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法律的力量

        彼时宜秋正开始浩浩荡荡地起笔写这本长篇小说，这区区两百字叙事简直就是信手拈来。既是郭小芸叫写，那就仍用古文给她，果然当晚便凭想象造出了一段，道是：

应诏叙球赛一景

        是日酉初①，又及渝淮篮球赛伊始。与二十班分庭抗礼，我军着素色蓝条长衫，敌方披玄青黄幅浅袖，各自摩拳擦掌，俯仰屈伸，皆欲一鼓作气，长驱直入，大破敌于九尺篮框之下。只见号令一出，风哨一响，我十班神武军人人贾勇，个个争先。前有杨瀚，进退周旋，前锋者出尽攻夺之巧；后有海生，左右招持，后卫者尽夸纵送之能。荣增藉势而振臂，玄衣畏威而乱神。手起处，球入对框；脚落时，观者山呼。这一场大战，好不热闹！更有青青碧叶，以映其辉；缕缕夕阳，益增之色。

己亥岁 仲秋

        第二天，郭小芸和周围同学看了，也自是觉得别具一格，赞赏不已。

        几天后，又值11班和12班比赛，婷玉作为班长肯定免不了要去捧场。嗣聪对篮球等体育项目本也不感兴趣，却满心里只想着能在操场上一睹婷玉芳容，于是一放学便要拉着宜秋同去观赏。

        “你要你自己去，我可要回家了。”

        “婷玉今天在给她们班做啦啦队呢。”嗣聪难掩兴奋。

        “我专门去看婷玉做什么，又不是你，前天我们自己班比赛我都还溜了呢。”

        “你看，她们11班比赛，心月说不定也有去看啊。”嗣聪不舍道，似乎总要有人作陪才不显尴尬。

        “我才不看打篮球呢。”这时恰好心月来到，当即否定了嗣聪的猜测。

        宜秋抛下嗣聪，被心月推着朝大门去了。

        夏季昼长，尽管时至黄昏夕阳，落日余晖，天色仍然通亮，两个班在篮球场上展开为时20分钟的激烈角逐。

        嗣聪也不看篮球，只把目光望向11班的观众群，很快便锁定在了举着“十一加油”小黑板的婷玉身上。只见婷玉今天穿着全套夏装，短袖短裤，高挽鬟髻，散发微扬，露出匀称修长的手臂和大腿；手中方方正正的小黑板也更衬出她的瘦削高挑与身段绝好。

        嗣聪正看得入神，就在这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传球失误，一颗篮球从场中不偏不倚地飞速砸向婷玉。

        婷玉倒也不慌不乱，彼时身边尽是人，要躲肯定是来不及，于是便干脆举起黑板当作盾牌，想把篮球弹回场中。

        而传球失误的那位11班男生，眼看迅疾如电的篮球在空中化作黑影，即将出界砸到人，也急着飞奔过去救，想挽住碰撞发生前的最后一丝希望。

        就这样，场内场外，一男一女；一个健壮，一个娇柔；一个大汗淋漓，一个微笑调皮；一个竭尽平生速度风驰电掣，一个举着黑板使劲一顶；一个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障碍大唬一跳，心知灾难无可挽回却已站不住脚，一个还仍不知前方危险就要来临，犹自以为救球有功……

        场上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聚焦在以每秒十米相对速度靠近的两人。紧接着“咣当”一声响起，这一男一女二人应声摔倒在地，男生压着黑板，黑板下又压着表情痛苦的婷玉。

        篮球赛紧急暂停，其他同学纷纷围上来，搀扶起地上的两人，迫切地询问他们受伤了没有。

        有幸的是，婷玉除了手上擦破点皮，其它倒是有惊无险；而那位男生虽然崴伤了脚，好在也不算严重，稍作休息后即可缓解。

        替补队员很快就顶替了上来，下半场比赛继续进行。婷玉心如乱麻，内心充满深深的自责，再也无心观看，仿佛酿成了什么滔天大罪一般，独自一人走到树下的石凳旁，呆呆地坐着，好似等待审判的罪犯。

        黑板挡住了视线，她并不知道刚刚那位男生一味看球跑得太猛，就算自己一动不动，他依旧难免摔跤的命运。而如今有自己当作肉垫，减轻了他着地的冲击，那男生反倒应该感谢自己才是。

        嗣聪在对场看着发愣的婷玉，却一点也帮不上忙，焦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要是我和她足够熟悉，能去安慰她该多好啊。”

