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延

(自娱自乐的作品，只是想尝试下把脑子里一些胡思乱想具象化。) 一、 七点五十九分五十秒。 五十一。 五十二。 五十三。 …… “你打算出发了吗？” “没。”我把视线从挂钟上移开，投向声音来的方向。 一位高痩的青年站在客厅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大步走进来。 是海德，我现在的舍友。 “我记得你约了九点的咨询，要我送你一程吗？” 八点零四。 “不用，来得及。我昨晚看了，到那也就半个小时的路程。” “那随你。” 但……嗯，我还是有点不确定，去那儿真的有用吗？ “总得试试嘛，反正你这几天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不是吗？”他走进厨房，从柜子里翻出一袋面包，抽出两片，塞到嘴里。 是倒是…… “唔，那……”他把面包咽了下去“去看看也没事嘛。” “我并不想否认，只是…… 算了，说真的，我不是很愿意相信外面的那些咨询师——他们开始的时候永远摆着一副什么都见过的样子，接着花一个小时假装好奇，跟你聊天，然后告诉你，你的情况也只不过是几种类型中的一种，照他们说的做，一切会好起来的。 但你的问题究竟是什么？解决没有？根本就没人关心。” “伙计，我一直觉得你对这门职业有点偏见。”海德把面包袋子束紧，放进公文包里“不过信我一回，这次会不一样的。” “我已经可以看见结局了。” “不管怎样，祝你好运。” 唉。 八点十六分。 八点十六分五十秒。 五十一。 五十二。 五十三。 二、 离开公寓套间，海德一个人坐上前往表层的电梯。 作为一名高级故事工程师，他其实已经有些厌倦了每次都得向别人解释自己的工作。 是的，高级故事工程师，听起来挺风光的，其实抛弃那些高级用语，也一样是每天早出晚归的苦哈哈。 每天都是坐着同样款式的电梯上上下下，干一些防止不同故事串台，避免废弃角色干扰正式剧情，评估故事发展预期这样那样的事情。 也许在十八岁的时候，这还可能是某些人梦想中的职业，但等他们到二十八岁的时候，这其实已经变得跟衣领上的标签差不多——说不上多舒适，但又下不定决心剪掉。 唉，说真的，不少职业都被人寄托了不切实际的幻想。维护故事系统的稳定，也不是非得先有个反派，再集结一群小伙伴，然后拍他个几季大冒险。 可能也就是上班打个招呼点点头，各忙各的，下班大家伙出去吃个饭，听听摇滚，然后时间到了，各回各家，就这样吧。 海德爱这份工作吗？可能他自己也说不大清楚。他抱怨了很多回，但其实还是能接受的，甚至，嗯，他也说不太明白，也许还隐隐有点期待…… “叮” 电梯门开了。 表层到了。 三、 米洛街二百五十五号二楼，应该就是这里了。 棕红色的大门留了一条缝，说不清是欢迎还是婉拒。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再没理由，我只好硬着头皮进去。 门后面是条L型走廊，拐角处有扇窗户。外面有棵常青树，正透过窗户，把细碎的阳光撒在地上。 轻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冷风之后，屋里似乎一下子暖和了许多，连色彩都明亮了几分。不过记忆似乎也因为放松，迟钝了不少，我再确认了一遍自己为迟到找的借口——十分拙劣，但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毕竟没有七步成诗的能力。只能由着步子，把我送到咨询室门前。 推开门，医生正坐在电脑前，写着什么。见我来了，忙起身招呼起来。 “啊，你来了。你是(某某某)吧，我姓王，叫我小王就行。” “要水吗？” “啊，不用了。”我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现在不太渴。” “那我还是倒一杯先吧，等会儿要喝也方便。” 我没有拒绝。 “进里屋来吧，里面是隔音的。”王医生说着扭开了咨询室的大门。 明亮的阳光照过来，一下子叫人有些恍惚。 四、 今天，海德的工作是封锁和修正一个被错误泄露的故事。 通常来说，故事之间其实都是可以相互影响的——不同的设定会相互影响，不同的理念会相互碰撞，不同的解读会彼此竞争。 在写作领域有一种说法，当你读过了一个好的故事，之后的故事都会有她的影子。这里其实差不多，只不过是以一种更具象的方式: 不同的故事存放在不同的玻璃球里，通过管道跟其他故事交换设定，概念。 每个故事都是，且一直是活的，不定形的，你可以在这里，看到故事是如何从一个简单的概念，发展成几万字的剧情，也可以看到故事因为解读理论变化，展现出新的形态。 通常这些变化都是安全的，但偶尔也会有危险的情况出现。比如说，这次出现的“未讲述的故事”。 不要跟其他影视节目里那些untold story搞混了，那些家伙只是借着被封禁啊，没有广泛流传这些名头，吸引观众罢了。 真正未流传的故事，其实很多是未完成的，这往往是结构上的问题——它们的设定，理念会阻止它们完成。然而，即使故事本身未完成，这些设定，理念也会随着流通，影响到其他的故事。 关于未讲述的故事，其实还有些传言。但海德并不想管那么多，做好本职工作就行。 大多数情况下，这些工作，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了。不过这次，他们说有个新来的，想让海德带着熟悉一下工作。 海德再看了一眼他的名字。 杰基尔。 希望别又是个理论派就行。 五、 里屋的陈设很简单，两条短沙发，一条长沙发，中间放着一张玻璃桌，其他就什么也没有了。 王医生坐在靠门这边，我选了背光的位置。 杯子里水汽氤氲。 “放轻松，不用太紧张。”王医生把本子放在一边“就当成普通的聊天吧。” 可普通的聊天对我来说也挺困难的。我在心里嘀咕。 “你最近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嗯，我想，我想我可能有点拖延。”