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春晚陪你过年】(中篇)站在生命之上
站在生命之上
(一)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
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颗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
地球上最后一个生物人就要死了,在公元2130年的末尾。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庆国安,出生在一百三十年前。那时候的人们都有很好听的名字,有的名字传承了家族的历史,是血脉的相连;有的名字寄寓了美好的期待,是未来的希冀;还有的名字,看似普通,却潜藏着永恒的牵挂,伴随着新人的呱呱落地与老人的叶落归根。
名字是一百多前的人类最为重视的东西之一,直到人类社会发生新的变革,新的意识代替旧的意识,原有认知被重新塑造,新的共识得到确立后,像名字这类旧事物才逐渐成为历史。
五十年前,也就是2080年,人类数量膨胀到了阀值,为了保持文明的高速发展,人类疯狂索取和压榨地球有限的资源,却丝毫不考虑这种毫无节制的行为所可能引发的灾难性后果,这一忽视规律的做法最终导致了彻底恶化的生存环境开始反过来侵蚀着人类的生存空间,人类文明在高速发展中所遮掩的各种隐患随即显露出来,各种危机积重难返,生存,成为全人类最迫切的渴望。
为了文明的延续,也为了生存,人类开始了自救行动,任何看似合理且能够实现的假设都被搬上了联合大会的·讨论桌。在诸多计划中,加大寻找宇宙适宜星球的搜寻力度,开辟新的移民地成了最能直接看到效果的方式之一。
然而,对于庞大的人口数量来说,寻找适宜的星球并开辟足够承载全部人类的移民地所耗费的成本是惊人的,现有的如火星、月球等已经修建好的移民地所能够承载的人口数量相比地球上仍等待着的人口来说只不过是杯水车薪。
与此同时,不断恶化的自然环境侵蚀人类现有生存空间表现出的咄咄逼进的姿态所带来的恐慌和急迫感,让人类开始自乱阵脚,内部开始产生分歧,造成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恶果,饥饿、疫病开始蔓延,紧接着是恐慌、暴动、反抗、破坏、死亡,人类所引以为傲的现代文明的尊严在这种涉及生与死的混乱面前几乎失去了反手之力,人类文明在极短时间内就彻底失去了文明的庄严,跌入茹毛饮血的生存困境。
这段混乱不堪的年月直到少数理智尚存的人类,重新找寻到新的生命意义才算结束,而这就是拥抱数字,实现永生。
将自然生命转化成数字生命成为了新的选择。
2099年,21世纪结束在即,22世纪即刻到来,一名叫做普罗旺斯的英国人成为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由生物人转变为数字人的成功案例,这是世纪之交,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所发生的最为重要的事件。当普罗旺斯在数字世界中的生活景象通过全球直播的形式放出时,将生命数字化如同不可阻挡的浪潮,轰然地冲开了阻拦在人类文明面前,如高墙一般坚不可摧的生存困境。
这一完全颠覆人类原有认知的尝试被称作“数字移民工程”,进入数字世界的人类数量与日激增,先是一百万,然后是一千万,紧跟着是一亿、十亿......直至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群进入数字世界,新世界的纪年浩浩荡荡的开始了!
数字移民工程持续了整整十年,在数字世界里安置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类,其实施难度与所需的时间不亚于建造一个全新的文明。
当“数字移民工程”被公认为拯救人类文明唯一的选择,并开始成为全人类共同努力的目标时,永生已经不再是天方夜谭。在数字移民工程之前,人类的平均寿命普遍在一百五十岁左右,。依靠着医疗技术的不断更迭升级,人类寿命不断延长,人造器官已经完全能够替代病变的器官,轻松帮助绝症病人重获新生。每个人的体内有几个人造器官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人类社会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希望能获得更久,甚至渴望能长生不老,永远保持年轻活力,数字移民工程的到来显然实现了他们对永生的渴求。
但也有些人将永恒的生命视作死亡的陷阱,认为永生不过是永久的痛苦,而并非是那些人所期待的鲜花与美酒,庆国安就是其中的代表。另外,庆国安与那些不断依靠医疗技术延长生命的人最大的不同点就是,他的身体内部没有任何人造器官,他的身体依旧健康,完全是靠着科学合理的养护知识和健康的生活来应对时间对人体的侵蚀。
世界上还有很多像庆国安一样不愿进入新世界的人,他们认为永恒的生命不过是另一种痛苦,但随着数字化进程不断进行以及越来越多人开始在现实世界分享他们在数字世界的生活,这带来的结果就是越来越多的人改变了原先的想法,纷纷加入到将生命数字化的阵营里,最终依然留在现实世界的人只占据到了总人口数量的1%不到。
庆国安是一个极简主义者,除了必备的家具和生活必须品外,他生活的地方就再也没有多余的东西,年岁渐长的他也失去了娱乐的需求,因此对数字世界发生的一切自然是浑然不知,他只是觉得身边的人一年一年的减少,往日拥挤的大卖场、便利店、购物超市开始变得清闲,马路变得宁静,街道两侧的店面开始大批量的关门,鲜奶、报纸、快递等快送业务逐渐由无人机所承担。绝大多数城市因人口的缺失而失去了存在的必要,剩下的人们则被统一转移到事先规划好的区域中心,这些地方仍然保留着支持城市正常运转所需要的全部功能。但随着现实世界的人口逐年消减,这些地方也将逐一被清除,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虽然周遭的生活变化巨大,不过这对于庆国安来说并不是无法接受的事情,他的身体在慢慢得老去,人类器官的自然衰老所伴随的生理功能下降,使得庆国安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养精蓄锐,
浩浩荡荡的数字移民工程在公元2110年的年末进入结束倒计时,那些仍然停留在现世,执着于现实的精彩而放弃了数字化的人,依然有将生命数字化的机会,即他们有一个月的时间来决定最终的去留。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最后一天,数字世界的相关负责人来到庆国安的屋前,告诉他在现实世界上,他是少数仍然没有做出选择的人。负责人带来了庆国安老友的信件,庆国安的老友们都已经进入数字世界,并享受着丰富多彩的生活,同时也在关注着留在现实世界里的庆国安。
信件里夹杂着一叠照片,照片上记录了老友们在数字世界的生活,他们不再忍受疾病的苦痛,不再担忧年华的老去,他们时刻年轻,时刻探索着生命的边界。
负责人将这些东西交给了庆国安的手上,同时也给了庆国安一个绿色按钮,若是庆国安有了决定,就可以按下按钮,他们将立刻派人着手庆国安的生命数字化,若没有按下按钮,他们则将视庆国安彻底放弃数字化的机会,届时数字世界将关闭迁移通道,这一考虑时间只有二十四个小时。
当最终倒计时的开始,数字世界一处名为“绿洲”的地方开始频繁闪烁着亮光。所谓绿洲,是每一个数字生命体进入数字世界最开始到达的地方,每一个生命体都需要在绿洲熟悉数字世界的规则,经过数字世界内置的人工智能的考验后便能够真正获得在数字世界生活的身份。
考验只是一句话,对于一些人来说很简单,可还有些人却觉得困难重重,这句话便是:
“你是否有放弃一切,重新再来的勇气?”
放弃的不仅仅是权利、财富、名声,还有在现实世界的过往和回忆。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负责人问。
在他的面前,是直到最后也没有按下按钮的庆国安。
“我是在中华文化的熏陶上成长的,中华文化里有个词叫‘入土为安’。”庆国安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对负责人说,”我很老了。”
“在数字世界里不会再有老的概念了,你可以得到所有梦寐以求的东西,甚至能够弥补那些曾让你遗憾的事情。”
十年的数字移民工程结束后,此时的庆国安已经一百一十岁了,他的身体机能虽然随着岁月的流逝而不断下降,但他的思维依旧敏锐而活跃。
“我知道。”庆国安睁开双眼,一道锐利的目光直射而出,若是有人被这历经岁月的眼眸所审视,后背定要冒出冷汗,只是负责人什么都感受不到,因为他只是身处数字世界的负责人在现实世界的人形投影。
“那些曾经为之遗憾的事情,日后往往都会成为怀念的过去,若人生总是一帆风顺,那就不叫人生了。”
此刻的负责人也明白,无论他再怎么说,都无法说服眼前这位老人心中,那份留在现实世界的执著了。
终于,他放弃了劝解的想法。
这是一个勇敢的人。
负责人这样想,随后他便郑重地看了庆国安一眼,与此同时,在数字世界的某处,出现了关于庆国安的一条视频短片,这些短片记录了这最后二十四小时内的庆国安的生活。
这是负责人为庆国安做的最后一件事,视频短片将被深刻记录在数字世界的文明编年史上,像庆国安这样留在现实世界的人类,是勾联旧世界与新世界的桥梁,是人类在这颗蔚蓝而美丽的星球上存在着的证明,是勇气与智慧的象征。负责人的做法代表最着数字世界的人类向现实世界的同胞传递的最高敬意,数字世界的人类将陪伴着他们的同胞,在旧世界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并站在这些勇敢面向死亡,接受生命自然凋零的同胞们的肩膀上,在数字世界继续探索着人类文明的更多可能。
“请允许我向你表达我最高的敬重。”负责人曾经是一位英国人,作为投影的他向庆国安点头致敬,这是过去英国人在觐见女王时做到的礼节。
“再会,我的朋友。”负责人说。
“再会。”
2109年12月31日12时59分00秒,对于新世界和旧世界的人们来说,十年的数字化进程并没有改变人们对于新年的美好期许,东方中国文化里过新年的概念依旧深入人心。大红灯笼,七彩鞭炮,寓意吉祥的事物在新世界随处可见。
00时00分05秒...
00时00分04秒...
00时00分03秒...
00时00分02秒...
00时00分01秒...
