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龙在人们想象中是种独居而高傲的稀罕生物，见到一只就足以令人难以忘却……可，莫凌眼前的那一片全是拥挤的硕大身影。依稀看去，恐怕有十多只龙聚在那里……

    它们像是在统一给翅膀上的4台喷气式引擎充电——可能不是电，而是小马口中的某种“魔能”。

    莫凌打算小心翼翼地绕过这片空地。万一再闹个误会，莫凌可跑不过这些足有几层楼高的猛兽。他身上除了后背上的AIU植入物外只有一身破军装和一个挂着无用工具的防弹背心，根本没有什么外骨骼套装的保护。

    忽然，那些龙之中貌似出现了一丝丝躁动。

    莫凌没有太注意，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但没过多久，他的脚下忽然被一片阴影给笼罩住了——没等到他回过神来，一只身着武装的龙挥舞着沉重的翅膀，喷气引擎的动力与翅膀的挥动一起搅起了呛人的烟雾。

    “人类！”一声浑厚有力的话语。莫凌的头顶上似乎都感觉到了这个庞然大物喘的粗气……

    “咳！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莫凌也不管它那流利的英语，慌乱中赶忙为自己解释道。

    

    “不，我相信你。”那只龙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我只想问，你——知道那些守护者的下落？”

    “呃，嗯，对——这是个好问题，首先，请你停在那里！我不想被你踩扁！”莫凌咽了一口唾沫，回答道。

    

    “哦我的天哪……难以相信。”这只龙的话语中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什么情感；莫凌能够听得出来它口中的颤音，“暮光闪闪，她还好吗？”

    “她……很好。”莫凌让自己冷静了一下，随后沉着地回答道，“你为什么想问这个？”

    

    “她还活着！”这只龙猛地抬起了头，望着天空，似乎巴不得现在就让暮光出现在它面前，“我……她；我们小时候曾经是最不离不弃的伙伴，如同姐弟一般……我，实在是不敢相信——”

VII 反思 ：第八十七章

阿刘在勉强睁开模糊的双眼后，看见了几位模糊的人影。之前翻倒的卡车还伫立在身后，周围弥漫着汽油的味道。

“你们……是ISNA的巡逻兵？”

在他抛出了这个疑问后，几双手把他从冰冷，干燥的地面上扶了起来。

“哪个队的？”有个声音不客气地冲他问道。阿刘的脑袋还疼的要命，眼前则像是弥漫着一片雾，只有几个漆黑的影子，和灰白色的背景在攒动着。

“呃……前线什么作战区……4区的。”他脑中能大致回忆起来的东西就只有这么几个字眼。他的大脑在告诉着他，自己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他想不起来。

“4区的……”那个声音像是在思考，“咳，跟我们走吧，大难不死的维和兵。”

维和兵？

这样称呼自己的，可能多半是个战门专员。维和部队和专员部队通常各自有称呼对方的方法，这种不言而喻的称呼有时反而比编号还好记。而且，新兵总是不用教就能熟练记住这种称呼。

如果那是个专员的话，恐怕自己面前的就不是巡逻队了——在打仗的时候，专员身边通常跟着有一个连，或者是一个中队——反正是一百多人的队伍。那么显然，这些肯定是先头部队。

“上车啊？还墨迹啥。”

阿刘在两个人的搀扶下被硬生生地拉上了车。

舒服的靠垫在贴上他的背的一刹那，他的全身总算放松了下来。不一会儿，他就在嘈杂声中再次昏睡而去。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口干舌燥的感觉给恼醒了。

“呃……水……”他使劲地挤了一下眼睛，感觉喉咙像是一直在冒烟，甚至眼睛都干涩无比。“啊，你总算醒了。”旁边一个身着维和步兵服装的士兵递来了一个纸杯，“你之前一直不清醒，睡得跟猪似的，怕你呛着就没人喂过你水。”又是熟悉的语气，这一定是ISNA的部队，错不了。

“我们这是要去哪……”阿刘接过杯子，将凉爽的清水一饮而尽。“呼！”他放下杯子，摇了摇头。脑袋总算不疼了，眼睛看东西也清晰了。这间货车厢里坐了两排人，大概共八九来个，都是背着枪械的维和步兵。货车在摇动着，大家也都跟着此起彼伏。

“去星耀基地集合。”有人回答阿刘，“总部下达了应急指令——飞机，坦克，自行火炮，还有那些机器人和机甲，全部移去了欧洲。你们前线的人恐怕不知道，‘审判者’都被部署了。”

“就是那个所谓的核动力航母？”阿刘有点惊讶地问道，“ISNA是真的有那玩意儿？”

“是啊。”又有人说道，“老兄见过一满满一整船的漫游人机甲吗？鬼知道那些东西平时都藏在哪里。”

“……一整船？”阿刘手里拿着另一个纸杯，迟迟没喝。

“还有一卡车的专员外骨骼——而且是重甲型的！不是平时的那种小玩意儿。”另一个士兵赶忙说道。“你管那外骨骼叫‘小玩意儿’？”他旁边的士兵怼了他一下，皱眉说道。

阿刘喝了一口水，无视了两个人的争论。

他打量了一下他们现在所乘坐的这辆载具——车厢很宽敞，两排可折叠的座椅。既可以进行人员运输，也可以将座椅折叠起来放下不少货物。两侧的装甲内胆上有一些控制器，说明这辆车装备了许多许多先进的设备与武器系统——至少，平时阿刘乘坐的都是那种敞篷货车，连座椅都没有。这样内饰的运兵车他记忆中基本没见过几次。

“这是维和部队里的装甲车？”阿刘又开口问道。

“是的，只不过这个型号的总部一向很少部署。”他身旁的那个维和步兵说道，“七毫米高强度复合装甲板，全车身超过八处的反应装甲；车顶配有一台遥控炮塔，控制器就在你右手边；以及一个中型的能量护盾发生器，足以挡下大部分种类的电浆弹。”阿刘沉默地听他讲述完，随后点点头：“确实很少见。”

这时候，他的大脑忽然想起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你们在那个翻到沟里去的车上还发现了什么？”阿刘连忙说道，“是不是有一群小孩？”

