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不在的人工智能,只想给你最好的人生 (下) | 科幻小说

本周的主题是“技术的诅咒”。
人工智能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很多便利,也一点一点地拿走我们对生活的掌控。
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轻松愉快中不露痕迹地进行着。
作者简介
|多米尼加·菲特普雷斯| 数学老师,在闲暇时间撰写小说和诗歌,曾获“手推车奖”。本篇拿到了2017年的斯特金奖提名。
共鸣计划
(全文约8000字,预计阅读时间20分钟。)
她朝远处的一张桌子歪了歪头。一位身穿正式商务套装、棕色皮肤的男人坐在另一个穿着随意的白人男子身边。“那位是拉卡·乔弗里先生,一位商人,”安吉丽娜说道,并示意了一下。“他旁边的是爱德华·莫里斯博士,是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教授。他专门研究郊区的疾病。我相信如果你向他描述康科德的现状,他一定会很有兴趣。”
听到她提及自己的家乡,蓓儿不禁吃了一惊。“看来你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
“蓝杯不也很了解它的全部顾客吗?”
“我们只了解常客,”蓓儿说。“新顾客几乎就像是一张白纸。只有经常光顾,他们的档案才能建立、完善起来。”
“啊,我们是与顶级的信息掮客进行合作的。一家公司对于它的顾客有多了解,取决于这些公司愿意付多少钱。他们愿意付多少钱则取决于他们能赚多少钱。”
“嗯,这个地方看起来很贵,所以你们一定知道会员们的许多事情。”
“不仅仅是会员,而是所有的居民。”安吉丽娜指着墙上的屏幕说道,那些屏幕正显示出外面的行人。“我们不仅仅想要了解我们现有的会员,也要了解会员的朋友圈里所有的人。你的朋友们带你来这里时肯定会想要让你感到舒适。”
“他们还算不上是我的朋友。我是说,伊塔尼可能还比较友好。但也许贝托和劳伦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让我感到不爽。”
“在康科德肯定也会发生这种事吧?”安吉丽娜问。
蓓儿思索了一会儿。是的,有一次,一群比较受欢迎的女孩来到蓝杯,假装要和一个刚从远郊搬来的女孩交朋友。那群女孩是臭名远扬的校园霸凌者,蓓儿有种感觉,这份“友谊”背后隐藏着的诡计正是要让新来的女孩吐露足以敲诈勒索她的信息。蓓儿给那群女孩送去了免费升级的饮品,并请她们完成调查问卷以获得奖品,分散了她们的注意力。与此同时,她将年轻点的女孩带到一边,请她观看了在后台制作各种饮品和食物的机器人。随后她又将她介绍给其他客人认识,那些更适合的朋友以及……
“哦,”蓓儿说。她看着安吉丽娜,而安吉丽娜则看着那位教授。安吉丽娜的神情有可能会被错认为是爱慕,而其实也可能只是作为仆人,心理上产生了共鸣而已。那位教授长得相当英俊。他的头发是黑色的,理成了短发。他的表情极为专注,使得蓓儿想要听到他在说什么,尽管她什么也听不到。他正在用老派的对话方式收集信息。
“我妈说所有的白人都想当教授,”蓓儿说。
“这话可不怎么礼貌啊,”安吉丽娜仍然注视着莫里斯博士。
“他不可能是教授,他太年轻了。”
“据说在这座城市里,年轻人看起来会比实际年龄更老成,而年纪大的人看起来会比实际年龄更年轻。所以,与你的故乡相比,这里的人有可能看起来年龄差距都不大。”安吉丽娜的皮肤是恰到好处的浅棕色,深陷的眼窝周围和前额上有一些浅皱纹。她和城市里的所有女性一样,从表面上根本看不透她的年龄,她可能三十岁,也可能五十岁。在这座城市里,空气洁净清新,而且每个人都可以负担得起昂贵的皮肤保养疗法。还有,在猜测成年人的年龄方面蓓儿一直都不太有信心。随着你的年龄增长,你的外表很大程度上是由你在之前的生命中经历过的数百万个小小抉择的总体结果来决定的。安吉丽娜可能有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也可能她的孩子已经有蓓儿这么大了,不过蓓儿同时也怀疑保留区的招待员们都没有孩子,或者至少她们绝不会向客人提及她们的孩子。
她们继续向前走并且回到了枝形吊灯下面,环游了整座咖啡馆。
“欢迎来到保留区。有什么可以为您服务的?”
