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40K官方小说】【死亡守望短篇】暗面边缘/The Nihilus Edge

作者:Justin D. Hill
*本文收录于文集《死亡守望:漫长守夜》(Deathwatch: The Long Vigil),原作品版权归Games Workshop所有,翻译仅供学习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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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愚昧无知。
它的无能程度深不可测。黑夜已然迫近,数十亿帝国子民却仍沉迷于无关紧要的琐事,如爱情、财富、权力或自由,而他们星球的未来、人类本身的未来,却取决于几千名身着黑甲的战士。
老兵中的老兵。阿斯塔特修士中被称为“死亡守望”的精锐。
人类幸福地沉浸在蒙昧中。
约顿觉得这是一种仁慈。这匹孤狼是死亡守望堡垒皮克特之望(Picket’s Watch)的守望之主(watch-master),他不知疲倦地坚守在曾被唤作东缘(Eastern Fringe)的无星虚空中,而今这里已成为帝国暗面的最边缘,是帝国与群星间广袤黑暗的边界。
白化的太空野狼的目光一直投向黑暗。正是在这片黑暗深处,可能滋生着新的威胁。
他弓起的身躯在工匠锻造的战术无畏装甲中显得黝黑,孤狼低头凝视着龟裂烧焦的指骨。在它们发黑的纹路中,他窥见了对他守望已久的堡垒的可怕威胁。
某个连堡垒中的战斗兄弟和凡人仆从都浑然不觉的东西。
但它可能关系到帝国暗面的未来。
I
第一个死者是工匠阿米特·贝格姆(Amit Beghum)。五十年前,他和黑色圣堂战团的贾拉尔德(Jarald)一起来到我们这里。贾拉尔德已在摧毁太空废船“死神之脊”(Spine of Thanatos)的任务中消失。
阿米特是一名“驳船匠”(barge-brat),是为黑色圣堂战团服务的一大群奴工之一。他和他们一起学习手艺。我喜欢和他坐在一起,看着他埋首于工作台前。他的机械附肢盘绕在肩上,单筒头灯照亮了他正在摆弄的一切。
阿米特接触过来自上百个战团的动力装甲。他了解每种盔甲的特性,并能为皮克特之望的兄弟们量身定做与他们所穿盔甲天衣无缝的替换部件。
他的房间位于皮克特之望堡垒的深处。每套盔甲都是古老的遗物,由伟大的死亡守望堡垒塔拉萨一号(Talassa Prime)的技术军士精心维护。就在大灾变(Great Calamity)之前不久,我们的最后一批技术军士被召回了塔拉萨一号。原定的接替人员从未抵达。但我们还是保留了一小队工匠,其中的主心骨就是阿米特。
他是人类中的大师。如今当我想象他的模样时,我看到的不是他残缺不全的尸体,而是他惊奇地摇着头,抬首仰望古老的黑色动力装甲,眼中噙满泪水的神情。这些盔甲远非他的技艺所能及,也远非帝国现在所能制造之物。它们充满了能量与威慑力。光滑、平整,镶嵌着黄金和陶钢的纹路——它们是如此崇高。
阿米特不是一个喋喋不休的人,他组织言语就像挑拣硬币一样谨慎。“这是件无与伦比的杰作。”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抚摸着陶钢盔甲。盔甲的尺寸似乎放大了它的工艺细节。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已经失去了太多。”他说的无比正确。
在他死前那一晚,阿米特一直在维护白色圣堂(White Templars)的斯克拉坦(Skratan)戴过的一个臂甲。手臂上环绕着一道荆棘,沿每根手指向下延伸。
“看!”阿米特得意地说。“适配。非原装。大师之作。”
这对阿米特很重要。他给我看了看,然后把臂甲放在工作台上,他的机械附肢开始整理他需要的工具,按大小顺序摆放在他面前。
他调整了灯光。我们站在一旁,欣赏着那件华美的臂甲,这时远处传来了音乐声。教堂中,伺服合唱团(servo-choir)已经开始唱诗了。即便是在这要塞深处,音乐也能通过管道系统飘落进来。这是一首献给那些与异形作战的人们的颂歌。
但这也意味着我在催眠灌输室(hypno-indoctrination chamber)的工作快要迟到了。“我得走了。”我说。
阿米特几乎没听见我说话。他已经拿起了工具,单筒头灯照出一束蓝白色的光。
当守望之主约顿讯问我时,我毫无保留地说了实话:“我是最后一个看到他活着的人。也是最早看到他尸体的人之一。但我没有杀他。”
阿米特被谋杀的惨状震惊了我们所有人。
他被撕成了碎片。就像有一头野兽闯进他的房间,对他发起了野蛮的狂暴攻击。他的一只手臂从肩膀处分离,被扔到房间的另一头。他的机械附肢从肉腔中撕裂。一条腿从膝盖以上切断,脖颈扭曲,仿生义体从脊柱上剥离,肋骨像书页一样被撕开,露出里面的器官。
他就像被当成了祭牲。肾。肝。肺。但他的心脏不见了。我有一种可怕的感觉:它已经被杀死他的东西吞食了。
我们都惊呆了。死亡对皮克特之望来说并不陌生,但危险总是来自外部,而从未生于内里。
我看到“可怜虫”(Wretched)的嘴在无声地蠕动,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死了。”他最后说道,并把身子转向我。
我慢慢点了点头:“被杀害了。”
可怜虫用充满情感的声音重复着这个词。他向我伸出手:“为什么帝皇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我没有答案,也无法回答他。我留他在那里继续惊恐地盯着血迹。
可怜虫的脑子不太灵光。他是个亚人(abhuman),但获准存在于此。
他自己弄了一个神龛,上面装饰着盔甲碎片、爆弹弹壳、鼠骨和人骨。任何他能找到的骨头。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恶臭。他每天都要在那里待上几个小时,照看他的“圣物”,跪在地上祈祷,后者通常是绝望和自责的独白。
他讨厌自己的外形——他的体格、他的块头、他可怕的力量、他迟钝的思维。除了成为人类,他别无所求。
案发当天早上,他刚洗过澡。看着阿米特的尸体,他抚摸着自己脏兮兮的护身符,抖了抖沉重的下巴,说出了实话。
他道出了我们共同的想法:“凶手一定是和那个紫衣人一起来的。”