        只见婷玉坐了一会，又愧疚地起身，慢慢走到另一边那正在休养的男生跟前，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十分难以启齿地说道：“对……对不起。”

        “你说什么对不起，我要跟你说对不起才是呢。”男生惊讶地望着她。

        “你不是受伤了吗？”

        “受伤是我自己传不好球摔的呀，你有什么错。我撞到了你，才想着等会去和你道歉呢。话说你没摔着吧？”

        “我没事，你疼吗？”婷玉蹲下来，心疼地看着他崴伤的脚踝。

        “哈哈，你是女孩子，不知道我们这些经常打球的，摔伤、崴到脚都差不多成家常便饭了，过两天自己就会好的。”男生笑着说道。

        “谢谢你。”婷玉如释重负，心情骤时复好如初。焦急的嗣聪也不禁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嗣聪找到宜秋，告诉他自己昨天放学后的所见所闻。宜秋又笑他：“你还是一如既往的那么没有勇气，亏平日还大大咧咧，能说会道的，怎么一见到女孩子就像换了个人似的。人家呆呆地坐在那里，你哪怕完全不认识她，也可以去关心她有事没事啊，指不定她还把你当赛事组委会的人呢。”

        嗣聪猛一跺脚，懊悔不已：“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

        却说一天，10班的教学电脑莫名其妙地坏了，无论再怎么点来摁去，屏幕上始终都是丧气的灰黑色背景和“无信号”三个大字。

        在电子信息设备高度普及的今天，没有电脑的课堂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于是大家向年级申请更换教室，不料这一换竟换到了学校的国际交流教室。话说这国际交流教室，本是为外国赴华交流学生所准备的，里边一应装修布置、设备布局都要比一般教室高端不少，甚至还有两台空调！

        自此，直至原教室电脑修好的一个星期里，宜秋他们每天都在其它班级同学和老师羡慕的目光中去交流教室上课，乃至中午也在那里过午休。在30多度高温酷暑的炎炎夏日里，享受着家一般清凉的空调服务，大伙不由得也更能打起一分精神听课，是为因祸得福。

        趁着这个好机会，附近班级有几个关系熟络大胆一点的男孩子，也都纷纷跑来在空调房里借宿中午，反正还有很多空位。宜秋也自是邀心月过来同享清凉不提。

        2019年10月25日，由易烊千玺等人主演的校园电影《少年的你》在全国正式上映——离第二次预告上映仅仅三天之短，要不是心月这个如此狂热的粉丝说的，宜秋还根本不知道有这件事呢。

        其实《少年的你》原本定于6月27日上映，但由于校园暴力这一题材的审核日渐严格，加之为了避开与其它名作的档期冲击，片方不得已才在首映三天前决定跳票撤档，另行改期。心月曾因此倍感惋惜，好在刚刚过去的这个暑假里，两部电视剧也足够喂饱她追星的胃口了。

        说来话巧，10月底的这个周末，正好赶上高三模拟考试，要征用整个学校，故此高一、高二的学生也就有了难得一见的双休日假期。

        心月要看电影，宜秋当然也少不得被拉着同去——也说如今电影院的票房，年轻小情侣做出的贡献实在不容小觑。

        宜秋这次也穿了汉服，一男一女，长衣广袖，飘然若仙地走在街上，与周围环境形成鲜明对比，引得不少路人都纷纷拿起手机，拍下如演员一般造型独特的两人。

        如期踏进电影院的那一刻，心月高兴地感叹道：“夏天的遗憾，终于在秋天圆满了呀。”

        “你说，千玺真的有那么好吗？”宜秋问她。

        “那当然了，人家长得多帅啊。”每次提到易烊千玺，心月都会瞬间兴奋起来。

        “他帅还是我帅。”宜秋又问。

        “当然他帅了，”心月丝毫不给情面地笑着，随后怕宜秋不高兴，又补充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你的样子。”

        两人按着电影票上的指引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摆好饮料、零食和纸巾，等待电影的开映。

        《少年的你》讲述的是在2018年高考前夕，因一场意外结识的一男一女两个少年，在备受欺凌的情况下，如何守护彼此，为爱献身，一路前行的故事。

        4K超高清大荧幕、熄灯处理、震撼视觉、杜比全环绕立体声、爱人相伴，一系列因素都为本就感人的电影情节增添投入效果和催泪气氛。

        和女孩子看电影，纸巾绝对是必不可少的东西。不出宜秋所料，多情善感的心月果然几乎是全程流着泪，抽泣着看完的。宜秋一边搂着她，一边不停给她递纸，这是自己自上学期分班之后，第一次看她哭得这么尽情。她哭的时候是多么的可怜娇人、可爱可亲，以至于让宜秋只顾看她的绝色容颜，差点都忘了来这里本是要看电影的。

