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听说啊，老兄，之前你发表了一篇文章，是有关于影子舰队基因炸弹的，那是个什么东西？”

一九九三年六月，执政两年零十个月的卡尔-福霍斯在一场剧院枪击中“身亡”，并留下了一封所谓的“零号元首令”，把自己担任元首时所拥有的元首权力给废除了大半。同年八月，何正廷用一场精彩的远程意识投影实验骗过了所有人，以一个拯救了安妮-莉温斯顿总统的英雄身份，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福霍斯兑现了他给德国的诺言，将这个没落的超级大国再次托举到了世界巅峰，何正廷也完成了自己向世界的许诺，把莫兹妮和于锦霏两个超级人工智能引导至实用和无害——相对的无害。

福霍斯本不想离开他的两位娇妻，只是何正廷想去非洲种玉米，他就和他的好兄弟一起去了。

“哦，那个啊。那个是影子舰队克隆人自带的，我之前身上也有，不过，我已经让艾莎帮我解决了。”

“所以，你能不能干干活啊？”福霍斯把手里的锄头扔在一旁，去洗手台洗了个手。

“不能，我还在查基因序呢。”何正廷摆弄着手里那套颇有科幻色彩的器材：“你看看那几个玉米。”

“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来非洲了，不就是为了什么时候都可以播种嘛！”福霍斯甩了甩手。今天的耕地他已经翻完了，沟渠也疏通过了，已经到了他休息的时候了——总要翻翻以前的照片嘛。

“话说，你还记得那些女孩子么？”何正廷带着几分戏谑地问道：“背一背她们的名字？”“好啊…你先让我想想看。”想了一分钟，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

“给你点提示：斯塔万格三人组？”

“哦，莫兹勒、莫兹妮和沃尔特-莫德尔。”福霍斯略带熟练地背了出来。

“司令部三人组呢？”

“莉卡-隆美尔、坂井悠子和杨意欣。”

“嗯…”何正廷赞许地点了点头，好像正思考着某些有关的事情：“莉温斯顿组？”

“安妮、诺曼、艾莎、亚尔斯和…没有了。”

何正廷拿起福霍斯搭在墙边的农具，在已经铺好的四号小田旁又开了四条小沟，然后把它手里的新种子一粒粒地撒进沟里，接着用水渠阀门往里面灌水。

“你信不信，她们今天会有至少一半来找你？”

“哦？为什么找我？”

“你难道不清楚你在她们中的地位吗？”

“那我可真不太清楚。不过，我们早就已经和外界断绝联系了，全世界都以为我们死了，她们怎么会到这里来找我呢？”福霍斯抚了两下他旁边的白鸭子。

何正廷露出一种别有深意的笑容。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已经被她们找到了吗？”

“呃，这我真不知道。”

“一九九四年一月，也就是昨天——今天二月一日，有一艘太空人母舰泰尔斯扫描了我们所在的区域，并且把信息传回给了莫兹勒。”

福霍斯爆出一阵大笑。

“太空人？你还能再幽默一些吗？”

何正廷摇了摇头：“实际上，我可以随时观察莫兹妮看到了什么，只是莫兹妮不知道罢了。那个泰尔斯昨天来了地球一趟，碰巧进入了莫兹勒的梦，莫兹勒那时正在梦里为你我痛哭，那人看不下去，就在全地球寻找我们的踪迹，最终找到了。”

“那，她们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想念那种看看周围的人就可以养眼的生活了吧，福霍斯虽然非常适应现在这样的乡村田园生活，却莫名地期盼和莫兹勒她们重逢。

“快了。看莫兹妮的信号的话，她们大概还有十五分钟就会到这里。”何正廷带上了特制的斗笠，连上了莫兹妮的内置跟踪设备，看了看她的位置。

“很好，已经在六十多公里以外了。”

“我们不如再做点戏剧性的事情。”福霍斯拿起一把放在墙边的铲子，开始挖坑。没过多久，他就挖出一个足够装下一个盒子的小坑。他精心地把一个装满了墙灰的小木盒放进坑里，再在原地堆了一个土堆，把木盒完全掩盖在了土堆下。

“你要做什么？”何正廷看他急急忙忙的，无法理解他现在在做的事，于是问道。

“待会儿莫兹妮她们来了，就说，我确实是和你来到了这里，但不久便病死了。”