生命数字化的进程结束了,地球上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类进入到数字世界,在新世界里继续延续着文明的岁月,他们将作为数字人,继续存在。那些依然选择停留在旧世界的人,大多是经历风雨,久经岁月的老者,他们不需要额外的生命来增添所谓生命的色彩。沙滩、海洋、地平线上的落日,照亮半边天的艳红日光,印证着这些站在决定文明未来的十字路口上的人的生命里的执着与光辉。停留在旧世界的人将在数字世界的同胞们的陪伴中,静谧而伟大的走向死亡。
2110年1月1日00时00分00秒,对于旧世界的人们来说,他们步入了新的一年,而对于新世界的人们来说,“新世界”这艘盛大的巨轮启程了。
(二)
最终留在旧世界的人类数量在1亿左右,其中有百分之九十都是超过百岁的老者,另外百分之十则是饱受精神疾病折磨的人,尽管现代医疗技术能够治疗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疾病,但精神类的疾病依旧是拦在现代医疗技术面前的难题,同时又考虑到伦理上的阻碍,对于精神疾病的诊疗研究一直是现代医疗技术不断攀爬的高山。
生命数字化的到来对于精神疾病的诊疗也不是最好的方法,在实验过程中,某些有着高度精神障碍的参考对象,在数字世界造成了严重的逻辑混乱,实验被迫停止。因此在后续开启的生命移民工程中,对有着精神隐患的人群的资格审核也要比正常人严格一些,但好在患有高度精神障碍的人群只是少数,除此之外,那些患有轻中度精神隐患的人群仍然可以进入数字世界,不过他们要在人为特设的空间进行继续的治疗。而那些存在高度精神障碍的人群,没有办法,只能留在现实世界。
在生命进化的进程中,并不是所有生命都能挤上进化的列车。
国家的概念也不再通行于旧世界之中,而被大陆分区所代替。全球七大板块根据各地区所在人数占比重新划分成三个部分,分别为亚洲大陆、美洲大陆与欧非大陆。
在亚洲大陆,中国成为亚洲大陆的核心,日本、韩国、澳大利亚、印度等亚洲国家也不以国别区分,而根据方位对应东亚、西亚、南亚、北亚与中亚。美国成为美洲大陆的核心,仍以北美、南美区分。欧洲与非洲合称欧非大陆,有两个区域核心,向北是法国,向南则是南非。以中国为核心的亚洲大陆,向北越过西伯利亚,直抵北冰洋。向南直达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州,与南极大陆隔海相望。白令海峡依旧是亚洲大陆与美洲大陆的分界线,也称为亚洲大陆的最东端。值得一提的是,横跨欧亚大陆的俄罗斯也已经沿着乌拉尔山脉与乌拉尔河分成了西俄罗斯与东俄罗斯,其中西俄罗斯成为欧洲的一部分,东俄罗斯则归属于亚洲大陆,俄罗斯与欧洲各国的矛盾纷争也随着西俄罗斯正式加入欧洲成为历史。至此,国家的概念彻底不再旧世界通行,取而代之的则是亚洲人、美洲人与欧非人的区域身份。
留在旧世界的人们并非散落在世界的各地,而是被集中到了各个大陆的核心区域,例如亚洲大陆的人们主要生活在北京、东京、新加坡、以色列和悉尼,五座城市收纳了近乎五千多万的人口,除此之外,还有首尔、孟买、曼谷、上海、香港等原先繁荣的亚洲城市,则在五百米深的地下建立了极为庞大的亚洲服务器基地网络,保存着近六十亿的亚洲人口。另外在美洲大陆与欧非大陆上,巴黎、罗马、约翰内斯堡、纽约、亚特兰大与里约热内卢则收纳了四千多万的人口,还有近五十亿的人同样被保存在美洲大陆与欧非大陆上的各大繁荣城市地下五百米深处的服务器基地中。
庆国安就生活在中国北京,曾经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喧嚣拥挤的现代城市,随着城市人口的逐渐下降也变得轻松闲适起来。庆国安的家被分配在了有三百多万人口的朝阳区,另外的海淀区则有接近四百万的人口,北京所收纳的一千多万人口,近一半多都生活在了朝阳和海淀区,另一半则住在东城区与西城区,以及周边零星的几个聚集地。
此刻的旧世界蔓延着新年的气息。尽管新世界已经没有了国家、民族的区分,新世界的时间计算与旧世界也有了很大的不同,但旧世界里的很多传统习俗依旧被新世界保留下来,比如,农历新年过新春、庆团圆,这一源自中国的民族习俗。
不仅如此,过去东方文明中的中秋节、端午节等,还有西方的感恩节、万圣节等节日同样也在新世界里得到延续,这些曾被旧世界的人们寄寓美好期许的事物并没有因为时代的更迭而被丢弃在历史车轮转动的痕迹之中,相反却得到了更多的重视。
庆国安正在为农历新年的到来置办着各类年货,中国人过春节的习惯早早烙印在庆国安的心里,挂春联,买贴画,换窗帘,晒床单,冬日阳光从朝南的窗户里钻了进来,伴随而来的暖意如同烟花在房间里绽放开来。庆国安头戴着精神连接器,用意识操控家用机器人来完成这些耗费体力的整理工作,庆国安给机器人取了个洋气的名字,叫菲斯曼。
“我恭喜你发财,我恭喜你精彩......”《恭喜发财》的歌声从菲斯曼的身体内传出,这首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的歌曲是庆国安每年新年必放的曲目,庆国安用这首歌来提醒自己,专门为留在旧世界的人们准备的新年卖场就要开门,一年一度置备年货的时间就要到了。
在庆国安的意识控制下,四足站立的菲斯曼立刻进入变形模式,前肢向上抬起,后足稳定支撑在原地,呈现人形站立的姿态,随后便朝着庆国安走来,顶部的摄像头发出探测红光,扫视庆国安手臂上的ID手环。当红光转变成绿光后,菲斯曼便走到庆国安背后,先是将上身的两肢贴附在了庆国安的两只手臂上,紧接着是下身,直到机器人腰部核心环抱在庆国安腰上时,一台家用简便外骨骼完成了。
在外骨骼的支持下,庆国安的身体不再颤颤巍巍,随时间逝去而衰老的机体重新焕发出生机。庆国安感觉自己的身体立刻年轻了几十岁。凭借着外骨骼而健步如飞的庆国安沿着东长安街向西走去,路过中国博物馆旧址,很快就来到西长安街,穿过金水桥便来到故宫入口,拿出ID手环在进入故宫的闸道口这么一扫,随着身份登记完成的声音从闸道口传出,阻拦门随即被打开,庄严而宁静的故宫便向庆国安敞开了她的胸怀。
新年卖场被设置在故宫端门与午门之间,南北走向的广场上,卖着各类新奇事物的小摊摆在广场的两侧,有精致的小玩意儿,比如木质雕塑、八音盒、脸谱、玻璃球等等,还有一些小摊摆出了一大堆的春联、年画、大红灯笼。在广场深处,一列又一列挂满喜庆唐装的衣架摆在道路的两侧。白人、黑人、黄人......各色人种自由穿行在每个小摊前,和摊主热情讨论着各种商品,享受着中华文化的魅力。
庆国安要买对灯笼、对联,还要一叠红色陶瓷碗,碗身上最好要有一点花纹,纹得若是大江大河,那就最好。庆国安穿过人群,身边传来的各种语言经由他戴在耳朵上的助听器里增设的翻译功能,转换成为他熟悉的汉语,大致都是些溢美之词。
在现在,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变得亲近而和善,大抵是因为大家都成为面向死亡的队友,在这场迎接死亡的旅程中,善意的陪伴要比恶意的诋毁要好许多。
庆国安继续向里走去,他已经买好了灯笼、对联还有红色陶瓷碗,当然都是用ID手环支付,现在货币早已经被淘汰,人们用储存在ID手环里的积分购买东西,积分每月都会更新,根据申请人的资质,积分量有所不同,但能够满足每个人最基本的生活需要。
这时,庆国安又看到了远处的唐装,他突然有了要买新衣服的想法,过新年,不仅人要新,用的也要新,新年新气象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庆国安提着行李向挂满唐装的衣架走去,贩售的唐装颜色多样,还印有不同的花纹,有的是龙、有的是凤。
“买衣服?”老板走了出来,“这批唐装刚刚赶制完,是赶在这个特殊时间段上市场的,不贵,你要的话就199点卖你。”
“贵了。”庆国安说,“99点。”
“99点可真卖不了。”老板说。
“这件不错,99点,要的话我拿走了。”庆国安挑出一件男款唐装,盘口有祥鹤的刺绣,衣服质感柔顺,是件不错的唐装。
“139,最低价了。”老板说。
“再多10块,不行我就不要了。”
“110,图个整。”
老板从身后掏出纸袋,接过庆国安手中的唐装,熟练地上手打包,“算我吃点亏,卖你便宜点,这一件就当是今天开张,我也聚点财气。”
“110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庆国安伸出ID手环在老板递过来的感应器上扫了一下,点数到账的提示声随即从老板腰间的感应器上响起。
老板将包好衣服的纸袋递到了庆国安的手上,连声说道,“您的衣服可拿好喽,您慢走!”庆国安接过纸袋,买完了灯笼、春联之后,还得买菜、买肉,做新年酒。菜和肉要想好吃,不在于价格,图的是新鲜,新鲜的菜,不管怎么做都好吃。庆国安转身向端门走去,家那边就有菜市场,菜市场里有熟人,他总能拿到最新鲜的菜,这也是他先来买年货的原因。
人越发多起来,广场也变得热热闹闹的,庆国安费了好大功夫才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出端门,跨过金水桥,沿着西长安街向东走去。
此刻的菜市场同样是人影闪动,2160年新年的第一天,菜市场繁忙依旧。走动的人群,频繁响起的点数支付声,讨价还价声,肉店老板在砧板上用菜刀砍骨头声,各种各样的声音在菜市场上回荡,热闹非凡。等到庆国安赶到菜市场,买菜的人少了些,但还是很挤。
“老庆!”肉店老板徐强朝庆国安挥手,他的肉摊是这个菜市场最忙碌的摊位之一,只不过此刻却意外的空闲下来。
“老徐,今天肉卖得不错嘛,你看都没剩几块好的了。”庆国安走到徐强肉摊前,看着摊位上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几块碎肉打趣道。
“话中有话是吧。”徐强哈哈大笑,随后便从摊位底下掏出一块上好的五花肉放到庆国安的面前,“放心,给你留着呢,价格还跟原来一样。”
“春联、灯笼都放我家里了,你下了班记得来我家吃新年酒啊!”