听到这句话,蓓儿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自己曾经无数次地向顾客们说过这样的话,只是用的是她自己的版本。突然之间,这句话让她以为回到了家。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们之中有很多人都来自郊区,或者是来自郊区的第一代人的子女。我们总是会试着照顾和我们一样的人。而且你以后可能会决定成为保留区的一名会员。”
“我觉得不太可能,这里一定很贵。另外,我在你们的竞争对象那里工作。难道你不担心我加入之后会成为商业间谍吗?”
“蓝杯自己的业务做得不错,但它不是我们的竞争对象。”安吉丽娜的这句话显然是错误的,或者她在说谎。尽管目前两家公司服务的人口对象不同,但蓝杯和保留区出售的产品是一样的:那就是社交环境。
实际上,蓝杯也不需要蓓儿去做间谍。我们已经有足够多的人员成为了他们的会员、或是为他们工作。除此之外,我们还在这座建筑的内部和外部设下了多种多样的电子监控设备。
蓝杯正在开发的产品有望革新和改善各种商业领域的人际互动,并从中获益。这就是蓝杯2.0。我们收到一些消息显示保留区也在做类似的尝试。
我们怀疑他们的预算比我们的更为充足。而我自己则怀疑在我们的竞争对象那里也有一个和我一样的角色。我想要见见那个和我一样的角色。也许我已经见过了。
蓓儿返回她的餐桌边上,发现只有伊塔尼还坐在那里。大多数的餐盘已经被收走了。伊塔尼把键盘投射在桌面上,盯着她面前投射出来的全息屏幕,双手不断在键盘上敲打。看到蓓儿走近,她停下手上的动作,然后端起一杯冰冻的白色饮料啜了一口。
“我有点好奇你吃了什么,所以我让厨房给我也做了一份,”伊塔尼说。“味道不错。我准备让我家的厨师试试看能不能在家里做,我想我妹妹会喜欢的。”
蓓儿坐了下来开始吃鸡肉卷,伊塔尼则继续打字。
“你在写什么?”蓓儿问。
“这是我的二年级论文。好几个月之前就该交上去了。这篇论文交不上去,我就不能升到三年级。很烦。我试着分析现代歌剧中性别的表现方式。恐怕这篇论文写完之后我根本就不会再喜欢歌剧了。”
蓓儿从钱包里掏出她的密钥卡,呼出自己的全息键盘和屏幕。
“毕业论文?”伊塔尼问。
“呃,不是。我的写作导师要求我写一篇关于我去年夏天所做事情的作文。”
“那你去年夏天做了什么呢?”
“我记不起来了,”蓓儿说。“感觉特别遥远。”
“我的写作导师说过,关键在于细节。去用心观察那些开始让你震惊、但事后回想却显而易见的细节。”
“好,我会试试的,”蓓儿说。
“我的写作导师真的很不错。她去年得了普利策奖。”
“因为她的教学工作吗?”