II
我应该自我介绍一下。
我出生在地穴星(Hypogeum,原意即地下墓穴/地宫 )Siklopeia巢都的深矿井里,虽然我对大地、风雨、天空、河流、星球或巢都一无所知。
母亲给我起名叫泰尔娜(Taierna),一个让人向往的名字,你可能会给一个矿主的女儿起这个名字。而我讨厌它。它不适合我,也不适合我的世界。但这个名字表达了她对我的期望。她是个下层巢都的妓女——这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只是一个事实。我们对羞耻一无所知,就像我们对白天一无所知。
我出生在巢都最底层,与亚人、变种人和罪犯为伍,从啮齿动物口中夺食,也和这些野蛮生物无异。
我 17 岁那年,奴隶帮派动手清除了这一层巢都中像我这样的“污秽”。此类清洗几乎每一代都会进行,我很幸运,这一次发生在我还年轻的时候。
我们奋力反抗,但还是被粗暴地制服,像动物一样被关在笼子里。笼子一个接一个被清空。戴着面具和防弹衣的看守把我们拖了出来。
一颗脑袋、两只手、两条腿、十个手指和十个脚趾——在我成长的世界里,我一直是少数人之一。那时我还不知道人类和亚人之间是有界限的。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从生物学角度讲,我被归为“正常人”。其他类别是“可容忍的亚人”和“不可容忍的亚人”。与我一起长大的大多数人都属于后者。
我听到看守把他们从痛苦中“解救”出来的声音。就像屠夫在宰杀一群格洛克斯一样,有咕哝声、咒骂声、尖叫声、撞击声——一切都在打碎头颅的沉闷潮湿的枪声中归于寂静。
当然,那时我并不在意这些。我确信他们也会杀了我。我像踩中夹子的老鼠一样反抗,他们把我打得几乎失去知觉。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躺在一个金属容器里,和自己的污物为伴。呕吐物加剧了垃圾的恶臭。那里很冷,口中呼出的气都凝结成霜。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情形。我确信这是巫术。
“别动。”其中一个人提醒我,他肮脏的头发结成几缕垂过脸颊,就像几根长长的鼠尾。
“发生什么事了?”
他停下来听了一会儿。“我们已经离开了地穴星,正被运去奴隶市场。”
“什么是地穴星?”
他凄怆地看了我一眼:“那是你出生的星球。”
于是,我知道了我再也见不到的家乡的名字。
在奴隶市场上,我被一个手里拿着牛眼灯的男人买走了。“过来,奴隶!”他命令道,声音低沉、洪亮、充满威严。我不怕他,即使他对我说:“你现在属于我了。”
说话的人长得很奇怪,皮肤黝黑,头颅上插着金属线缆。我当然反抗了他,因为这就是我的精神。
他很粗暴,但不失仁慈。是他给我取的名字。当他制住我后,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奴隶?”
“我没有名字。”我啐道。
他握着我的下巴,近乎和蔼地说:“那我就叫你夜畔(Nightside)吧。”
【注:鉴于与标题的某种对应(及译者个人偏好w),主角的名字未采用音译。另外,帝国存在一种叫Nightsider的亚人,在感官方面有特长,有时会被用于地下或夜间行动,但因身体特征异于常人,时常遭到反感和提防。惨惨.jpg】
当时我还不知道,他是黑色执政官(Black Consuls)战团的一名奴工管理人。
战团正在进行一次远征。由于自己的幸运和帝皇的慷慨,我得以从故乡的污秽中脱身,进入了他们纯净圣洁的修会——后来我才知道,这艘战斗驳船名为凯勒里特号(Keleriter)。它阴沉、干净、冷清,散发着一种静默而思虑不止的警醒气息。
借由运气、机遇和帝皇的仁慈,我,夜畔,从巢都渣滓变成了黑色执政官战团的战团仆从。
我是幸运儿之一。
III
阿米特·贝格姆的谋杀案发生在卡迪亚之陨二十年后。
我们现在都从这一天开始计算时间。这场浩劫给我们所有人的过去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男人、女人、孩子、亚人。城市。巢都。星球。一切都被吞噬无存。要塞世界的陷落引发了无数灵魂的灵能尖啸,嚎叫声响彻整个帝国, 也震碎了皮克特之望的每一扇窗户。
就连我——这么一个脑筋迟钝的家伙,也能感受到灵能的海啸。我们的星语者拥有最优秀的技艺,他们时刻注意着警示、危险或异形攻击的非物质脉冲。他们能够察觉到最细弱的灵能低语。
灵能力量的陡增冲击了他们的精神。
在唱诗班整齐的雕花隔间内,每名星语者都像触电一样跃起。火花在他们的身体里流窜。星语者们伸出双臂,头颈后仰,痛苦地站立着,鲜血从他们的眼睛、鼻子和耳朵里涌出。
然后,如同傀儡被割断了丝线,他们颓然地齐齐倒下。
存活下来的人中,大多数都必须被杀死。战斗兄弟阿库奇(Akuchi)和卡恩(Carn)完成了这项残酷的工作:他们是崇高的黑甲战士,一边臂甲上还印着各自战团的颜色——阿库奇来自崇信者(Adulators),卡恩则是暗黑天使。这两个经过基因强化的巨人冲进了星语唱诗班的房间,巨大的拳头中握着金色的爆弹枪。
他们带来的恐惧直击我们的灵魂。
即使是在最好的情况下,我们也都害怕卡恩。他戴着兜帽,脸色苍白,在阴影中踱步时犹如鬼魅。但阿库奇是崇信者战团的一员,他们最推崇学习和玄思【注:原文为mysticism,结合崇信者的设定,比起一般性的神秘主义,国教的色彩应该更浓】。我们并不怕他。他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冥想上,双目紧闭,缓慢吞吐的气息在他面前升腾成雾。
但我们也都目睹了他如何在刹那间醒来,一双杏色的眼睛像狼一样警惕。那天,他就是一匹狼。我们看到他进入了星语室。我们听到子弹从石墙上弹起的声音,知道室内已被火焰和钢铁填满。突现的危险在几秒钟之内被粉碎,就像游弋虚空的飞船通过打开气闸迅速解决一场火灾。
当天值班的人没有一个活着走出房间。但凡存疑者,格杀勿论。
从那以后,我们对剩下的少数几个星语者避之唯恐不及。他们本就胆小怕事,现在更是独来独往。守卫们把守着星语室。我们从未进去,星语者们也从未出来,只有拜恩克(Baynk)例外。失明的他伸出手,在十字路口摸索着前进。
拜恩克瘦弱且孤独,他似乎渴望远离星语室狭小空间的束缚,过上像我们这样更正常的生活。
“你好,夜畔,”他说,“有什么消息?”
