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因为全球气候变化无常，一些常规的交通手段都没有办法正常运行，人们也就不得不伴随着对那些传统的回忆将那些显然已经落后于当今时代的交通工具埋葬在时代的沉默里面，尤其是陆地上，人们对于他们脚踏着的土地始终是用有感情的，而曾经盘旋在这一片坚实之上的巨龙，也将被一块一块地剥去它血肉和脚步，先当今，已经连他的残骸都鲜有见到了，而拿些更为灵活的车子幸存了下来，然后向着大、重方向发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人们现在看着自己将要长久与其相处的新式陆地厢车渐渐变成了常规的、稳定的、恒久的存在之时，不禁重念起那些旧时代的火车、动车、高铁，它们有幸留在了时间筛子的上面，存在了人的记忆之中，这似乎还要感谢人类的“矫情”。
厢车的底盘很高，以至于走在大多数崎岖的路上，都可以运动地很快。但是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在车厢里面感受是要小上很多的。星尘紧靠着车窗，外面的环境如同放映一般在她眼前脑后连续播放，最后给她传递一个较为灼热的信号——惊讶。这种感觉相比较之前在浮岛的时候要强上许多，这种内心的变强是值得暗自庆祝的。自从星尘踏上陆地之旅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梦，倒不是一些说得上是奇怪的梦，而更应是新奇。或许是因为路上气候比较热，星尘总会梦见自己穿着洁白的连衣裙，坐在一个双人圆桌边上，头顶支着太阳伞，任阳光所以挥洒却留不下热量，因为柔柔的风将会立即带走那些烦恼之物，星尘依靠着躺椅，时不时端详着放在桌子上还在漂浮着冰块、流着水珠的汽水——那是久违的味道，而那味道也顺势勾起了星尘久违的一种感情，事实上并没有人与星尘交谈，但是无以言表的快乐是发自内心的，哪怕是梦醒之后，与现实窗外荒凉的环境冲击产生的落差感大到如枯井坠石，那份快乐却也在暗自强化，从这之后，星尘也在盼着能够多做一些这样的梦，在跋涉的路上也能很乐意地趴在车窗边看着景来景去，光现光消。这也变成了一种消遣，虽说有些虚妄，可是在这片荒凉到自然之物占据到了人类的生存空间的陆地，又有什么文人山水值得寄情呢？
赤羽之前还以为星尘在经历了这些变故之后会变得萎靡不振，还为此担心了好久，但是没想到星尘看得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豁达愉快。可能经历了某些事情之后，灵魂不再受到拘束，成长的步伐亦不再受到阻挡。星尘这番周折之后，赤羽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星尘的成长，似乎还有质变，虽然现在仍然幼稚，但是成长的势头是蓬勃的，当然赤羽也并不想要星尘成长得那么快，毕竟成长的代价是很大的，她可不想让自己的妹妹也拥有自己过去的经历。
赤羽就坐在星尘的对面，看着星尘，看着她曾经在无数个与外面相同的地方出生入死的滚石与泥泞。不禁对着无可厚非的信息差心生感叹，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纯洁的人，可惜这种纯洁来源于无知，却仍是无数人的心中所向。
“稍微休息一会吧，目的地还早着，闭闭眼睛。”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消遣，几个人只能是挤在这么个车厢里，只能聊天解闷。可惜两姐妹是最没有共同语言的吧。
“我不累，我再看会。”星尘答道。
赤羽浅笑着，但是焦虑不知为何从心底又升了出来，不知道星尘对于陆地世界的兴趣还会持续多久，如果在未来的某些时候，她经历了什么与自己相似的事情，她还会像现在这样，还以为这里是花花世界吗？
赤羽第一次执行救援任务是在水灾的现场，有一堆数量不算小的人被困在一栋楼的楼顶，楼栋不是很高，而且正处在洪水非常湍急的地方，眼看几个大浪就会冲垮楼的支柱，救援时间十分紧急，但是并没有人上前。
