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贵妇

       香江贵妇李艳艳吃着一碗木瓜炖雪蛤，眼睛盯着眼前摊开的手册。爱马仕上新了包包，王经理已经命人把款式样册一早送来，当然照例还有一盒娇贵的燕窝糕。李艳艳总是要老仆人陈妈炖上一盅木瓜炖雪蛤来搭配，这样最好味最滋润。女人，当然要对自己好一点。在她这样五十出头的年纪，早已历尽艰难，看淡一切，什么情啊爱啊，哪有银行卡上的数字重要呢？

       今天她的老公黄先生，从早到晚都不见踪影，不知宿在哪个狐狸精那里。听说最近他跟一个模特儿打得火热。据赵太太讲，那个女人只有二十岁。哼，所有的男人都很痴情，他们只爱二十岁的女人！李艳艳咬得牙齿咯咯响。曾经，她也曾是一个艳绝香江的美人，被许多人追求，直到她遇到命里的克星。黄盛兴，一个富家子弟，百盛商场老板的小儿子。彼时，他刚从英国回来，身世学历样貌都是一等一，是许多富家女爱慕的对象。可他却对她一见钟情。她记得，那是一个朋友的生日派对，朋友定了一个大蛋糕，吹蜡烛的时候，一群人挤在黑暗的屋子里，拼命朝蜡烛吹气，结果一个男孩用力太大，把一大团奶油吹到了她的裙子上。她记得那条裙子要五千块，是她刚刚在百货公司买的。买单的是一个五十岁的老男人。她喜欢这条墨绿色的铅笔裙，让她看起来俏皮可爱又性感迷人。奶油很快留下了一团污渍，这让她很气恼。她准备一开灯，就把对面这个小子骂个狗血淋头！灯开了，一个茫然优雅穿着阿玛尼最新款西服的男人正愣在原地，盯着她，就像失了魂。接下来的故事就像所有俗艳的故事一样。他们约会，到游乐场、电影院、高级餐厅……他们跳舞、接吻、约定终生。好似离了对方，就不能成活。黄盛兴就像着了魔，在家里的一致反对中，他娶了她，让她成为了香江最富有家族之一的少奶奶。从此，李艳艳不用再拍夜戏、吊威亚，也不用再仰人鼻息。

       但俗话说得好，好花不常开。黄盛兴真是一个天生的情种，他能对李艳艳着魔，但也能对其他女人着魔。似乎他来人间一趟的任务便是在百花丛中肆意妄为。虽然他大哥过世后，他成了接班人。可他在美女身边的时间远远多过办公室。他不仅有李艳艳，还有王艳艳，牛艳艳。他就像一个集邮癖，想要收集各种各样的女人。

       李艳艳还记得她第一次发现黄盛兴出轨时，她是多么震怒。她记得，她永远都记得3月6号，她一上车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水味，那是一种刺鼻的劣质香水，肯定不是百货公司的柜台货。她让司机老钟赶紧打开所有的窗户。她拿出一小瓶娇兰香水准备用来驱赶异味，一失手把瓶子掉在了座位空隙里，她把白皙修长的手塞进缝隙，想要把瓶子拿出来。经过两分钟的努力，她的手终于拿出了香水还有一个布团。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打开这条蕾丝内裤时，自己内心的厌恶和震惊。那是一条非常劣质的丁字裤，蕾丝已经抽丝，她想象不到这样的内裤是谁在穿。老钟结结巴巴说这是他老婆的。李艳艳一句话也没说，立刻把内裤塞进了缝隙，把头扭向了窗外。难道老钟觉得自己会相信吗？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穿这种内裤，她又不是没有见过钟太。她的眼前马上浮现出穿着蓝布衫的钟太，体态臃肿，一口道地的闽南话。臃肿的钟太不见了，一个妖娆的女人喷着刺鼻的香水，在自家的车子上。她不敢想不愿想，又不得不想。她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敢也不能哭出声，不管怎样，她还是黄盛兴的正牌老婆。他说过要照顾她一生一世的，怎么能半途而废？