“没有，我们只找到了你和一个死掉的断臂维和兵。”有人回答他。“那尸体呢？”阿刘皱起了眉头，“那些小孩是我和那个独臂老兵一起在一个坠毁的运输机废墟里找到的幸存者！差不多有好几个。”

“说实在的，那该不会是你在昏迷后梦到的吧？”有人对阿刘调侃道，“当时我们连个小孩的影子都没看到。”“咳咳，老兄，如果你想通过这种方式领加赏金的话可不行。”前面一个人接过话来，继续说，“我们指挥官可处理过不少这样的笑话。”

“不……”阿刘望着地板，随后说道：“……他们一定是被后来的一艘外星飞船给俘走了！”大家听后，看着阿刘严肃的脸，耸了耸肩：“也许吧。被抓走的人不计其数，谁会在乎那么一群小孩……”

“他们肯定会被抓去做实验，被严刑逼供，或者是被虐待至死……”阿刘继续说道，脑中回忆着各种历史战争中触目惊心的画面，“上帝保佑他们！”

“谁也保佑不了谁啊……”有人嘟囔道。

“咳，自己活命要紧。老兄，忘了那些幸存者吧。”旁边一个人拍了拍阿刘的肩膀。

 

帕玛从那个富丽堂皇的大厅走上二层，观望着整个舞会大楼。

这是她事业成功的标志，人生的一个里程碑——她喝了一口手里举着的香槟，心中暗自想道。尽管现在世界各处仍然战乱不已，无数的人们挣扎在死亡线的边缘……但，比起自己的事业，他们的死活有什么重要的呢？

为等待这一天，我已经苦苦等待了多少年……

那个大厅中央摆着一个小马形状的机器人——那个蓝色的小马，帕玛的心血。它闭着双眼，毫无生气地立在那里。如同一个傀儡，被夺去了灵魂——只有巫师的一声令下，它才会重新挪动身体。

“帕玛女士……”一个戴着眼镜的西装男子走过来，向她祝贺道，“你的生物工程进展着实令我们惊讶，这种将生物体与机械体完美结合的技术在人类历史上都是十分罕见的……更别提你将它充分应用到了军事武器方面。”

“生物工程武器一直是我努力的方向。”帕玛侧过身子，回应道，“这个名为黛西的机器人算是我努力的最终成果之一。”那个人点了点头：“这个成果将会对目前的世界局势产生不小的影响……数次欧洲聚城的实战任务一次次地证明了这个机器人——这件武器，的实用性。而我想，ISNA高层一定会喜欢这个机器人……”

沉默了一会儿，他继续开口道：“不过我想知道，这样优秀的武器为什么不批量生产呢？”

“原因很简单。”帕玛看了他一眼，随后又看向大厅里举着酒杯的人们，“我们很难找到合适的改造对象。几乎所有小马的大脑都与我们的设备不兼容，时常发生机体排斥的现象。”

午夜的钟声响起了，回荡在这些丝毫不考虑战争的生命之间。

漠然，麻木，自私地欢庆着，欢庆着他们也不清楚的事物。悠扬的音乐，放纵的步调，似乎是他们逃避这现实的唯一方法——沉浸在自己的成就中，忘却炮火与牺牲的人们。

帕玛一直站在二楼，看着大厅中央的那个蓝色小马。

她没有参加一楼的舞蹈，只是站在那里，沉思着。相比这些漫无目的的舞者，她相对来讲比较清楚自己为何物而庆祝——为新型仿生武器的诞生，还是仅仅借此作为一个借口，在战争的席卷之前尽情欢纵？“有趣。”她一口喝完了香槟，依然伫立在那扶手旁。

黛西很快就会作为一个前线支援单位派遣到战场上，开始它的使命。没有人考虑过它的想法和感受，因为他们认为它只是个冰冷的武器——武器，是不会有“想法”和“感受”的功能的。

武器的唯一用处和存在的理由就是为了杀戮，用杀戮，来保全更多生命。但往往，武器的使用者很难分辨这其中的平衡。

随后，帕玛开始觉得这些想法很无意义。转念思考自己的日程，她想起来几天后还有前往欧洲聚城的ISNA新领域武器研究中心的航班，在那里有几位科学家对她的成就很感兴趣。但在那之后，聚城中心的市政厅也有政府需要和她见面，讨论部分民众抗议这项仿生武器技术的问题。

顿时，她感觉接下来的日程再一次被填满了。

成功之前的那种日以继夜工作的感受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脑中，挥之不去。她叹了口气，有点气愤地看着那金色的天花板和吊顶。华丽的金边仿佛刺痛了她的双眼——这些象征着人生巅峰的画面此时此刻却让她感觉不到快乐。

“我不是成功了吗？”她向自己问道，带着一丝责备的语气，“为什么成功之后，我却感觉不到任何成功的意义？”

一生的努力中，她以为站在这里就会获得一切的回报。站在这里，拿着香槟，看着那个机器人——这是她梦寐以求的画面。但她可曾未想到，就如同那香槟一样——在尝过它的味道后，才知道不过如此……况且，这味道，还如此短暂。

 

道威尔坐在一辆改装后的重型卡车车厢内。与队友们，以及一些博斯组织的士兵坐在一起。

“很快我们就会到达伏击地点了。”珍妮特开口道，“我们最好都精神一些，凌晨的时间不好过。”

“当然。”一些士兵说道，把枪扛了起来，“这场荒唐的战争早已让我忍无可忍了，让ISNA收手是迟早的事情。”

“和小马的战争本是他们挑起来的，”罗恩斯对大家说道，“他们只是在保全他们自己，ISNA从没考虑过平民。”

“……这场战争完了之后，我肯定要回老家。”有人说道，“当兵从来没给过我想要的价值感，除了听指挥杀不该杀的人，就是在废土上随便杀人……”

 

“我会去救黛西。”一直沉默的道威尔忽然开口了，“哪怕战争还未结束，我也一定会去找她。”

大家都沉默了一下，看着道威尔。“你是说，那个蓝色的小马？”有人问道，“嘿，小马那边的军队肯定会去找的，咱用不着操心。”