“这事应该我问你。”听到我的回答时,他笑了。他当然什么也不能告诉我。
灵能的浪潮已经平息,但星炬的光芒并没有重新迸发或缓慢消逝。它熄灭了。
我们是人类帝国最东边的堡垒,但即使在那里,我们也一直沐浴在星炬的光辉之下。它一直是我们的导航者可以看到的灯塔。
突如其来的黑暗令人不寒而栗。我们不知道数百万个世界遭遇了什么。我们没有擅自猜测。与信仰相比,知识算得了什么?知识只是闪闪发光的小玩意儿,能吸引愚昧的人;而信仰是内心的明灯,让信徒不至于迷失方向。
但这次冲击让我们的堡垒受到了严重削弱。正如约顿警告我们的那样,此种弱势会让异形爬出它们蜗居的洞穴,如老鼠一般以帝国的残尸为食。
IV
第二名遇害的人类奴工是埃琳娜·斯特鲁特(Elena Strut)。
她是个干瘦的老太婆,手指纤长。她曾用浓重的口音自豪地宣称自己来自太阳系。就在她被杀前几个小时,也就是在阿米特死亡几小时之后,我还见过她。
她是皮克特之望的藏书管理员,在缮写室的入口处有一个房间。我和她很熟。封锁意味着我们要被长时间关在房间里,而我喜欢读点书来打发时间。
自从学会了阅读,我就发现有书相伴,再沉重的孤独也会变得轻松起来。我热衷于研究一场鲜为人知的军事战役,这场战役发生在三百年前,由一位名叫斯莱多(Slaydo)的短寿战帅领导。虽然在一连串事件中,这显得微不足道,但我对它的研究很感兴趣,尤其是因为许多资料都相互矛盾,正是这些谜团深深吸引着我。
埃琳娜帮我找到了那本书。书是用黑色皮革装订的。书脊很普通,但封面上饰有金色的浮雕。这本书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金箔已经消磨殆尽,书页也被拇指严重折损。
“夜畔,”她在绿色台灯的灯光下舔着手指。“就是这本。我不该让你从这里拿走它的。”
我急切地盼望着它。我对它无比渴求。
我微笑着说:“你相信我。”
她紧张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侧身,姿态就像老鹰看猎物一样。“自从阿米特死后,我们又怎么能相信任何人?”
当我发现她被钉在墙上,肋骨张开、内脏外露、心脏缺失时,我又想起了这些话。
守望之主约顿听我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他的眼睛如同破碎的冰凌。他穿着厚厚的战术无畏装甲,像一堵黑色的墙填满了我面前的空间,白色的胡须辫和我的手臂一样粗,锋利的牙齿闪闪发光。
“事情发生时你在哪里?”他弯下腰来问我。
我颤抖得几乎说不出话。但我还是告诉了他真相。
他的意志力会逼迫我吐出实话。
V
我在黑色执政官战团工作了三年,才见到了我的第一位阿斯塔特修士。
那是从阳台上投下的一瞥。他们的一切都过于庞大。他们是畸形的——人类的血肉经过重塑和改造,由此成为战争武器。
这让我感到无比恐惧,浑身发冷。
虽然情况不同,但阿斯塔特修会的成员们或许就像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些可悲亚人一样,只不过后者已经因为他们基因的污点遭到了屠杀。如果他们也有机会为帝皇效忠而死就好了。据我对银河系的了解,星际战士的生命也是在杀戮中结束的。
我很喜欢学习。
我在军械库工作。经过几十年的服务,我终于从奴工帮佣晋升为军械学徒,最后成为列奥纳斯(Leonas)修士的第四个仆从。
两年后,列奥纳斯修士离开战团,开始了漫长守夜。我们作为他“行李”的一部分跟他一起走了。现在,我们已不再属于黑色执政官。我们成了攘外修会下辖军事组织的资产。死亡守望。
最后,我们来到了皮克特之望,这是一座为阿斯塔特修会建造的虚空要塞,走廊宽二十英尺,高五十英尺。它是塔拉萨一号的一座子堡垒,位于黑暗的东缘。这座孤独的哨所见证了银河系与无边暗夜的交融。
这个地方的历史,记录在由星际战士撰写,同时也是为他们而撰写的书籍上。书册体积很大,以至于我不得不请可怜虫来帮忙。他很喜欢书中的边注和插图,上面有高大的白色宫殿、参差不齐的山脉、印有帝国之拳徽章的大船、黄甲战士的队列:古代的辉煌。
这个地方是帝国之拳在久远到记忆无法涵盖的岁月里建造的。发霉的石雕中依然留存着他们的标志。我不知道帝国之拳为什么需要这样一座强大的哨塔来监视群星之中的黑暗。历史从未追溯到帝国诞生之时。
当他们的守望失败时,我们的守望就开始了,但为了纪念他们的历史,派驻皮克特之望的杀戮小队中总有一名帝国之拳。阿米特被杀时,正是安尼亚斯(Anneas)修士在此代表他的战团。
我为列奥纳斯服务了一百年。
我兢兢业业地清洗他的盔甲和武器。我和他的其他侍从住在一起,和他们争吵、打架。我了解他。他的情绪,他的习惯,他如何准备战斗。而对他来说,我们不过是他房间里的几粒尘埃。
和他共处十多年后,我才问他是否知道我的名字。
“不。”再无他言。
一百七十九天后,他终于开口问了。当时他受了伤,我拆下他右侧的装甲板。异形的酸液已经把它腐蚀出了一个洞。那块的皮肤也烧没了,下面的黑色甲壳上有一个大洞。嘶嘶作响的分泌物在融合的肋骨板上溶出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创口。
我可以看到里面红白交错的肺,当他呼吸的空气从伤口中喷出时,气孔也跟着发出喘息声。
我以前见过这样的事情,但那只出现在垂死生物的身上。
“大人,”我结结巴巴地问,“您、您、您痛吗?”
