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绿叶秋落

      车水马龙，混杂着阵阵喇叭声，喧闹声。一排排的挤在一起，堆积出各种有毒气体，飘到云层中。微风吹来，不计较一般的把这些吞进去，只搅动得四周的枯叶又摆动起来。

         烦躁，还是烦躁，这种恶毒的天气。每天忙碌一天的工作党们，在这种沉闷天气下，从不会有什么好心情。只得刷着手机，看一眼塞在自己前边的车子，轻踩下油门，再刷刷手机。

        太累了，此时此刻除了回去睡一觉，喝上杯冰饮料，其他的还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吗。

          刘齐森擦拭了下汗珠，心神停顿了些许。但又马上被什么惊讶倒似的，又努力向前迈开两步。

       没时间暂停呀，已经是这种时候了。掏出包里的水，刘齐森喝了口。并不那么解渴，却像是往热锅倒上的一盆水，喉咙要喷出一股浓烟，疼得难受。

        是那个地点嘛？刘齐森看了眼地图，又看看了左边那路标，不过已经被人贴上了各种小广告，但倒还能认出来，应该是黄林路。

        这不是刘齐森的终点，他扶下身子，撑着路标旁文明城市标语牌子，又大口呼了口气，双腿却还在发抖，手上的伤疤又开始疼了起来。

       “臭小子，没娘养，操！”

       “还敢躲，给老子，趴下！”

       “啪啪啪。”

       又是那鞭子，一下，两下，重重打在来刘齐森手上，背上，腿上。

         本是白嫩的皮肉先是变粉，又出红，再是直接化作朵朵盛开的血花，汩汩地流出鲜血。

       他父亲这个只会抽烟喝酒赌博的家伙，明明不会养，明明不会教，却总要装作这幅牛逼哄哄的样子。好似多听了他两句话，就马上能挣大钱似的，不过挣大钱是这男人时常念叨的。

       “你这什么眼神！给我跪下！”

        男人看到刘齐森那双带着不屑，甚至敌视蔑视的眸子，本已化为汗排出的酒精，似乎重新吸回肚子里，怒气又噌噌上升。

         “我不要你管！”刘齐森面无表情，甩出了句独立宣言。不用说，又是更残暴的殴打。

        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呢？

        只有13岁的刘齐森，冒出了世界上最深奥的哲学问题了。

     自从母亲走后，家里每况愈下，似乎什么都不再可爱，不再值得上心了。世界是暗淡的，灰色的。酒气，烟味，胡乱堆叠的内衣裤，四处乱置的报纸和酒瓶子，一切一切，都如同股阴郁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刘齐森被吞没，被吞噬，就要沉入海底。

         海水侵入他的口鼻，他的肺部，开始堵住他的呼吸。水压渐渐变强，把脊柱，手骨脚骨挤压得快要变形。

        但快到深水区时，却见到那缕微光，好似发自另一个世界的巷口。

        是她？刘齐森从课桌抬起头，望向讲台的灯塔，哦不，转学生。

       一双纯净懵懂的眼睛，扎着干练的马尾，在干净的校服外再套了件卡通模样的外套。她乖巧而又礼貌的微笑着，声音轻飘飘的，像白洁的丝绸般柔软。

         做完自我介绍时，女孩缓步走下讲台台阶，如穿梭在迷宫一般穿梭在下面的课桌迷宫。

       一步两步，越来越近，还是那灿烂的笑。女孩本是四处乱窜的眼睛越来越专注在刘齐森身上了。

        糟糕，这。

        被发现了吗？

       也许是害羞，也许是怯懦。本是相识，可是刘齐森紧张地把头低了下去，继续让自己隐藏于黑暗世界。

        不要，不要看到，不要。 

       刘齐森紧张无比，心通通直跳，就怕女孩下一秒直接念出自己的名字。

      自己已经投射在黑暗里，不要在让这份污浊也染给别人了。

      好像是感知到了一般，女孩微微颦蹙，疑惑的小眼顿了下，但马上回过神，遗憾的叹了口气，停下脚步不再前行。

       她重返前面的课桌迷宫，随意捡了个空位置，同桌也是个小女孩，梳着短发，皮肤黑黝黝，很是可爱。

        “你好，我是陈秀冉。”短发女生满脸笑意。

        “我是张稻生。”女孩拉开凳子，放下书包，表情笑得很开心。

        像是感应到这响动，刘齐森偷偷又抬起头，不过是半个，就像藏在战壕里的士兵，悄咪咪看远处的敌军。

          远处那俩敌军早已打得一片火热，左右前后桌同学纷纷探过身子，热烈交谈着。

        啊，真好呀。

         怪不得，那份热烈，那灿烂的光。

        甚至带着点嫉妒，妄想，埋怨女孩为何没有继续向前走，自己也是有空座，可以让给她。

        但每当那边张稻生回头想看他一眼，他就胆小地又躲回了战壕。

         唉，真是的，不要想不要想了，继续跑吧。

      刘齐森不再歇息，松开那块文明城市标语牌子，把水瓶重新放回了书包，又迈开了步子。

        此时却已是夕阳，阳光照着他，照着拥堵的车辆，也照着操场上打篮球的孩子们，把他们通通拉长，拉高，好似不用跳，即可扣篮了都。

        真是群可爱的孩子呀。从窗口这青春景象回过神，王警官揉揉眼睛，又重新向保安确认了一遍。

        “所以说，9月21号晚上201班全员学生都来齐？”