道威尔看了一下这个说话的士兵，开口道：“我不会丢下她，就是这样。不管我会遇到什么——哪怕再次遇到像那个胖子一样难缠的人，我也会跟他拼命。”

“我想知道，道威尔……为什么黛西对于你来说会如此重要？”罗恩斯再次开口，扶着座椅上的把手，“或者说……你看上去有心事？”

道威尔没有转头看向他，只是继续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大概过了好几秒后，他才对车里的那些士兵问道：“有谁还记得之前天空忽然出现了太阳和蓝天？”

“……哦，当然记得。”有人回答，“我们也纳闷那是什么气象现象，一个不断膨胀的环状彩虹，推开了云层……简直太美了。”

“跟你们说，我当时还在聚城里，看到那样的景象后就直接把车停在了路中央……接着我推开车门，在外面站了足足有十几分钟。本以为会有人走上来找麻烦，结果后面的车也都没动，所有人都在高速上停了下来……”

“好像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个蓝天……”又有人说，“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止了下来。”

“你们可能不会相信，”道威尔打断了大家的回忆，“那些驱散开云层的彩虹，是黛西创造出来的。”

顿时，这些士兵全部变得雅雀无声。只有装甲车发动机的噪声以及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在车厢内回荡着。

“这就是为什么……她被称作彩虹黛西的原因。”道威尔说道，耸了耸肩，“这蓝天，是她带给我们的第一份礼物……

道威尔说道这里，不禁哽咽了一下，随后接着说道：“……也是最后一份。”

VII 反思 ：第八十八章

ISNA核武部门部长受邀于理查德在星耀基地的办公室。他很是纳闷，为什么司令不选择在会议室商谈事情，而是在办公室那样无趣的地方？现在的世界局势可不是能随便找人聊天的。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弥漫着烟云，犹如清晨的雾气。理查德嘴边叼着一根烟，沙发座旁边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烟灰堆成山的烟灰缸。那白色的灰烬堆中冒着星星之火，散发着无力的轻烟，飘到这虚无的房间内。

理查德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抽烟。

部长暗自翻了翻白眼，知道司令在想事情。他自己深知如何避免麻烦，便打算围绕着这间办公室晃悠一会儿，直到司令开口为止。他的目光从桌上那些文件之间快速扫了一遍，希望能发现一些吸引他注意的东西，以此找到借口来打发时间。但他发现，那些文件之间除了沾着烟灰渣的繁重文字之外，别无他物。

这时，墙壁上的一个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外星马的标本？”他轻声嘀咕了一下，走上前去。

那是一个紫粉色的马型生物，带着一身皮毛。被挂在那具有光泽的，散发着木头香气的标本架上。下面是一个陈旧的壁炉，里面只有微弱的几束火苗在攒动，散发着无力的热量。

那标本的头上，盖着一块擦拭钢笔用的布——正好遮住它的双眼。他凝视了那块布许久，似乎是想弄明白那下面掩盖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于是，他伸出双手，轻轻摘下了那块布。

“你最好把那块布放回去。”理查德用十分沙哑的声音说道，似乎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那位部长看了看理查德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布，随后说道：“先生，它只是一个标本。难道它那双绝望的眼睛不会给您带来成功的感受吗？”

“我从未感受到任何成功的感受。”理查德咬了咬烟，说道，“从没有，哪怕是从我接管ISNA到现在，一刻的快乐也没有。”

本以为随后的气氛会陷入沉默时，理查德摇了摇头，再次说道：“你看够了的话就把布盖上。”

 

在亚洲西北部的区域，接近白令海峡的一条土路上，几辆披着保护色的重型卡车继续行驶着。

“所以，道威尔，”一位聆听的士兵往前倾了倾身子，说道，“你认为黛西带给了你快乐？我是说，那种真正的快乐，以前只有小屁孩才会提到的那种——你是认真的？”

“那跟小屁孩没有任何关系。”道威尔龇着牙，望着地板，似乎是对什么东西产生了反感，“那本来就是快乐应该被称作的意义，存在于我们基因中的意义……只不过，当我们‘成熟’后，这种天生的本性就被曲解了。”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黛西能给你带来这种感受。”有人似乎是带着笑话的语气说道，“但原谅我，那些小马的外表也许能让你想起来你小时候抱着的泰迪熊的样子，可这也恐怕和那种精神层次的‘乐’有点距离吧……”说完，有一些人忍不住笑了几声。“噢，跟几乎占领了大半个地球的‘泰迪熊’打仗？这可很好笑。”有人接茬调侃道。

“问题就在这里。”道威尔的面色依旧，“小马们，他们是人类的敌人。他们拥有那样的武器力量，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人类击败。”说着，他停顿了一下，用双眼扫视了一下车内的所有人，“你们有思考过吗？他们——它们，是外星人，是异形。是那种我们一直所害怕，所恐惧的，所担心的东西。如无数学者认为的那样，它们，迟早有一天会来到我们的世界。

“外星人。”道威尔重复了一遍，“它们会杀了所有地球上的生命，解剖人类的躯体，研究和消耗一切它们能找到的资源。如宇宙中的生存法则那样，消灭一切威胁……而不是什么荒唐的‘泰迪熊’……

“但事实却是，小马们不一样。”道威尔忽然抬头，望着鸦雀无声的大家说道，“它们，不遵循弱肉强食的法则……

“因为，这是因为——它们不畏惧死亡。”道威尔的语气变得坚毅起来，双目直勾勾地瞪着每一个人，“我从黛西身上的一切看了出来……它们，可以那样坦然地面对死亡——尽管黛西并没有和死亡拥有任何联系，但我能感觉出来，纵观整个小马的文明……它们，早已顿悟生命背后的运作道理，看透了生与死之间的共同点——它们，早已摒弃了对生的贪婪，对物质的渴望……它们，从未以肉体作为思考的角度。它们的头脑中没有绝望，没有末日——

“……只有旭日升起的第二天。”道威尔重新看向地板，在屏息的停顿后缓缓说道。

 