       她美容她运动，她用最嗲的声音朝他撒娇，不过惹来他更加的反感。他甚至都不愿意在家人面前装一装。他和她只有一个儿子，她知道她还地位不稳。黄盛兴好像已经知道她知道了自己的事，更加肆无忌惮。当着她的面和情人煲电话粥，还叫她给自己挑选赴约会的西装。李艳艳明白，老钟始终是他的人。李艳艳还明白，黄盛兴肯定自己不肯离婚。谁会放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过，到娱乐圈看人脸色过活呢？李艳艳明白，自己唯一的出路就是忍，忍到儿子长大，忍到自己有了二胎三胎，忍到丈夫得了前列腺炎。总之，她不肯撒手，便宜哪个狐狸精。

       从此，她对这样的莺莺燕燕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忍，便是二十年。

       这二十年，说不尽的心酸往事，说不尽的难堪旧情。她想，黄盛兴的情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曾经看到陈妈把一个八卦杂志塞到厨房柜子里。她偷偷拿出来看过，上面写的无疑又是黄氏子弟的花边新闻，黄盛兴和他的儿子黄汤恩被称为“花心双黄”，已经成了香江一个笑闻。

       李艳艳没有想到，小时候长得那么可爱的黄汤恩长大也会变得风流倜傥，整日沉迷酒色。她记得以前自己在家做蛋糕，六岁的汤恩都会帮自己忙，一会运鸡蛋，一会倒水，把自己弄得像只小花猫。还有一次，她气不过，躲在屋里偷偷哭，汤恩紧紧抱着她，说要保护妈妈，一辈子做妈妈的超人。可见，人是会变的。

       李艳艳点燃了一支烟，香烟袅袅，她觉得孤单的感觉似乎少了一点。

       星期天下午，李艳艳已经命老钟准备了轿车，她要到岛上路的爱马仕店铺去购买包包，其实她的包包已经够多，她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包包店的店员的态度总是最好，所以她最爱去。

       下雨，爱马仕店铺里人很少，几个店员一见李艳艳，就贴心地端来咖啡和点心。王经理更是立刻为李艳艳拿来脚凳，他知道她穿着高跟鞋会脚乏。不过，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店里的员工看起来都有些心事重重。“阿玫呢？很伶俐的那个？这段时间怎么看不到她？”李艳艳随口问道，这个阿玫跟她是同乡，很有缘，也很机灵，前段时间都是她把东西送到家里，李艳艳还留她吃过饭。

       几个店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个支支吾吾，不作答。只有王经理上赶着回答道：“黄太，她不在这里做了，上个月辞工了。”

       “哦，我知道了。”李艳艳一副上等人姿态，优雅从容。她起身来到柜台，准备看看最新的包包。柜台旁边是一间豪华的试衣间，她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那么熟悉，怎么会听错呢？“你皮肤真滑，就像水一样，怪不得人家说，女人是水做的。”

       “我跟你讲，再拖就要坏事了，我可以等，你儿子不能等，你赶紧想办法啊！”

       “我肯定可以想到办法的，你再给一点时间。我妈那里我一定想办法搞定！”

       接着就是女人撒娇的声音：“那新到的包包，我每个颜色都要！”

       李艳艳的脸色惨白，怎么办？推门而入，明天就是香江的头版新闻！不推门而入，又难消心头之恨！她从包里拿出墨镜，推说自己眼睛突然好痛，要回家。识趣的王经理一路殷勤把李艳艳送回半山腰的豪宅。“王经理，你知道，我很喜欢阿玫，你把她的地址给我啊！”

       “黄太，她住在天水路的那家公屋。我记得是2号楼29层第六户人家。”

       “怎么，你去过？”李艳艳眉毛挑得高高的，她仿佛已经看透了阿玫的私人生活。

       王经理脸红了，小声说：“不常去，不常去。”

       “那我跟你定春夏系列的全部包包吧，另外，如果我儿子再去，你打电话给我啊！”

       王经理又惊又喜，激动到发抖，在利益面前，谁不是混蛋？

       天水路公屋2号楼29层第六户的男人失业在家，靠捡垃圾为生，女人疯疯癫癫，时而糊涂，时而清醒。只有一个女儿，生得娇俏可人，叫郑小玫。这天，天水路公屋来了一辆神秘的出租车，车上的女人穿着香奈儿套装，提着爱马仕包包，戴着大墨镜，径直朝阿玫家走去。

       “你找谁？”阿玫的爸爸问。

       “我找我的媳妇呀！”

       “谁是你的媳妇？你找错了，太太。”