“什么病？你可得说清楚。”

“你就说埃博拉，不然瞒不过去。”

福霍斯换上了自己做元首时那套最常穿的制服，郑重地戴上领结、勋章和臂章，然后在外面罩了一层常用来防风沙的粗布大衣，戴上帽子，就打算沿着面前这条高出土地数米的大路离开。

“说好了，我们随时联系。”

“嗯，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何正廷找了个凳子坐下，煞有介事地盯着墙上那张在斯塔万格拍下的“全家福”，他不禁感到温馨。那里的人几乎都与他的人生无关，却实实在在地影响着他的一举一动，照亮着他的每一天——他以前总是反驳福霍斯所说的：“与人交往，其乐无穷”，却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也开始以与人交往为乐了。

一九八八年，坂井悠子只是个二十四岁的小姑娘，现在肯定已经是个三十一岁的成熟女孩了，罗莱莫克的胃病也应该调理得差不多了，实际年龄六十九岁的莫兹勒也应该习惯了她的永生，二十六岁的杨意欣也应该开始恋爱了——在福霍斯“遇刺”以前，曾听说她和胡特走得越来越近，令他的同事们羡慕。而没有了福霍斯或有或无的阻挠，莫兹妮会不会离姐姐莫兹勒的内心更近了呢？一切都好像是未知数。

一辆吉普车飞速地来到了他的面前，三个熟悉的身影从车上跳了下来——莫兹勒，莫兹妮和安妮。她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口的何正廷，莫兹妮和莫兹勒飞扑到他的身上，何正廷也给了她们一个拥抱——再次相见的拥抱，她们曾为他的死后悔了很久。

“呜呜…何正廷先生，终于又见到您了…呜呜…”

他抚了抚二人的头。

“话说，先生，福霍斯没有和您在一起吗？”

“有啊，就在那里。”虽然何正廷是发自内心地不想欺骗她们，但福霍斯一定要玩一手的话，何正廷也只能奉陪他到底：“那个土堆。”他故作悲伤地说。

“怎、怎么会！是、是我们来晚了一步吗？”莫兹勒回头看向那个土堆，立刻明白了何正廷的意思：福霍斯真的已经死了，只是没有死于枪击。

“他…得了重病，来这里的第二个月就去世了。”

如同晴天霹雳一般，三人心中的希望被这无情的事实给击垮了，一阵伤感涌上了她们的心头。

三个人趴在这个土堆旁，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莫兹勒主动站起来：“我、我们回去吧。”

“为什么…？”安妮-莉温斯顿止不住她的眼泪，她可能快要脱水了，但即使是这样，也阻止不了她因为伤心而继续流泪。她第一次有了所爱之人，却完完全全地失去了他——要是那天她在该多好！她这样想，就算是全地球最恶毒的疾病，她也肯定能治好。

“哭了这么多，也没什么用，我们不如把他所想做的继续做下去，失去的…回不来。”

“嗯，姐姐，走吧。”莫兹妮也站了起来。

“您不和我们走吗，何正廷先生？”

“我有自己的安排了。”

吉普车向着最近的机场驶去，她们肯定是坐专用飞机来到这里的。而等到她们回到机场后，一路潜行的福霍斯已经驾驶着他的私人飞机——在混黑帮的时候买的那架飞机离开了这里，前往柏林。

第二天凌晨，福霍斯终于把消息转给了何正廷。

“走吧，回斯塔万格，我们再建一个小家。”

二：

一大早，莫兹勒凭着平时的习惯，径直走进元首办公室的大门，几乎是眯着眼来到了她以前的专座上，把包放了下来。包落在地上，发出钥匙碰到地面一般的清脆响声，把昏昏欲睡的莫兹勒给惊醒了。

她的专座早已搬走，是在诺曼成为帝国元首的第七天搬走的。桌子和椅子都被移至杂物间。诺曼-莉温斯顿也来得很早，比莫兹勒更早。看到她这样可以称得上是熟练的行为，她也知道莫兹勒在想什么。

“怎么了，忘不了福霍斯吗？”

“……昨天，我去找他了。”

“哦？去哪里找他了？”

“去莫兹妮给我标记的那个地方。泰尔斯说，他们两个大概率在一起，现在都住在非洲的某地。”

“…找到了吗？”