我停顿了一下，等待王医生问我迟到的事情，但他没有开口，只是微笑。 我只好继续。“嗯，就比如说，前一阵子，有人跟我交代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并给了我充裕的时间，但我，嗯，只在前几天做了一点，剩下的几乎全拖到了最后一天。” “结果也可想而知，我彻彻底底地搞砸了那件事。” “这种感觉，嗯，很糟糕。我感觉我，我没办法把控住自己的事情。我能知道这些事情很重要，但我就是，但我也有种感觉，这件事在最后几天是可以完成的。” “结果就一直拖到了最后一天。实在没时间了，就赶紧弄两下。应付了事。”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 “是的，是的，我知道。现代很多人都有拖延的毛病，通常的结论都是，他们的时间规划能力不行。但事实上，我记得这些事，我也为他们安排了时间。但到闹钟响起来的时候，我想的还是——等一会儿再做也来得及。然后闹钟一个接着一个，该做的事却一点都没做。” 停顿。 “嗯，你不喜欢你要做的事情吗？” “嗯……不，有些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但那些事也有挺折磨的时候。 “嗯，行。那你在等待的时候，有做一些别的事情吗？” “……没有。” (一段时间后) 王医生看了看表。 “抱歉，我等会儿还有一个预约。我想今天只能先聊到这了。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再选一个时间继续。” “其实我觉得你是个特别的人，那种比较有见解的人。我觉得你对这些事情了解的挺多的，也许你其实有了一个大概的结论，只是不那么清晰而已。” “我想——虽然你可能觉得有些刻板，你可以再尝试下你想做的事情，比如，你刚刚说的，写故事，在尝试的过程中也许你会有所发现。” 王医生打开门。 走廊那头传来了敲门声。 “请进。” 六、 天上的云压的很低，简直像床黑色的被子，把整个城市压的喘不过气。 车窗外，狂风呼啸。海德不知道现在的风力有几级，他只知道，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正在街上乱飞。 他们的车顶已经被砸陷进去了一块，左边的车窗和前挡风玻璃，已经有好几处放射裂纹了。照这样下去，这辆，嗯，路边随便找的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车，可能还没开到目的地，就先会被拆成一堆废铁了。 海德不敢想象，如果这会儿他们从车里出来，走去目的地会怎样。虽然入职的时候，他们都得到了保证——自己不会在某个故事里遇见结局。但上了几年班，谁都清楚，不遇见结局，不代表不会有长期影响。至于这些长期影响是什么，就在条款之外了。 海德现在只能专心开车，希望这车足够结实，最后自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至于车座上另一个人，他觉得实在是指望不上——杰基尔现在还在用故事线校准仪判断核心要素！ 拜托，他们现在就在故事里，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问题出在钟楼上方那个巨大的闹钟投影——风暴的中心就在那好吗！ 海德把车停在钟楼旁边，顶着大风看了一眼天上的投影。 接着也不管杰基尔在干嘛了，拉上就往钟楼里冲。 没有时间了。 钟楼里面的情况，比外面也没好多少，到处是被吹垮的碎砖和粉尘，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他们借着应急灯的光亮，才勉强从墙角摸到楼梯间。 海德试着撞了撞门，没有反应，门后面似乎被什么顶住了。 (脏话) 杰基尔在随身工具里翻找出了切割机，但他才刚刚切断一根枢轴，就听见“嘭”的一声。 整块门板被一股气浪直接吹飞，狠狠地砸在对面的墙上。 两人顶着气流，撞进楼梯间里。海德在前，杰基尔在后，吃力地走到三楼。 很好，可以看见了。 海德从腰间掏出射线枪，瞄准…… 就在这时候，一颗齿轮掉下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了海德右手。海德吃痛，手一松，枪正好从楼梯间隙掉了下去。 (脏话) “前辈，我接住了！” “很好，现在把身子探出去，瞄准。” “可是，按规定，我还不能用这个……” “没时间了！剧情重要还是规定重要？瞄准顶楼那个红点！” “我看不见……风太大了。” “那就盲打。快。不要抖！” “我……” “开枪！” 一束白光从楼梯间隙窜了上去。 风停了下来。 “这就……结束了？” “是的。”海德回答“莽撞的开始也总好过没有开始，只要开枪，这一段剧情就算结束了。”接着又补了一句“有些东西以后你慢慢会了解的。” “来吧，上来看看你干掉的第一个设定。” 地上是一团正在收缩褪色的红色数字，不知道为什么，仅仅看一眼，就让人觉得非常的烦躁。 “嗯，前辈，这是什么？” “这是成稿焦虑在这个世界的投影。估计又是哪个作家闲着没事干，创造出来，最后又掌控不住，就被逼的写不了故事。” “这日期，1月7日，好像是……” “有些事情就不用管那么多了。总之，这次干的不错，等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吃饭吧。” 七、 晚上十点。 我坐在电脑前，听见门外面有声响，就端上杯子，准备出去续杯咖啡。 “今天感觉怎么样？” “不错，还有了一个新同事，人挺有趣的。你呢，咨询怎么样，感觉好一些了吗？” “……还行。” “那就行，效果可以的话，过几天可以再去一次。” “嗯……”我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发光的电脑屏幕。 “早点休息啊。” “嗯。”我给咖啡里加了点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