“先生，它的双眼可真美。”部长摘下手上的白色手套，轻轻抚摸着那只翼角兽的下颚，“啊，多么完美的羽翼……如果将它的皮剥下来制成上好的地毯，肯定能卖个天文数字。”

“快点盖上去，我不想再说了。”理查德丝毫没有理会部长的称赞，“我不舒服。”

“好吧，先生。”部长把那块布重新盖在了标本的双眼上，“你已经把它征服了，为什么还要畏惧呢？”

“它还没有被征服。”理查德抬起颤抖的右手，掐灭了那根烟，“……它，还活着。”

 

BOCE的卡车仍然在土路上飞驰着。

“我猜你有可能是被它们传染了什么东西……当然，此话当做是个玩笑。”罗恩斯对道威尔开口道，“我想说的是，小马们可不是神。他们只是和我们一样……也是个在宇宙中探索知识的物种。去神化他们只会带给你错误的价值观……”

“我只是认为，”道威尔摇了摇头说道，“黛西才刚到人类世界几个月……而且这期间她遇到了无数黑暗的事情。在那样的绝望中——没有亲人，只有其她五位同样处于绝望的小马作伴时，她还能这样信任身边的世界，为那个肮脏的世界带去那样美丽的彩虹。”

“她是那样的令我感动。”道威尔盘着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她钻入云层，再次俯冲下来……突破音障，随后……随后，彩虹就出现了——那么灿烂的彩虹，那么美的蓝天，在惨白色的天空中蓬勃地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推开严重污染的云层……那些阳光，从地面的枯草上掠过，一直照到我的全身……笼罩整片大地。

“你们，不觉得那是希望吗？”道威尔的语气带着一丝颤音，看着大家的眼睛，“你们……不觉得黛西……改变了我们所有人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吗？”

他咬着嘴唇，似乎是在极力控制着情绪。

 

“有多少人……这一生，都认为蓝天只是个谎言？”

 

“她的名字叫做米娅摩·卡丹莎女王。”理查德缓缓说道，“她是一位不可撼动的谐律领导者，拥有我不敢以理解的力量。”宁静的办公室，此时却似乎波涛汹涌。

“她的生命，不被时间所束缚。”理查德哆哆嗦嗦地点燃了下一支烟，“她存在于我所恐惧的每一份每一秒，存在于真实，也存在于假象。她存在于万物。”

“先生，您一定有几天都没有睡过觉了。”部长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那个手握世界命运的老男人，“我相信您去做个检查或是心理咨询，一定能减轻您的痛苦。”

“不！”理查德毫无征兆地喊了出来，随后起身，面对着不知所措的部长，继续说道，“这不是痛苦……这不是疾病，这……”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眼神望向那个挂在墙上的翼角兽标本，开口道：

 

“这是，我的本心……”

 

她扼住了我的贪婪。

她是谐律，谐律是万物——万物，是永恒。永恒，不会被时间所控制。

 

“不要揭开那块布。”理查德低沉地说道，“因为那双眼睛令我害怕……”

 

罗恩斯沉默了许久。看着车内昏暗的灯光，他再次开口道：“不少人死的时候都依旧觉得蓝天只是笑话，认为天空从来都只是灰色的；蓝色代表着虚假。尽管我们不知道一个世纪以前的人们是怎么生活的，但想必他们也肯定有类似的经历……有一些被人们不屑一顾的东西，可能反而是人们内心最需要的，也是世界中最缺少的。”

“所以，”珍妮特看着道威尔，说道，“你对黛西，是出于一种崇拜？”

“也许不止于此。”道威尔摇摇头，有些茫然地回答，“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准确表达出我对黛西的看法。”

 

“那么，理查德先生……让我们放下这棘手的问题，来讨论一下似乎更为轻松的话题吧。”核武部门部长耸了耸肩，主动说道，“您对于核打击美洲有什么看法吗？我希望您邀请我来做的评估可以尽可能准确，以此确保这次任务的完成性。”

“炸光那些小马，我要你炸毁一切。”理查德说道，“我不贪婪！——至少这一次，我不会！我不会留恋任何东西，给我炸掉。”

“但是先生……那里似乎还有平民和政府军。”部长拿起手上的平板电脑，说道。

“都不管。”理查德很坚持地说道，“我不会再企图保全我的什么东西，我只要结果。”

 

莫凌坐在肖的旁边，一起吃着小马风格的晚餐。几乎全素，但还可以勉强下咽。

“肖，”莫凌看着肖，和那只坐在他身旁的夜琪，开口道，“你怎么没跟我们说过你还有个夜琪女儿？”

“这很难解释。”肖看了看身边正在大口吃着水果的艾娜，对莫凌说道，“人们很难选择去相信他们不相信的事物。”

“她……已经多大了？”莫凌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相当于人类年龄的二十多岁。”艾娜停下了咀嚼，抱着一块紫色的果子说道，“但是那实际上是四十年……爸爸把我从一个不到一岁的小夜琪养成了一个学会了飞翔的年轻夜琪……随后，他便在那次战争中离开了小马国。”

出人意料地，艾娜在说出最后那句话时，竟如此平静。

“我相信他一直都活着。”艾娜用右蹄握住了肖的左手，“我相信父亲是不会食言的。”

……

就如同肖说的那句话一样，人类很难选择去相信他们不相信的事物。艾娜仅凭肖的承诺，便坚持着，孤身生活了几十年。最后，在这又一场的战争中——他们团聚了。道理只是那样的简单……

“我相信他不会食言。”

 

“肖，我很羡慕你能拥有一个这样的女儿。”莫凌感慨地说道，“两场战争……两次相遇……你们一定经历过很多悲欢离合，对吧？”

“其实吧……我有一个日记。”肖耸了一下肩，“我把那个册子藏在我车库的一个工具箱里，没人发现过。……呵，当年发生的事情，我想恐怕也没有人会选择去相信的。”

VII 反思 ：第八十九章

“大家赶快坐好，接下来的情况会比较紧张。”赛琳娜丝在第一排的座椅上打好五点式安全带，时刻关注着右侧那个控制面板上显示的高度信息，“相对地面高度六万米，速度每秒2.19公里……”