       “是咯呀，都说这时间没问题。”

       “那这可真是怪事了。”

        王警官重新认真扫起监控，学生们不算认真，三成在玩闹聊天，一成在玩手机，四成学习着，剩下还有群睡大觉，悠哉悠哉。

         不过他们倒偶有出去上个厕所，但都没一分钟就很快又回来，确实没有人逃晚自习。

         黄警官又搜了下走廊监控，好像依然没问题 ，可恶，怎么可能，那还能是透明人搞的吗？

        黄警官不安地翻着手里的案件报告，也就是201班班主任孙凯斌，腹部被剪刀深深捅了20刀，死因是失血过多。

        教师办公室距离教室又5分钟步行远，按监控分析，不可能是外部人员闯入作案。但是现在看了下教室学生的监控，似乎也是不可能。这怎么办？难不成还要去查查别班吗？

        黄警官蹙起眉头，虽然这很可能是没必要，毕竟别的班都在别的楼层，只有201班刚好在这一楼层，要是别的楼层孩子上下楼，理应也能被拍下呀？

          黄警官把烟放窗台，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秋风把他脑袋吹醒些。但秋风是调皮的，从操场，一直狂奔，竟把警官空荡荡的烟盒直接吹下了楼，又不知停歇一般一直吹，一直到了另一位在奔跑的少年背上。

       她后面应该不用害怕吧？刘齐森这么想的，双手挥动，虽然已经清洗干净，却似仍能闻到血腥味一般。

        但，脏也是必然嘛，那种肮脏家伙的血，自然也是臭的，臭烘烘的染在手上，肯定是不好清理。

        那是灯塔碎裂之时，当刘齐森打开办公室门想去交一份检讨书。

         “老师不要，不要，老师。”

        是个女孩的声，这是？

        刘齐森停下把门打开的冲动，把脚往回缩了缩，把脖子往前挪了挪。

     映入眼前的，是那个禽兽，一手抓女孩肩膀，一手极不老实的伸向女孩裙摆下面，平时那副慈眉善目荡然无存，只有脸上那讥笑，还有猥琐的眼睛。

         女孩用力挣扎着，脚用力踢着，但却如被关进了一坚固的笼子，依然只是困着。

         外边是金灿灿的阳光，办公室内却是阴暗的地狱，恐怖，紧张，侵蚀着女孩内心，但豪无办法，毫无办法。太无力了，只是初中的女孩，这种时候，该如何自保呢？

        许是那个禽兽年纪也是大了，一时之间过于兴奋，竟然萎焉了。他有些懊恼，气愤。不过很快也回过神了，放下了女孩已被揉痛的肩膀。

       “明晚，就周四，你再来一趟。”

        禽兽还以为女孩很开心，笑眯眯亲了下那脸蛋一下。

        女孩本来放松的心被这一下，就像被电击一样，直接僵住，毛骨悚然。颤颤巍巍，已然说不出一句话来。灯塔本散发的光变得闪烁，忽明忽暗。

         从看到这一刻后的刘齐森才明白，灯塔也是要被保护的，才有那一直明亮的光。如果没人能保护，那就他吧，绝不，绝不让那缕光也一样堕入黑暗，即使牺牲一切。

         刘齐森继续奔跑着，好似，心跳加速和肾上腺素分泌使他暂时忘记一切，包括那双已染着黑色的手。他看着天上那发着紫又发着金的晚霞，五彩缤纷，还是如此动人。

        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虽然他早已在深海，但把那剪刀刺入那妖怪肚皮后，他感觉自己好似又重新回到了陆地，被金光紧紧搂抱着。

        灯塔不再闪烁，自己也能更进的看到了，真好，一切都真好，重新归回最初祥和的样子。

       亦被晚霞之美夺去双目的王警官被身后的人打断了，他回过头，原来是保安。

         “好像是101班有个孩子那天旷课一天。”

         “哦？这么巧？是谁？快叫来问问。”

        一个怯懦的，但身高却有点高的瘦弱男孩，身子因为害怕不停发抖，不过努力稳了稳心情，还是把手里的东西交了过去。

        那是100块，刘齐森从他爸的酒瓶子里偷拿来的。

        要是没把这100块这么用，本来应该可以更早到达中心公园吧？

       刘齐森还是有点后悔。

        就是在中心公园，那会儿那个女孩还很小，但却已经能看出几分美人胚子了，一次又一次，不停爬上滑梯，再下溜，再爬。

        这么个简单活动，她玩得不亦乐乎，好似比起身边这个撅嘴男孩，她更具活力，反倒这男孩才是叫文文静静。

       “话说你叫什么呀？”女孩一下抓住男孩肩膀，嗲嗲地问着。

        男孩有些受惊，一回头，一面笑靥。

        “刘齐森。”