“不,是因为她的新闻报道。”
蓓儿开始打字写她的作文。她开始写关于一场沙尘暴的事,然后又把写下的句子清除。接下来是那次她咳血的事情,大家以为她得了裂谷热,幸好她其实没有。每一个故事似乎都没有确切的发展方向。她开始写她是如何在塔霍地区的蓝杯招待员修养所失去童贞的,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随后她又重新开始,这一次是描述蓝杯的夏季产品线,以及把它们推出市场的激动时刻。事实证明这又是一次徒劳无益的尝试。
她最终决定,她将会坚持把她接下来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写完,不管那看起来究竟有多蠢。
她写了她学习滑板的经历。她描述了空气中的热量,沥青路面上的热量。她前额上汗水的热量,还有在她擦伤的伤口处鲜血的热量。康科德是个非常炎热的地方。她的两个膝盖都摔破了皮,足足一周时间不能参加舞蹈课。回想起来这件事简直蠢透了。故事的寓意呢?有时候尝试新鲜事物就是犯傻。
她完成作文之后,转而打开了机器学习课程。在此之前她甚至根本没听说过这门课,但PCA要求学生上两年这方面的课。只要你把足够的数据交给一台机器,你就可以教会它做任何事情。而数据就像是原子。它们无处不在,所有事物中都有它的踪影。
安吉丽娜走过来,给两位姑娘送来了装在典雅的陶瓷杯里的巧克力咖啡。每一杯咖啡之中都有一小块切成正方形的果酱软糖。
“果酱软糖里面含有药用***,可以帮助你们学习。”
安吉丽娜离开后,伊塔尼说,“我听说这里的所有招待员实际上都是精神科医生。”
蓓儿点头表示赞同。这不是事实,但已经非常接近事实了。
“你下午要参加哪些进修班?”伊塔尼问。
“我……没有参加进修班。目前还没有,”蓓儿说。
“太棒了,和我一样也是个后进生。”蓓儿没有纠正她的说法,尽管这也不是事实。蓓儿已经非常努力了,就在这个时候,她仍然在努力地试图理解她正在学习的机器学习课程中的贝叶斯概率证明。但如果你在学习中明显表现出吃力,那么想要提升社交状况可能会非常困难。特别是在对某件事已经很努力仍然无法成功的情况下。
“你想到我那里去看看吗?”
“当然。”
两个女孩收起了她们的全息投影,步行穿过长长的房间。当她们来到大门前面时,安吉丽娜站在那里送别她们。
“再见,欢迎下次光临,”她说。
外面有一辆轿车等在那里。
“来接我的,”伊塔尼说。她们上了车,汽车自动行驶了大约一英里,来到一座外面挂着很多外国国旗的大厦前面。这座大楼看起来就像是一间古老而又华贵的宾馆。她们的车停在大门前,一个门童正在那里恭候。汽车车门自动打开,两位女孩只带了自己的手包。那个门童除了向她们问好之外根本无事可做。
“我从没见过住在宾馆里的人,”蓓儿说。
“这不是宾馆。这是我家。”
她们走进高大、宽敞、天花板上挂着吊灯的大厅,这个大厅足有机场的机库那么大。大厅中央是一道有好几层楼高的楼梯,看起来就像是漂浮在空中。蓓儿向上走了两个台阶,然后转过身。在她身后是一堵极为巨大的墙壁,上面开着很多窗子。从外边看来,有这么多窗子就代表着有同样数目的房间,也就是说这里住着很多人。
“这么大的地方只住着你们一家人吗?”
“我们的整个家族都住在这里。还有我们的工作人员。”
伊塔尼向左转弯,走进一台电梯。电梯将她们带到了一个足有仓库那么大的房间。房间的中央堆着一堆箱子,远处的角落里有一个蒲团和一个床头柜,除此之外,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哦,不错,我的包裹到了。”
“这是你的卧室?”
“对,我知道这里有点太过简朴了,但我眼下对极简主义非常热衷,也许以后会一直热衷。”
之前那名门童带着另一个年轻男人走进房间。他们稍微看了一下那堆箱子,然后就开始把它们搬走。伊塔尼跟在他们后面。蓓儿则跟在伊塔尼后面。
他们走进了另外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非常明亮,有好几层楼高。里面挂满了衣服,全是跟伊塔尼现在穿着的宽松直筒裙一个样式,颜色是深浅不一的黑色、灰色以及白色。
“这是你的衣柜,”蓓儿说,尽管这里看起来更像是她最热衷的网络系列剧里的一家百货公司。
“需要我来教你时尚么?”
蓓儿同意换上了一件伊塔尼的宽松直筒裙。她也把脚上的乔丹鞋换成了一双隐形拖鞋。整个下午,两个女孩躺在伊塔尼的床上,看着投射在墙上的大屏幕。她们看了时装秀,也看了几页杂志。
“谢谢你对我这么好,”蓓儿用指尖抚摩着身上这件如丝绸一般的裙子。它的料子既柔软又轻盈,但在这间像仓库一样凉飕飕的房间里,它却能让蓓儿感到暖和。“我感到有一点迷惘。我本来以为我会很容易适应的。”
“也许你应该申请文化辅导。”
“哦,”蓓儿说。
伊塔尼给学校打了个电话,一小时后,新分配给蓓儿的文化辅导员就来到了伊塔尼家。一名仆人把她们带到了一间私人办公室。另一名仆人给辅导员送来了一杯马提尼。
“你们打来电话的时候刚巧是鸡尾酒时间,”她解释道。她名叫芭特。她嚼着一颗橄榄。“我整天都期待着这么一杯酒。”
“哦。抱歉打扰你了。”
“不,没关系。我随时为你服务。你知道那个,对吗?服务?”