       “我找阿玫！”

       “她？她还没结婚呢，太太。而且她不住这里了，上个月啊她搬走了。”

       “你打电话叫她过来啊。”

       阿玫和黄汤恩开着一辆保时捷跑车飞奔而来，李艳艳看得出来阿玫在发抖。

       “黄太，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在说什么？你是我的好儿媳啊，你知道我一直多盼望汤恩能有个孩子，我好做奶奶呀！他的爸爸也是这样的。”

       黄汤恩不仅长得和他爸爸年轻时一模一样，而且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情痴。他激动极了，“妈，你真是太好了，那我们马上就办婚礼好不好，你知道阿玫她—”

       “傻儿子，不行的，你爸爸他，你知道的！”

       黄汤恩像泄气的皮球，阿玫也看起来很扫兴。“我不信爸爸他不要自己的孙子—”

       “孙子当然会要，可是你看阿玫家的情况。亲家公，我不是看不起你们。可是情况就这么明摆着。黄家是香江数一数二的望族，让汤恩娶一个这样人家的女孩子，汤恩爸爸是万万不会同意的。”

       老实巴交的阿玫爸爸一直叹气，想不到自己的不争气也会影响到女儿，他真是难过。

       “不过，我们可以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把孩子生下来，再挟天子以令诸侯啊。这期间所有的费用都由我来出，什么产检啊月子啊，我们都要去最好的私人医院。我会把阿玫照顾得舒舒服服，您就放心吧。”

       此时此刻，李艳艳说得是真心话，她是真的想照顾阿玫。她只有黄汤恩一个儿子，但是黄盛兴到底有几个孩子，她并不确定。好在黄盛兴是个古板的人，不肯把私生子公之于众。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抓住机会把孙子辈搞出来，让她的儿子坐稳龙床。不然以黄汤恩的性格，怕是江山不保。

       李艳艳确实如她承诺的一样，把一切安排的井井有条。特别是阿玫身边的佣人，她不放心任何人，让陈妈去帮自己看着，绝不能让这个孩子有闪失。她有预感，这是个儿子。让她奇怪的是，黄汤恩对这个孩子只有三分钟热度，阿玫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他对她的兴趣越来越淡，又开始了花天酒地的生活。与此同时，信念集团的董事长刘国明的女儿刘莉莉在一次晚宴上看上了黄汤恩，开始对他死缠烂打，坚信他就是她的真爱。信念集团是黄氏最大的生意合作伙伴，黄盛兴很赞成这门亲事，李艳艳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让黄汤恩一边稳住阿玫，一边稳住刘莉莉。李艳艳决定看看阿玫肚子里的种，再决定。医生已经告诉她这是个男孩。但是她总觉得不妥，又说不出来为什么。难道医生看错了，阿玫肚子里是个赔钱货？

       生产的时候，她刻意安排了一些心腹记者，准备把这件事公之于众。如果真是个男孩，她就会给阿玫一个身份。总之，她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孙子成为私生子。

       阿玫被推进了病房，医生盯着钟表，准备在算好的吉时动刀。香江富豪，连出生的时辰都是算好的，从出生开始就要投入家族权益的争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果没有儿子，就什么都没有。

       一声啼哭，护士冲出手术室，等在外面的李艳艳赶忙问：“生了吗？生了吗？”

       “黄太，我不知道，不知道啊！”护士惊慌失措，就像撞见鬼。

       不好，难道是女的？

       黄汤恩出来了，他脸色惨白，满脸是汗，一个大男人陪老婆生产，也是难为他了。“妈，孩子孩子孩子—”

       “什么？你倒是说啊！”

       “孩子的一个耳朵有问题。”

        阿玫的儿子的左耳就像一片枯萎的树叶，没有耳洞。李艳艳哭着问医生：“为什么产检没有检查出来？为什么？”

        等她冷静下来，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尊贵，她拿出自己的迪奥唇膏，补好妆容，告诉黄汤恩马上离开医院，永远也别回来。去刘莉莉那里也好，李莉莉那里也好，总之不要回来！黄汤恩听话地离开了，到了一家相熟的酒吧，他很快就用酒精和美色迷惑了自己，告诉自己今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的香江报纸依然在报道着法国梧桐的占道问题以及腊味煲仔饭的大师做法，非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