        电影散场后，宜秋本想和心月就近去吃“海底捞”②，结果她竟然自告奋勇地说：“我想去买菜，然后试着做上一顿。”

        “你居然会做饭了？”宜秋意外又惊喜地问道。

        “是啊，你做饭超级好吃的，从那天我吃过之后，就一直羡慕着，背地里悄悄地学，到现在觉得差不多，该当也‘上得了厅堂’了。”

        “你那叫做‘下得了厨房’，上得了厅堂是说美貌和礼仪修养的。”宜秋笑着纠正道。

        “你不懂我的意思，厨房谁下不了啊，只是做出来的东西能不能吃的问题。要是能把做出来的东西端上厅堂，那才是会做饭哩。”

        “有道理，你倒是另悟出门道来了。就是你学做饭，怎么不来问我啊，偏要辛辛苦苦地自己琢磨。”

        “人家就是想自己来嘛，怕做不好了，给你挖苦笑话。等会你嫌我浪费食材，怕我烧穿锅底，还不让我做了。”

        “傻孩子，我什么时候会真笑话你了……”

        “哼，我才不是傻孩子呢！”心月不等宜秋说完，就把他捏了一下。

        “好好好，不是不是，我们心月是既美丽又聪明的超级乖宝宝。”宜秋感动得落泪：“你愿意给我做饭，就是真把锅底烧穿了，我都把锅吃了给你看。”

        “不至于，我都说我现在厨艺可是上得了厅堂了，也才敢到你面前显摆呀。”

        “所以你做坏过多少次菜了？”

        “就一次，我忘了加水，把菜烧糊了，被我妈从厨房里轰出来了。其实我学做饭还是挺顺利的，哪怕是第一次做出来的东西也不至于很难吃，可能也是算比较有天赋的吧。”

        爱一个人的程度，在于愿意为对方改变多少。心月说想去买菜，那自然少不了要转战市场。两人叫了滴滴打车，是辆本田思域——号称“秒天秒地秒空气”“买发动机送车”的入门级微性能车。

        然而7秒多百公里加速的推重比再强悍，也敌不过城市道路的红灯与堵车。才刚起步走没多远，司机就踩下刹车，前面又是红灯高挂了。

        宜秋出于爱好，习惯上总是有意无意地观察着司机的一举一动，和这台头衔如此响亮的思域的动力响应。简洁大方、字大清楚的液晶数字仪表盘一直是本田的特色，也是宜秋比较喜欢的类型。对于汽车爱好者来说，网约车的好处除了方便，更是能让你随时随地体验到各种各样汽车的内饰和乘坐感受。

        几十秒后，红灯转绿。挂挡，松手刹，踩油门，车子在司机一连串流畅的动作下再度起步。才进入路口，突然，司机就感觉到不妙，立刻深深踩下了刹车。

        随着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吱——”一声刺耳的刹车声，汽车猛地晃了一晃，稳稳地停住了。但是，从右边窜出的一辆电动车，却依旧还是不偏不倚地撞了上来。

        “咚！”电动车撞到了思域的前轮上，车筐挂到了车门上，随即倒了下来。

        “哎呦，”一名中年妇女顺势从车上翻摔了下来，嘴里还不忘大叫道：“撞人啦，撞人啦。”

        宜秋眉头一皱：“不好，碰瓷的。”明明已经是红灯了，对方还向前走，而且就是冲着自己过来的。并且哪怕汽车已经停下，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减速迹象地撞上来。倒下去之后，又立刻就喊“撞人啦”，这一切，都太明显了。

        碰瓷，本是一种古老的诈骗伎俩。随着汽车的日渐普及与平民化，不知从哪一年起，开始被诈骗团伙发现商机，于是借助电动车或行人碰瓷汽车的行为愈演愈烈。直至后来车主们都被吓怕了，纷纷装备上行车记录仪，加上国家对此的重视，厉行立法、执法打击，才有了一些收敛。

        令人深恶痛绝的碰瓷，浪费时间和口舌、影响心情不说，弄好了，赔对方几百块钱，走人；弄不好，送医院各种检查，什么营养费、误工费，赔个几千都有可能，吃亏的总是汽车这边。

        “该死，又是碰瓷！”司机咒骂着打开双闪，拉上手刹，看样子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了。