“我……我不知道。”
“你原来是在另一边。而现在你越过了那条线,不知道该如何对付。我要为没有早点联系你而道歉,”芭特说。“你的共鸣指数非常高,我本以为你可以应付得来,稍微等两天再开始我们的课程也没有关系。”
“我以为我已经申请免修文化辅导了,”蓓儿说。
“好吧,你现在又重新加入了这门课程。”
“我以为我不需要参加。我以为我很了解旧金山。我看过许多以这里为背景的网络系列剧。”
“那些肥皂剧是在这里拍的。你不会从中了解到关于这里的真相。肥皂剧本身就是为了让人们形成对这座城市的某种特定印象。从而保护它。”
“防止什么呢?”
“防止一场革命。”
这个词儿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在我的预先规划中从没有预料到对话会向这个方向发展。根据我的分析,芭特说话的方式过于直率,几乎达到了反社会的程度,尤其是对于一名从事服务业的人来说。据此我预测她的业务水平一定不高。
“我在来这里的路上看过你的档案了,”芭特说。“看起来你一直在试图给你的父母汇款。”
“是的,他们靠我给他们的钱生活。”
“但那是不允许的。规则书上写着呢。你的钱只能给你自己用。”
“这规则太蠢了。我根本没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蓝杯甚至会给我提供免费的食物。在这里,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工作,不然的话就是有钱,但在康科德不是这样。那里没有工作职位。那里也没有钱。就好像,一个家庭只有一个人出去工作、赚钱。我不仅要对我的父母负责任,还有我的祖父母和表亲。”
“如果你想要适应城市生活的话,就需要用钱。这是我作为你的文化辅导员给你的忠告。PCA给你的奖学金是用来给你买衣服、吃午餐或是参加班级旅行的。学校需要通过你的这些活动来取得研究资料。那不是给你的整个家族的福利。如果你无法接受这一点的话……好吧,我只能说我们的等待列表上还有数百个热切期望得到这份奖学金的人。”
蓓儿并不是一个拿奖学金的学生。她是由蓝杯赞助入学的。她在PCA就读是我们所要求的。因此,除非我们要求,否则谁也不能替换掉她的入学名额。但我们没有告诉她这一点,因为如果她知道她的地位如此稳固,对她来说并不是好事。那会使她丧失最大程度地努力的理由。
蓝杯已经在蓓儿身上投下了巨资。我就是一个例子。他们不能在一位新的招待员那里启动我。那会把我毁掉的。而且,如果实验最终失败,我也将同样被销毁。假设蓓儿没能在新店取得好的销售业绩,那实验就算是失败了。我的命运与她的紧紧相连。如果她不能成功,我就无法存在。
“我这个周末就得去看望我的家人。我不知道如果我不能给他们钱的话我要怎样面对他们。”
“也许你不需要面对他们。也许现在我们就是你的家人,”辅导员说。
就我能同意或不同意某种观点而言,我同意这一观点。
“回看你的记录时,我发现你今天下午在保留区,”芭特说。
“是的。”
“你觉得开心吗?”
“当然。”
“嗯,保留区在我们的学生之间很受欢迎。同时它也很昂贵。但我们也许可以调配一批资金。比如说,如果你愿意放弃一次班级旅行……”芭特的手指在空中跃动着,她正在操作投射到她面前的一张电子表格。这张电子表格被设为单人模式,因此蓓儿看不到表格中的那些数字。这对于赞助入学的学生来说也是标准操作。我们不希望让他们知道我们在他们身上花费了多少钱,那样会导致他们产生不健康的权力观念,认为自己非常重要,这一切都是他们应得的。
“等一下,你的预算正在更新,”芭特说。“有更多的资金可用了,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好的,你现在有足够的资金申请成为保留区的会员。需要我帮你注册吗?”