“来人啊，快去啊，为什么不去？我们不是救援队吗，那些人就快要被冲走了。”赤羽对着周围仍然没有行动的队员歇斯底里地喊着，耳畔始终回响着绝望的哭声，就如同无力的病兽要眼睁睁地看着秃鹫蚕食着它腐烂的躯体，那个时候人们绝望不是来自于生，而是来源于死。可是任凭赤羽喊到失声无力，也仍然没有人上前一步，他们都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眼角里含着泪水。当时负责领导救援的人给了赤羽一巴掌，赤羽瞬间耳鸣，洪水声哭喊声都选择性地变成了寂静，而眼泪却有了声音，震动着鼓膜。赤羽好像是清醒过来一样，重新向那栋楼看去，周围洪水像脱了缰绳的野马一刻不停地侵蚀着楼的地基， 而救援队这面根本没有任何大型的机器来进行施救，向远处望去，视野渐渐开阔的同时，心也漏跳了半拍，狂风飞卷起来的水雾已经将黑夜都染成了土黄色。隐约间能够听到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可是就在这点希望将要被人抓住的时候，传来了这样消息：
“风太大了，我们无法保持飞行！”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要活命啊，无论是深处危险之中的人还是我们姑且算是救人于水火之中的所谓“英雄”，那些在短暂的风和日丽之中被鲜花和掌声追捧的我们，竟也想要活下去。赤羽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和普通人并无二致，那些高强度的训练原来只是一针剂量很大的麻醉药，原来，在最基础的生存都无法保全的时候，人才会发现，自己在很早以前就已经死了。
还不如就在这里纵身一跃，扎入无止境的昏迷之中，何必让我清醒？赤羽红着眼，意图跳进洪水里面。可是自己的身体就在飞越的过程中被止住了，然后身体被重重摔倒了地上。
“懦夫！”
“敢于赴死的人成了懦夫！那你们呢，你们呢？你们哪个不是懦夫！”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想要做什么，你是想要救人，还是羞愧到想要了结自己？”
水火无情，水火无情，在自然的冲击之中，人类凭什么认为自己的怒火可以燃尽一切？那是赤羽第一次在任务之中看到了生死，在那以后赤羽大病了一场，痊愈后感觉自己好像获得重生了，身体又重新充满了力量，直到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之后，那洪水对她灵魂的冲击仿佛如同风雨过境之后的青空高远。赤羽经历过了绝望之死，现在的重生只会让她更加强大。但是这世上能够致人死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赤羽认识到了这点，于是她看过世间丑恶肮脏之后仍能投身于其中，独当一面，这大概就是成长吧。
刚才的时候车外面还是乌云密布的，没想到这会就看到阳光了，绿色植物渐渐鲜亮了起来，在阳光下面格外地具有生命力。由于环境巨变，许多生物都在自然环境中灭绝了，物种多样性的急剧缺失直接影响到了人类的生存，科学界在那个时候是真正发挥了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历史作用，许多人工培育的新品种生物不仅能够保证产量，更有一部分可以适应多变的自然环境。当环境不适宜生长的时候，动物会迅速进入一种缓慢的低循环状态，可以说是冬眠，但冬眠这个名词已经不再适应现在没有季节分明的世界了，而植物也和进入一种假死状态，从地面上看过去，植物都好像已经死光了一样，但是环境一旦适合生长，植物就立马蓬勃起来，整个过程也就是在一夜之间。所以在陆地上长途跋涉求生存的人常常依赖着这些聪明的动植物，能够轻易地察觉它们，就说明这块地方在最近一段时间内是适宜停下休整一段时间的。