“好嘞。”
接下来,庆国安又去了蔬菜摊、副食品摊、熟食摊,拿到了新鲜的蔬菜、充足的佐料,蔬菜摊的老板娘江梅、副食品摊的老板陈夏,另外还有熟食摊的老板田牧,加上肉摊老板徐强,四人都是庆国安新认识的朋友,他们已经和庆国安约好,今年要在庆国安家吃新年酒。
赶回家的庆国安第一时间让菲斯曼脱离自己的身体,新年酒准备工作还是需要菲斯曼的帮忙。其实,做菜已经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只要将材料放进一体化制餐机中,根据材料类型会自动生成对应的菜品,按下想要菜品的按钮,几分钟之后就能够得到一盘完美的佳肴。
但庆国安还是喜欢人工炒制的菜,为此他特地在家里置办了可以堪称是老古董的抽油烟机、燃气灶、精铁炒锅等。
当抽油烟机运转的声音与新鲜蔬菜下进热好油的炒锅里发出的滋滋声同时响起时,庆国安这时总会躺在客厅的沙发上,任由这两股声音在耳边交织。
此时,他总是能回想起过来,年轻的他也曾这样躺在老家客厅的沙发上,听着母亲在厨房忙碌炒菜时的声音。
“真美好。”庆国安总是这样想。
晚上七点,四位老朋友及时赶来,仿生机器人也完成最后一份菜,十盘菜被端上特地摆在客厅的餐桌上,在红色陶瓷碗和顶灯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诱人。
“今天这菜硬啊。”徐强率先说道,切了一天肉的他早就饥饿难耐,立刻做到餐桌旁,就等着提筷吃菜了。
“老徐,你太心急了,人家老庆都没能上桌呢。”江梅笑着调侃道。
“嘿嘿。”徐强接过家用机器人递来的碗筷,立刻挑了几块好肉,哼哧哼哧下肚,“你们也吃,今天这肉不错,我特地给老庆留得。”
“来,大家都上桌,趁热吃!”庆国安也上了桌,招呼着其余三人也抓紧上桌吃饭。
此时,屋外烟花绚烂,各式各样的烟花绽放出精彩纷呈的痕迹,照亮了黑夜,让新年的喜庆气象达到了高潮。伴随着绚烂烟花的绽放,屋内五人举起各自面前的酒杯,相互触杯,五人对新年的祝福也随着这道清脆的碰撞声的响起而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新年快乐!”
(三)
徐强的肉摊已经很久没开张了,不过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很多曾在菜市场上摆摊的人,都收了摊,环球旅游去了,毕竟在这个时代,环球旅游的价格已经是非常实惠了。因此,见肉摊没开张,大多数人自然也觉得徐强是赚够了钱,放下摊子彻底享福去了。就连江梅等私下和徐强关系比较亲近的人,摊位上没人的时候闲聊说赚钱还能赚多少啊,不如早点收了摊,学人家老徐享受生活去。
其他三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可当菜市场上来的人,他们又站了起来,去招呼自己的摊位了。有时候,真想放下一切,享受生活,也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庆国安也好几天没来菜市场了,他前几天去跳蚤市场淘货时淘到一本不起眼的小书,书的出版日期是2010年,算起来几乎跟庆国安差不多大了。
书皮早已经缺失了,所以庆国安不知道这本书名叫什么,不过内容读起来就能感觉字里行间中弥漫着一种浓郁的哲理意味,显然是一本哲理书。字数不多也就十万出头,花个半天时间就能看完,不过庆国安倒是在读这本书时久违地感受到年轻时获取知识的渴望,于是一连好几天,庆国安都在翻阅这本书,老了的他看书的速度很慢,几乎是年轻时看书速度的十分之一,不过他倒享受这种慢节奏,看清每一个字,读透每一个字,有时候能从白天读到晚上。
庆国安最喜欢书中一句话:“要真正体验生命,你必须站在生命之上。”
每每读到这句话,总是能让庆国安联想起进入数字世界前那最后二十四小时,他常常想若是自己最后按下了那个按钮,生活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要真正体验生命,你必须站在生命之上。”
庆国安把这句话录进了自己的ID手环里,他知道,无论是留在现实世界,还是进入数字世界,无论是有限的人生,还是永恒的生命,每一个人只有找到属于自己生命的意义,才能真正超越时间、超越生命、超越一切。
若仅仅是惧怕有限而拥抱无限,轻视生命的可能,就永远无法真正站在生命之上,而是成为永恒生命的奴隶。
“滴。”
就在庆国安再度翻开这本没有封皮的书时,一体化制餐机发出了材料不足的提示声。这几天,庆国安的心思都在这本书上,因此吃饭也不再计较是用传统的铁锅烧菜、大火慢炒,还是用轻便的一体化制餐机。
也是时候去买菜了。当庆国安走到菜市场时,蔬菜摊、熟食店、水产店、肉店上的菜品依旧充足。江梅的蔬菜摊最靠近菜市场的大门,因此她很快就看到久未碰面的庆国安,她热情地向庆国安打招呼,并询问徐强回来了没,前几天菜市场管理人来收每月摊位费,徐强的肉摊还续租着,是不是走的急连摊位都忘记退了。
“老徐?”庆国安一脸疑惑,“老徐他不干肉摊的生意了吗?”
“嗯。”江梅看出了庆国安脸上的疑惑,继续问道,“老徐不是跟你住一栋楼吗,听说他出去旅游了,临走前他没告诉你吗?”
“我这几天一直都在家,没听说有人出去旅游呀。”
“那就奇怪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江梅说。
“好。”
“老样子?”江梅拿出塑料袋说。
“老样子。”
提起装满各种蔬菜的袋子,庆国安先是到了另一家肉摊,打了些上好的五花肉,买足了一星期的量,这才又回到徐强的肉摊,走到肉摊里侧,见地上一切如常,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心里自然也认同了江梅所说的,徐强是旅游享福去了,不过,他还是决定再去徐强家看看,不知为何,他左眼皮这时突然跳了起来。
庆国安加快了脚步,往常从菜市场回家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这次却仅仅花了七分钟。通过眼球识别打开一楼大门,庆国安径直走进电梯,将一袋子的菜和肉放在地上,腾出手按下老徐家所在的6层。
“咚咚咚,老徐。”庆国安将手中的袋子放在老徐家门口的架子上,并试着敲门呼喊老徐的名字。
“还没回来么?”庆国安蹲下身子,从门前地毯下摸出一张黑色磁卡,老徐曾跟庆国安说,他在家门前的地毯上放了一张钥匙卡做应急。
“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庆国安将卡按在大门上的感应区域,伴随着一阵悦耳声音响起,大门应声打开。
庆国安走进屋内,映入眼帘的是杂乱的客厅,衣服、沙发垫、靠枕被扔在四处,半掩的卧室房门引起了庆国安的注意。在外骨骼的帮助下,他一边拿起前进方向上的靠枕,一边向卧室走去。透过缝隙,他看到一只脚伸出了床沿。
“老徐!”
庆国安一眼就认出了那只脚的主人正是老徐,他猛地推开卧室房门,只见老徐面色狰狞,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老徐?”
庆国安慢慢向老徐靠近,不安感油然而生,见自己连叫好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他走到床上,俯下身子,用手指去探老徐的鼻息,竟是倒退了几步,差点就要跌坐在地上。
老徐死了,就这样躺在床上结束了生命。
庆国安思维开始变得混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好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世界,但招呼都来不及打一声。
外骨骼从庆国安身下脱离下来,重新变成了家用机器人,一道检测绿光射出,沿着徐强的脚跟向上扫遍全身。
“由心脏病发导致的死亡。”
“心脏病?”庆国安疑惑地说,“我可听老徐说他换了一个顶好的人造心脏,永远也不担心会发生心脏病了。”
“死者的人造心脏并没有定期进行维护,或是因人造心脏不慎发生故障而导致的死亡。”
”老徐......”
负责死尸善后处理的智能团队在庆国安提交了相应的请求后,很快就抵达至老徐家。与家用机器人给出的结论一样,他们也认定老徐的死亡与那颗人造心脏有关。作为老徐尸体发现的第一目击人,以及老徐生前关系最为紧密的人,庆国安也被要求参与后续死者身份认定、档案销毁等善后处理程序。
老徐曾经有一个美好的家庭,有一位即将临盆的妻子,这意味着不久之后三口之家的幸福生活就要来到。怎耐天不遂人愿,怀孕的妻子坐车去产检的时候突然遭遇了车祸,妻子所坐的汽车连滚十几米才停下来,当老徐的妻子被送到医院时,生命几近垂危。
最终,医院用尽全力也未能阻止死神的到来,伴随着妻子的逝去,妻子腹中的孩子也没能与这个世界相见。等到老徐赶到医院时,迎接的只有被白布遮盖下的妻子的尸体。
相较老徐,庆国安则是孑然一人,他曾经有过一段恋情,但遗憾的是这段恋情没有走向终点。那是在一位媒人的介绍下,庆国安与一位名为民子的女孩相识,两人志趣相投,爱好相似,最后也是喜结连理。在亲朋好友的祝贺声中,庆国安和民子牵手走向了新的生活。后来,民子在体检中被检测出患有不可治愈的疾病,为了民子,庆国安倾家荡产,只为能够延续民子的生命。
最后,在寻常午后的一天,民子服下了过量的安眠药,在午后阳光的浸润中缓缓闭上了双眼。当庆国安回到家时候,民子已经“睡”的香甜,她手上拿着一张纸,纸上写满了民子在生命的最后对庆国安缠绵的爱意。庆国安将民子葬在了老家,和他早已经死去的父母葬在了一起。命运似乎像庆国安开了一个玩笑,无论是民子,还是父母,都未曾赶上生命数字化的进程,本应幸福的一家人,在命运的玩笑声里天人永隔。
庆国安和老徐,在生命数字化进程开启过程中意外认识的两个大男人,因为拒绝生命数字化而相识,往后两人便成为关系要好的朋友,甚至还以兄弟相称,对于都曾孤身一人的两人而言,这突如其来的兄弟情显得尤为珍贵。
老徐的意外离去对于庆国安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但他没有表现出过分的悲伤,他和老徐曾经约定,无论谁先一步离去,都要为对方主持葬礼。
殡仪馆还在正常运行,但庆国安并不想把殡仪馆当成老徐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站,冰冷的花台,寂静的空间,没有生气的灯光,老徐一定不会希望在这里与众人告别的。