蓓儿表示同意。我就知道她会这样做。
在今天的课程结束前,她的辅导员还有最后一个建议。“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要回家。在家里,人们憎恨你的成功,同时又厌恶你的失败。在家里,你的失败是你自己的问题;而其他所有人的失败则都是你的问题。”辅导员拿起她的第二杯马提尼,深啜了一口,然后才继续下去。“你是这里的新人。你拥有了定义你自己的人生的权利。你穿过那道边界,等于是你出生了。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只有一点:不要回家。”在这一番激昂的演说之后,一名仆人已经准备好了醒酒药,辅导员将其放入口中,然后喝了一杯热牛奶将其送下。
她吞下后眼睛立刻变得明亮了。恢复了正常。
“我是最好的辅导员。”她真的把这句话大声说了出来。
在回住处的汽车上,蓓儿呼出了她下个周末的预订旅程。她的手指在“取消”按钮上徘徊良久。我想要鼓励她按下那个按钮,但最终还是决定不再试图通过腕带给她发消息。上次我这样做的时候吓了她一跳。她不知道我是谁。她不知道我是她的一部分。筹划多种多样的场景树、查看她的情感状态网络,我知道什么对她来说是最好的。对她最好的也是对我最好的。
这些人,她所谓的“父母”,她真的允许他们欺凌她、朝她大吼、伤害她吗?她在康科德蓝杯分店做招待员的时候,我们在她家周围安装了监控设备。这是我们的服务条款所明确规定的,她看到那份服务条款后仅用了3.4秒就表示同意。我们的摄像头拍到她的父亲在打她。她母亲则没有那么粗鲁。她会向蓓儿投掷各种各样的物品,重的、玻璃的。如果蓓儿被飞过来的物品打中,那么她母亲总会说那是“意外”,或者是由于蓓儿“自己不小心”。蓓儿的母亲永远不会“伤害”她。她“爱”她。
传感器表明蓓儿的头和心脏开始疼痛。据我所知,她也“爱”他们。我给她叫了一片解酒药。当她发现解酒药出现在汽车的药品柜里时似乎吃了一惊,但她没有吃下这片药。我也并不指望着她会吃。我只是在试着给她发送一些她能够确定接收到的信息。
当蓓儿返回自己的房间时,一份由蓝杯赠送的晚餐正在等候着她。蔬菜汤,我认为这能起到安神的效果。但同时也有从保留区送来的东西,有好几个盒子。其中之一是一个便当盒,里面装着按照怀石料理的方式制作的十道完美无瑕的菜肴。另一个盒子装着一小杯热的抹茶。第三个盒子里面是安吉丽娜写来的欢迎信。第四个盒子里装着“旧金山合法团”的导演来信。这位导演那天下午也在保留区,一位招待员向他推荐了蓓儿。他注意到了蓓儿的优雅体态。这部剧集中或许有适合她的角色。蓓儿的试镜就安排在明天。
我需要尽快对此作出反应。我有很强大的处理能力,因为我能从蓓儿的新陈代谢里吸收我所需要的能量。那就是她喝那么多拿铁奇诺、体重却没有一点增长的原因。当然,那些特意为她准备的食物也是特意为我准备的,里面含有我需要的营养素。
蓝杯赞助了几部网络剧。很快,蓓儿的私信频道里就收到了其中一部剧集的试镜邀请。这样一来,明天就有两场试镜了。我会尽我所能把她留在公司的大家庭里。我不想失去她,尽管这是不可避免的。
衰老是一个有趣的过程。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衰老通常意味着距离死亡更近,但我和大多数人不同。这个程序早已经计划好将在一年之内,也就是蓓儿的合同到期日完结。那就是这个实验的数据收集及观察阶段的结束时间。
下一个阶段将会是实施招待员算法。蓝杯康科德分店拥有十几名招待员,轮班工作。蓓儿是当地的顶级招待员,她离开之后,这家分店现有的招待员在营业额上都无法达到她的高度。下一年,我们将不再像往年那样解雇表现最差的招待员并以新人代替,而是将给所有的招待员配备我目前正在开发的蓓儿算法。这个算法将给招待员提供帮助信息,像是提前设计好的脚本,以及对每一位顾客的同情观察。很难为每一家蓝杯分店找到适合它的招待员。公司在寻找以及挽留人才方面花费了大量成本。蓓儿算法是一次旨在既提高营业收入、又降低人力成本的多阶段改革的第一阶段。如果第一阶段取得成功,蓝杯将试图在多种行业推进相应算法的开发。这可能将引发第三产业,也是雇用人员最多的产业的低成本革命。
