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在纽约
于是,一切就这么解决了。BF会带 GF去格陵兰岛,并在那儿的北极光下向她求婚。我们的说唱歌手已经订好了半个月后前往努克的机票。 同时,从离开纽约到坐飞机到达格陵兰岛的这半个月也是不能忽视的。BF对此早就做好了计划。他想要在这段时间内和GF一起到美国境内的其他地方旅游,比如怀俄明州的黄石国家公园、洛杉矶的威尼斯海滩等等。 现在,我们得岔开话题,聊一聊纽约——我们的主人公所在的城市。因为想要讲好一个故事,好的背景总是必不可少的。 夏天的气息总是令人心情愉悦!现在,纽约乌黑的人行道上挤满了车辆,橘黄色的阳光在时代广场上摇曳着斑驳的人影,栉次鳞比的高楼大厦映出跃动的白色精灵。这是嘹亮清脆的鸣笛、耀眼夺目的霓虹灯。这是八百八十二万的人口和夏日大都市的喝彩。 在大河中央的自由岛上,我们还可以看到自由女神高大的青色骨架,它像巍峨的山峰一样雄伟地矗立着。它在一百三十年前的老相机“咯吱咯吱”拍摄的黑白照片中是这样,在一百三十年后的未来也会是这样。 金色的火炬在明天将会高傲地扬起头颅,垂下的裙摆仍会拨动着古希腊庄严的青铜琴弦,伟大的时代就在这琴声中醉醺醺地起舞。这自由的琴声响在过去,响在现在,响在未来,但它归根结底还是现在的孩子。它是现在的时代献给未来的贺礼,未来的时代又会将它献给未来的未来。因此,它是回旋飘转、亘古不散的。 我们还可以看见:《独立宣言》在今天还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太阳的女儿吻过了自由女神清晨的泪珠。 当然,当我们走在暴晒的沥青马路上时,我们不能不提到马路旁淡蓝紫色的害羞的绣球花姑娘们,以及两面高楼阳台上迷人的天竺葵小姐。各种颜色的花儿都从一声不吭的深绿中探出脑袋来,它们的幽香就像一对对最亲密的恋人,整天甜蜜地依偎在一起。 仿佛这样就能够掩盖大麻和芬太尼等药物的如盐酸般的呛鼻味道,以及尸体陈年的腐臭。 如果我们没有在纽约的街头闻到这些花儿的快活气息,我们就不能说迷人的夏之女神奥克索来到了纽约。 而现在,夏天来了,我们的说唱歌手正是受到了这种气息的鼓舞。他正兴致勃勃地为他和他的小女友的未来做好一切可能的规划——未来在外国长达三个月的新婚旅行——GF是没有理由来拒绝这个可爱的说唱歌手庄重的求婚的。 至于在这期间这对小情侣在纽约的空落落的房屋,自然是由Soul帮忙看管。这是BF的请求:最近的政治局势确实混乱到有些危险。 不过答应是一回事,遵守约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自从BF和GF离开后,Soul在一开始的两三天内的确能够用严阵以待来形容。第一天,他用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便做完了这个偌大的房子内的所有家务,包括但不限于以下:他将小情侣没能够带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衣物整理叠好,再分门别类地放入衣柜中;他打开冰箱门,检查里面食物的新鲜程度,如果有腐烂的就及时扔掉。 至于扫地和拖地,哦,这些他不用干,那些GF买来的忠实的小家务机器人会帮忙的——不过他还是得给这些小东西充满电,以及查看电线是否有漏电之类的小问题——他是徒手将那几根裸露的电线接上,并按照网上的教程捆扎好的。 谢天谢地他不是一个人类,否则我们这一章的标题就要在“在纽约”后面加上“的悲剧”了。 然而,形影相吊与日复一日的枯燥是最让人难受的。三天过去了,为了打发时间,Soul开始做一些在旁人眼里奇奇怪怪的事,并乐此不疲。比如在晨昏或傍晚时刻挨着人流稀少的街道缓缓地蹭一两回,仿若一个迷失的孤魂野鬼,好让自己迷路找不到回去的路——不过他总是会很小心地避开那些瘾君子聚集的“僵尸之地”,那里大麻和芬太尼在空气中挽着手散步——又或是随随便便地把遗弃在路边的不知道什么动物尸体的腐肉扔给绿化带里的几只发情叫唤的流浪猫,等等。 终于,在BF和GF离开后的第十一天,独自生活的枯燥乏味来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Soul为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而感到苦恼——屋子里的东西早就被他清洁得一尘不染,从破了一个小洞的拖鞋到 GF平时给BF擦汗用的白色小手帕都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 到了这时,无论是用BF给他的手机还是小情侣留下来的游戏机(BF和GF同意让Soul玩他们的游戏机)一遍又一遍打着自己已经通关过无数遍的游戏,还是在大脑中(如果他有大脑的话)进行一次又一次乱七八糟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都没办法遏制Soul心中潜滋暗长的无趣与烦躁了——他几乎去过纽约所有的地方。 