她环顾了一下客舱，随后对暮光她们喊道：“……马上要进入大气层了，我们需要让飞船脱离除客舱以外的所有部件，包括引擎和外部装甲板！”

“我们该做什么？”暮光在座椅上探出头，对赛琳娜丝问道，“分离控制器在哪里？”

“在客舱尾部的轮机室工程维修通道门口，那里有个把手。”赛琳娜丝忽然站立起来，自己解开了安全带，“分离器由我来控制；暮光，你有更重要的任务。”

说罢，赛琳娜丝转身走到座椅间的行道上，在飞船愈来愈剧烈的震动中快速跑到舱室后部。“暮光，用你的定位相位魔法在飞船四周建立4个相位能量阵，以此控制飞船的姿态。”赛琳娜丝打开了一个控制器保护盖，输入了一段指令，“十秒后关闭稳定辅助系统，RCS喷口和动量轮即将停止工作。”

“殿下！”暮光咽了下口水说道，“我能用相位魔法控制飞在空中的落叶，或者是风筝……但我不会控制飞船啊！”暮光试着低下了头，开始将意念集中到独角上，“……不行，我找不到坐标！”

“想象我们坐在一个风筝上，暮光！……”赛琳娜丝拨开几个拉杆，按下了一个按钮。飞船尾部很快传来一声炸响——引擎和储物舱被抛弃掉了。分离后的动能使得飞船剧烈地抖动了一下，吓了大家一跳。“……想象你依然坐在草地上，沐浴着阳光时的样子！暮光，集中注意力——”赛琳娜丝又按下几个控制器，大声喊道，“相位魔法会受到你情绪的影响。”

“……我尽力，殿下，但是——”暮光依然在努力地点亮自己的独角，心中试图摆脱开那强烈的震感，以及恐惧，“阳光……平静，平静……”

舷窗外的黑色太空忽然开始变成了暗红色，并且外壳上传来了依稀的轰鸣声。“5万米，我们已经抵达大气层边缘。”赛琳娜丝以平缓的语气说道，“暮光，请相信我们大家，相信你自己……调整姿态，顺轨道法线4°，径向外侧3°——让那个天边的风筝降落到草地上。”

飞船的顶部，两侧，和底部各自出现了一个紫色的法阵——有些许光束照射在法阵中心和飞船的质心。

“校准开始！”赛琳娜丝对暮光喊道，再次拉下一个拉杆。飞船猛烈晃动了一下，所有飞行稳定功能全部被关闭。接着，整个船体开始倾斜——在大气摩擦的作用下开始向后翻滚。一股无比沉重而强劲的力量作用在暮光的精神之上——她的独角猛然绽放出强光，四腿支撑着地面……仿佛她那弱小的身躯正顶着一块巨石。

“啊——”她紧闭着双眼，咬着牙齿，脖子上的经脉都紧绷得清晰可见……“——风筝可没有这么重！”在屏息发力半分钟后，暮光大声喊了出来，随后一下子点灭了独角上的光。

紧随着她的瘫倒，飞船又开始颠簸起来——仰角度数瞬间在气动效应的作用下疾速上升。

赛琳娜丝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暮光，双眼中掠过了一丝失落。“不……”她低声自言自语道，随即几步跑上前去，将暮光扶了起来——接着，她一把点亮自己的独角，稳住了飞船。

“抱歉……”暮光晃了晃脑袋，对赛琳娜丝说道。

“这不是你的错，暮光。”赛琳娜丝在行道上站稳，语重心长地说道。随后，她看了看舷窗外的火焰，开口道：“……你来负责控制分离器，我会告诉你什么时候按下什么按钮。”

暮光点了一下头，随后跑到行道后面的轮机室舱门边上。

赛琳娜丝将独角的光芒绽放出来。她的躯体笔直地站在那里，自信，强壮，然而似乎并不轻松。很快，大家很明显地感觉到了飞船的一阵晃动。接着，船体开始向正确的方向倾斜——窗外的烈火之中依稀可见一道道金色的光芒。

“暮光，按下最左侧的黄色按钮，按住不要松开，然后倒数10秒钟向上拨动右下角倒数第二行左数第七个拉杆。”赛琳娜丝喊道。

暮光慌忙找到一个由警戒线环绕的黄色按钮，一股脑按了下去。她心中默念10个数字，随后在飞船的一声高度雷达警示音下拨动了那个拉杆。

“警告，应急降落伞触发气压压强与高度值被重置。”

“在那个显示器上输入1200米，把气压值调到最大。”赛琳娜丝继续控制着飞船的角度，对暮光说道。

暮光应声跑到一旁的显示器下，在那适合小马蹄子的输入设备上打着数字和命令。

 

“左翼！左翼！我们需要重火力支援……”在白令海峡附近的一处山谷内，博斯反抗军正在猛烈袭击一批ISNA押运卡车。

“第四步兵排前往左翼，支援第一侦察兵排。”珍妮特坐在指挥车内，与其他几位焦头烂额的指挥官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各自屏幕上的队员信息，“第二步兵排遭到炮击！”“这里是第四支援兵排，我们将进攻第二步兵排所在地。”前面的一位指挥官转头说道，“让你们的人做好迎接，注意不要误伤！”

罗恩斯端着一把重型突击步枪，冲在第四支援兵排的最前方。

“四排往这边！我们去支援那边的伙计们。”他喊着，端起步枪冲进杂草丛生的林子里。公路西边的ISNA货车所在地附近架满了火力点，冲在最前面的第一侦察兵排，和在那附近打游击的第二步兵排被打得很是凄惨。

“呼叫指挥车，我们这里需要掩护。”罗恩斯身着重甲外骨骼，在草丛中飞快奔跑着。远处道路上的火光清晰可见。

“不行罗恩斯，道路南侧的丛林里有装甲目标，我们的装甲排没法进行支援。”珍妮特拨动着通讯器上的按钮，对耳机上的麦克风喊道。

“好吧，收到。”罗恩斯看见那布置在路面上的掩体旁边翻出来了一个人，扫描器迅速将其识别成了红色，“第四支援兵排报告敌军交火！”罗恩斯身后的人开始对那掩体附近开火，一些ISNA的维和步兵纷纷探出身来反击。