他慢慢坐了起来。“什么是痛?”他的声音低沉得像大地在颤抖。“药剂师说我能活下来继续战斗。”
这是真的。我可以看到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脸上也恢复了血色。他坐直身体,伸展了一下。“你母亲叫你什么?”
我不能对他撒谎。“泰尔娜。”
他皱起眉头:“其他人不是这么称呼你的。”
“不,”我说,“我的名字是夜畔。”
列奥纳斯认为他的战团已被摧毁,于是他将自己称作“末裔”(Last)。如果列奥纳斯真的是他们当中的最后一个,那么现在被称为黑色执政官的战团也就不复存在了。他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就像教堂里熄灭的蜡烛。他的基因种子被送往塔拉萨一号的守望堡垒。他的尸身被回收,由漆黑的裹尸布层层包裹。
当列奥纳斯的战斗兄弟们把他的遗体运到堡垒下的墓穴时,我有幸拿着一个铜香炉同行。他们中的任何一人都可以轻松扛起他,但这是有仪式的。四名星际战士把他的灵柩抬到了地下墓穴。
地道里没有灯光。他们不需要光,我也不需要,我想他们喜欢我这一点。但这些地道是为阿斯塔特修建的,它们比我所需要的更高更宽。当杀戮小队把我们甩在身后时,我站在原地低声祈祷片刻,然后走了进去。
我的主人留在我视野里的最后一幕,是一袭厚重的阴影被徐徐葬进他将要长眠的壁冢。
他的服役结束了。但我的还没有。
VI
崇信者阿库奇后来告诉我:“其中并无半点愉悦。”就在我把他固定到催眠椅上之前,他曾如是说道。我没有问,但他看出了我的恐惧。“我们做了必行之事。那些弱者再也不能为我们服务了。”
他说的是在卡迪亚沦陷后的日子里,皮克特之望内部弥漫的恐怖。
疯狂就像瘟疫一样在人类仆从中蔓延。死亡守望的五位修士身着华丽的精工动力甲,手握爆弹枪,清洗了那些失去理智的人。
我向他鞠了一躬。但我对那段时光的记忆仍是黑暗的。
奴工、工匠、军械师和技术神甫——我们都被逼到了崩溃的极点。当中许多人陷入了精神错乱。我也曾在危险的边缘徘徊,感谢黄金王座让我重回理性的领域。
但当混乱结束时,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半的同伴。我们擦净了墙壁和石头上的血迹,收集了尸体,用白色的裹尸布包好,将它们运到侧虚空门。
尸袋累积成堆。其他奴工让我说几句话。我做了简短的演讲和祈祷,然后我们打开大门,把成堆的遗体送入虚空。我记得自己站在哥特式的铠甲化玻璃窗旁,看着死者们白色的身影在虚空中盘旋,抱着他们残存的羞愧四散而去。
我感觉自己被净化了。即使是最卑微的奴工也自视甚高。我们是死亡守望的一员,我们都发誓要保卫人类,抵御异形。对死者进行的检测证明了他们的虚弱。我们告诉自己,我们的人数可能会减少,但他们就像锋利钢刀上的杂质。他们已经被淘汰了。
现在我们人少了,但没有他们,我们会变得更强大。
卡迪亚沦陷后的第一年,我们又失去了七位星语者。精神错乱、极度疲惫和一种虚空传染病混合在一起,让他们变成了一具具空壳,和原始生命体一样没有了目的、思想或能力,只能淌着涎水度过余生。
至于我们的主堡垒塔拉萨一号,那里一直杳无音信。没有消息,没有补给,没有援军。一片死寂。
仿佛人类帝国都已不复存在。我们剩下的星语者只能听到震耳欲聋的尖叫的回响、不连贯的片段、疾呼而出的名字、好战的援助要求、代码编号、时间参考标记、二进制隐语的绝望吟唱。它们都没有任何意义,语无伦次的碎片如同行星爆炸后的残骸,纷纷散落在东缘地带。
但我们认真研究了每一条破碎的消息,试图从中找出答案。这就像从寥寥无几的碎片中拼凑出最伟大的大教堂的镶嵌画。它们几乎没能成型。所有探究黑暗的努力都被挫败了。就连对我们——或是他们——依然坚守于此的一次宣告,也不曾获得任何回应。
在这一切的作用下,我们——黑暗空间的最终守护者——变得又聋又哑,被至高天的咝咝低语和我们本应保护的东西的微弱回声折磨着。作为东部边缘的一座孤独堡垒,我们苦苦坚持,继续在黑暗中筛寻任何可能的信息。
而这一切在陷入死寂的第五千六百五十七天发生了变化。一艘飞船抵达了这个星系,并发出了一条加密信息。这条信息带着审判庭的密码。
我知道发生了某些事情。我能感觉到要塞内的变化,就好像石头也知道我们的放逐结束了。
消息过了几个小时才传到我这里。我毕竟只是个仆从。但有传闻说攘外修会的审判官已经抵达。毫无疑问,我们以为一切事情都会得到解释。
VII
“凶手一定是和紫衣人一起来的。”可怜虫一边说,一边紧张地扯着他那串烧焦的指骨项链。
“紫衣人”是审判官阿尤·秀夫(Ayo Hideo)。在阿米特被杀的75小时前,他那艘线条流畅的黑色巡洋舰就已经来到了皮克特之望。
自从卡迪亚沦陷以来,我们已在黑暗和混乱中度过了数年。我们——人类仆从——兴高采烈地迎接了审判官的到来。就连死亡守望的修士们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紫衣人”来的时候,皮克特之望只有五名战斗兄弟。当然,其中包括帝国之拳安尼亚斯。他在与吞噬者(Devourer)的战斗中失去了半张脸,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打造成骷髅头形状的钢铁轮廓;在我看来,那颗骷髅头总像是要挣脱皮肤的束缚,就如同沙漠中的石头被风吹得裸露在外。
此外,还有暗黑天使的卡恩、崇信者的阿库奇和白色圣堂的斯克拉坦。斯克拉坦的脸颊上纹着与他右臂盔甲相同的徽章:白色圣堂的纯黑十字架。
要塞的主人是我们很少见到的战斗兄弟:守望之主约顿,“孤狼”。他住在皮克特之望最深处,地牢下面的房间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身着精工战术无畏装甲,黑如午夜,通体金饰。他编起的白胡子一直垂到膝盖。当他转过身来盯着我看时,我都忘了呼吸。
这并不是因为他巨大的脸庞、长长的獠牙或辫状的长须。而是震惊。他和我一样苍白。白色的头发,大理石般的皮肤,粉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
他和我一样,是个白化病人。
“你是谁?”
