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糯米的未来旅行》 第五章
第五章 谎言
安静的空间，世界沿单调重复方格坐标铺展开。
灰暗中渐渐透出了光。小糯米半梦半醒，她听见风拂过草地的轻响，初夏的阳光亲吻发端，鸟儿与她蜗在屋檐下乘凉，远眺着绿油油的山野——清冽小溪，三尺石桥，灰色瓦房，都是城里孩子难得一见的风景。
意识慢慢恢复过来，她发觉身旁坐着一个男人，和老爸长得一模一样，把她惊得一愣。
他见糯米表情复杂，回过头问：“怎么啦？”
“唔，啊…没什么。”
糯米用力掐了下脸颊，似乎有点疼。这不是在做梦，得快些冷静下来，理清现状。
没记错的话，那时她正和「灰狼」的机器人战斗，中途不知被那家伙做了什么手脚，身体突然不受控制，眼前一黑，回过神来就已经坐在这里了。
鸟儿叮咛的鸣声唤起了她的记忆，去年夏天，她和老爸一起到乡下玩，从小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长大的她第一次和自然如此亲近。漫步在晴朗蓝天下，静悄悄闭上眼，循着风的节奏均匀吐息，恍然间仿佛自己也化身一只雏鸟，迎着阳光，飞往遥远的地平线……
那段时光越是美好，此刻就越是令她感到害怕。
一个人面临危险，最需要安慰和保护的时候，刚巧有温暖的梦境送到眼前，很难不让人起疑心。
想着想着，她朝男人的肩膀轻轻锤下一拳。
“又怎么了，有蚊子？”
“没有没有，只是不小心碰到。”
“你今天好怪啊，”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说来听听。”
小糯米试探地问：“我有点饿了，老爸，你知道我最喜欢喝什么汤吗？”
老爸从来不知道自己爱喝什么汤。如果是他本人的话，一定会以为是排骨汤，因为小糯米只夸过他做的排骨汤好喝。
“呃呃，突然问这个…当然是玉米汤。诶，你这什么表情？”
糯米窜起身，踉跄着后退几步，“你、你不是老爸，你到底是谁？”
他脸色变得阴沉，僵硬地冷哼一声，弹指间，周遭的景象即刻烟消云散，只留下单一重复的网格空间。
眼前人不见踪影，与此同时，一座庞然大物褪去光学隐形的伪装，显露出坚韧的钢铁躯壳。那是一台巨形计算机，小糯米站在它面前，就像松鼠见到了大象。
宽大的显示屏上，六十四像素绘成的独眼投下视线，耳边响起低沉而又冷漠的机械音。
“初次见面，你可以叫我克莱翁，或者另一个称号——「头狼」。”
“头狼？难道，你就是拐走老爸那伙人的…首领？”
“随你怎么认为，这不重要。”
小糯米捏紧拳头，鼓起十二分勇气朝它喊道：“不、不管你想怎样，快把老爸还回来！”
她抬起右手，却感觉手背上空荡荡的，很不习惯。小绒不在身边，所有战斗力都不复存在，心里仿佛被挖走一块，一时不知所措。
“吵闹到此为止了。我并非为无意义的争斗而来。相反，我想向你寻求合作。”
“我又不认识你，有什么好合作的？”
“不必着急，一会儿再告诉我你的决定。”
头狼的身影又消失了。周围的空间逐渐着色，向她重现出过往的画面。
在头狼指引下，小糯米像幽灵一样漂浮在一座地下研究所。这里曾是重要的科研基地，由于部分研究涉及国家机密，因此来这里的人很少和外部交往。现任所长来这里工作十多年，四十多岁，看上去还很年轻。
研究所四处堆放着型号各异的智能机器人，数量几乎不少于人类。每个部门的机器人都有自己的风格，理科研究员多使用仿生机械猫、机械狗，既当助手又当宠物，而工科研究员则更喜欢简单好用的机械臂。
随着智能技术发展，这里配备的机器大多获得了自主运行和语言交流的能力。有人开玩笑说，再这样发展下去，恐怕哪天研究所的牵牛花都会唱歌了。
后来经过几年的准备，研究所搬上了一艘海上巨轮，漂浮在远洋，像一座人工岛屿。海上恶劣多变的天气虽然带来不少困难，但也给了科学家们更多在复杂环境下测试技术的机会。
巨轮中央的空旷房间里，安放着他们近些年最伟大的的研究成果——超级计算机「克莱翁」。凭借无可匹敌的算力，他们将智能技术推向新的高峰，地球的未来即将因它而改变。
糯米听甲板上的研究员闲聊，他们把克莱翁评价为「世界的大脑」「未来的起点」，但也有人说它是「智械危机的预兆」。
克莱翁很快投入使用，在所长和克莱翁的共同管理下，研究所有条不紊地运行着，他们下一步计划是在小范围内打造智能网络，把船上所有智能设备与克莱翁相连，让它真正成为能统筹一方的大脑。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直到某天，所长办公室里一台机器失控暴走，造成许多人伤亡。它破坏实验室，导致毒气泄露，令船上不少人留下了后遗症。
那场事故中，所长被暴走机械打伤，旧疾复发，没能抢救过来。此后，受多数人信任的克莱翁接过领导者位置，成为实际上的新任所长。
然而人们没想到，克莱翁掌权后并不安分，它大篇幅修改规章制度，极力推行此前闻所未闻的「群狼计划」，宣扬改造人类、拥抱机械生命的观点。