诺曼并不是不想找他，无论如何，福霍斯都是她的亲生父亲，是她母亲所钟爱的人。她也尝试过四处寻找他们，希望他真的只是去玩乐了，但派出去的队伍最终都失败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找到了他的坟墓…我去晚了…对不起…”

诺曼强颜欢笑着，她高兴不起来，但还是要鼓舞一下莫兹勒：“不是你的错了，好啦，回去工作吧，要是你把工作给落下了，说不定他原本只想逗逗你，结果对你感到失望，然后真的不回来了呢？”

莫兹勒知道，她这是在安慰自己了。

“那好，元首，我先回去了。”

提起包，她下了楼。她的办公室在一楼，楼梯间的另一侧就是杂物室。反正时间还早，也不可能有谁会在这个点来汇报情况，她不如去杂物室看看那套熟悉的桌椅，回想一下他的感觉。

带着复杂的心情走入杂物室，打开了那盏略显明亮的小台灯，坐在那张熟悉的椅子上，仿佛福霍斯就在自己的左手边工作一样——但那已经是不可能回来的光景了，她想道，带着困意，她渐渐地闭上了眼。

“咕”的一声，她感觉有人在亲吻自己。她知道自己肯定锁了门，而能够随意地进到这里，一点痕迹都不留下的那个人，只能是卡尔-福霍斯！

那人的吻法令莫兹勒感到十分熟悉，莫兹勒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那个人了。她猛地睁开眼，没错，眼前就是那个她所想的人。她的脸瞬间全红了，那种生来就有的抵触也不见了，任由福霍斯挑逗着她的舌头。

大概过了一分多钟，福霍斯终于放开了她。莫兹勒满脸激动地看着这个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福霍斯，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给你的早安吻，算是你辛苦工作的奖励吧。”

莫兹勒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短暂丢下了自己曾经所坚持的那一份矜持与羞涩，主动地吻了上去。这个吻没有福霍斯的那么熟练，毕竟这么久以来，从来只有福霍斯做主动方，莫兹勒只是被动感受而已。

“怎么了？见到我，很意外吗？”

莫兹勒突然想起某些异常的事，何正廷明明说福霍斯已经去世了，他怎么还在这里？她一时脑筋转不过这个弯来，连忙推开福霍斯，往门口跑去。却被福霍斯拦住了去路，然后被一步步地逼进了墙角。

“你、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还在这儿？”

整个场面变得莫名诙谐了起来，这样转不过弯来的莫兹勒反倒让福霍斯觉得更可爱了。他先精准地关掉了她机械手的控制钮，然后装出一副骇人的样子，一步步逼近已陷入绝境的莫兹勒。

“你现在才发现吗…？”他用着自己最阴森可怖的嗓音说道：“我只是来找你的那个魂魄罢了…”

简直是戏精附体，他真的演出了一种他是个孤魂野鬼的感觉。他轻轻地把手按上了莫兹勒的肩膀，然后猛地将脸置于她的脸旁，哈了口气。

“咕咿！救命啊！救命…”她几乎吓昏过去了，但她的机械脑仍然维持着她的正常情绪，让她不可能进入极端恐惧的状态：“来人救救我啊！”

一看情况不妙，他便将她拎了起来，扔到一块用于垫放易碎设备的软垫上，随后就像一只猛虎一样扑到她的身上，控制住了她的双手双脚，为了防止她大喊大叫引来他人，他使用了对她来说最有效的一招，用一个吻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感受到了他身体上的体温，她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个福霍斯确实是活人，那么何正廷所说那一套的必定是他现场编的，没准还是和福霍斯一起编的。

过了几分钟，他才松开她的嘴。莫兹勒几乎已经羞耻得无地自容了，脸烧得通红——她把自己最胆小的那一面展露出来，毫无保留地给福霍斯欣赏了一番。

“你，真的没事啊？”

“笑话，我能有什么事，我可是世界上赫赫有名的福霍斯，何正廷先生更是个王牌辅助，就凭他那一手顶级绝活，我就不可能因为什么重病而瞬间去世。”

莫兹勒的眼泪又流出来了，这是喜悦的眼泪。她主动地搂紧了福霍斯，嘴里还念着些事情，不管中途的过程怎么样，莫兹勒又找回了她心爱的福霍斯，但又和以前有所不同了，这次他并没有给莫兹勒许下任何的承诺，也没有给她任何的新希望，只是单纯地出现在了她面前，就给了莫兹勒以支用无穷的精神力量。