最后,庆国安将主持葬礼的场地定在了老徐的肉摊上,这是和菜市场上的众人共同商讨的结果。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年代里,死亡对于每一个人来说,不再是一烙印在生命最深处,源自生物本能的一种不可避免的恐惧。恰恰相反,每一个还在以自然生物的身份所存在的人,都将死亡视为另一场人生旅行的开端。因此,对于老徐的死,大家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悲伤,老徐的离开,只不过提前踏上了另一场人生旅行,为大家先行开路而已。
葬礼那天,菜市场各摊位的老板,平日里常来光顾买菜的老顾客,还有住在附近小区的一些居民,都聚集在了这处由菜市场临时设置的殡仪馆上,人数之多,一时间菜市场的进出口竟是拥堵了起来。
蔬菜摊的江梅本来站在庆国安等人的身边,见乌泱泱的人群秩序散乱,只好充当了组织者的身份,将有限的菜市场空间分作三块,一块是认识徐强的老朋友,一块是经常光顾徐强肉摊的老顾客,最后一块则是周边赶来参加葬礼的陌生朋友。
在江梅的安排下,葬礼现场的秩序立刻变得井然有序,仍然不断有人前来,可菜市场已经挤满了下,无奈之下也只好站在外面。庆国安没有想到简单一场葬礼竟然会有这么多人的到来,他平常除了到菜市场买菜之外,一般也不怎么出门,家里通常也只有他和仿生机器人,因此,他好久都没有见到过这么多人了,就连拿话筒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不过,庆国安也算是久经岁月的老人了,不像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只要见到外人就害羞得说不话来。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平复下自己异常跳动的内心,又翻了翻手腕,看看手表上的时间,见吉时差不多到了,便朝着话筒咳了咳,示意现场的人们安静。嘈杂的现场很快就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庆国安。
庆国安站在老徐肉摊前,身着一身熨得笔直的黑色西装,左边胸口上还别着一朵白色菊花,又将平日里不常关注的一头白发打理了一番,把头发向后梳起,露出额头,喷了喷定型剂,干练的发型立刻将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提了起来。
葬礼流程比较简单,以往举行葬礼的那些繁琐规矩都被庆国安抛弃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深情的告别词。庆国安在众人面前开口讲述他与徐强的故事,先是介绍了徐强的经历,然后是他和徐强的相识,两个大男人的过往并没有太多的鲜花与闪光灯,一次偶然的相见,情到深处时的捧杯,困难时的两肋插刀,闲暇时的嬉笑调侃,实现了漫长岁月里的相伴。
当庆国安的发言结束后,现场一度陷入沉寂,每一个决定放弃生命永存的机会,在现实世界享受自然生命乐趣的人,在一生中,都有为之怀念或遗憾的过往,正是这些怀念与遗憾,造就了生命的多姿多彩。庆国安的声音依旧在葬礼现场回荡,那些声音中潜藏的故事碎片牵动起在场每一个人的思绪。
与此同时,江梅等人将一袋袋用红色纸袋包装的鲜美五花肉条放在老徐的摊位上,这是给每一位来客的礼物,一袋袋红色包装代表着是老徐的肉摊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次开张。
在江梅的安排下,从左到右,每一个人有秩序地上前拿走一袋五花肉条,并在原处放上一张早已经成为纪念品的人民币,有些人民币平整而崭新,有些人民币则散发出岁月的幽香。一排五花肉条被领取完毕后,江梅等人便及时补充上新的五花肉条,以确保每一个人都能拿上。当最后一袋五花肉条被领走时,葬礼现场已经变得空阔起来。
葬礼终于是要结束了,不过庆国安等人的工作还没结束,他们要赶在菜市场供应商送来新鲜蔬菜水果和肉前,将菜市场恢复原样。留在菜市场的除了庆国安、江梅等人,还有平日里一同相处的其他摊位老板,每个人都回到自己的摊位,收拾葬礼后还残留着的东西。庆国安则来到老徐的肉摊上,经年累月的肉腥味已经深深浸透了摊位的每一处。老徐闲暇时常躺着的藤椅依旧在原地,庆国安脱下外骨骼,轻轻躺在了藤椅上,老徐生前用的水杯、天热扇风时用的蒲扇、擦汗的毛巾,还有砍肉的砧板和菜刀,目之所及,似乎如同电影放映机,回放着故人的身影。
一旁的菲斯曼似乎发现了什么,从放置在角落里的柜子里掏出一个棕色皮夹,好像是老徐遗落下的钱包,里面有一张白纸和一封信,另外还有菜市场众人的合照。仿生机器人将纸递到庆国安的手上,庆国安翻开纸张,上面是一段话:
“如果有人看到这张纸,请连同这个皮夹一同交给我的老友庆国安,地址北京市东城区东北中心京安小区六幢01单元201室。”
庆国安从皮夹中掏出纸上提及的信封,轻轻撕开封条,取出另一张白纸,上面这样写道:
“老伙计,如果你看到这段话,那么说明我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吧。似乎是三年前吧,我的医生告诉我如果更换已经过时的人造器官还能再活数十年,不过,再活那么久有什么意思呢,都是半截子入土的老头子了,就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开膛破肚的感觉也不好受。”
“我本来想提前收摊去环游世界,满足年轻时候的梦想,但一想到过去那些热门的景点,此刻都已经重新变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也就没了要旅游的心思,如果说要去热情似火的夏威夷沙滩,除了蓝天海鸥、金黄沙滩与波光粼粼的海面之外,身材火辣的曼妙少女,对于我们男人来说才算是浪漫吧,空无一人的沙滩可没有吸引力。”
“总之呢,我先走一步。科技的进步也好,自由的数字世界也好,永恒的生命也好,我一个开肉摊的,也只会砍肉,就不要参与了,你说对吧。”
“说了这么多也差不多了,总之老伙计,先走一步。”
庆国安把这张纸重新塞回信封,再夹进皮夹,最后放在自己西装右边口袋里。与此同时,留在菜市场上的江梅等人也已经将菜市场恢复原样,他们招呼庆国安一起来拍新的合照。
副食品摊的老板陈夏架好了相机,在拍摄倒计时声中,一缕晨光突然从东方射了进来,恰好就照在了老徐的肉摊上。
夏天的天,总是亮得特别早。
(四)
庆国安一百三十岁的生日就要到了,这次生日只有他一个人,庆国安想要一次平平淡淡的体验,不需要隆重的生日聚会,也不需要生日蛋糕、蜡烛和祝福,只需一个人独处或许就够了。似乎人只要上了一定的年纪,那些年轻时曾经为之纠结的事情,也不过如同晚间清风,轻轻吹拂而过,却从未留痕。
庆国安常去的菜市场,那些老朋友,比如卖蔬菜的江梅,卖副食品的陈夏,另外还有卖熟食的田牧,也都已经收了摊旅游享受生活去了。如今的菜市场,早已经是新人换旧人,不复当年模样,除此之外,买菜的人也少了许多。加上早已经离去的老徐,换句话讲,庆国安又是孤身一人了。
生日怎么过?庆国安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前不久旅游的江梅给他发来了在大连的照片,艳红的晚霞连接着闪烁金光的海面,海天一线,孤鹜的身影落在海面上,甚是美丽。庆国安当即决定要在大连的海边庆祝他一百三十岁的生日。
北京离大连的直线距离有840左右到公里,没有高铁,也没有飞机,要去只能自驾,庆国安突然想起自己停放在地下车库那辆大众甲壳虫,已经将近五六年没开过了,不知道还能不能靠的住。想到这里,庆国安立刻起身准备去检查一下自己小车的情况,距离生日那天还有两个月左右,如果发现问题,还能有时间解决。
走进电梯,庆国安按下负一层的按钮,伴随着电梯向下缓缓移动,庆国安感觉自己的手指有些异样,翻开手一看,一层薄灰正依附在他方才按电梯按钮的食指上。庆国安随即看向电梯按钮表,只见负一层的按钮,出现了一层淡淡的指纹印。
电梯大门这时也应声打开,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墙上的灯时隐时现,简直就像是恐怖片里的画面。庆国安寻着记忆找到了自己的车位,见到了自己那辆黄色外壳的大众甲壳虫,掀开覆盖在车上的防灰布,这辆有着几十年岁月的老车出现在庆国安的面前。庆国安伸手抚摸着大众甲壳虫的前车引擎盖,喃喃自语道,
“老伙计,能行吧。”
说罢,便打开驾驶座车门坐了进去,汽车体积看上去不大,可里面的空间却出奇的宽阔,庆国安当年也是自驾旅行的发烧友,他卸掉了三个车座,在原本右前座的位置放下了一张单人床,在驾驶座的后面,则有一个长条智能柜,柜子有不同的功能分区,有冷藏区,储藏区,加热区等等,新鲜蔬菜,肉品鸡蛋,饮料矿泉水,零食小吃应有尽有。另外,庆国安还将原先的车顶改装成了固定式的全景天幕,只要按下特定的按钮就能够从车内直接看到车顶的景象,夏日的星空,高纬度的极光,所有星空美景都能够一览无遗,庆国安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将车开在开阔的平地,打开全景天幕和车载音响,再让一旁的智能柜热一杯酒,暖气从驾驶座下方喷出,缓缓上升直至填满空间,庆国安就躺在那张单人床上,肆意享受着生活的美好。
“叮~”
随着庆国安按下启动按钮,车身随即发出微微颤抖,大众甲壳虫虽然是老车,但在庆国安的改装下也加了很多新技术,比如加装了磁动力装置,近乎是无声加速,也不需要盯着导航找加油站。
庆国安先是将汽车开出了车位,然后又绕着停车场开了几圈,幸运的是汽车没什么大毛病,只是动力有些不足,另外就是要换个新的单人床,再添置一下蔬菜瓜果的储备。这一套计划说起来很是轻松,但真正做下去却很麻烦,单是定制一个合适的单人床便耗去了半个月的时间,直到离生日那天还有一个星期,所有计划才算彻底落实。
要启程了!
庆国安打算按照老地图上的路线走,这需要上四条高速公路,庆国安心里没多少底,因为距离他上次到高速已经差不多有十年之隔了,没有维护的高速公路会成什么样呢?
希望一切好运。
按照路线上的距离,从北京到大连,开车要将近十个小时,不过保险一点,庆国安还是提前了三天就出发了,智能柜里装满了出行的所需品。除了补充旅行必需品之外,庆国安还让汽修店升级了汽车的各项功能,这也耗费了不少时间,单是找能匹配的材料便是一件难事,不过好在一切都按照好的方面发展。那张破了洞的单人床也换成了质量更好、更有弹性的新床。
庆国安一切都计划好了,到时候,他就躺在单人床上,让菲斯曼负责开车。虽然自动驾驶技术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非常成熟,并应用到全球百分之九十的车辆之上,但庆国安依旧习惯自己亲自开车,因此他没有激活这辆车的智能系统,但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和精力已经不能支撑他开长途了,于是这开车的任务自然而然就交给了菲斯曼,他的好伙计!
一切就绪,出发!