        “师傅，没事，看我的。”宜秋看到挡风玻璃上网约车必须配备的行车记录仪，满意地笑了笑，止住了准备开门下车的司机，同时拍拍心月，“你坐着，等我回来。”然后便自己下了车。

        “你要注意安全啊。”心月不放心地叮嘱道。

        宜秋拿起手机，先拍了几张照片，各个角度，半景全景。都拍完了之后，又打开录像，这才向着妇女问道：“你怎么搞的？”

        “你怎么开车的，撞到我了啊！”妇女躺在地上叫喊道，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独特的人，仿佛要让周围的路人都听到似的。看着气力十足，全然不像受伤的样子，可就是不起来。

        “看位置，是你撞的我。”宜秋说道，“而且，我们有行车记录仪，完全可以证明我们是在绿灯的时候启动的，而你，是闯红灯。”

        “什么？我不管，总之我是电动车，你是汽车，你撞了我，你就得赔我！”妇女蛮不讲理地咄咄逼人。

        宜秋看看四周，一群人早已闻声围了过来，不过没有人出来为难自己——看样子都是纯粹的路人，并不是和妇女一伙的，或者说他们是要等着事情进一步发展再决定行动——大约也是第一次看到汉服人与现代人吵架，都觉得十分新奇。

        “你赶紧打120，我现在头晕，必须去医院。”妇女又嚷道。头晕，这是个随口就能编出来的症状，像伤心一样，任何先进仪器都查不出来。

        “要打你自己打。”宜秋面不改色地说道，“这次交通事故，我是受害者。施害者有问题自己去医院，医药费自己出。”

        “什么？明明是你撞的我！”妇女听到宜秋这么说，立刻坐起来。

        两名大汉在人群中蠢蠢欲动，眼看马上就要站出来了。

        “好吧，那我打110。”宜秋见状，开始拨号。

        手机那头传来一个女人温和的声音：“您好，这里是110报警服务台。”接下来还有英语的重复，声音同样温和得让人不敢相信这就是公安局。

        “您好，110报警服务台，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帮助。”110指挥中心的人工接线从来不早不晚，一遍提示音结束后马上就有人来接。

        “您好，在长江路和黄河路的十字路口，发生一起交通事故，请过来处理一下。”

        围观的人数越来越多，那两名大汉还没有从人群中站出来，依然继续静观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中心城区的警力强大自然毋庸置疑，报警之后不到五分钟，警察就赶到了。

        看到警察来了，妇女又开始演戏了：“他撞了我的啊！”

        “怎么回事，请先出示行驶证驾驶证。”警察看到现场，早已明白了七八分，径直向宜秋问道。

        “当时，红灯变绿灯之后，我方车辆从停止线起步。当起步第二秒的时候，发现侧方出现一嫌疑人，骑着电动车过来，当时她所在的方向已经是红灯，我方车辆已经停下。在第三秒的时候，对方与我方车辆发生碰撞，第一撞击点在车辆右前轮位置。之后，对方车辆翻倒，车筐与我方车辆右前门发生擦挂。”宜秋边从司机师傅那里接过两证，递给警察，一边有条不紊地向警察复述着整个事故过程，平日自学的交通法终于正式派上了用场。最后又补充道：“事故照片和行车记录仪录像都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取证。”

        听到宜秋的话，警察抬起头来：“你是律师？这么年轻。”

        “律师没有，只是稍微懂些交通事故的判决依据而已。”宜秋笑着，随即又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现在，我是这次事故的受害者。同时，随时也将会是法庭的原告。”

        他刚刚的话，就已经非常专业、清楚、明了了。而相比之下，地上无理取闹的妇女，就只会撒泼了：“他撞的我，他撞的我！”

        外面的两名大汉，终于站不住了，也不由得喊起来：“对，我们看到了，就是汽车先撞上来的。”

        “是吗？那需要查看行车记录仪并请专业的事故调查人员前来取证了。”宜秋不慌不忙地答道，有警察和这么多路人在场，任他们再怎样也不敢动手的。

        “不管怎样，先把伤者送医院！”大汉继续说道。

        “我没有妨碍你们送医院啊，这是你们的权力。”宜秋说完突然觉得这句话的口气是多么熟悉，对，就是思雨平日耍嘴皮子的惯用狡辩语调，自己竟被不知不觉中耳濡目染地同化了。

        “先拿三千块钱医药费！这看病不得花钱啊？”大汉说得更大声了。

        “医药费，那得经过法院判决才行。在此之前，我方没有必要为被告垫付任何费用。”宜秋平静地说道。

        “你！”大汉急了。

        “去，你们俩一边去，别添乱。”警察向两名大汉说道。

        接着，警察走到了宜秋面前，小声说道：“这动司法程序多麻烦，干脆赔她一百块钱得了。”警察也不愿意多事，一般来说，当机动车与非机动车发生交通事故的时候，出于同情弱者的思想，都是让机动车赔偿。