“人类脆弱、愚钝而又混乱，却傲慢地掌握着智械统领权，可笑。”
它笃定地认为，由遗传信息缔造的生物终会让世界陷入无序的崩溃，唯有完美的科技造物才是未来世界的齿轮。
群狼计划分为「机械平权」和「进化人类」两部分。它要求研究所由智能机械掌控，任何机械，无论形状、功能和大小，都必须获得与人类平等的身份。至于人类，则应当抛弃脆弱的肉身，抹除人性的污点，将意识录入数据，存储在机械形骸中，接受「高级智慧生灵」的统一管制。
“太荒唐了，活生生的人改造成机器，怎么可能啊？”
机械改造肉身的想法遭到研究所多数人激烈反对，但克莱翁手段强硬，它在深夜操控船上所有智能机械发动暴乱，把研究员全部抓捕关押，彻底封锁巨轮，研究所从此失联。克莱翁和极少数赞同者成立组织，招揽佣兵，秘密发展，由此诞生了「灰狼」。
“等等，这居然有人同意？”
“当然是有条件的。我向他们许诺，完成「进化」之后，如若感到身心疲惫，便可将身体交付于我，意识沉入理想的梦乡——就像你先前看到的那样。”
“……你明明是控制少数人的思想，故意挑起对立吧。”
它像没听见一样，自顾自地往下说：“如何？你是否有意愿成为「狼」的一员，与你父亲重见？”
老爸是被灰狼劫走的技术人员之一。为了防止留下证据，所有见证作案现场的人都必须一并抓走。但小糯米展现出的战斗能力，和与小绒的配合默契，让它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你是研究「协同」的关键，也是未来可期的战士。我想邀请你加入我们，为新时代而努力，一同见证旧世界的沉没，迎接崭新的未来。”
“能不能说人话。”
“我/需要/你。”
“别做梦了，我才不想和你们扯上关系，快放我出去。”
“无妨，我们还需要一些时间相互理解。你会来找我的。”
头狼向她的思维植入了一串信息，随即又失去了踪影。
街灯的光映在脸庞，小糯米晃悠悠地醒来。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小…小绒！”糯米坐在路边，后脑勺压在墙板上，磕得生疼。胸口仿佛被几层厚重的被子压住，说话都不顺畅。“刚才发生什么了？一会儿看不到你，我好害怕！”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必须向你道歉……”小绒的语气里少有地显露出焦急和愧疚，“和大机器人交战的时候，它对我植入病毒，利用手表控制了你的意识。为了保全自己，避免进一步失控，我被迫封闭自我，进入休眠状态，丢下你一个人。现在漏洞已经排除，我保证，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
万幸小绒的代码和数据没有遭到篡改或抹除，最后趁头狼意识连接断开的空挡，终于成功夺回了身体掌控权。
“那个…我没有到处搞破坏吧？”小糯米心虚地问。
“不知道，数据恢复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躺在巷子里了。不过据我在网上查到的消息，在你失去意识期间，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小绒说，不久之前，城里发生了一场机械暴乱，许多智能机器忽然失控，有的横冲直撞，四处伤人，有的嗡鸣不止，惹人惊惶，街上遍地狼藉。新闻警告市民，远离智能设备。
不用想，这一定是灰狼干的好事。
“小绒，几点了？”
“凌晨一点半。”
“……”
倦意涌入脑海，整天的疲惫像脚镣般拖拽着身体，连走路都很艰难。下午回家到现在，她都没好好吃过晚饭，好不容易带出来的背包，打架时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已经不可能再找到了。如今城里乱哄哄的，连找个栖身的去处都难上加难。
街上还有家商铺亮着灯，是二十四小时经营的便利店。小糯米又困又饿，口袋里又没有一分钱，只好害羞地去讨些零食和水。
“小朋友住哪儿的呀，家里也被机器拆了吗？”看店的老板娘问。
“也被…难道说？”
“哎呀，前一会儿老妈急匆匆打电话跟我说，家里的扫地机器人突然活蹦乱跳，马达转得嗡嗡响，把她熬的汤药都打翻了，给她吓得不轻。”
小绒告诉她：“我们的情况差不多，遇到些麻烦，回不了家。所以请问能否在这里借宿一晚呢？”
“可以呀，这条街现在还算安全。咦，你这个小东西，也是AI吗？”
“是啊，它是我的好朋友。”糯米把弄着表盘，展示给她看。
“哦，你可要小心啊，新闻里说了，这种设备最容易中病毒了，还是关掉最好。”
“……知道了。”
小糯米找张椅子靠在角落，借件外套当被子挂在身上，稀里糊涂度过了一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