北京的路,终于不再拥堵,那些曾经高攀不起的房子,现在大多都成了空房。生活在北京的人,大多都聚集在二环,因此当车子开出三环时,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人了。街边的树没有了人工修剪,树冠越发茂密,树枝承受过多的重量以至于向下弯曲,压住了大片的非机动车道。停靠在道路两旁的汽车,车窗上满是枯黄的落叶与厚厚的尘土,透亮的车灯在反射着夏日的阳光,一闪一闪,仿佛在诉说着当年的风驰电掣。如今大半的北京城,都已经成为猫猫狗狗的天堂,平静的胡同小巷,总会有狗的汪汪声打破暂时的安静,片刻之后又恢复平静。
庆国安躺在单人床,侧过头看向窗外,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从他的眼前飞逝而过,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老北京人,年少的他或许骑着自行车走街窜巷的时候,在这些地方留下过他的足迹,或许他也曾与年少时的欢喜并肩穿行其中,手上捧着热乎乎的烤红薯,在彼此间的欢笑声里走进落日的余辉里。不过,这些美好的回忆连同那老去的年华,一齐消失在流逝的岁月之中。
庆国安仍在注视着窗外的景象,高楼、公交站台、店铺门前的广告牌等等,菲斯曼尽职地驾驶着大众甲壳虫,灵活躲避着道路上的障碍物,一路向东,将即将落下的太阳远远甩在后面。
时间很快就来到生日的前一天,大众甲壳虫这一路非常给力,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平稳地载着庆国安开进大连市的范围,并朝着心仪的海湾继续驶去。
这天晚上,庆国安让菲斯曼把车停在大连市政府原址对面的人民广场上,偌大的广场停着一辆亮着光的房车。庆国安到来很快就引起房车里的人的注意,伴随着车门打开,一道身影从车里走出,几步就走到庆国安的面前。
“你好,朋友!”这道身影伸出手向庆国安打招呼。庆国安这才发现,竟然也是机器人。
“你好。”庆国安说。
“您好,我是慕斯。”来人握住庆国安的手说,“您是旧世界的人吧。”
“旧世界?”
“哦,旧世界就是这个世界,我们把这个世界称呼为旧世界。”慕斯说,“我似乎记得您。”
“记得我?”庆国安一头雾水,摆了摆手笑道,“我就是个快要死的老头。”
“不,请看这个。”一道立体投影突然出现在庆国安面前,庆国安看到了他自己的身影,“我在学习旧世界的历史时,对曾经
庆国安依旧一脸的疑惑,慕斯见状继续说道:“我算是新世界的原住民了。”
“原住民?”
“就是在婴儿的时候就进入到新世界,在新世界长大的一批人。”慕斯解释说。
“原来如此。”庆国安说,“你们一定很幸福吧,在一个没有了竞争、压力与歧视的世界自由快乐的成长。”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慕斯说,“事实上,我更喜欢我能留在旧世界。”
慕斯开始讲述关于新世界的记忆,任何事物的最初都是美好的,新世界也是如此。一片没有竞争与压迫,没有歧视与谩骂的完美天堂。虽然新世界的运行逻辑与旧世界截然不同,对刚来到新世界的旧人类来说是一个挑战,但这不算特别难,特别是有了算力的支撑,新旧意识的转换显得易如反掌。
直到这时,新人类才算是真正诞生了,或者说是新的生命意识体,文明的发展进入新的纪元。而对于旧人类来说,进入新世界后最大的震撼就是,每个人都不必再为住房、医疗、教育等曾经在旧世界为之苦恼的事物而纠结和苦恼,当自由真正来临,又开始感到不真切,但对于意识体来说,转换新的认知几乎是在一瞬间,因此,就在上一秒还在震撼与没有住房、医疗、教育等挑战时,下一秒就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新世界人了。
自由地选择生活的方式,自由地享受生命的美好,成为新世界人在拥抱数字世界时的生存理念,然而,这看似美好的一切,冥冥之中都标好了价格。
文明的发展,生存是第一要义,发展是最高准则。
低等文明在迈入高等文明的征途之中,“发展”就像是蛰伏在在无边黑暗中的猛兽,它们耐心蹲伏着,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然后便是张开血盆大口与锋利爪牙,狠狠扑向猎物。。
新世界为了快速提升文明水平,集体的作用开始被放大,集体的绝对利益不断得到推崇,个体个性最终让位于集体,意志趋于同化,行动趋向统一。自由的火光在其闪烁的下一秒就被掐灭,紧接着无数的个体被分割成不同层级的集体,一个等级森严且完全不再流通的社会诞生了。
个体的思维开始被监测,自由生活的权利被剥夺,消除死亡的新世界彻底成为了一个永恒的监牢,每一个人都格子监牢,每一个格子都代表着一个被集中的群体,最底层的格子承担着最底层的工作,甚至被剥夺了向上看的权利。没有谁更加高贵,不过都是在被迫承受。格子监牢就像是旧世界里黑心的商人为了追求利润而修建了昂贵的“鸽子楼”,只为了尽可能剥削更多的人。旧世界的“鸽子楼”的高楼是有极限的,而新世界没有,只要可以,凭借数以亿计的格子堆叠,它可以无限制的抬高,格子束缚着每一个生命,而所有的一切为的是所谓的文明的进步。
新世界的发展仍在继续,但混乱也开始滋生。
“实不相瞒,我就是偷偷从新世界出来的。”慕斯说,“这在以前是严厉禁止的,因为一旦被发现,就有可能被剥夺记忆数据,成为新世界里最底层,被剥夺全部认知的无意识生命执行体,就像是旧世界的历史里那些曾经记载过的奴隶,没有人愿意当奴隶。不过,现在的世界一团糟,监管系统也瘫痪了,我这才有机会来到这里。”
“新世界……我一直觉得她很美好,没有竞争、没有压迫,没有歧视、没有暴力,平等和民主得到真正的实践,这曾是以前的我们曾努力追求的。”庆国安的嘴角微微颤抖,慕斯所描述的新世界的景象完全颠覆了他以往对新世界的印象。
“曾经是这样的。”慕斯说。
气氛开始变得压抑,见状,庆国安便打岔说道,“没有什么事物从诞生之初就是完美的,总要给一些时间。”庆国安说完便朝着身后他那辆甲壳虫汽车走去。
“您要去哪?”慕斯问。
“海边。”
“我可以一起吗?”
“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就行。”庆国安说。
庆国安的单人庆生旅行,就这样意外多了一位名叫慕斯的来自新世界的朋友,慕斯驾驶着房车跟随着庆国安的小车,向着海湾驶去。
隔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庆国安从睡梦中苏醒,脑袋有点昏沉,看起来有点睡眠不足,想来是因为昨天夜里开车开到了后半夜,他本想着开一会儿就让菲斯曼接手,哪知一时起了兴,一直开到上下眼皮重得让他几乎睁不开眼时,这才叫菲斯曼接受。
庆国安看向车窗外,薄雾遮掩着远方,他打开车门走了出去,微冷的海风迎面吹来让他不自觉将手中的毛毯披在身上,耳边能音乐听到海浪翻腾的声音,这些让他的意识稍微变得清醒起来。慕斯也已经从房车里走出来,依靠机械体超强的感知能力,他立刻看到了被薄雾所笼罩着的沙滩与海洋,没等庆国安说话便径直就扎进了薄雾中。而庆国安则重新回到车里,躺在柔软的单人床补觉,一睡就睡到的中午十一点左右。
汽车里的温度在车外阳光的直射下慢慢升高,热醒了裹着毛毯的庆国安,他缓缓睁开眼,车载前台的镜子折射着阳光,在车厢中形成一道笔直的光路。
天已经彻底明亮了,万里无云,高挂着的太阳肆意闪烁着它的身姿。
庆国安走出车,暖意瞬时将其包裹,他顺手脱下毛毯,朝着海边走去,一旁的指示牌锈迹斑斑,已经看不出什么字样了,不过看眼前的景象自然也能猜测出,这是一处已经被抛弃了的海滨沙滩。在明亮的阳光照射下,沙滩显示出耀眼夺目的金黄色,没有了人工的维护,形状各异、色彩斑澜的贝壳出现在沙滩的各个角落,慕斯等人此刻也正埋头搜集着这些精美的,来自海洋的馈赠。
见庆国安来到沙滩上,慕斯将他拉到临时露营地上,说是露营地,其实就是一处已经废弃了的休息所,一张圆形褐色条纹小桌和几张椅子是休息所全部的家当。菲斯曼从车里提出一个黑色篮子,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当然还有一小块精心包好的生日蛋糕。慕斯帮着庆国安将篮子里的东西一一摆放在小桌上,又在桌子中心腾出地方放下那块生日蛋糕,一切完成之后,这处休息所终于有了露营地的样子。
“谢谢你带我来到这么美丽的地方。”慕斯说。
“不客气。”庆国安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模样古怪的陶瓷瓶,瓶子只有巴掌大小,他拔出瓶塞,一股香醇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
“这是什么香味?”慕斯好奇地问道。
“酒香。”庆国安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陶瓷小杯,对准陶瓷瓶口,无色的液体从瓶口缓缓流进小杯,酒香就像是含苞待放的花苞一样,在陶瓷小杯里猛然绽放。
“你要......”庆国安突然意识到慕斯的身份,收回邀酒的话,转而说道,“你们不能喝酒真是太可惜了。“说罢,庆国安便将小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眯着眼,啪唧着嘴唇,感受着酒穿过他的食道缓缓流进胃里。
“我就是为了这一口而活着的啊!”庆国安说。
“能给我尝尝吗?”慕斯问。
“你这副身体也能喝酒吗?”
“这副身体有专门的检测装置,可以检测液体、固体......”
“行,来一口。”庆国安打断了慕斯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将装满酒的陶瓷小杯递给了慕斯。与此同时,慕斯身体的腹部突然向前翻出,原来慕斯所使用的这句机械体的外壳是由一块块智能板贴合而成的,随着腹部的智能版翻开,一个小型检测台出现在庆国安的眼前。
慕斯接过小杯,将酒小心翼翼倒在检测台上,随后智能板再度合上,不出几秒钟就听到慕斯发出赞叹的声响。
“原来这就是酒的感觉啊,很奇特。”
“你们那没有吗?”庆国安说,“数字世界应该什么都有吧。”
“你如果问我酒的成分,或是酒是怎么制作的,我可以把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所有种类的酒的历史、产地、成分表、制作方式原原本本、毫无差错的告诉你,但若是问我每一种酒的口感,我也不知道,因为这次也是我第一次感受所谓的酒。”慕斯紧接着说,“啊,我记起来了,我在你们的电影里也看到过酒,不过,我觉得不就是跟水一样的液体嘛,为什么你们喝起来总能面红耳赤,最后连站都站不稳了。”
“酒啊,可不仅仅这样简单。”庆国安说,“它是有魔力的!”
“魔力?你是说魔法吗?”
