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风中散佚之日（四）
Day 6
从昨天开始就莫名很困，今天一天没出门，终于写完Day16和Day15。
之前高估了自己的写作速度，这样下去根本写不完。后面几天如果没特别的事，不会像前面写得那么详细了。
过去还是没改变，我望着窗外的卷层云有些恍惚。回看Day18的日记，想起来我和她到现在也没联系方式，每次见面都是偶遇。她说“知道名字会比较容易遇见”。那如果当时我没说出名字，后面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呢？店长说“听懂一个故事自然能记住其对应的名字”。那记住名字会不会能自然而然知道其对应的故事呢？
父亲告诉过我“人如其名”，意思是这个人和名字的内涵相互一致。但仔细想来，我们总会成为和自己的名字相互比较的人。当知道一个人的名字，我也会下意识地在脑海里形成与这个名字相符的印象，从而产生对这个人的期待。
比如店长对允悠洋这个名字的印象包括“对身体先于心灵的默允”、“不自觉行于街道的悠然”、“如果写作便是小允洒洒的洋”。
这种期待无时不刻发生作用，让我们潜移默化地发生变化。
有的“友”善，有的“乐”观，有的“伟”岸，有的忍受辛辣的现实，有的追求永恒的停滞，有的像火炎般炽热，有的如时光般荏苒。
久而久之，名字也承载着自身的期待，但我们未必能回应名字的期待。
老实说，我不确定卞炎现在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只知道他不会想见到我。舍友这边我也不敢联络。我不确定李景和何宇明现在在做什么，知不知道郑子卿已经不在人世。
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符合名字的期待，我不确定与她在未来相见的约定不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不确定过去何时才能改变。
事到如今我只能相信
Day 1
狂风卷着暴雨越过昨晚的梦。我迎着晃眼的日光抬起头，“夏浪”过后的天空澄澈得像要把我吸进别一个世界，但口袋里的震动把我拽回地面。李景说他在机场，接下来就要乘上这座城市仅此一班的“逃亡号”，和两百多人从万米高空接近城市的边缘，验证跃过墙壁的可能性。我想起他从前说“不管城外过去多久，对停滞下来的我们而言都是一个瞬间”，不禁会心一笑。虽然早就知道有人会在最后一天做些谬想天开的事，但我怎么都没想到有他的一份。
写完昨天的事，趁着冬天的阳光出了门。我乘上去往城市尽头的巴士，司机早已经是无人驾驶，街上的人也比想象中少，即便驶过跨河桥也不见车水马龙，好像这儿真的成了一座空城，只有广场的玻璃瓶流淌着永恒的水。
我下车沿着街道继续走，头顶上的蓝天逐渐与城外繁星密布的黑夜接壤。那里已经没有银河系，只有一片空旷的虚无，可邻近的星系并不显得那么遥远，整个宇宙像在收缩又像在膨胀，瞬息万变的世界似乎不到最后一秒就不见结局。
但在这样的神迹面前，白衣人影却难得被别的事吸引围聚在酒吧门口。汽车的警报声让我一时间有些恍惚，眼前一辆黑色轿车撞在墙上面目全非。
“当时路上大概有二十来人，我听见有人喊‘闪开’，一回头这辆车就笔直向我们撞过来。”有位母亲抱着四五岁大的孩子说，“真是个疯子！”
“不是‘闪开’，是‘滚开’！”好几个孩子的声音重合在一起轰击我的耳朵，其中一个孩子指向路的尽头，“那个蜀黍一直在骂脏话，开着车‘嗖’的一下过去了。”
“像是被宇宙吞进去又吐出来，一头撞在墙上。”站在警戒线边上的小严说。