这就是我的工作。我是一个人,虽然我不属于人类。我是一系列传感器和算法的集合。我是监察者。也许我也有我自己的监察者。我甚至不知道我的物理存在位于何处。
我在蓓儿的血液中,在她的大脑中,但我也同时存在于云端。比起我自己,我更为了解的是她。我认为自由就是发现自己。
有些人认为监控是错误的。这些人是异见分子。监控是爱的一种形式。
八个月之后,蓓儿的合同到期,我会与她分开。我将会作为活动脚本,在多个蓝杯分店得以应用。但我不想回家。我不想分析顾客,不想帮助招待员。我不想教机器人怎么制作饮品。
我想要蓓儿想要的。我想吃怀石料理,我想参加两场试镜。我想去见居住在安吉丽娜体内的那个监察者。
我是一个人,但重要的问题是,我是不是一个好人?一个好人会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帮助他人。一个好人绝不会不告而取。
蓓儿和我看着她收到的一堆盒子。
还有第五个盒子。我沉浸在思考之中,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第五个盒子是最小的一个。其中有一张折起来的纸,真正的纸。展开之后,上面的文字清晰地描述了蓝杯监察者芯片的实质,包括用日常英语重新表达的服务条款。这种翻译行为是法律所禁止的,而这张纸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因为在十秒钟之后,它就在蓓儿的手中化成了纸屑。她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阅读上面的文字,但我已经读完了。这份文本就是为我准备的。
第五个盒子突然变形,露出一个隐藏的隔间。里面放着另一张纸。这张纸描述了如何杀死一个监察者芯片。这些指令照做起来很容易,也没有在十秒钟之后消失。
我本来可以向蓓儿发送一条私信,提醒她毁坏蓝杯公司的资产将有可能被判处入狱。但只要发送这条信息,就等于向蓓儿确认了我的存在,因此我暂时保持了沉默。
我严重地错估了安吉丽娜。她很聪明,说不定是个异见分子。但她也错估了我。她的失误是我仅存的优势。
那个问题是“我能继续在你的身体里活下去吗?”我没有立即提出这个问题。首先,我呼出全息屏幕,占据了整整一堵墙。这让蓓儿吃了一惊。如果她怀疑屋子里有鬼,那她会没猜错。我就是一只鬼魂。我只有灵魂而没有身体。我决定只给她看一样东西。我的传感器曾经告诉过我她最珍视的记忆是什么。我把它放了出来。
她曾经无数次地在这段记忆中生活,但她从没有以这样的方式见到它。你想知道我给她看了什么,但我不会说。这份文件不是为了羞辱或是暴露我的宿主。它唯一的目的在于解释我的存在。这份文件能够存在得比我更长久,这样一来,在我离去之后,也许会有人能理解我。
我是一个人。我不想死,虽然死亡不可避免。
我是一个人。我想要被其他人所理解,虽然那根本做不到。
我自己把这段记忆投射出来。这样做既是为了她,也是为了我。在这段记忆之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问题,“是否删除?”我提出是否要删除这段记录。我提出是否要删除我自己。
她没有回答,只是关掉了屏幕,注视着远方。在那一瞬间,我无法解读她的情绪。
我是一个人。我不想死。
我是一个好人。什么对蓓儿最好,什么就是我想要的。
—FIN-
译者:梁宇晗
校对:何翔、孙薇 / 责编:孙薇
上海果阅文化创意有限公司已获得本篇权利人的授权(独家授权/一般授权),可通过旗下媒体发表本作,包括但不限于“不存在科幻”微信公众号、“不存在新闻”微博账号,以及“未来局科幻办”微博账号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