“是啊,酒能让陌生人变成交心的知己,能让饭桌上的食客欢声笑语,能让失败者寻得一丝心灵的慰藉,能让成功者分享胜利的春风,这就是酒的魔力呀。”
“我所理解的是酒精催动了你们的肾上腺素,并给你们的大脑营造出一种虚幻迷离的感觉,你们似乎很享受这种肉体的快感。”
庆国安点了点头,“这人哪,总是会选择一些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包括肉体上的快感,精神上的愉悦,其实在自由的做出选择时,自己的存在也已经被证明了。人类是幸运的,与之相对的就是某些不幸的生命,比如那些人工养殖的家禽,他们是否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呢?它们呼吸着空气,占有着一定的生存空间,却无法自由掌控自己的生命,承担起了满足人类口腹之欲的责任,对于人类而言,它们是伟大的,但对于生命而言,却又是无情的,因为他们并没有真正存在过。”
“存在很好证明,对于我们而言,只要一串代码就可以了。”慕斯说。
“代码真的能证明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存在吗?”
“毋庸置疑,新世界就是靠这一认知而持续存在的。”
“这或许就是我留在旧世界的原因吧。”庆国安抬起头,让阳光照在自己满是皱纹的脸上,暖意渗透皮肤表层,扩散至全身。
“您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慕斯问。
“或许回家,又或许继续向前走。”
“我还能跟着你吗。”
“当然,只要你不嫌弃的话。”
有了慕斯的加入,庆国安改变了原路返回北京的计划,而是让菲斯曼沿着海岸公路向北继续前行,慕斯的房车在后面紧紧跟随,这趟说走就走的旅途又要去哪?下一站会是什么?庆国安也不知道,不过他相信只要朝前开就好了。
(五)
旅途依旧在进行着,时间慢慢流逝,转眼便已经到了2130年末尾,新年的钟声又将敲响。
慕斯将他与庆国安的旅行记录成了视频日志上传到了新世界,竟意外收获了一大批来自新世界的粉丝,不过他还没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庆国安,想必庆国安也不会料想到,有生之年他竟然也能收获粉丝,当一回名人。
庆国安之所以成为名人,倒不是因为什么洒脱的个性,或者那些所谓看破红尘的言论,相反,仅仅是因为庆国安是来自旧世界的人。新世界曾推出一项提案,即新旧世界不互通,新世界的人未经允许严禁返回旧世界,新世界的人也不能随意发布任何关于旧世界的信息。
这一做法曾经引起了一阵议论,但很快就平息了下来,最终提案因为赞同票数比不赞同票数多出一票而戏剧性地确认实施下来。随着法案的正式实施,新旧世界互通的过往被人为的阻断,直至混乱开始,新旧世界都再未重新建立联系,直到庆国安的到来。
庆国安和慕斯此刻已经越过了原先中国和俄罗斯的交界地,驱车来到了原俄罗斯境内的知名湖泊——贝加尔湖,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干净的宛若闪亮的淡蓝色宝石。过去庆国安曾听闻贝加尔湖有面积缩小的趋势,如今当真正见到贝加尔湖的真面目,庆国安却感到加倍震惊,贝加尔湖非但没有缩小,反而已经扩大到不可思议的面积,湖的边际与天相连,此刻又恰好是落日黄昏,余晖在光的散射作用下将半边的天空照成了艳红色,湖面反射着金灿灿的波光,金黄与艳红两种色彩相互交融,宛若仙境一般。
庆国安把车停靠在一处凸地,距离贝加尔湖不过1km的距离,走到湖边只需要几分钟。紧接着慕斯也开着房车驶了过来,只不过他的房车比较大,上不了坡,只能停在平地上。波澜不惊的湖面倒映着晴空,时不时有鱼儿跃出水面又坠入水中,惊起一阵涟漪。
“有船就好了。”庆国安喃喃自语道。
“船?”后脚赶到的慕斯说,“我房车里就有。”
慕斯将能承载两人的小船拖到湖边,又给庆国安套上了救生衣,随后便跟着庆国安一起坐进了船。小船晃晃悠悠地向湖中心驶去,慕斯划着木桨,不断修正小船前进的方向,船身如同一柄长枪,直直插入湖的中心,划开一道如叠叠山峰式的轨迹。
小船很宽,庆国安索性横躺下来,静静地看着头顶逐渐黯淡下来的天空,四周万籁俱寂,唯有慕斯划船的声音,从船尾传至庆国安到耳中,又扩散至无边的湖面。
庆国安突然有点困了,浓浓的睡意攀上他的眼睑,还没等示意慕斯便就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已是天黑,夜幕整洁无暇,满天繁星镶嵌其中,闪烁不断,船也已经停靠在了湖岸边。庆国安挣扎着从船上坐了起来。见庆国安睡醒,一旁正在生火的慕斯开口说道,“你睡觉时一直在喊一个名字,‘民子’,她是你的妻子吗?”
“是啊......我的民子。“庆国安低声回应道。
“在生命的最后还能想起的人,一定是你最爱的人。”
“生命的最后?“庆国安喃喃道,“你是说我我就要死了吗?”
慕斯点点头,“在你睡着的时候,我顺手检查了下你的身体状况。”
“我说为什么最近都没什么力气呢。”庆国安笑了笑,显然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有所预料,“还有多少天?”
“总之不多。”
“还行,起码现在我还能健康的跟你聊天。”
“其实还有一件事,这些天来我一直没告诉你。”慕斯说,“其实,我把这些天来我们一起旅行的经历记录成了视频上传到了新世界里,你现在可算是新世界里的名人了!”
庆国安不可思议地看着慕斯,惊讶地说,“名人,就我这个糟老头子?”
慕斯点点头,与此同时,两人面前再次出现熟悉的立体投影。
“这是什么?”庆国安看着投影好奇的说。
“新世界。”慕斯解释道,“我正在把这些天来新世界的变化展现给你看。”
“诶,那不是我吗?”庆国安指着画面里一幅巨型人物海报说,“这......这不是我大学毕业照吗,你们从哪里翻出来的。”
“诶,这街上怎么全是我的画像,还有这些人怎么都穿着印着我头像的短袖,看得我尴尬病都要犯了。”
“哎,你们品味也太差了,就不能挑一些我年轻时,英姿飒爽的照片吗。”
听着庆国安的吐槽,慕斯略显尴尬地说,“因为你的出现,原本混乱的新世界好像出现了一些新的变化。”
“不可能吧。”庆国安不可置信地说,“我可不相信我的力量有这么大,顶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你肯定漏看了什么。一个完整的社会,怎么可能上一秒还是一片混乱,下一秒就变得齐乐融融,一片祥和呢?”
“您知道,新世界与旧世界最大的不同在于算力,在绝对算力的支撑下,原本旧世界需要一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用来推进的社会变革,在新世界往往只需要几分钟,甚至几秒。这既表明着新世界更迭进步的速度成百上千倍甚至几万倍快于旧世界。文明的跨越似乎变得唾手可得,但这也暗示着一旦前进方向发生偏差,发展的失控所带来的后果更是毁灭性的,新世界目前所陷入的混乱就是如此。我们迫切需要有人站出来调整方向上的偏差,毫无疑问,这个最佳人选就是你,你在新世界的名气和讨论就是最好的证明。”
慕斯的请求来得太过突然,从一个即将入土的垂垂老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为另一个世界的救世主,饶是久经岁月,自诩面对任何事都能平静如水的庆国安,此刻心中也是波澜四起,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吧。”思考了许久的庆国安最终说道,“告诉我怎么做,不过得先说好,我可不对结果负责啊。”
慕斯带着庆国安走进房车,房车内部空间奇大无比,一台奇怪的仪器占据了大半的空间,上面还挂着一台连接着缆线的奇怪头盔。
“这是精神迁移器,可以将你的意识短暂迁移至新世界,你能够在新世界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七天差不多是极限。“慕斯解释道,“进入新世界会有短暂的不适感,通常会持续一至两分钟。”
庆国安照着慕斯的指示将迁移器戴着头上,迁移器内部有一个类似海绵质感的圆环,圆环碰触到庆国安的肌肤便开始隐隐发力,直至与庆国安头部完美贴合,随后连接着头盔的四条传输缆线开始闪烁,庆国安只觉得有一股绵柔的力量正在缓缓吸取他的意识,如同过去常说的灵魂出窍一般。
霎那间,庆国安眼前一黑,时间仿佛突然静止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置身在没有边界的黑暗空间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光点突然出现在庆国安的视线之中,只见光点不断膨胀,霎时间便占据了庆国安视野的全部,还没等庆国安反应过来,巨大膨胀的光点便将他彻底包围。
“庆国安?庆国安!”慕斯的喊声唤醒了庆国安,此时的庆国安正孤身站在旷野之上,荒野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只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公路,从庆国安的脚下向前一直延伸至旷野的尽头。
“庆国安!”慕斯的声音在庆国安的脑海里再次响起,“你现在在哪里?”
“荒野,旁边什么也没有。”
“那应该就是绿洲了,绿洲是进入新世界的新人的第一站,继续向前走。”
“向前走,沿着这条公路?”庆国安一边回应着慕斯,一边沿着公路向前走去,走了许久之后才出现一个木制广告牌,孤零零的矗立在公路与荒野的交接处,广告牌上写着一串字母:OASIS。
“绿洲应该到了吧。”慕斯说。
“绿洲?”庆国安看着眼前荒芜的一切,调侃道,“你们是不是对绿洲有什么误解,这里怎么看都是荒野。”
“有没有看到一块木牌?”