“夜畔。”我小声回答。
他点了点头,转过身去。
“夜畔。”他自言自语,声音凄厉而意味深长。
VIII
在这里记录的事件发生前,我想我之后见到孤狼的次数不会超过一两次。
我过着平静的生活,依照指示履职尽责。和许多失去了战斗兄弟的人一样,我们选择继续生活,继续寻找存在的意义。
我的职责之一是管理催眠灌输室。修士们就是在这里了解异形的恐怖之处。这样的房间有十几个,每一间都一模一样:蜂巢状的房顶,地板上镶嵌着黄铜宝座,机仆待在一个壁龛里。只有一间催眠灌输室仍在使用。
这里的五名修士已经经历了数百次这样的过程,直到涌进脑海的信息不再只是某种知识。它会成为自发的本能。只有崇信者阿库奇坚持每天接受灌输。
每个早晨,我起床后洗漱完毕,就直接去唤醒机魂。黄铜宝座会发出期待的嗡鸣声,那冰冷的音符让我脊背发凉。
阿库奇身着素白长袍前来。这对他来说是一种神圣的仪式。就座后,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我鞠了一躬。无需多言。这个仪式已经持续了几十年。
我给阿库奇的胳膊、腰部和腿部都上了夹子;严格来说,这些夹子并不是必需的,但这是为了保护我们这些仆从。当我工作时,我很难不被阿库奇的体型和力量所折服。最后,我把颅脑接入网放到阿库奇的头上。
我总是会退后一步,然后提醒他注意:“我要开始了。”这是我们之间唯一的对话,这对我和他都有好处。
我双手用力,向下扳动了拉杆。灯光在他的头上噼啪作响。他四肢紧绷,加固的夹锁在他的力量下吱呀作响。他大张着嘴,无声地尖叫了好几个小时。
人类当然无法理解催眠灌输,但列奥纳斯曾经试图向我解释。“他们向我们传授有关死亡守望数千年历史中消灭过的所有异形的知识。我们从催眠灌输中学习。头盔读取的上万次战斗信息会告诉我们该如何杀死它们,也告诉我们异形是如何杀害人类的。这是经由无数兄弟的光荣牺牲收集而来的信息。”
“所以你花了三个小时被杀?”
列奥纳斯露出了他特有的笑容,那是一种紧绷的、毫无幽默感的狰狞表情,笑意并未抵达他的眼睛。“是的。”
他的态度表明,我不应该再多问什么。但即使是对阿斯塔特来说,这也是一种折磨。列奥纳斯一直生活在自己战团毁灭的阴影中,而在那之上,数万名其他星际战士死亡的重压又让他心灵的许多创伤凸显出来。
驻防人员只占据了要塞的一小部分。要塞的整个侧翼都被封闭起来,漆黑一片,空寂无人。我们就在这些空旷房间的角落里安营扎寨,任凭岁月流逝,始终恪尽职守。
作为被选中的内行熟手,我们很少有足够的事情可做,反而受到了过度的照顾。在“紫衣人”到来前一个月,我完成了自己的第四轮回春手术(rejuvenat)。
我记得从治疗中醒来时,全身都是伤疤和胀痛,胀大的腺体还在努力吸收被强行注入的活力。第一次接受回春手术时,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却是如幼猫般精力过剩。之后的每一次手术虽然都要承受相同的痛苦,但效果正在迅速减弱。我想,这也许将是我最后一次延长寿命了。
就在我为此陷入深思的时候,一个黑影罩住了我。它散发着腐烂的坏牙、汗臭和未清洗的头发的味道。我马上认出了他。那满是胡茬的下巴和深陷的眼眶绝对错不了。
“你还活着。”可怜虫低声说。高大的身躯填满了我的视野。
他伸出一只巨大而粗糙的手抚摸我的脑袋。“你很暖和。”他又说。
然后,他抱起我,就像抱着自己的孩子,走下长长的旋转楼梯来到我们栖身的房间。我难受得无法反抗。“嘘!”他安慰道。“别动。”
我们经过了他的神龛。我闻到了旧药罐、死老鼠和发霉的头骨的味道,他已经把它们弄干,做成了不完全的木乃伊。他把我抱进屋里,放在一张简陋的小床上,用笨拙的手指费力地掀开毯子盖在我身上。他低声说:“我有吃的。”他俯身盖毯子时,脖子上的护身符叮当作响。
第三天,当我醒来时,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可怜虫,而是另一个躯干赤裸、身上插着兴奋剂外接栓、前额突出的男人。
是拉威尔(Lavelle)。当然,他正在冒汗。
我赶紧爬起来。在拉威尔身边,我总是小心翼翼的。他撑着墙迈步走了进来,厌恶地看了一眼可怜虫的神龛。他刺耳的声音就像一柄磨得锋利的刀。“所以,”他说,“你活下来了?”
“是的。”
“你听说了吗?”
我点了点头。
“我们要接待访客。”
他猛然倾身向前。这让我强烈意识到了自己的脆弱。我从不喜欢和拉威尔共处一室,无论是否单独相处。
他俯视着我,呼吸急促:“他们带来了一个受伤的阿斯塔特。他会需要仆从的。”他停了下来。他不是一个复杂的人,我可以像读一本书一样读懂他。
“你认为自己可以加入他们?”
拉威尔眨了眨眼睛,鼻孔翕动着:“为什么不呢?不然还有谁?你?”