“这是今天我碰到的第3起自杀。”老陈看着无人的驾驶座，踩灭烟头说，“第一起和你年纪差不多，是个二十几岁的男孩子，从冬眠广播开始疯玩到今天，天一亮从桥上跳了下去；第二起是四个永恒派在那边能看见城外天空的楼顶吞弹而亡；第三起就是这儿——逃亡派的头儿猛踩油门冲向城市尽头，返回来车接近报废，人不见踪影。”
一小时前，酒吧。一位多日未见的客人进门招了招手坐到老位置上，店长会心一笑，拿出冰镇好的酒杯调制他的“可乐”
“哟，逃亡派的头儿大驾光临啊。”
冯叔侧过身假意迎接，卞炎瞥了一眼他提着笔的手，绷带上已经沾染黄色的烟迹。
“伤还没好？不会等到‘永远’吧？”
“我给你一枪你试试？”
冯叔没好气地仰起酒杯，不想卞炎真的把枪拍在桌上，昂了昂下巴示意他动手。冯叔挑着眉看了他好一会，想起来今天是最后一天，把手枪推回他面前。
“血别贱我身上，找你兄弟去。”
“逃亡派？他们都在等‘逃亡号’。”
“哦，所以找我来了？可惜今天我腾不出手，没法还你这一枪。”冯叔转头刚提起笔，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把手伸进口袋，“说起来，我倒也有一张逃亡的‘票’。”
冯叔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怀表，泛黄的表盘沿着银链子荡了下来，时间绕着罗马数字打转，刻在最外圈的一串字母写着“Der Aufschub ist der Dieb der Zeit”。
“怎么，晒传家宝呢？”
“你家传家宝刻的是洋文？”冯叔白了一眼卞炎，把怀表拿在手上啪的一声弹出表盘，“这表是那孩子捡来的，有人拿这玩意垫在一张门票上。”
“这么小就拿别人的东西？”
“用不着你教育，换作是你早就动手抢了。”
“我抢它做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里面存储着资源呢？”
卞炎摆了摆手只当是个笑话，冯叔没有说话，将杯中的酒一口气饮尽，然后拿起怀表在手里紧紧一握，酒水像是自动续杯般回到一秒前半杯的状态。卞炎脸上嘲弄的笑容渐渐凝固，他像是迟迟尝到酒的回味般抬头望向冯叔。
“你认真的？”
“我一早就说这是离开城市的票了，只不过不是逃亡号。”冯叔耸了耸肩，握紧怀表将时间重新回收，酒水从杯子里凭空消失，“而且里面只有一秒钟的资源。”
“一秒？那有什么用？”
“在这儿是只能变变魔术。但在这座城市的尽头，瞬间也能成为永恒。”冯叔放下酒杯，回忆在喉咙里泛上一阵酒气，“我在开车闯进‘鬼打墙’的那天就明白了，我们闯入尽头不会立刻返回来，而是会在墙里停留片刻。你说如果在这个片刻的边缘向未来释放一秒的时间，我们会去往城内一秒后，还是城外的一秒后呢？”
卞炎看着桌上的怀表，指针像坏掉似的定在这一秒里滴答作响，但他再次摇了摇头。
“按照你的说法，你同样能在星城停滞的瞬间释放到一秒后的未来，去往你心心念念的时间尽头。机会明明摆在面前，我不信你会这么好心让给我。”
“好心？”冯叔从鼻子里发出笑来，从桌上拿起这一块怀表一杆枪，“没人知道今天的几时几分几秒才会停滞，我拿着这一秒的时间，就得掐在停滞的前一秒钟释放时间，这根本是痴人说梦！同样的道理，每个人在墙里停留的时间也是未知数。当然，几分钟里的一秒相比起一天里的一秒是可能性大那么一点，这渺茫的希望让你有了城市边缘近在咫尺的错觉，但一旦失败，这一步之遥的错觉就会彻底压垮你。我把这个几乎不可能做成的梦交给你做，就是对你这一枪最好的报复。”
他的话让卞炎皱起眉头，看着他缠着绷带的手一边颤抖一边提起笔。
“我还是不明白。就算希望落空的概率几乎是百分之百，你也没理由放弃一个即便失败也不会失去什么的机会。”
“说明你做的梦还不够多。”冯叔笑着摇了摇头，“总有一天你会尝够这种希望落空的痛苦。而我已经不必再去永恒，能和那孩子约定一起见证永恒就足够了。”
冯叔饮下杯中的酒慨叹了一声。卞炎将手伸向怀表，终于收下这无谓的一秒钟。