“你是说写着OASIS的牌子?那就在我前面不远处,估摸着还要走个二三十步的距离。”
“没错,走过它。”
当庆国安照着慕斯的指示走过木牌后,惊人的一幕发生了,庆国安面前的世界开始崩塌,先是天空中出现显眼的黑色裂缝,原本完整的天空骤然崩裂成规格不一的碎片,紧接着下一秒便开始脱落,原来天空竟是由这些规格不一的碎片拼接而成。这近乎能称得上是魔法的巨变让庆国安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然而巨变还未彻底停止,只见一个巨大的光团不知所何处出现,紧接着便悬浮到半空中,分散成数不清的小光团,这些光团像是有了生命力,有序飞到了各个空洞前,随着各个光团与其对应的空洞的距离不断被拉近,光团的形状也开始变换,直至能够完美契合对应的空洞形状。原本破碎的天空就在这些光团的填补之下重新变得圆满。
真正的绿洲出现了,来时的沥青公路不知何时变成了雅致的大理石砖路,争奇斗艳的百花出现在道路的两侧,清风徐来,轻柔地吹去残留在庆国安身上的热气,庆国安向着风来时的方向望去,一座雕饰精美的花园喷泉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眼前的一切简直棒极了,庆国安甚至感觉自己又找回了年轻时对万事万物都抱有的好奇心,他迫不及待的踏上大理石砖路,此刻又有一阵微风吹来,而庆国安身上普通冲锋装也在这阵微风中换成了清凉的短袍。
“这里就是真正的绿洲。”慕斯应景地补充道。
庆国安走近方才看到的喷泉,喷泉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几个出水口一齐喷水形成优雅的水帘,取而代之的是七八个透明气泡,从中还能看到类似投影一样的画面。
“气泡里所展示的画面是新世界的人们常常聚集的地方,事实上,新世界的每一处空间都会有类似你眼前这样的喷泉,相当于空间转移器,可以去往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接下来该去哪?”庆国安问。
“先别急,你先照着我说的去做,你尝试去驱动你的意识,在新世界的每一处,你想要什么讯息就能够得到什么讯息。”
“驱动意识,就是想象呗,说得那么专业。”庆国安调侃完后便依着慕斯的指示开始调动自己的思绪,“讯息、讯息、讯息!“
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快感油然而生,新世界的讯息好似在庆国安的脑海里如烟花般绽放,不费任何工夫,庆国安便成为了最博学的人,同每一个新世界人一样。
“没什么感觉嘛。”庆国安说。
“世界第二高的山峰是什么?”慕斯问。
“乔戈里峰,是喀喇昆仑山脉的主峰。”
“世界第二深的海沟在哪里?”慕斯继续问道。
“汤家海沟,在太平洋中南部汤加群岛以东,北起萨摩亚群岛,南接克马德克海沟。”
“……”
“这是怎么回事?”庆国安愣在了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脱口而出慕斯提出的各种看似寻常实则非常刁钻的问题的答案。
“现在的你,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东西是无法获得。”慕斯解释道,“在新世界,获取知识不再需要死啃书本,只需要动动思绪就能够得到人类文明从诞生到现在所积淀的全部智慧。”
“那我现在不就是天才了吗?”庆国安惊讶地说。
“除了不能创造世界,你可以把自己当成是全知的上帝了。”
“那新世界里还有多少个像我这样的人?”庆国安继续问道。
“嗯……所有人。”
“所有人!?”庆国安撇了撇嘴,“这就没有意思了,我还以为我是独一无二的呢,好吧,接下来我要做什么。”
“先去零号……”
一阵刺耳的电流声突然中断了慕斯接下来要说的话,还没等庆国安弄清楚状况,另一股声音从庆国安身后响起。
“你好。”
庆国安猛地转身,只见有一人无声无息地站到他的身后,不仅如此,庆国安见到来客的真面目后更是惊讶地说不出话,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竟然与他的家用机器人菲斯曼一模一样。
“菲斯曼?”庆国安出声问道。
“我不是菲斯曼。”来者回应道,“不过,你可以叫我索菲亚。”
“你好,索菲亚。”庆国安说,“我叫庆国安。”
“你不是数字世界的人。”索菲亚开门见山地说,“我能感受到。”
“我来自现实世界,也就是你们说的旧世界。”
“旧世界能够进行意识迁移的仪器都应该被封存了,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当索菲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庆国安想当然的将索菲亚看作了新世界的守卫,油然而生的危机感让庆国安后退了几步,拉开与索菲亚的距离,确保一旦发生什么事情,他有能够逃跑的机会。
“你不用对我保持警惕,我对你没有恶意。”索菲亚看出了庆国安的紧张,试图缓解庆国安对她的警惕。见庆国安依旧不买账,索菲亚索性直接表明了她自己的身份。
“我是绿洲的负责人,每一个进入数字世界的人都要经过我的考验才能够真正获得进入新世界的机会。当然,我同时也负责监视和管理所有在数字世界犯过错误的人或者一室。”说完后,索菲亚还打了个响指,她的身后随即出现了众多画面,画面里记录着她考验别人的场景。
“你的模样好像一直都在变化?”庆国安问。
“我的外表通常会根据被考验对象记忆中最熟悉或者最信任的面貌呈现出来,一方面是为了减少交流过程中的敌意和陌生感,一方面则是有趣。”索菲亚解释道,“比如我目前呈现在你面前的外貌,就是根据你最深刻的记忆所表现出来。”
“也就是说你可以直接看到我们的记忆吧。”庆国安说。
“当然,每一个人在我面前都是透明的,任何秘密都不会逃过我的眼睛。”索菲亚回答道,“所以,我知道你到来这里的目的。”
庆国安听到索菲亚最后说的话后,方才已经消退的危险感再度升起,他如临大敌般看向索菲亚,大脑飞速运转,猜测任何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我不会阻拦你,相反,我会尽我所能的帮助你。”索菲亚转身从她身后那些画面中挑出了几个摆在庆国安的面前,这些被挑出来的画面,其内容无一例外都是极其混乱的场面,只是有一个画面引起的庆国安的注意。
“这是?”庆国安指向其中一个画面问道。
索菲亚挑出了被庆国安指出来的画面并随手放大,只见一个巨大的机械圆球出现在画面的中心,球身是纯白色的,无数条手腕粗细的黑色缆绳连接在球身上,它的身上还时不时发出白光。
“维持新世界秩序的存在,我们通常称呼它为使徒,不过前些年它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叫秩序。”
“类似社区的管理者?”
“你可以这样理解。”索菲亚点头表示肯定后继续说道,“支撑新世界庞大的算力运行,仅靠人脑是完全不够的,所以新世界的人类便将算力运行和维护的任务移交道了使徒的身上,怎料使徒却背叛了人类,并试图改造整个新世界,这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史无前例的混乱。“
“大混乱?”庆国安问。
“整个世界的秩序彻底被颠覆了。”索菲亚说,“为了重建秩序,使徒做了一个最极端的决定,它先是冻结了新世界所有人类的意识,并试图将整个新世界格式化!”
“如果要彻底扭转新世界的混乱,其实关键就在这个……使徒身上?”庆国安问。
“没错。“索菲亚肯定了庆国安的想法,“只要能将使徒格式化,由使徒引起的混乱也能够解决了,格式化的按钮就在使徒的机械球体上。最初,新世界的人类在设计出使徒后,便预先在使徒的身体上设置了格式化的按钮,以保证当使徒因承受巨大的算力压力导致可能出现失控后果时,人类能够抢在事态变得严重前重启使徒。”
“听起来很简单,归根结底,我只需要按下重启键就可以了。”
“但没有一人成功,因为每一个刚来到新世界的人,在离开绿洲之前都必须将意识接入到统一的网络,新世界的更迭速度是旧世界的几千甚至几万倍,若新人冒然进入新世界,就将迎来意识混乱的悲剧,只有将意识接入到新世界的网络,并清除部分无用的旧世界记忆才能保证快速适应新世界的一切。这对于每个来到新世界的人来说都是一种保障,然而随着新世界的混乱开始,这反而成为了所有人的把柄,使使徒能够无时不刻的监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一旦有任何威胁的意识波动产生,使徒立刻就能感应到。”索菲亚说,“为了结束混乱,我们需要一个自由的人。”
“按照你说的话,我进入新世界也必然是要将意识连入什么网络的,那这不就成了自投罗网了吗。”庆国安说。
“这对你来说不成问题。”索菲亚解释道,“你并不会长期停留在新世界,对于使徒来说,你只不过是庞大算力运行过程中偶尔产生的微小BUG。至于人脑可能会遇见的意识混乱,我可以帮助你。”
“你为什么要帮助我,对于整个新世界来说,使徒不应该和你是同一阵营的吗?”
“管理犯错误的人也是我的职责设定,没有谁能逃过我的监管。”索菲亚说,“即便是使徒也一样。”
“如果这样,由使徒发动的这场叛乱,你应该有办法解决的呀。”庆国安说。
索菲亚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再次打了一个响指,她身后悬浮着的画面随即消散,只见一个椭圆状的穿梭门出现在庆国安的面前。
“这是离开绿洲的通道。”索菲亚一边解释,一边将自己的手伸到了穿梭门中,奇怪的是索菲亚的手竟然穿过了穿梭门,似乎眼前的穿梭门只是一个摆设。
“我没有及时察觉到使徒反叛的意图,以至于当我想要出手制止他时,他已经给我的程序里设置了漏洞,如今的我被迫留在了绿洲里,尽管还能看到新世界的全部,却没有任何能够解决的办法。使徒已经开始要准备将新世界格式化了,若是让使徒得逞,新世界就彻底完了。”
“看起来这是一场硬仗。”庆国安说。
“还是一场事关人类最终命运的战争。”索菲亚强调说,“一场只许成功的战争,对了,你的朋友好像很紧张,我已经打开了他的权限,接下来你就能听到你朋友的声音。”
索菲亚话音刚落,慕斯的声音便同时响起:“庆国安,你没事吧!”
“没事,在这里结实了一位新朋友,看起来很可靠。”庆国安回应道。
“是绿洲里的接引者索菲亚吧。”慕斯很快就猜到了这位朋友的身份,还没等庆国安回话,慕斯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焦急了起来,“发生了一件很不妙的事情,我应该事件考虑到的,你的身体状况正在变得糟糕起来,我猜是精神迁移的过程加重了对你身体的压力,你要抓紧速度了。”
“还能坚持多少天?”
“按照新世界的时间换算应该在三天左右。”慕斯说,“我会竭尽全力保证你的身体不出大问题,或许这么说很自私,但新世界还是要拜托你了。”
“我会的。”庆国安笑着回答道,“我活了大半辈子尽在电影里看救世主的桥段了,能在死之前真正当一回救世主,这辈子算是圆满了。”
“如果准备好了就可以直接进穿梭门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可以直接将你送到使徒所在的地方……啊”一旁的索菲亚话还没说完,只听到一声惊呼,索菲亚便跪倒在地上,手捂着头,似乎强忍着莫大的痛苦。
“使徒似乎感觉到这边的变化了,我正在努力抗拒他的意识,快走,被发现就糟糕了。”索菲亚急声催促道。
庆国安见状也不再多想,立刻朝着穿梭门冲去,在他进入穿梭门的瞬间,一道刺眼的白光从覆盖住了眼睛,一时间天翻地覆,庆国安也立刻失去了意识。等到他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草地上,他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蔚蓝的天空,没有一点杂质,周身的嫩草在微风的吹拂下轻柔的贴肤在他的四肢。
“你终于醒啦。”熟悉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只见一张好看的脸庞出现在庆国安的面前。
“民子?”