        机动车虽然有保险，无需司机自己掏钱，可一来保险程序麻烦，费事费时；二来今年出险了，往往就意味着来年的保费会上涨。因此大多数碰瓷事故，干脆也都不走保险程序，到最后还是赔司机自己的钱，这也更加助长了碰瓷团伙的嚣张气焰。

        警察的声音不大，地上的妇女却听到了，立刻又大喊：“不行，至少得赔我五百！”

        “不行，我不怕麻烦，我们还是走法律程序。首先，我会请机动车管理部门，鉴定一下她这辆机动车。”

        “我的是电动车，不是机动车。”地上的妇女已经不装了，直接站起来。碰瓷多次，他们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难缠的主。本来还想着一般的，给个几百就算了；碰到怕事软弱的，不捞个几千过来绝不松口。

        “根据交通部门法规规定，车重超过55公斤，或者车速超过25公里每小时的电动车，就属于机动车③，除非你能通过机动车管理部门的鉴定，证明它不是机动车。”宜秋也丝毫不松口。

        电动车，一般人都以为不算机动车。而实际上，两轮电动车还分为电动自行车与电动摩托车，是一种游走在灰色区域的交通工具。电动自行车是非机动车，和自行车一样，不需要考驾照、上牌和买保险；而一旦其车重或者最高时速超过非机动车的标准，就该被划入机动车的范畴。国家目前对此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管理，只有到了真正进入判决程序，对簿公堂时才会加以考究。大多数人为了贪图方便，同时又不满足于非机动车标准下的车辆性能，于是便出现了大量以电动摩托车冒充电动自行车的现象。

        同时，也有很多正规的电动自行车，虽然是按照非机动车标准严格生产的。可一到了用户手里，他们发现二十五公里的限速根本就不够用，于是私自改装，拔掉限速插头，让电动机尽情发挥。也就是说，这样的电动自行车，其实已经具有了摩托车的速度。

        听到宜秋这么一说，顿时，那妇女也愣住了。

        “如果被有关部门鉴定为机动车，那么这辆车没有车牌，驾驶者又没有驾驶证，我会告他属于无牌无证驾驶机动车，将会被处以两百元以上，两千元以下的罚款，同时处十五日拘留。④并且现在已经造成了交通事故，一旦后果严重的话，你们还将可以被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宜秋继续说道。

        妇女惊呆了，旁边的两名大汉也惊呆了。他们没有想到，后果居然这么严重，还要拘留判刑？一旦真较真起来，碰瓷者自身其实漏洞百出。而对方看起来虽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⑤的样子，不想竟然如此精通法律，真要告上法庭，那说不定还真的会被判刑。

①酉初——古代每个时辰分初、正两段，酉时是17:00到19:00，酉初即17:00到18:00。后文，玄青即黑青色，玄，黑色。贾（gǔ，鼓）勇，卖弄、鼓足勇气。贾，卖。杨瀚、荣增皆为当时人名。

②海底捞——餐厅名。

③见《电动自行车安全技术规范》GB17761-2018第4.1。

④见《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2011年版第九十九条。后文三年有期徒刑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2017年版第一百三十三条。

⑤不食人间烟火——形容人有超凡脱俗、飘然若仙的气质，与世无争，也指人有出世之意。人间烟火，即人间的炊烟，比喻人间食物。不食人间烟火直观的理解便是“好像不是吃人间食物长大的”。

        “那我不要钱了，我不要钱了，我这就走还不行吗。”妇女说完，转身就去扶起了电动车。

        “不行，现在已经造成交通事故了，而且我的车也受到了擦挂，我们必须走法律程序。”轮到宜秋不依不饶了。

        “不就是你的车擦了一下吗，我赔你总行吧？”妇女说着，十分不情愿地从兜里翻了翻，翻出两百块钱来，“给你，这是我所有的钱了。”

        “不行，这件事不是小事。我想要通过这件事，告诉全国的司机，遇到这样的情况，应该如何处理，要学会怎么拿起法律武器，去维护自己的正当利益！”

        “你……”妇女一看没办法，立刻又使了一招，嚎啕大哭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要咋样啊，你太过分了啊。”