他和BF一样喜动不喜静,比起安安静静地待在床或沙发上发呆,Soul更愿意做一些更有意思的事。 他只能够算是一个不成熟的半大孩子,我们说不清楚他是否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 于是,出于无知和好奇,他最后做出了一个几乎让他悔恨无比的决定——到那些“可能会”比较危险的地方探险。 尽管他之前漫无目的地散步时总会无意识地避开那些地方……东哈莱姆区怎么样? (温馨提示:请勿模仿) 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我们尚不能完全解释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原因准比难缠的数学题复杂多了:这其中或许有Soul与BF同源的过度自信,亦或是Soul自己作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灵魂的盲目乐观与无所谓,等等。 不过,对于Soul来说,这个草率的决定仅仅是为了逃离深邃可怖的孤独、虚无的深渊罢了。如果在某个遥远的琴声响起的将来(如果有未来的话),他来得及再度回想起这个重要的决定,也不知在他莫须有的心脏中,翻涌着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为自由的荣光而奋战!永恒的自由女神会护佑我们的。” 在纽约市的东哈莱姆区,斑驳的墙上用彩漆涂鸦着标语和图案。这句令知情者颇感滑稽的宣传语旁还画着几个卡通小人——神态举止都夸张得过分。 我们不得不对此进行详细的说明: 东哈莱姆区是美国首批受监管的“毒品安全注射点”之一,无法无天的毒贩和病入膏肓的瘾君子像秃鹫一样在附近徘徊。 沿着东哈莱姆区金片斑驳的老墙向后倒退,汽车混乱的鸣笛声在夏天的汽油味中与大麻的古怪气息搅拌着,行尸走肉的排泄物堵塞了交通。艾滋妈妈与她的兄弟鼠疫就在这儿安家。在狡诈、奸淫、贪婪和自以为是所能筑就的最糟糕结果之地,在这个一张薄薄的选票在我们神圣的上帝的天平面前胜过10.96万条沉甸甸的人命的时代,这帮瘾君子就可以自豪地挺挺自己快要断掉的手臂或者小腿,并引以为傲地说: “为自由的荣光而奋战!永恒的自由女神会护佑我们的。” 自由的荣光!我们怎么能不为他们玷污了神圣的自由女神而感到由衷的难过! 不过,对于Soul来说,他什么也不清楚 ,他只是看到东哈莱姆区的某一段老墙被涂鸦着这样不明所以的标语罢了。 但一股不详的阴影仍然从他的胸膛中迅速升腾起来。 Soul沿着东哈莱姆区的街道缓缓踱步,望着堆在房脚旁东倒西歪的僵尸般的人群,提心吊胆往道路的另一边悄悄迈步。他的心中不由得开始为自己的莽撞而后悔。 与那个“可能是”认识的人的相遇完全是突然的。 在经过某一条人声嘈杂的昏暗小巷,Soul忽然间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低沉的声音:“……一群杂种。” 这个声音让他吃惊,于是他停下脚步。 阴冷刺骨的风直直灌入他的衣领,莫名的寒冷自尾椎席卷而上,如果他是个人类,他准会在这时打一个喷嚏。 Soul不由得拉了拉自己的两只袖口。 自由女神的光辉从不眷顾这里。 随后是几声突兀的枪响,紧接着是刺耳的尖叫。 他几乎是瞬间回想起那相同的枪响。三年前,声音的主人在费城昏暗的夜里帅气地挥舞着一双闪亮的标准型MAC-10冲锋枪。三个幸存者在感染者群中…… 是那个姜黄色头发的男孩。 Soul顺利地回想了起来,连带着对方的名字,Poco?不对。 是Pico。 Soul与Pico从来都是单方向见面,前者能够懒洋洋地躺在BF的意识空间内瞄到后者;而后者呢,甚至都不知道前者的存在。 自从三年前的腐化事件过后,Soul就很少见到他了,BF也很少谈起他。 Soul惊讶于自己竟然还记得还有这么一个人。 不记得也难。毕竟一个二十岁的男孩拎着一双标准型MAC-10,踩在音箱上,对着下方的丧尸群般的感染者大开杀戒的情景,估计这辈子也难以忘记了。 思绪拉回现实。这个男孩听起来是碰到一些麻烦了。似乎是被瘾君子缠住了。 Soul的尾巴在小巷中传来的寒风中无意识地微微一翘。一瞬间,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做出营救的决策是很容易的——他有着与BF同样的过度自信。 