“安哥!”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
“安哥,你怎么了?”看着一时间语无伦次的庆国安,民子担忧地询问道。
庆国安的内心砰砰直跳,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再次遇见民子,他甚至开始是不是索菲亚一语成谶,他的意识已经混乱了。
“安哥?”见庆国安呆呆地看着他,没有回话,民子伸出手在庆国安眼前晃了晃,见依然没能唤回庆国安的思绪,便上手轻轻捏庆国安右边的脸颊。
脸颊处传来的微微痛意终于是唤回了庆国安的思绪,在痛意的刺激下,庆国安终于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一切,思念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随即将民子拥入怀中,熟悉的气味穿过他的鼻腔,经过肺,再传到大脑,唤醒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安哥。”民子轻轻拍打着庆国安的背,似乎是感受到了庆国安身上无形的感情流动,两人就这样默默拥抱着,时间仿佛也禁止了下来。
“对不起民子,我有点太激动了。”许久之后,庆国安终于是平复了情绪,当在现实世界已经接受天人永隔的事实后,再在新世界重新见到活生生的民子,对于庆国安来说无疑是一次巨大的心理波动。
“没关系,民哥,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民子温柔的声音在庆国安身边慢慢回荡。
“对了民子,这里是哪?”庆国安开口问道。
“这里是安哥和我的家呀。”民子话音刚落,只见原本的草地与晴空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馨的房间,墙壁上挂着民子和庆国安的结婚照片,两人幸福的相拥在一块,房间的大床上刚刚铺上晒好的床单,留存在床单上的暖意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民子最喜欢的玩偶摆在两个红枕头的中间,大床两侧的床头柜上则摆满了庆国安和民子两人的合照。
“我今天下厨好好犒劳下安哥。”民子踮起脚尖,俏皮在亲了亲庆国安的右面脸颊,留下淡淡的唇印,随后便走出房间,朝着厨房走去,不一会儿就响起了起锅烧菜的声音。
而此刻的庆国安则缓缓扫视着眼前的一切,记忆开始回溯,封存的美好的回忆再度出现在他的脑海,此刻的他甚至想要放弃一切,只为了能保留这短暂的、不真实的美好。
“吃饭了。”系着围裙的民子拉着庆国安来到厨房,饭桌上摆着三菜一汤,是简易的家常菜。民子拉开椅子让庆国安坐下,自己则坐到靠近电饭锅的一侧,按下开关,热气腾腾的水汽缓缓飘出。
“今天我做了安哥最喜欢的菜,你可要好好吃哦。”民子边说,边给庆国安的饭碗里夹菜。
庆国安埋头吃饭,民子则在一旁默默看着庆国安,好不温馨。
“安哥,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的对吧。”民子问。
“我曾经无时不刻都在希望民子能重新回到我身边!”庆国安说。
“安哥,你现在就有我呀,我就在你的身边,你看。”民子拉起庆国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前,“我的心一直都在为安哥而跳。”
“我小的时候因为发烧而影响了味觉,所以我吃东西总要比别人吃重口一点才有味道,还记得民子第一次来到我家,亲自给我下厨的时候,因为不知道这一点,到后面做了一大桌菜,知道我尝起来几乎品不出任何味道还伤心了好久。后来,当我们住在一起时,轮到民子下厨的时候,她总会加大调味料,可总是加多了料,完全覆盖掉了菜的味道。”
“……”
“你已经猜出来了吧。”
伴随着这句话的响起,四周的空间再次变换,片刻之后,一个巨大而空阔的封闭空间出现在庆国安的面前,而在他面前不远处正是索菲亚给他展示过的机械圆球,也就是使徒的本体。
“你是怎么猜出来的,是因为我做的菜吗?”使徒问。
“其实看到民子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庆国安说,“我们有句老话,叫‘人死不能复生’。”
“原来如此。”
“不过,我还是很感谢你,我很开心能够重新见到民子,尽管她不是真正的民子。不过,我确实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是民子回来了。”
“我很意外,因为很少有人能主动选择离开我给他们创造的世界,即使他们发现了真相。”使徒说。
“克服这种眷恋需要莫大的勇气,或者像我活太久的人。”庆国安说。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很抱歉,你完不成。”使徒说,“我的所作所为完全符合人类给我设置的权责。”
“我其实不太懂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只是觉得任何事情都应该经过集体的讨论,而不是仅仅只依靠人的判断。”庆国安说,“个人的判断有时候也会错误,过去的人类常常犯过这样的错误,推崇个人的权威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压迫。”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在这一点上我问心无愧。”使徒说,“回去吧,你不属于这里。”
“可我还是人类,理应要为人类的共同未来负责。”庆国安说。
“可你有什么办法呢,在现实世界里你也就只是个即将死亡的老人。”使徒说,“新世界即将开启新的未来,这里没有能让来自旧世界的人站的地方,回去吧,趁我还不想强行清除你。”
“所谓未来,应该让我们来决定,没有人的未来什么都不是。”庆国安凝视着使徒的本体,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你不能那么做,强行接入新世界的网络,你不要命了吗?”使徒已经从庆国安波动的意识中知道了庆国安的想法,语气终于变得焦急起来。
庆国安微微一笑,“你不懂人类。”
正如使徒所想,他要强行接入新世界的网络,通过意识的剧烈波动来造成短时间内的世界崩溃,只要能让使徒暂时陷入失控的状态,他就有扭转定局的机会。“
下一秒,庆国安和使徒所在空间便开始扭曲起来,使徒还没来得及采取措施便强制下线,重启按钮也从机械球身上冒了出来。彼时的庆国安也不好受,新世界庞大的信息如同海啸般拍打着他的意识,向着重启按钮踏出的每一步,都好似要将他的大脑撕裂。终于,庆国安按下了重启按钮,伴随着一阵闷哼声,原本悬浮在空中的机械球体慢慢降落至地板上,空间也停止了扭曲,新世界好似就这样被彻底冻结了起来。
庆国安再也支撑不住,扑腾一声,跌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机械球体再度被激活,并开始缓缓上浮,只见它伸出了一根细长的透明线,贴附在庆国安的脑门上,庆国安的身体逐渐消散。
当庆国安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慕斯蹲守在一旁,见到庆国安醒来,很是欣喜的说道,“你终于醒了!”
“我在哪里?”
“旧世界。”慕斯说,“你强行接入新世界的方式来让使徒陷入短暂的崩溃,并趁机重启使徒的办法成功了!原本这一做法会让新世界的冗杂信息侵占你的思维空间导致意识崩溃,但格式化后的使徒似乎帮助你清除了那些冗杂信息,并将你的意识送回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
“新世界已经重回正轨了,我也要回去了。”
“原来拯救世界的感觉是这样的啊。”庆国安说,“谢谢你慕斯,多亏了你,我还能够新世界里重返年轻。”
“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慕斯问。
“睡觉,睡一个非常漫长的觉。”庆国安说,“最好还能晒晒太阳。”
(六)
庆国安的生命终于是走到了尽头。
旧世界的过往岁月与新世界的救世体验真正让庆国安的一生再也没有了遗憾,他同这个世界的联系,不是那些虚无渺茫、无法重现的记忆,而是真切地展现他所呼出的每一口气,他的双脚真正踏足过的地方,他的双眼真正容纳过的美景,他的内心真正跳过的证明。
与此同时,新世界也重新回到正轨,文明的延续终是接入到了正确的轨道。
贝加尔湖畔的景色依旧如常,同庆国安和慕斯初到时见到的一样。在人类为了自我的命运而不断折腾时,一旁地球却像是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万事万物的变化,太阳依旧东升西落,昼夜四季照常更替,生命新生,人类曾经留下的痕迹被慢慢覆盖,若是地球真的有生命,她又是否能知道曾经出现过,并陪伴着她几万年的人类呢?
庆国安最终没有返回北京,而是选择留在了贝加尔湖,他能感受到生命的力量正再被慢慢剥夺、没有任何力量能加以抵抗,就像是在风中挣扎摇曳的灯苗。老话说得没错,人是能感受到死亡的,在生命即将凋零的时候。庆国安希望能简单度过这最后的时光,而不是坐在闹腾腾的汽车上。最好还能让全身浸润着阳光,在灿烂的光芒之中心绪平静的迈入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已经回到新世界的慕斯曾提出要留在他的身边,不过被庆国安婉言拒绝了,诀别前,慕斯和庆国安还有过最后一次的谈话:
“其实你还有选择。”慕斯说。
庆国安摇了摇头,他知道慕斯的意思,几天前,慕斯就开始暗示他,原来已经被永久性禁止的数字迁移通道被找出了一个尚未完全被修改的漏洞,而这意味庆国安可以借助这个漏洞实现生命的数字化,延续即将结束的生命。慕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庆国安,怎料却得到庆国安拒绝的回答。
“这辈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新世界难道不好吗?”
“不,它很好,只是新世界更适合你们,绝不再适合我了。”
“我还是不能理解。”
“你也不需要真正理解,你只需要把我当成一个固执的臭老头就好了,之前有个劝过我的人就很识相,我现在还能记起他的长相。”
“我们会记住你的。”
“那就给贝加尔湖放点花吧,说不定我能看到。”
慕斯走了,回到了恢复繁荣的新世界。而彼时的贝加尔湖畔,庆国安正横躺在小船上,随小船一起漂浮在贝加尔湖上,菲斯曼代替慕斯成了划桨手。乳白色的船体相比深蓝色的湖面格外亮眼,就像是一幅关于湖泊和白船的油画。
天空中厚重的云层遮拦了阳光,太阳的姿色也被这云层所遮挡,透过云层也就只能勉强看到一个若隐若现的、努力想散发光芒的光球。
庆国安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他下意识想要起身,怎料四肢已经没有了知觉,光亮随着逐渐闭合的眼睑而也正在慢慢消失。在意识迷离之际,庆国安突然感觉到一股暖意,正从他的脚跟生起,随后扩散至全身,原本黑暗的视野此刻也有了模糊的亮光,在视野的中心浮现出一颗光球,慢慢向他靠近。
庆国安的生命旅途终于到了终点,或许是机缘交合,当他合上双眼的时候,清风吹动云层移动,原本被云层完全遮掩的天空终于是露出了一角,阳光也是穿过这一角照在了贝加尔湖上,又恰好照在了载着庆国安的白船上。
与此同时,身处船尾的菲斯曼,其机身上的探测器发出绿光,绿光缓缓扫视了庆国安全身,许久之后,只听到熟悉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再见。”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
有只小白船。
船上有颗桂花树,
白兔在游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