“让我回斯塔万格住下吧。”福霍斯突然说。

“为什么是斯塔万格呢？”

“不会有人去您这里搜查一个无国籍人士吧？”福霍斯脸上挂着一丝微笑。

这让莫兹勒回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事，莫兹勒也会心地笑了。当晚，她就带着福霍斯与何正廷回到了斯塔万格的家，把隔壁给包了下来，就供何正廷搞他的农业研究，也方便他们与她们继续来往。

福霍斯又一次以幕后人的形式返场了，不过，他这一次不会再策划什么阴谋了，他现在只想过一过安静平和的生活而已——大概吧。

三：

“话说，你真的不打算去重新找一份工作嘛？”

福霍斯已经回来一个星期了，像坂井悠子之流甚至都不知道他回来了，只有他的妻子知道——还有那没日没夜跟着莫兹勒的莫兹妮大小姐。

这天，莫兹勒放假回家，和沃尔特交代了一下晚餐的准备事宜，然后就去看福霍斯了。福霍斯遇到了一件十分尴尬的事：他手下那群不知道他具体下落的黑帮脱离了他的控制——虽然保持着对他的忠诚，他们不服诺曼-莉温斯顿的管束，弄得诺曼不得不亲自前往他们的集会地劝说，这帮人把诺曼所住的旅馆给一把火烧掉了，本以为她死了，没想到她几乎是完好无损地从旅馆中走了出来，弄得策划者不得不赔不是。

其实，诺曼-莉温斯顿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她只需要和他们说明，她是卡尔-福霍斯的女儿就可以了。毕竟他们的意见主要是在她的出身上，要是向他们说明了她的出身，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福霍斯听说了这件事，便亲自动身前往那里，和他们的现任首领交代一番。他足足越野了一天一夜，感觉全身都快散架了。恰好碰到莫兹勒过来，他就让莫兹勒帮他按摩一下——顺带和她聊聊天。

“我在帝国境内人尽皆知，你让我去工作，那不就一定会让其他人知道我的存在吗？”

“也…也是哈…”她从上到下慢慢捶打着，生怕自己用力用太重了，一不小心打断他的骨头。有的时候，力量太强也是个棘手的问题。

“嗅嗅，这里有莫兹勒姐姐的味道。”坂井悠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门口，她好像闻到了莫兹勒身上所独有的那一份香水味——掩盖仿生胶味道的鲜花提取液。她试探性地敲了敲门：“莫兹勒姐姐在吗？”

“不、不在！”莫兹勒说。

福霍斯当场捂脸：她还是这么蠢萌，要是真不在就不要出声啊。不过，现在也确实该见见坂井悠子了。

坂井悠子立刻推开了两座房子时间的“吊桥”门，冲进福霍斯所住的那一侧：“嘿，我和你说啊姐姐，我看到了一个非常好……”她的话戛然而止，她看到了一些不符合常识的东西。

福霍斯知道她为何呆住，他站起身来，走到坂井悠子的面前，给了她一个拥抱。坂井悠子被那个熟悉的人抱在怀中，一年所积下的伤心与难过都在此刻完全爆发出来，她哇哇大哭，眼泪把福霍斯胸前的衣服都给浸湿了：“笨蛋笨蛋！明明就没死嘛！为什么不回来看我，连消息都不留一个！”

她紧抱着福霍斯，痛哭不止。既是她向外发泄情绪的哭泣，也是她的喜悦与激动。

“您，您真的回来啦？”她还有点不相信，问道。

“嗯嗯，我就在这里。”

坂井悠子是家里的小喇叭，她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渐渐地让其他人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不过，她始终没有向除了那几个熟人以外的人扩散消息。

一九九五年的一月，按照何正廷的习惯，他们也过起了传说中的春节。福霍斯的回归本就让这栋房子充满了喜悦的空气，现在则更是令人兴奋了。

不过还好，除了他的故交都知道他的消息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他的返场。他不会再进入帝国的任何岗位工作了，但他会在背后一直看着这个帝国，看看它的历史究竟会怎样走下去。他感觉自己心头压着的大石头被移走了，毕竟，他现在没让任何人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