我摇了摇头。我不想激怒他。拉威尔是数年前由钢铁之手战团的一名成员带到这里的三名战士之一,也是最后一个。他来自一个名叫洛斯托克(Lostock)的星球,还曾在那里的军队中服役。他告诉我们:“我们是被选中进行强化的。”他身上的伤疤可以证明这一点,他也确实更快、更强悍、更致命。他们被称为腺体战争老兵(Gland War Veterans)。
【注:拉威尔原部队应该是指洛斯托克23团,其中部分士兵接受了技术神甫的改造,以适应被污染的环境并对抗泰伦入侵,战后少有的幸存者则被审判庭带走研究。更多介绍可参见此条https://www.bilibili.com/read/cv10796411/】
拉威尔认为自己属于阿斯塔特的一种低级形态。但药物腺体削弱了他们这种人的神志,他们似乎总要竭尽全力才能维持清醒。另外两人都输掉了战斗——温顺的宠物突然变得狂暴起来。
第一个人是在餐厅里失控的。他突然发出一声嚎叫,同时用刀刺穿了一个名叫卢德尔(Luddel)的仆从的喉咙。那声嚎叫就像是解脱的呐喊。
拉威尔和另一名腺体战士本恩(Benn)砍倒了他们的同伴,就像让野兽入睡一样。
而当本恩变得狂暴时,他强劲到连拉威尔都招架不住。他打倒了他的兄弟,然后在我们中间肆意妄为,喷溅的鲜血洒在墙壁和天花板上。
最后,孤狼出现了。他像一道黑影闯入房间,个头足有可怜虫的两倍,速度、隐蔽性和力量都可怕异常。他杀死了本恩,脚步停在拉威尔倒下的身体前,噼啪作响的闪电爪上还黏附着本恩的鲜血。
拉威尔躺在自己的血泊中。我本以为约顿也会杀了他,但他却转向了我。
“夜畔,”他说,“这个人还活着。把他治好。我们应该让他有机会为帝皇效死输忠。”
IX
“紫衣人”到来那天,是拉威尔向我传的消息。“他们想见我们。要全副武装。”
“他们觉得会遇到麻烦吗?”
拉威尔笑了,好像我们的战斗力连那几位战斗兄弟的影子都不如。“不,笨蛋,我们只是仪仗队。他们送来了一名受伤的阿斯塔特。是个暗黑天使。卡恩坚持要把他带去他的房间。”
我们身着全套战甲出门迎接访客。我有一套漂亮的黑色铠甲,带烟色玻璃视窗的呼吸器头盔,以及一根带有审判庭标志的动力杖,胸甲上装饰着羊皮纸条。
仪仗队里还有另外五个人。和我一样,所有人类都花了几个小时为这一时刻整理装备。每一寸盔甲都经过精心打磨、整饬、上漆,每一条带子都经过仔细调整。我们的枪支被拆卸、清洗、打磨、上漆、再拆卸、再清洗。我们所有的盔甲都漆成了黑色。
但我们的存在依然无足轻重。此刻的焦点是安尼亚斯。他穿着漆黑的动力装甲,高耸的身姿挺拔似塔,黄色的盔甲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一个黑色的拳头镶嵌在白色的圆圈内,两侧环绕着绿色的月桂枝。
“靠边站!”他向审判官一行人命令道。然后,他走上坡道去检查飞船。
我们站在原地等待。我看着刀锋上的旗帜在气流中飘荡。
安尼亚斯终于回来了。从阴影里走出一个人,我想那应该是审判官。他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但当他走到跟前时,安尼亚斯把手放在了爆弹手枪上。他伸出另一只手示警,声音响彻整个庭院。
“你的身上缠绕着异形的气息。把暗黑天使带出来。你和其他随员不得进入皮克特之望。 ”
审判官拿出一个金属圆盘,在他张开的手掌上方出现了一幅全息图,上面显示着他的审判官玫瑰结。十字形花饰在空中旋转。“以神皇之名。”
安尼亚斯没有让步。“我禁止你和你的手下进入这座要塞。把暗黑天使带出来。你和其他人应该留在船上。”
我在看到他之前就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他就在那里,站在我们身后——阴影里一抹更深沉的影子。他就是身着重型战术无畏装甲的守望之主,“孤狼”约顿。他的皮肤在黑暗中显得苍白,身上弥漫着燃烧的气息。
他走上前来,像猫一样沉默不语。
停顿了很久,孤狼才开口说话。他看向安尼亚斯,低吼道:“你做得很好,安尼亚斯。但我已经确认过鸟卜仪了。”约顿巨大的拳头捶向另一位战斗兄弟的肩膀。他低头看着紫衣人。
“阿尤审判官,欢迎你和你的手下来到皮克特之望。”
审判官身边跟着九个随从,但有一个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她显然擅长审讯艺术,消瘦的脸颊流露着冷酷而饥渴的神情——她是一个贤者【原文为savant,或称sage,经改造强化了精神存储和处理能力的审判官随从,有对话、翻译、计算等功能】,本应是嘴巴的位置装着Vox的金属格栅,一只肢体被换成了金属触笔臂和数据板。还有另外几位随从和几支忠实的枪,但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审判官阿尤身上。
他身穿长及膝盖的鹅绒大衣,外罩紫色长袍,脚踏兽皮靴子,披着用人类发辫编织而成的宽大褡裢,上面挂满了护符和银质天鹰,背后顶着一面丝质的名字旗帜。他的面容显现出由回春手术带来的年轻痕迹。
他的卫兵从驳船的货舱里推出一个重力棺。我和可怜虫接过它,把它抬进了入口大厅。
“后退!”一个声音命令道。
我转过身,抬头看着卡恩。他拔出了爆弹枪,我感觉到他的枪口在刹那之间锁定了我。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后退!”他再次发出命令,响亮的吼声传遍四周,动静仿佛一栋大楼轰然倒塌,让我们脚下的金属板隆隆作响。我已经习惯了阿斯塔特修士,但即便是我也只能目瞪口呆地向后退去。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近我们。我们像被击中一样畏缩不前。
受伤的暗黑天使的身体被隐藏了起来,但可以透过静滞仓的有机玻璃看到他的头部。他的头盔已被摘下。他双眼紧闭,脸色惨白,但仍有呼吸。你可以看到水汽在玻璃表面凝结,就在他的嘴部上方。