“真搞不懂你啊，之前还说那不是你孩子。”
“现在我也没说是。”
见冯叔拿起腿边生锈的老吉他，卞炎自讨没趣地收起手枪，沉默半天转头对店长说了一句“今天的可乐里少点冰”。得亏店长是见过大风大浪之人，即便听到如此荒唐的要求，手上的动作也没半点迟疑，嘴角保持着上扬的弧度。
“恕我再次纠正，这并非是‘可乐’。”店长把酒杯推到卞炎面前，像是希望他最后一天能记住这个名字似的加重语气对他说，“客人，您的‘自由古巴’。”
“知道，知道。”卞炎看着这杯褐色的酒，久久没有拿起酒杯，“你和我说过这杯酒的故事。但我以为今天我们可以逃出这座城市，像解放的古巴人一样举起酒高喊‘自由的星城万岁’——不管你们叫那玩意冬眠还是永恒，我们逃亡派终于解放自己。可到头来，这座城市还是被时间禁锢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
“时间可没工夫禁锢你。”冯叔笑说，“我们都是被时间放逐的人，停滞在这里才是永远的自由。”
“多么快活。”好几人附和他。“真想明天也能这么相安无事地醒来。”“可是醒来的话，这24天的记忆就会像梦一样消失吧？”角落里传来方教授的声音，“时灾局不会容许我们记得这一切，忘记就是醒来的代价。他们一定会抹杀全部的痕迹。”门外的祷告声吹过风铃，在卞炎憔悴的眼睛里荡开微乎其微的希望。“如果这就是救世主，那我希望他永远别降临。”他将手中那杯自由之酒一口饮尽，带着怀表独自离开酒吧。没人知道他一小时后驱车撞向城市的尽头，消失在最后的逃亡里。
“我很遗憾您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店长将桌上的水渍擦拭干净，点头向我致意。背后的时钟已经来到中午12点，他环顾着这间空无一人的酒吧，用那副标志性似笑非笑的笑容取代了留恋与不舍，“客人，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在这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想问您。”我收起桌上的纸笔，向他问道，“店长，您就不后悔没有尝试别的事吗？”
“后悔与否，我记得您曾经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店长优雅地解下领结，走到钟表的正下方，像每天开业的时候一样迎着客人转过身拿出酒杯，“我的答案还是一样——只用调一杯酒就能路过一段故事，有什么可后悔的呢？”
时间悄然流逝。我推开店门，阳光穿透茫茫夜色，映照着他脸上明确可见的笑容。
“我后悔没问您怎么调一杯家里就能做的酒。”
“如果以后我们在城外见上一面，我一定亲手教客人您调上一杯。”
说完，笑容在店长的脸上定格。他的脑袋慢慢地垂在胸前，身体停滞在站立状态，俨然像一台切断了电源的机器。白昼照进酒吧的每个角落，店长的肌肤在光亮中逐渐褪去色彩，变成硅胶般的乳白色，他背后的时钟、墙上的装饰品也随着投影关闭而消失，仿佛发生在这里的记忆皆是谎言，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认不得是自己经常来的酒吧。
推开店门，迈步走出这座城市最后的夜色，头顶的风铃声拂过每每在黄昏盛开的这一片丁香。街上的白昼在寒潮中阵阵翻涌，我隐约听见远处的乐声。
完
目录
第一章 CV22208709
第二章 CV22208969
第三章 CV22209072
番外1 CV22209210
番外2 CV22392816
番外3 CV22393222
番外4 CV223932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