“无人机A，起飞。”罗恩斯晃了一下左肩，随后释放出了一台微型武装无人机，“此时此刻只有绕后偷袭能凑效了。”说着，他找到一颗树作为掩体，侧出身子冲那些维和步兵开火。

无数的子弹扫射在押运车前方的掩体上，车窗上，和走神的维和兵的头上。“榴弹！我们需要炸开那些掩体！”通讯中有人喊道。“不！”罗恩斯随即应答，“我派出了一个无人机去偷袭，那些掩体一会儿对我们支援一排和二排有帮助。”

说着，罗恩斯的头盔上就传来了无人机的影像——画面正前方有好几个人影匍匐在路障模样的掩体下，不时侧过身子开火。

“……咳，后面的人准备冲锋！”罗恩斯对系统下令，激光弹和电浆弹顿时齐射——

一阵火光之后，无人机的影像中断了——与之同时中断的，还有敌人的火力。

“冲！”罗恩斯和后面的士兵飞速跑到路面上，在押运车附近的其他ISNA士兵反应过来之前冲到了掩体附近，拔出近战武器。“这里还有人没死！”有人在左边喊道，随后是铁铲的挥舞声以及打斗声。罗恩斯把突击步枪往背上一扔，随后从大腿两侧拿出冲锋枪，翻过了掩体。

他的那架无人机的残骸就落在他面前——掩体的后方，押运卡车的前方……还在地上冒着烟。一个士兵猛地扑了过来，罗恩斯向前一个翻滚，躺在无人机残骸的边上，随后转身，开火——在那个士兵刚刚起身的时候就将其击毙。

“罗恩斯，你后面！”一阵脚步声从他的身后传来——军靴的皮革在柏油路面上摩擦的声音。罗恩斯从地上翻滚而起，抓住前面那个人的脖子——有几串点45的子弹打在他身上，但都没有击穿他的护甲。他手臂一发力，将这个人向前一扔，砸倒了后面的好几个人。

地上有几把短管散弹枪，想必是之前躲在掩体后面的维和兵用的。罗恩斯双手一挥，启动磁力装置，将两把散弹枪握在了手中。

嘭，嘭！两枪过后，那个被扔到地上的人和后面那个想要站稳的人纷纷应声倒地。罗恩斯现在站在两辆押运卡车的中间，队友们全部都在外侧。

他大步走向车尾，一个端着刺刀的士兵忽然冒了出来，随后把他的刺刀捅在罗恩斯的盔甲上——“我看你是个新兵，对吧？”罗恩斯看着那个折断的刺刀，对面前这个不知所措的维和士兵说道，“他们没告诉你近战要用砍刀？”那个小伙子摇了摇头。随即，罗恩斯一拳将他打晕在地。算是放了这个新兵一命。

“一排和二排已经与四排汇合。”通讯中传来了充满希望的语音，“我们正在进攻车队尾部的主力护卫队。”

“啊，我这就去找你们。”罗恩斯也说道，“指挥车，现在是什么情况？”

“丛林中的ISNA装甲目标撤退了，你们当心；我们的装甲排将火速前来支援你们。”珍妮特回答他。

“装甲目标？这可不好办……”罗恩斯说着，压低身子，在两行卡车之间快速前进着。两边的林子中传来了友军的叫喊声和射击声。

“四排右翼遭遇敌军装甲火力压制！4点钟方向！”

罗恩斯猛地停下了脚步——4点钟？我右手边？

随即，一声爆炸从他的右侧传来，险些把他旁边的卡车炸翻。“噢我的老天！”罗恩斯飞快扔掉手中的散弹枪，拿起后背上背着的另一把等离子步枪，熟练地打开保险，“见鬼的坦克……”

他绕过卡车，和一辆维和步兵坦克的炮筒来了个大眼瞪小眼。“见鬼！”他猛地躲过炮口，迅速翻上坦克顶部，抬起等离子步枪对准天灵盖就是一顿狂射。

忽然，一枚炮弹击中了这台坦克，引起了又一次剧烈的爆炸。罗恩斯感觉双脚腾空，重甲外骨骼的警报声也随之响起。

仿佛过去了好一阵子，他才坠落到了地上。“腰部动力装置故障，护盾系统过载，正在修复问题2……”他顾不得系统的报告，立刻呼叫了指挥车：“我是罗恩斯，我已失去护甲动力，急需掩护！”

“罗恩斯，我去救你。”道威尔的声音从耳机中传了过来。“啊，老兄，多谢了！”罗恩斯咬着牙，说道，“系统正在自动修复，应该没什么大碍。”

另一辆ISNA坦克行驶到了罗恩斯的身边——它的炮筒还冒着烟。想必刚才就是它射偏了炮弹，炸烂了那辆坦克。现在它的履带轰鸣作响，离罗恩斯越来越近。

砰地一声巨响，像是钢铁与钢铁之间的蛮力对决——这辆坦克被瞬间掀翻起来——一个庞大的机械人身影，在它探照灯的照明下无比威风地将那个坦克掀翻在地。随后，在道威尔的控制下，它挥动右手，并启动了那上面的一把轨道炮。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伴随着坦克的爆炸。

道威尔在明亮的蓝色驾驶室里对地上的罗恩斯点头示意了一下，随后扬起控制器，继续前去支援点。

但未等他迈出去几步，漫游人机甲的雷达上显示ISNA护卫队指挥车已被包围，最后一辆坦克也被支援军的爆破手瘫痪。“攻击完成！已俘虏18名士兵和10名卡车司机。”通讯中，一位通讯员的声音传来了胜利的消息。

“就这样结束了？”道威尔皱了皱眉头，看着那公路上的人影和车灯，感觉自己还没帮上什么忙。

 

“那是什么？”通讯中有人突然问道，“天上！有一个流星！”

一个白色的亮点划过夜空，光点之中似乎还夹杂着火光。夜空仿佛在被这白色的光带一点点地切割开来。

“噢，那一定是庆祝我们胜利的标志！”指挥车里的指挥官喊道。

“不不，看上去像导弹。”