        “喂，小车这边。我说，这件事，咱们还是这样算了吧，反正你的车也没啥大毛病，就不要继续耽误交通了，你看后面堵车的长队都多长了。”警察上来劝道。

        “算了吧，咱们就饶了她这次吧。”司机也从车里出来劝道。果然女人一哭，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刚刚网约车司机和心月，都一直在车里，静静欣赏着外面宜秋和那位妇女的精彩争论。从一开始的担心，变成看到最后的拍手称快。而宜秋的行为，也给在场的所有人都上了生动的一课，遇到这种情况，要使用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

        “好吧，”宜秋说道，“那不用法律武器了。不过这两百块补漆和钣金⑥费，你也是非付不可的。而且还耽误了我们这么长时间，时间就是金钱啊，今天这件事，我也会发到网上，让更多的人看到。”

        围观群众纷纷为宜秋竖起大拇指叫好，警察也很是佩服，面对这种他们都不好解决的问题，本以为让汽车这边尽量少赔点钱就是最好的情况，哪里想得到反而还能让碰瓷的妇女赔钱。

        宜秋回身上车，把两百块钱都递给司机。看这辆思域的受损程度，如果遇到开价稍高的维修店，肯定还不止两百呢。

        “谢谢，谢谢，这钱我不能收。”司机谢道。

        “你车开得挺好的，错在她身上，她赔你是应该的，怎么不能收了。”

        “你费了这么多口舌帮我说话，要是没有你，我不赔个几百块哪里走得了，怎么还敢指望拿她的赔偿。”

        “没事嘛，师傅您就拿着，您总在路上跑才更不容易。”心月也帮着劝道。

        经过一番推让，司机才算收下了钱，仍把两人送到菜市场。宜秋照常付了车费，便告别了这一生可能只见一次，但却注定给对方留下非凡印象的一刻。

        心月感叹道：“这个世界，每个人，果真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啊。”她心地最是善良的，那些碰瓷者固然很可恨，但是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他们也都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碰瓷的，不管如何，也都是一条生命啊。

        而宜秋对此却没有一丝同情：“又没有说要杀了他们，这和杀人放火那些人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不同。杀人犯很多都是被逼无奈才动的手；而碰瓷的，他们不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他们有双手，完全可以靠劳动赚钱，选择敲诈勒索这种最可恶的方式，一点也不值得可怜。正是因为人人都为了省事而纵容，才让他们可以不断得逞。”

        “不说那些人了，咱还是看看有什么好买的吧。”心月拉着宜秋走进市场。

        市场是从古至今唯一不曾改变的社会要素，作为城市食品经济的枢纽，生活资料的源头，干湿鱼肉菜品的集散地，什么店都可以关，就是市场不能关。

        看完两个多小时的电影，零零碎碎逛了小半会商圈，又被碰瓷的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已将近傍晚了，不过市场里依旧热闹。心月过去是挺经常和她妈妈一起上市场买东西的，但要说自己来，自己决定要买什么，却还是第一次。

        心月问宜秋想吃什么，宜秋说：“你做的饭我还没尝过呢，做啥我都爱吃，你只挑你最擅长做的买就好了。”

        于是心月根据她心目中的理想菜单，买了各种各样可能需要的食材，就只差买鱼了。宜秋倒也不干预她，只在一旁静静地跟着，为她提东西，同时也欣慰地看着这个日渐能干的标准“贤妻”形象的女孩子。

        然而当心月走到卖鱼的摊档前时，却突然被吓了一跳，忙推着宜秋离开此地：“卖鱼的好恐怖，鱼们好可怜啊，我不要吃鱼了～”

        原来，随着前段时间禽流感的盛行，市场的活禽宰杀业被叫停了，如今大鱼便成了整个市场最大的活物。死的鱼也还罢了，看着原本还在水中任意游动、活蹦乱跳的鱼，就因为买家随口的一句话，轻轻一指。这些鲜活的鱼儿就被商贩无情地从水中抓起，不停地扭动身躯，挣扎着被摁在刀痕累累的砧板上，任凭寒光逼人的坚刀利刃，分尸离首、穿肠破肚，飒飒有声，鲜血顺着砧板上的千沟万壑逆流成河，让人如何受得了。

        而被砍下的鱼头常常还能保持心脏跳动活上好一会，就这样没有一丝反抗能力地被扔在一旁，眼看着刚刚还属于自己的身体，被咂咂有声地一刀一刀，支离破碎地化为一段又一段……

        而女孩子的心灵总是更为感性善良的，这种场面，连宜秋都不忍直视，更别说心月了。她忽然想到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噩梦，梦境中恍惚自己孤身一人来到一个偏僻地方，遇上了歹人劫色。虽然自己拼死反抗，可最终还是敌不过男女力量悬殊，很快就被摆弄明白并捆起来。筋疲力尽的她被吓昏在地，苏醒过来时却已然鬓发凌乱，遭受不测……

