，发现身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伸出来一支笔。七哈侧过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笑着接过笔，“峰峰？已经很晚了，你不回家，怎么还在这？”
“还没吃饭呢，没事儿。你忙你的，我喜欢看你忙。”
七哈放下笔，把东西整理好，转身低下头，一只手放在崔云峰的后背，一只手放在后脑上轻轻搓捻头发，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最后牵起他的手，“一起去吧，这些不重要。别把峰峰饿坏了，这才重要。”
崔云峰有些受宠若惊，耳根迅速燃烧起来，同时带着疑惑的眼神看着七哈，他......把实验放在第一位才对，从前这样，现在理应也是那样。
......
崔云峰把好吃的大勺大勺地往嘴里送，用含糊不清的口齿说道：“哈哈~那个图纸是你今早提出的雏形么，怎么不和我说？”
“你怎么知道的，我只和组长一个人说过啊。”七哈扒饭的动作楞了一下，想到了什么，“算了。那个雏形太理想化了，应该又是一个废案，就没必要和大家说了。”
眼神左右摇晃，飘忽不定，他在撒谎，第一次对我撒谎....为什么？崔云峰思绪万千，开口敷衍道：“哦，好吧。”
接下来的几天，崔云峰开始寻找蛛丝马迹，尝试从七哈的图纸和组长口中了解方案，一个看得云里雾里，一个看上去非常开心，充满期待，可就是不愿意松口。
再过几天，组长忽然宣布全组放一个长假，长达半年的长假。本来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反而加深了崔云峰的疑惑。
“峰峰~放假了，开心吧，一起出去玩吧？”七哈摇了摇手中的两张电影票。
“没心情......哈哈，你给我讲讲你的方案呗。”
“怎么了？什么时候峰峰比我还关心实验了。放假了就要好好玩儿，这可是你告诉给我的真理。”
“好吧。”......
一起看电影，情到深处哭了你会帮我抹泪；
一起听歌，在左在右，耳机一人一只；
一起玩密室，在前在后，纵使你害怕，也还是义无反顾的走在我前面；
一起拍照，在上在下，你我回头相望，这次不再错过......
崔云峰有些懊恼，自己还是那么容易被哄好，可是好开心，这就行了。
几个月后的某个深夜，七哈穿着浴袍从满是蒸汽的卫生间走进卧室，看到崔云峰坐在飘窗上，看向窗外，抬头望着夜空亮起的星星点点，眼睛里倒映着星光和城市散发霓虹灯光，一言不发。七哈悄悄地靠近崔云峰，笑着问：“峰峰，你在想什么？”
崔云峰从发呆中惊醒，晃了晃脑袋，“没什么...”想了一会儿，问了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哈哈，如果，要你在人生追求和爱情之间选一个，你会....”
七哈打断崔云峰，“这是在考验我么？倒是有点突然。”
崔云峰转过头，面向七哈的脸，想要追问。七哈却不停地逼近，不足几厘米的距离，呼出的热气和声音都能被清晰感知。崔云峰的心跳忽然间如失控的飞机一般失速，有些不知所措。
一吻过后，崔云峰问：“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看峰峰你怎么理解了。”
说完，七哈的瞳孔微微放大，只觉唇间传来滚烫的热情。崔云峰闭上双眼，双臂环抱住七哈的颈脖，奉上了一个深情的讯号，爱的讯号。
一滴眼泪划过崔云峰的面颊，生疼。
“哈哈，今晚我想.....”
“好。”
今夜，不眠。
天熄了，灯也跟着熄了，偶有一两道流星带着红色白色的拖尾，刺入这漆黑的深夜，刺入今夜肆意绽放的野蔷薇，象征爱情的野蔷薇，强大的气流让野蔷薇轻轻颤抖。在渐行渐远的某个瞬间，流星迸发出强大的能量，将天边的一角照白，同时炸裂分散出一点两点飞星，或落在荒芜的大地上，或落在繁茂的黑森林里，微微闪烁着乳白色的光芒。余光散尽，黑暗似乎轻轻抖动了一下，野蔷薇好像被吓到了，收敛起片片花瓣，缓缓合上了花苞。
看着一道道，零零散散，散漫的痕迹，一股幸福感涌上崔云峰的心头。
无论你的回答是什么，至少现在你还在我的身边，这就足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