我想我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从上面——看过一名阿斯塔特修士。除非他们死了。我感到恐惧,仿佛像这样站在他头顶就是一种冒犯。
审判官走上前去。枪口转而对准他的额头。“你对他做了什么?”卡恩质问道。
审判官阿尤毫无惧色。“我找到他时就已经这样了。在普拉克索九号卫星(Praxor Nine)。当我抵达时,城市空无一人,街道荒废。那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这个战士待在总督府里。他受了重伤。如你所见,我把他带到了这里。”
卡恩走上前去。他把手放在重力棺上,将它拉向自己。“我会自己照顾他。”
X
阿尤审判官和他的随从们被安置在泰尔修斯塔(Terseus Tower)的访客区域,这是堡垒南侧的一座孤堡。它是一座高大的尖塔,为来访的审判庭成员提供了私密空间,也同堡垒的其他部分隔离开来。堡垒只有一个入口——一个巨大的带锁齿的加固大门,从他们到达的那一刻起,大门就被锁上,时时有人把守。
白色圣堂的斯克拉坦第一个负责警戒。他站了 36 个小时,如大理石雕像一般纹丝不动,但凭我的经验,静止的他就像一只猫,一只等待老鼠爬过的猫。
阿米特就是在他值守期间遇害的。
“一定是那个紫衣人。”可怜虫说。
星语者拜恩克不同意。“不可能,”他尖声说道,“没有什么能逃过战斗兄弟的眼睛。”
我说:“拜恩克是对的。”他虽然是个瞎子,但他能看到我们看不见的东西。“没有什么能瞒得过斯克拉坦。”
怀疑落在了拉威尔身上,但他一直在训练场上打斗。数据记录显示了这一点。
那么,如果不是拉威尔,又会是谁?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了埃琳娜·斯特鲁特。她的尸体被钉在缮写室的墙上。
我刚找到她,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砂砾的摩擦声。我转过身来。
是可怜虫。“她死了!”他看着眼前的惨状呜咽起来。
“离我远点!”见可怜虫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我嘶哑着嗓子喊道 。他的脸看上去疲惫不堪,沉重的眼袋垂在眼下。
“她死了。”他走得更近了。
我举起了手:“离我远点!”
他显得很痛苦。“不是我干的。”他说。
在那之后,我们都很害怕。
同一天,又发现有一名仆从死亡。他遭受了同样的厄运。谋杀。分尸,心脏不翼而飞。他是厨房里的一个小伙子,在大家的记忆里,他的家族一直住在皮克特之望的腹地。
我在通往泰尔修斯塔的走廊里找到一个阴暗的角落。我坐在那里,观察着,等待着。
几个小时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只能听到堡垒嘎吱作响,重力发电机的嗡鸣,远处唱诗班凄凉的歌声,偶尔还有“咚——咚”的重复的沉闷声响,那是阿斯塔特修士们在训练场上制造的动静。
当我看到拉威尔匆匆走向塔楼时,我已经在那里待了将近三个小时。十分钟后,他又从原路返回,其间不停四处张望。
几分钟后,走廊上又出现了一个黑影。我认出了那人走路的方式。那是星语者拜恩克,他的一只手拂过墙壁,指引着他前进。
我扶着墙,跟在他后面。他穿过通往星语唱诗班的大厅,继续朝地下走去。
我本想跟着他,却撞上了可怜虫。他挡在我面前,口中喘着粗气,挂在身上的珠子和骨头咔嗒作响。“他死了。”他说。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谁。
“战斗兄弟,”他悲叹道,“那个暗黑天使死了。”
当夜晚餐时,整个要塞都弥漫着阴郁的气氛。几起谋杀案就像石头压在我们肩上。但还有另一种悲伤。第六位战斗兄弟的加入本应意味着我们力量的显著增强,但那些和拉威尔一样希望(为新来的阿斯塔特)提供服务的人只能徒留失望。
与失去一名阿斯塔特修士相比,失去一个人类简直微不足道。他们有自己的悼亡仪式。我们无从知晓。我们只是仆从。我感到无能为力,但又萌生了一个想法:我可以帮忙找到凶手。
我一直是黑暗中的生物,所以我穿上了铠甲,在走廊里潜行。我来到访客居住的塔楼,但大门紧闭。安尼亚斯的身影漆黑一片,他的明黄色臂甲在黑暗中发亮。
他没有转向我,而是直接喊道:“夜畔!别待在这里。你有职责要履行。”
是的。当然。受到警告的我又回到了阴影里。阿库奇的训练时间快到了。
我把阿库奇固定在座位上,开始了灌输程序。当这三个小时结束时,他停止了无声的尖叫,嘴巴猛地闭上,眼睛猛地睁开。那一刻,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憎恨。光是这个表情就让我倒退了一步,呼吸卡在喉咙里。我吓坏了,因为从他的反应中,我看到了异形真正的恐怖。
然后,就好像摁下了某个开关,他的控制力又回来了。他再次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我松开他的四肢,把工具放回原处。
“你很害怕。”他说。
这是事实。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也许他是从我的皮肤上闻出来的。我点了点头。阿库奇仿佛在透过我看着什么。他没再说话,只是站了起来,向后转了转结实的肩膀,随即离开了房间。
我关上灌输室,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时,遇到了可怜虫。与审判官阿尤一起到来的受伤的星际战士已经被卡恩处理掉了,可怜虫则被派去拆除重力棺。
它又宽又重,可怜虫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塞过门口。他的嘴不停张合,视线从棺架转向他正试图带着它通过的门框。
“我来帮你。”我说。
他将头发扫到脑后,点了点头。我把双手放在棺架末端。少了里面那名受伤阿斯塔特的重量,它现在可以更轻松地移动了。
“要去哪里?”