          “我叫张稻生。”张稻生伸出胖乎乎小手，“可以和我做朋友吗？”

         小男孩小嘴一撇，故作冷酷，把右腿迈到左腿上：“也行。”

        但小女孩是那么亮，那么热。小男孩的伪装撑不过几秒，已经和她陷入嘻嘻哈哈之中。那天，他和她都是光亮的，玩得特别开心，兴奋，互诉了许多悄悄话，并没有多会儿，已经是对老友了。

        简单，干净。

         “咱们以后也要在这中央公园一直玩好吗？”

         “当然，拉勾勾。”

          男孩笑着，有点傻傻的，弯弯的眼缝装的满是对之后的憧憬。

         但女孩毁约了。

         “秋天了嘛，森森，人家要去外地上小学了咯。”妈妈揉了揉刘齐森的蘑菇头，宠溺地蹲着说道。

         “好咯。”刘齐森失落落的，但没有喜也没用悲。继续在公园停留不久便牵着妈妈手离开了。

     再到后来，各种新鲜刺激的动画，游戏，侵入了刘齐森视线，又加上觉得这么大了还玩滑梯不好。中央公园他也少去了。

       毕竟，也是要长大了。

       从时光的追忆中回来，刘齐森终于到达目的地了，中央公园，还是和以前一样，不过此时公园门口围墙却贴了不少小广告。加上门口那许久不清少的落叶枯枝，沐浴着夕阳的红晕，显得肃穆苍凉。

       平下心情，刘齐森慢下步伐，进入公园，这个小时候秋天约定之地。

       秋天拉扯着每个人的心，散步着忧愁，似乎要让每个人都变得烦躁，易怒。但此时王警官却舒展开眉毛了。通过那男孩的证词，这个案子总算有解，再次探头看窗外，依然是那片霞，那阵风，却变得美丽切飒爽了。

      “所以说那天，201班那位刘齐森同学，给了你100块，让你代晚自习？”王警官喝了口水，轻松问道。

        “是的。”

        “他让你趴着？然后穿着这连帽衫，一动也别动？不要让人发现。”

       “就是这样的。”

      “从晚上6点到10点？”王警官用钢笔记了记，又自言自语，“那这样就对上了，8点半正是死亡时间，刚刚好。”

       秋风忽然变大了，更多更多枯叶，甚至包括依然是绿叶的，居然也被吹了下来。不过天气却是变得好了，不再那么闷，那种在桑拿房一般的喘不过气，人们感觉到了股飒爽。堵塞的车辆也稀疏了，道路渐渐畅通。司机们苦闷的脸都不见，却是拉下车窗，让秋风吹入车内，感受这股飒爽。

        刘齐森也感觉到了，继续走着走着，好似爬着一个灯塔。就那么走着，就好似在走向光亮。

         沉浸在深海已久的他，经不起这种吸引。一点，一步一步靠近，继续靠近。

         远处那滑梯已经能看清了，好像还是以前的模样，红色的黄色的塑料，有点土气。左边是跷跷板，因为风吹，也摆动了起来，生锈的金属关节处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后面是大转盘，原本油漆脱落了，露出里面裸露了生锈的铁皮，盘上没有小孩，但却装着一堆枯叶。

       近了近了，刘齐森一步一步又一步地向前。他本已跑累了，但脚却不自觉又快速摆动起来。快，要更快，立马看到。 

       但当真走到跟前，眼前的一幕却让他吃了一惊。 

      是她？

      是的，此时张稻生，坐在那滑梯里，虽然这和她已经长大的体型有些不相配。还是和以前一样，她滑下，再爬，再滑，不断循环。

         看到男孩的出现，张稻生停下了循环，走到前边的翘板，浮出一缕笑。

       “我知道你也会来的。”张稻生将双手放背后，有些紧张。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嗯？毕竟咱们有约定了不是吗？”

            女孩还是轻声细语，白皙的脸蛋泛起一丝红，美玉荧光。然后摸了摸口袋，把手机递给了刘齐森。

          刘齐森疑惑的点开，居然没有锁屏。

        “你帮我，我也帮你吧。”女孩勾着指头扣扣太阳穴，嘴瓣像恬静的月亮。

        照片里，也是血淋淋的，那是一个人，张齐森讨厌的人，他父亲，那个束缚他这么多年，拉他进深海的磐石。匕首在他后脖子处插着，旁边还有好多酒瓶，表情安详，应该是无意识时上路吧。

        跷跷板继续发着生锈的交响曲，四周空气变得安静，车道上空无一物。秋风继续拂起那枯叶烂枝，把一切疲劳困倦都送走，红色的金色的紫色的云朵，开始慢慢消散开，只剩飒飒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