他悄无声息地倚在昏沉的巷口旁,安静地像一只猫。 他往灰色的巷子里面冷冷地瞄了一眼。光线更暗了,他看见一群肤色泛白的僵尸正诡异地围成一个圈,同时窥见了对方姜黄色的头发。伴随着低声的窃窃私语,汩汩的鲜血在湿润的泥地上汇成了红色的小溪。 手无寸铁地走上前去无疑是愚蠢的决定。 深红的血液像一条条扭曲至极的毒蛇,在土地上鲜艳地蜿蜒前行。这鲜艳的颜色使Soul回想起了Corruption BF和Corruptipn GF——那妖艳的粉色。 或者说,他也可以像Corruption GF一样?虽然他从未那样做过,但尝试一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事实上,他就这么去做了——努力往与Corruption GF更为相似的方向靠近。 原本栖息在巷口电线杆上的几只灰麻雀一下子惊叫连天,深绿色的翅膀惊惶地拍打着。它们轻盈地脱离了这个沉甸甸的暗色背景,往更明朗的天空飞翔。 结果不出意料。 第一次尝试,Soul的准心差得要命。他的触肢能不能碰到人都成问题,最优秀的成绩也仅仅是把那些像靶子一样站着挨打的人撞晕过去。 然而,突如其来的袭击仍使东倒西歪的圆圈一下子溃散了不少,瘾君子们惊慌失措地尖叫着,往更高大的建筑物投下来的黑色影子里像蟑螂一样疯狂逃窜。Pico诧异地从溃烂的包围圈里抬头望向阴暗处,两只手紧张地抓着卡壳的MAC-10。慢慢地,他将其中一把枪放下来,挡着Soul的视线又去拿什么东西,仿佛知道Soul就在那里。 他并没有受伤。 Soul安静地待在阴暗处,头皮发麻,纠结着要不要去打招呼,他的尾巴在冷风中摇来摆去。对方的动作让某种奇怪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当然啰,没什么好怕的。 抱着这样的心理,他往前迈了一步,走出了昏暗阴冷的阴暗角。下一秒,太阳的小女儿们就拥上来,把他裹得暖和极了。 他抬起头,看见了我们可爱的、明朗的、湛蓝色的天空。 事实上,一切都很突兀,他甚至都听不到任何一点声音,连一丝儿风也没有。一瞬间,某种奇特的冲击力驱使他飞快地向后倒下,他在几秒钟内几乎弄丢了自己的半个脑袋、所有的感官与意识,泥土的湿润味道在下一秒迅速地倒灌入他呆愣的心脏。无意义的错视几乎席卷了视线所及之处。 天空在他眼里变得光怪陆离起来。天空中,明艳的湛蓝色块与遥远的灰黑色开始缓缓交织成一个漩涡,像一望无际的深色地平线与明亮的瓦蓝天空在相互融合。上帝命令天空在一刹那生长出六对白色羽翼,于是一切都开始以光速疯狂旋转。永恒的神像变得支离破碎,城市在海洋中涨潮落潮,安琪儿带着钢铁的心脏飞到极高的天国花园,虚无的魔鬼和死神在那儿进行庄严的婚礼。一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一个世纪过去了,一万年过去了,这时时间的女儿才刚刚拉起宇宙的帷幕。恒星和行星还在静谧地蛰伏。遥远的柯伊伯带眺望着我们的世界,冰凉的宇宙在闪烁着它的大眼睛。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以它持久不息的欲望在亿万万年中提炼出歌舞,无限膨胀的黑色的KBC空洞终将融入未来的波涛。呼吸的天空。呼吸的心脏。呼吸的太阳。呼吸的天国列车。天空的女儿和我们时代的白色精灵永远都在起舞。 这些幻觉的果实在记忆晶蓝的湖泊里飞快地溶解、上升,接着蒸腾成为某种渺远的浮光掠影的蒸汽,最终永远融入黑色的死亡。 这时,我们的“探险家”从痛觉神经过度反应而营造的幻觉中回归到了昏暗的现实,疼痛的感觉消失了。他的身体倒在湿润的土地上,头骨四分五裂,灰白色的黏稠的脑浆肯定倒泄在多水的泥土里面——如果他像人类一样有脑浆的话。轻微的枪响此时才在耳边迟钝地响起。 Soul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Pico在极度的紧张之中,犯了一个相当令人不满的错误——他用冲锋枪将Soul击倒了,而后者仅仅是想要好奇地跟他打个招呼。 Soul惊讶于自己没有被震惊和气愤击倒。 他听到运动鞋在土地上疲惫地落下、抬起的声音。泥土刚饱餐了一顿血肉的液体,在Pico的鞋底下发出了一声又一声满意的“咕叽”。 Soul冰凉的“尸体”躺在地上。他用自己剩下还在的一只眼球努力地张望着,看见Pico正拖着沉重的脚步和他的一双全新的MAC-10,慢吞吞地往越发阴冷的巷口走去。 Soul仍然感到不高兴。作为报复,在Pico小心翼翼地绕过他的“尸体”时, Soul把他的一只手伸出来,果断地拉住了Pico的一只栗色运动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