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085 一棵柏树
园子里异常沉寂,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突然传来乌鸦的叫声,划破了整个园子,紧接着显得愈加清冷。路边枯萎的杂草上覆盖的雪,虽然已经有半个多月,却依然没有完全融化,坑坑洼洼的路上,也东一块西一块散落着正在消融的雪,背阴面的山坡上,则积着大片大片的雪,要不是看见从天边淡薄的云边飞去的大雁,一切都显得毫无生机。
兀地,一只不知道从哪飞来的喜鹊落在了我的身上,嘎嘎的叫了几声,好像在呼唤同伴,但并没有回应。这只喜鹊似乎没站站稳,前倾后仰调整姿势,然后猛的一蹬腿,嗖的一下飞走了,只剩我的身体在空气中摆动。
像我这样普通的柏树在这个园子里恐怕有上万株,几乎一个挨一个紧密而整齐的排列着。园子里有很多高高低低的台地,每个台地被密密麻麻的柏树笼罩着,透过柏树之间的缝隙,可以看见下面整整齐齐的墓碑。
前几天园子里到处都是人,手里拿着看起来大同小异的祭奠品,在这如迷宫一般的园子里穿行,最终去到某个柏树下面。虽然路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禁止明火文明祭拜”的标语,但人们依旧在树下烧起祭奠品来,这对我来说是极其危险的,火大的时候,我甚至能隐约听见我的身体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来,似乎快要烧起来一样,倘若哪一个柏树烧起来了,我恐怕也难逃一劫。
记得多年前,文明祭拜的标语和牌子就开始到处都是,只是看着路边那石头上褪色的漆字也可以知道,但是多数人并不为所动,似乎只要还能看有一个人这样做,就没有不这样做的理由,又或者人们并没有想过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没有想过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只是人们都这样做,照着做准没错。如果有人文明祭拜了,万一真的有另一个世界,有朝一日和亲人团聚,且不说在人世间和亲人因意见相左而闹矛盾,到了另一个世界因为没有烧纸而闹矛盾,岂不是得不偿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不如老老实实的烧纸。
虽说园子里禁止烧纸,但看着人们拿着相似的甚至完全相同的冥币和元宝之类的东西,我很难不怀疑就在园子的门口甚至园子里就有售卖这些祭品的店铺或者摊位,人们为了方便,到这之后随买随用。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禁止烧纸,实际上却默许可以这样做,甚至园子里还提供这些,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就总是得提心吊胆,生怕有一天惹火上身。
好在今年没有人在我前面烧纸了,想来有些奇怪,以前每年都有一个老太太过来,还带上一些瓜果点心之类的东西放在墓碑前,口中念念有词。虽然墓碑上的字经过长时间的风化,不过还是能隐约看见慈父的字样,右侧还刻有生卒年和祖籍,仔细看的话,出生年份是上上个世纪,相当于光绪末年,祖籍也是外省的。她好多年前来的时候,还会带几个年轻人和小孩子,不过这些年,往往只是一个人来,而她上一次什么时候过来,我丝毫没有印象了,也许她还会再过来,也许上一次见她就是最后一次了。
我右边的那个墓碑前,没有熄灭的香,也没有烧过的纸屑,只是简单的放了一束淡雅的菊花,花瓣被均匀的撒在墓碑前,我依稀记得那个中年男子在墓碑前静静地站了好久,并没有说话。我左边的那个墓碑前,放着扁瓶的二锅头,下面压了一些没有烧完的方形金黄色的纸,旁边还有一些点心,还有一盒被打翻的纯牛奶。这让我想起昨天那个小孩子,他看见爷爷把二锅头放在墓碑前时,就把手里正喝着的牛奶也放在了前面,他显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爷爷笑了笑,又给他讲起了那个熟悉的故事:这是你姥爷,荒乱年代参军打仗,后来就没了音讯,是死是活也不知道,只怕是没有了,也不知道留没留个全尸,怪可怜的,不过为了留个念想,在这立个碑,逢年过节来看看……这些话恐怕小孩子更是听不懂,也许他并不是给小孩子讲的,只是自言自语。他们走后,可能是野猫来觅食的时候,把牛奶打翻了,通过吸孔牛奶流在了石板上,又流到了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离我不远处的一个牌坊上写着“音容宛在”四个大字,那个小孩子的姥爷怕是连照片都没有留下来,所以他爷爷只能在记忆里搜寻父亲的样子,也许随着时间推移,记忆也会变得模糊。在离我不远处的另一个平台上,是一排排新的墓碑,后面几排墓碑上一个刻字都没有,也许过不了几天,就会刻上新的名字;前面几排的墓碑上贴有黑白照片,多数照片已经褪色,即便是新照片,在这露天的环境中也坚持不了多久。有的墓碑并排贴有两张照片,有的只有一张,不过倒是预留了另一张照片的位置。有一个预留了另一张照片位置的墓碑前,放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是前几天一个老太太放在那里的。她当时一个人默默的烧着祭奠品,不时的用树枝挑动着,生怕火熄灭了,等祭奠品完全化为灰烬,她还是静静的站了一会,也许再看那张褪色的照片,也许在回忆着什么,也许在想自己的照片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在上面。在她临走的时候,拿出了那个黑色方形的小盒子,放在墓碑前,突然那个小盒子就传出了悠扬婉转带有宗教气息的音乐,她自己也听了一会,确认没有问题之后,缓缓地离开了,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都在这种音乐中度过,无论喜不喜欢。
就在我快要习惯那种音乐的时候,那个小盒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什么时候不再发出声响,园子里又恢复了平日的宁静。快要落山的太阳将整个天边晕染成红色,飘带一般的云从太阳前穿过,将太阳一分为二。此时的太阳通红而又温暖,似乎近在眼前,来自天边的光,照耀着整个林子,似乎要在落山之前要散发出最后的光和热一般。蓦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山坡上,面朝太阳,巍然不动,身后仿佛拖着长长的影子,不知是在欣赏这即将落山的夕阳,还是在思考着什么。
2022年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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