“喂，导弹有那么远的射程吗？”

“那就是洲际导弹——等等……会是核弹头吗？”

“呸，瞎扯！我们先把这些物资清点一下……”

 

道威尔打开漫游人机甲的探测器，把那个物体放大，并进行了远距离物质分析，随即不由地严肃起来：“大家注意，那是一艘受损的外星飞船！它将会坠毁在我们附近……”

VII 反思 ：第九十章

晨曦的光芒在树林的顶端跳跃起来，好似给树冠上的世界添上了一层模糊的薄纱——虚无，暗淡。阳光还是那样的无力。丛林之间，仍然是深夜的感觉……抬头看见浓密的树叶之间闪烁着一丝丝亮点，如同没有颜色的星空。

树梢之间很静，没有鸟鸣，或是虫子的叫声。

密林间的一切似乎都被那个凌空而降的天外来客给嚇住了——那个拖曳着浓烟的火球……或者说是，飞船的残骸。

一队身披迷彩布和树叶的士兵蹑手蹑脚地穿行在草丛中，一点点地接近那个依旧在燃烧的物体。他们那略微破烂的衣服上缝着“BOCE”的字眼，小心翼翼地举着枪支。

但是……在他们的身边——那个有些距离的灌木丛后面，正静悄悄地，潜伏着一个影子。它安静地，耐心地悬浮在空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一只蚂蚱附在它的顶部，安详地休息着。

“事情就是这样，先生。我们的车队被劫了。”

这个物体的正面亮着一个红色的眼睛。无数层的仿生晶状体和对焦片使得这个眼睛成为了一个完美的数码镜头，捕捉着远处那队行人和飞船残骸的行踪。

“那车队里是ISNA前线一团和二团的补给，而二团还是个专员团——我们的专员特战装备需要那些补给，否则无法发挥效果！”

那个“眼睛”的另一端，将它所见的画面从一面墙壁大小的显示屏内传达给在场的三个人影……同时将丛林间的昏暗弥漫在那个阴沉的办公室内。

理查德坐在沙发上，咬着烟，不时地干咳几下。

他的助手站在他身后，和他一起默默地看着那个策略员的讲解。

“先生，目前我们位于中国西藏地区的驻军面临物资威胁。如果西藏地区得不到有效的保障，那么相应地它南侧的一系列前线基地都将面临破防的危险。”策略员转过身来，背着手上的激光笔，面带焦虑地说道，“先生，我们并没有太多的选择。您要求前线军队以保障资产为首要目标，宁肯放弃阵地也不能损失那些设备……您甚至搁置了那个研究这些外星马的仿生武器工程！据该工程的首席科学家帕玛博士称，那个武器早已完成实地测试，可以随时部署到前线！您当时明明都已经下令准备部署了……”

理查德用舌头顶开烟嘴，随后抬起右手，费力而艰难地将其摘下……沉重地舒了一口烟：“那个武器并不值得……”

“先生！”策略员无奈地打断了理查德司令的话语，“原谅我，先生——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必须付出所有的代价去赢得这场战争！在这样‘节省’下去整个人类都会面临威胁！况且，星耀基地的避难所并不像预期那样能够容下所有难民，现在欧洲聚城里还仍然住着不少平民。”

“咳咳，咳……”理查德虚弱地咳嗽了几声，“我的意思是……不值得……这场战争不值得。”

他的助手双手扶着沙发，面庞笼罩在昏暗的黑影中……默默地聆听着，仿佛自己不存在一样。

“这一切都不值得……”理查德喘了一口气，面色苍白，“……不值得我们去战斗……我们在争抢不属于我们的东西……”

“我们的荣誉，我们的生命，我们的世界，难道不值得我们去战斗吗？难道我们不应该保护我们所拥有的一切吗？这一切是我们创造的，是我们人类创造的——”策略员指了指屏幕上那个树林，指了指那个坠毁的残骸，“——那个东西，那个该死的东西——是它们抢走了我们拥有的世界——先生，您需要明白，我们是为了什么在战斗——那些肮脏的外星马，它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中！”

“咳，咳咳咳……你觉得……”理查德似乎是用尽全力想要坐起身来，“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我们人类创造的吗？”

理查德此时的眼中没有了任何疲惫和虚弱。他以一种自己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面前那个策略员。

“人类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几十万年，却是那样浮躁，狂妄。那些外星马，早在我们地球的恐龙时期就已经步入文明阶段……它们思考宇宙，思考本性……思考了将近上亿年。它们没有发展科技，没有发展军事……只有本性。

 

“人类，连自己是什么，宇宙是什么，都没有弄清楚。”理查德摇了摇头，以一种低落的语气说道，“……你觉得，无知的我们，能创造出什么呢？这些城市，这些科技，难道不都是我们从地球的资源抢夺而来的吗？这些资源，这些荣誉，这些科技，难道你忘了我们ISNA之前从小马们的星球上疯狂屠杀和超负荷开采而来的吗？”

 

遥远的丛林中，那队士兵似乎从那个飞船残骸中找出来了什么。“急救！我们需要急救人员！”几个人影在攒动着。几个身上绑着红色十字的人抬着担架狂奔而去。随行而去的还有几个身着ISNA专员服装的人。

“……先生，瞧！那几个人——您先不说我们当年从小马那里抢到了什么东西，您就先看看当下——”策略员狠狠地指了指那几个身穿专员服装的人影，“那几个叛徒——您还记得吧？军队里的人都记得很清楚……他们就是被这些外星异形给洗脑了——一帮不可救药的白痴，狗娘养的败类——您怎么能像这些平庸的人一样去相信那些外星马的命运！它们不值得我们去同情，任何东西都不值得我们同情——同情是等同于将我们的软肋暴露无疑——军人永不会，也永远不可能会暴露出软肋！”

 

当理查德准备再次开口时，大家前方的屏幕上忽然传出了一声提示：

“检测到未知的生物体。”

 