“看来是快到了。”赤羽望了望窗外外面的植物长势喜人，但也已经不再是一百年前灌木丛、青草地、大森林从容十足地样子了，现在的植物明显给人一种着急的感觉，它们早就已经不顾及所为的天然的美感，像是一个饿了几天几夜的饿死鬼，向天上疯长，哪怕就是没有十分粗壮的枝干，有些数也能长到十几米、几十米，有的植物为了争夺生存的空间甚至还会自相残杀，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大地上的任何生灵都在寻觅着生存的法则，但也就是在这样变态的时代之中，植物中含有人类基因这种事情才不会引起质疑。从这个方面看，反而气候长期能够保持稳定的浮岛上，那上面的植物还是一百年前的老样式，不过在那里，最顽固的荆棘估计都要被陆地人说成“温室里的花朵”吧。
一切为了生存，而不是生存为了一切。
在这个时代，阳光真的成为了免费的奢侈品。无论是星尘还是赤羽，都很少见过阳光，星尘自不必多说，赤羽总是在一个个任务中忙于穿梭，任务现场大多是狂风大作、倾盆大雨的，所以能够看到阳光，也是一种新鲜而幸福的事情。
或许能够有这样的机会看一看这样的世界，也不错。赤羽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和星尘坐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了，可惜现在两个人并没有很多共同的语言，这也是两人需要面对的一种境遇——这样的相处是没有生命的，不仅仅是性格向来冷淡的星尘的问题，就连赤羽也陷入了困境之中，能和星尘说的话也只有“冷不冷”、“饿不饿”、“困不困”这种简单而短促的词汇，却疲软到不能构成下文。但是赤羽不是很担心这种情况，一切都是要刚刚开始，慢慢来不失为一种更好的选择。看到久违的阳光之后，人好像更能充满信心去生活了。
而对于星尘，这一路上的跋涉虽然让人感到疲惫，但是对于新鲜的事物星尘始终不知疲倦，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种能力去学习、认识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这个时候，在星尘心中好像已经有一些固有的观念被重新认识，那个曾经坚不可摧但障目不识的那个精神大厦仿佛已经若隐若现地产生在星尘的眼前，只是模糊就让人兴奋很久，阳光撒在车窗边上，仅仅差几寸的距离就能碰到星尘的胳膊，但是星尘觉得这样的距离就足够感受阳关的温暖了，车子是在移动着的，阳光在车子内烙下的树影被快速搅散，然后浑然一体，成了一幅运动着的画。而不管车外的事物如何变化，阳光的边角却总能轻轻地触碰到星尘的发梢、眉头、指尖，星尘轻闭双眼，用这些阳光轻吻的地方细细嗅着味道——阳光是有味道的，当星尘看到太阳的那一刻起，就隐约在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在阳光照耀下的院子里尽情探索的小女孩，她深信阳光是有味道的，那是独一无二的花的蜜，是自由自在的风的衣钵。
车子的速度渐渐慢下来了，这时已经远远可以望见一些人居住的帐篷，变化无常的天灾，让居无定所成为了人们的常态，但是总有天赋异禀的人，能够凭借自己的悟性感受到天气的变化，哪怕天气的变化杂乱无章，就算大部分人本身也不能够说出来自己为什么能够掌握这种没有多少道理的规律。或许这就是人的灵性所在吧，只不过人们忙于疲惫，不曾自觉罢了。
距离车子完全停稳还有一段时间，毕竟没有了固定站点，前方的路况复杂多变，这种厢车采取了快加速、慢减速、提前松的方式，能够让车子没有动力推进的情况之下还能让车子溜出很长一段时间。这样能够尽可能稳定车子的，也能在前方不知道路况的情况下保证安全，不至于撞伤行人。
就在车子滑行的这段距离内，外面的景色竟然又发生了改变，如果说之前的阳光地透过茂密的植物缝隙突破了进来，现在的阳光是不受任何限制的，当然用肉眼也是看不到阳光的样子了，因为此处的植被已经稀疏了很多，视野相应的就开阔了。星尘原来只顾着看自己面前的车窗，却并没有注意到东面窗户逐渐升腾的光芒，直到光线的亮度不得不引起注意的时候，星尘看到了远处的海面，那白炽的光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