        心月不禁触景生情，梦中自己的遭遇至今仍历历在目，感同身受。这和面前砧板上的鱼是多么相似啊，都差不多是怀着深深的无助和绝望，眼看着自己任人宰割、一命呜呼。没想到昔日自己最爱吃的大鱼，竟然是这么来到餐桌上的。心月不由得胆战心惊，细思极恐，当即发誓再不吃在自己面前被活生生杀死的东西，以后上市场也只买现成的死物。

        这首七言五韵律诗便是心月被杀鱼感触而作的，大约这就是佛家所说“宿世善根，众生本具佛性”⑦，此是后来的事。

惜鱼

入市常听刀剑刓⑧，似临沙场血光寒。

寻声往顾难堪见，细考心竭不忍观。

昨夜逍遥携浪舞，今朝绝念丧黄泉。

问君何故铁石意，敢把渊灵作晚餐。

        离开了市场，心月说要去她家里，因为她对她家的厨房、炉灶、锅具、调料等物更为熟悉。宜秋却提议到自己家里，因为自己家时常没人，没有其他人干扰的环境，对于二人世界可以更无拘束。心月觉得有道理，于是也就接受了他的建议。

        宜秋一边指导着心月要如何使用自家的厨房，一边不放心又好奇地看着她是怎样一步步从洗菜、切菜，再到放油、下锅，最后再翻炒、出炉，做成佳肴的。宜秋想帮着她做，而兴冲冲的心月却硬是不让，像小孩子争功似的：“全部都我来就可以了。”

        又嫌宜秋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一直把他推到沙发上，眼看着他坐下才肯罢休。学着下午宜秋下车前叮嘱自己的语气说道：“你好好坐着，等我的惊喜。”

        宜秋笑笑：“好，那我就期待你给我做个满汉全席。”

        半小时后，随着心月的欢呼，热腾腾的三菜一汤新鲜出炉。

        “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呀？”宜秋看着放满半桌的餐盘，十分惊讶。

        “唔……好像是耶，”心月也突然发现，刚刚自己一兴奋，竟忘了考虑两个人到底能吃下多少东西，“嗯……吃不完就留着给你当夜宵吧。”

        “来，快趁热吃！”几卷黄灿灿，闪着金色光泽的鸡蛋饼，端到了宜秋跟前，煎蛋和葱花的鲜香直冲鼻子而来。

        “多谢多谢，难得我们心月能做出如此美食。”宜秋双手端正地接过，恍惚想起那时艺术节，心月递过来的水果甜点。

        “都什么关系了，还说什么谢谢啊，快吃吧。”她嗔笑着，“你要是喜欢，以后就会经常能吃到了。”

        “来，卿巧手绣出，你先吃。”宜秋坐着，重新把盘子举高到她嘴边。

        “好嘞。”心月爽快地答应，蹲下身子，双手抓住宜秋的膝盖，朝着他微扬起脸，张开嘴：“来！”

        哎呀，亏你想得出，十几岁的女孩子了，居然还要我喂你，宜秋想着。看着她既调皮又期待地等着，只好用筷子，夹起那滑嫩嫩的鸡蛋饼，送进她嘴里。

        心月微眯起眼睛，享受地咀嚼着，咂了咂嘴巴，认真地一点头道：“嗯，还真好吃。快，你也吃啊，快吃。”

        在心月的催促下，宜秋也夹起一卷鸡蛋饼，咬了一口，又咬了一口。在她的窥视下，吃下了整一卷鸡蛋饼。

        第二卷鸡蛋饼刚咬了一口，她忽然摇摇宜秋，用命令的口吻道：“再给我吃点。”

        不等宜秋反应过来，她又不容分说地抓起宜秋的手，把那卷咬过一口的鸡蛋饼，送进自己嘴里。一边咀嚼，一边连声赞叹：“香，真香，心月的厨艺真棒，你也再来一个啊。”

        宜秋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擦擦嘴，一把搂过心月，对着嘴就是一亲，甜蜜至极……这就是宜秋所说的，在自己家不拘束的优点了。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打情骂俏地聊着，从下午的电影情节，聊到宜秋如何对法律这么熟悉，再聊到她第一次自己买菜的所思所感，以及自己苦练几个月厨艺的突飞猛进。有说有笑，欢洽自不必细说。