大家被突如其来的画面打断了争论。策略员和理查德都一齐目不转睛地看向系统标注的方向——那个坠毁的飞船。

一只，不，是两只……有好几个小马，中间似乎还有一个翼角兽的身影，被周围的一圈人抬在担架上，一点点地来到了画面中心。“它在流血，当心点！”那群人中有声音喊道。接着，嘈杂声中不断地有议论出现：“天哪，这就是……他们口中的外星人？……”“小心脚下！”

“搞什么鬼……”策略员不由自主地走到了屏幕跟前，目瞪口呆地看着画面中标注出来的那几个忽隐忽现的身影……“先生，这是我们的机会！”策略员猛地转身，看着理查德，“那几个小马——之前雪箭基地里的那些实验品——它们的脑子里有我们急需的一切信息，包括如何攻破它们所谓的‘魔法’的方法——您和我都清楚那对这场战争的意义！一旦那几只小马逃走，我们就永远无法弄明白它们的弱点……”

理查德似乎并没有在听他说的话。他目光呆滞地看着屏幕，嘴里的烟头在晃动着。事实上，他并不是对着那些人群和担架上的小马发呆——他的脑中，一直在思考着问题。

 

“我……只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博斯反抗军一直在阻扰我们……”理查德一字一句地说道，极为费力地支撑着沙发，艰难地站了起来。他扶着拐杖，来到屏幕前方——淡绿色的银幕光洒在他的皮肤上，衣服上，仿佛那树林就在他的面前……

理查德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对那些画面中的人说些什么……

“这场战争……它们才是正义的一方啊……”他说出这话的时候，身体似乎蜷缩着，一些泪光闪烁在他的脖颈上，“是我……一直都是我们，在毫无意义地守护我们自己认为值得去为之战斗的‘家园’……然而事实上……

“事实上……”他哽咽着，看着地板，“……这一切根本不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家园早已经被我们自己所践踏至尽……我们现在的回忆和美好，都是建立在这不属于我们的东西上的……在这夺来的，生存下去的权利中，守护这根本不属于我们的权利……

“我们，本已犯下无数的错误……无数致命的错误。我们不知悔改，只顾闷头前行——用自己的错误，去惩罚无辜的生命，一次又一次……我们将它们的家园撕碎，将那些碎片拼装在了我们满目苍夷的家园上……现在，他们来要回这些本属于他们的碎片，他们的记忆……我们，却可笑地称这些东西是我们所拥有的一切……”

 

“那么先生，”忽然，一言不发的助手忽然开口了，“您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理查德扶着屏幕，他的语气中充满着绝望。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觉悟出那样的东西。这几乎半个月来，他无时无刻地遭受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感受的折磨，以及夜晚的梦魇。无数强烈的情感，强烈的信息涌入他的脑海……折磨他，但又像是在告诉他——

 

你一直在做的事情，本质上只是为了逃避你做过的事情。

 

种种他潜意识中的想法，或者说是大脑选择去屏蔽掉的想法，在这段时间全部都冒了出来——让他不堪重负。

也许那句话没错，战争本是弱肉强食的，根本不存在什么正义与光明。

但是……那取决于交战的双方——究竟是什么样的文明。

弱肉强食，是宇宙中物质的规律。物质与物质之间靠基本作用力相互争夺着质量——就如动物与动物之间争抢食物与资源，将万物的能量聚集于体内……人类也是如此——争夺，抢食，繁殖。

理查德看着那个飞船，看着那些抢救小马的人们，心里感受到了他一直鄙夷的东西……小马是可笑的，可笑得让人绝望。

 

弱肉强食……只是我们自己以为的一种生存方式。但真的，人类无法理解除此之外的东西……我们，似乎只能理解这种简单，原始的生存模式。

“没有再多的选择了……这场战争无论是伦理上，还是战争优势上……甚至是觉悟上……我们都已经输了。”理查德几乎已经跪在了地上，昔日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领袖似乎早已形影全无。

 

“让附近的伏击队撤退吧，”理查德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道，“我们不用再斗了，一切本应该回到曾经的样子……让那些小马回家，让人们回家……撤回我们前线的基地，调回所有部署的部队……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尽管没有人听见他的这声叹息——他开口道，说出了最后的话：

 

“让前线部队无条件投降吧……放下武器，小马们不会开火。”

 

策略员呆在那里，活像个僵尸——从他紧绷的肌肉来看，他似乎不是被惊讶成这样的。

“先生，这就是你最后的命令？”理查德的助手声音沙哑地说道，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别样的情感。

“是的。”理查德跪在地上。画面中的博斯士兵逐渐远去，只留下了丛林中无尽的寂静。

 

助手缓缓地走到了沙发前面，来到理查德旁边：“你是怎么认为博斯他们是正义的，小马他们是正义的？”

 

“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理查德没有抬起头来，“一种不知从而来的负罪感……这其中有什么事情……有什么我们人类一直不知道的事情……隐瞒在深处……一定就在某个地方……我能感受得到……那像是……一种……一种……”

“一种阴谋？”助手悄然问道。

理查德侧过头来，望着那个曾经熟悉现在却无比陌生的脸庞：“你怎么知道？”

 

远处，那个策略员依旧像个僵尸似的待在原地。

 

“因为，我和你们其实是同一种东西……”

话音刚落，助手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了理查德的脸。几乎是一秒之内，屏幕上的光芒依旧……他便将那个脆弱的头颅拧了下来。办公室里的安保系统静悄悄的，詹森像是死机了一样没有丝毫的动静。

……随着一声尸体的倒地，助手站直了身子。

“没想到音韵公主还有两下子……”他，曾经的那位忠心的助手，低沉地说道，瞟了一眼办公室墙上的那具翼角兽标本。

这冷漠的语气中，似乎夹杂着理查德原本拥有的声音——不，听上去就像是理查德，那个一秒钟前还在说话的活人的声音。

他摸索着，找到那个地上的头颅——一丝绿光从他的手掌之间闪烁了一下，随后消失殆尽。等到他转过身来时，策略员终于恢复了正常。

“噢，理查德司令？”策略员看着这个眼前的人说道，“我刚才好像走神了……诶，您的助手呢？”

他，瞟了一眼地上的那具尸体，看着进来的警卫，不动声色地说道：

 

“我只是觉得我跟我的助手产生了一些不可原谅的意见分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