        不得不说这几个月的自学与苦练，心月的厨艺果然是“上得了厅堂”了。

        饭后又玩了一会，宜秋才送她回去。心月坚持要宜秋也去见江之南，说：“我爸听到你下午的壮举，一定会夸你的。”

        平湖秋月，心月家。

        “宜秋，你还挺有能耐啊。”心月把这件事声情并茂地向她爸爸一说，江之南顿时用一种特殊的语调对宜秋说道。

        “这就是法律的力量，从小感兴趣的交通法没有白学。”宜秋挺起胸膛，自豪得意地答道。

        “你就是年轻气盛，就知道逞强，”江之南有点生气地说道，“也就是在这里，好在早早就叫了警察。你换个地方试试，不用说出了海城，就在偏僻一点的路上。你这一撞，就立刻有十几个大汉上来了，先把你揍一顿再说！”

        江之南是深有体会的，当年执行秘密任务，必须便衣便车的时候。开在偏僻的乡镇小路上，这样的事出现不止一次了。发生了事故，那些人一拥而上，先把对方揍一顿再说，揍完了，再赔钱。说不定遇上顽抗的，或者是略有姿色的女孩子，还会扣人。要不是同行的都是受过专业训练，备有武器，能以一敌十的特警，估计早就回不来了。

        法律的手段？有的时候，法律鞭长莫及，也不好使啊。

        “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我这边马上会派人过去。如果就地有警察，让心月把丹书铁券⑨的牌子给他们看，比什么‘110报警服务台’还是法律都管用多了。”江之南正色说道。

        宜秋只得点头应“是”，反正先等警察过去，人多力量大，把场面撑起来再说。到时候，对方不敢动手，才有法律解决的可能。

        “爸，偏僻一点的地方你根本都不让我去，哪里还会遇到那些人啊。”心月说道。

        江之南笑了：“好女儿，还学会帮你男朋友跟我顶嘴了？我不让你去，难保他不会去啊。”

        等到宜秋走了，江之南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喃喃道：“这小子，也行啊。”刚刚他生气，还是气宜秋他们不第一时间报告自己，怕他们吃亏。而这次宜秋处理事件的过程，还是可圈可点的。

        刻着“市总局贵宾”的牌子，那是一块神奇的东西。宜秋曾问心月有什么用，她说：“除了发号施令，市总局贵宾，见牌如局长亲临。”总之，对她就相当于是护身符了，不过宜秋还从未见过心月用它，心月也从不把它轻易拿出来。

为嗣聪相思病笃作

隔洋有一女，名玉秀清容。

昔日惊鸿见，明朝意所钟。

垂鬟如柳缎，含笑似芙蓉。

访月求仙老，关山不复重。

        这是宜秋为了戏笑嗣聪日日夜夜对婷玉大发相思病所作，顺便也提供给他去翻译为英文。

        事情是这样的，这天，妙超要大家用英文写一首诗，可以是用英文诗篇的形式写，也可以是单纯翻译中国古诗。

        “我好想写婷姐啊，可就是不知写什么好。”嗣聪感叹道。他自从开学初去11班收发问卷那次之后，就再找不到机会接近婷玉了。

        其实在宜秋看来，也并非完全没有机会。只是在每个人初涉风月这第一次上，总是顾虑多多，既腼腆青涩又缺乏经验的。故此嗣聪也仍迟迟未有行动，然而对这位他心中无比倾慕的女孩，思念之情却未曾有一日减轻，于是仍将她日日与宜秋提起。

        “这有何难，我作首格律，送与你去翻译就是了。至于翻译得好不好，那就看你自己的英文本事了。”宜秋笑道。灵感发于心头，直抵眉梢，于是当晚就把上面这首诗作送上。

        欲知嗣聪到底能翻译出什么英文诗来，又宜秋自己如此不通晓英语，该当如何应付这项作业，且看下回分解。

⑥钣（bǎn，板）金——对金属进行加工，这里指对车门变形的地方进行修复。

⑦佛教反对杀生食肉，并且认为众生都有和佛一样的心灵，只是目前被浊世埋没了而已。若一个原本不懂佛教戒律的人，能因看见杀生的行为而起怜悯厌离心，便是唤醒了佛心，说明她前世是有积累善根的。宿世，前世，很多世。

⑧刓（wán，完）——本指磨损，这里指磨刀声。渊灵，深渊（深水潭）中的灵物。

⑨丹书铁券——是古代帝王赐给功臣世代享受优遇或免罪的凭证，即民间常说的“免死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