他看起来很惊讶,但还是回答道:“星语唱诗班。”
XI
“跟我来。”“末裔”列奥纳斯命令道。
重力棺很重,而他的步子比我们大得多。我们不得不赶紧跟上。拉威尔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被召唤来做什么,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荣誉,还是仅仅因为我们是他路上遇到的第一批仆从。
我们沿着半身雕像长廊前行,走到了比我以前去过的任何地方都要低的所在。这些长霉的雕像陈旧不堪,布满灰尘,我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住喷嚏。战利品室内,早已死去的机仆侍从的遗体已经风干,只靠金属植入物支撑在原地。盘旋的阶梯如同螺丝锥,一直延伸到我们居住的岩体根部,那里的重力板已经有数代未做过调整了。然后我们继续深入 。
列奥纳斯几乎不曾停下脚步,但有些地方的重力格外强大,把我拽到了地上,我不得不像个还不会走路的婴儿一样爬行。最后,我的脸上沁出了汗水,而列奥纳斯已经消失在长长的走廊下方。
他转身命令我们:“快!”只消一个字,拉威尔和我就爬起身追了上去。
我们深入到小行星的基岩中,那是我们堡垒的核心。此处的走廊不是用切割过的石头建造的,而是由岩石本身挖掘而成。煤色的岩石呈现出厚重的黑色,镶嵌其中的水晶在黑暗中流溢着光彩。
列奥纳斯打开一扇基因锁金属门,带我们来到了复仇大厅(Hall of Vengeance)——我到后来才知道这里的名字。大厅内一片漆黑,但墙边有一些壁龛,当中闪烁着静滞隔层的绿光。那里收藏着我无法言说的珍宝。邪恶的异形造物。
一面镶嵌着宝石的金丝盾牌上闪烁着异形的面孔。盾牌边放着一杆带金属丝手柄的蓝钢长矛。还有一把动力长矛,金属矛杆上缠绕着一条双头蛇。以及一把我见过的最大的锤子,锤柄上镶嵌着三重动力增幅线圈。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这件物品的华丽细节。它的表面镶嵌着死亡守望的金色标志,图案不断重复,每一个的长度都不及我拇指的宽度,每一枚标志都与下一个相交。光是这一点,就一定要花费几个月的时间精心打造。这足见工匠的手艺和技能之高超。未经强化的人类根本无法胜任这项工作。
我们继续前进,穿过三组带基因印记的门道。我在黑暗中闻到了孤狼的麝香味,但我一直没看见他。
我记得当时我还在想,原来这里就是孤狼的栖息地。但我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列奥纳斯修士停下脚步,说:“我们即将进入保存室(Chamber of Preservation)。”
我们当然知道这个地方,但我们当中没有人见过它,也没有人听战斗兄弟们提起过它。拉威尔和我对视了一眼。这里是静滞保存已灭绝生命体的处所。收藏着最邪恶的异形。
列奥纳斯缓慢地移动着。他在一个看起来像是蜘蛛的生命体面前停了下来,这个生物有着厚厚的皮革一样的皮肤,圆形的口器中长着锋利的獠牙。“那是一个达洛克(dharlok),”他又在另一个长着带褶瘤状皮肤的绿色标本前驻足,“那是一个乌斯托尔(ustoll)。”
每种生物都带着一个石刻标签。有异变菌(drganods),阿斯崔克斯(astrix),还有一对无定形的带毒图鲁特(tullut)。【都是句抛型生造名词……】
我一看到它们就感觉毛骨悚然。它们是邪恶的。不能让如此危险的生物存活于世。我能听见拉威尔强压下因反感而呕吐的冲动。我还以为他会像本恩一样发狂。
“你不应该在这里。”一个低沉而洪亮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房间,被惊扰的尘埃随着音波振动。
说话的不是可怜虫。也不可能是列奥纳斯,他已经死了。我正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如梦初醒。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抵达这里的,但就在我眼前,辫状的长发垂了下来。闪电爪的其中一刃抵住我喉咙下方的皮肤,将我的头向上推。
孤狼低头怒视着我。他那双白化病人的眼睛闪烁着冰冷的蓝色和血腥的粉红色。睫毛和浓眉是最纯净的白。他的目光像白蚁掘进机凿开岩石一样洞穿了我。
他用爪刃将我拎了起来。我感觉到它开始划破我的皮肤。或者说,我的皮肤在刀片的压力下裂开了。伤口中渗出了温热的血。我想要咽口唾沫,但只觉得刀刃割得更深了。我想要抽身离开,但我知道这样做的结果只有一死。我悬在那里,脚尖已被迫踮到极点,他的双眼直望进我的灵魂。
我听到了他盔甲内电机的低鸣。他咧嘴一笑。这一幕令人不寒而栗。第二把刀刃向上弹出。
他动作很快。极度锋利的刀刃让我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但鲜血正从我耳根处的伤口喷涌而出。
我惊恐地看着闪电爪的利刃将那片被削去的耳朵挑到孤狼嘴边。他那狼一般的鼻孔嗅到了我的血腥味,然后,更令我惊恐的是,他张口尝到了我的血肉,那张苍白的面容已被染成红色。
“你被奴役了。”约顿咧开嘴。“你在哪里……?”
这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我体内的某些东西。那双粉红色的眼睛紧盯着我,突然,他笑了。
“我逮住你了!”
XII
约顿的步伐总是快得与他的体型不相称。他把我远远地甩在后面,自己登上穿过皮克特之望的长阶,如同一团肆虐的风暴将任何试图阻拦他的人冲散。
通往星语室的大门已从内部封死。门前站着一群仆从,他们向他和他缠绕着闪电的利爪扑去。约顿很快将他们切成一堆堆垂死的肉块,血雾在他身后升腾。面对这份力量和愤怒,一切招架都是徒劳。当他撞破大门时,入口大厅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在前厅找到了拜恩克。星语者被压在天花板与墙壁交接处的最角落里,张开的双手紧紧抓着哥特式的雕花。
尽管备受煎熬,拜恩克仍在艰难地呼吸。
他的身体已被重塑成一圈泥捏似的肉,饱受折磨的面容嵌在顶端。就连那张脸也被扭曲了,仿佛他的骨骼不过是一团任凭摆布的黏土。星语者失明的双眼紧闭着,嘴里发出一种不似人类的呜咽声。
在他的身体所构成的圆圈中心,没有墙壁,也没有天花板,只有一团漩涡状的紫色雾气,雾气中夹杂着淡黄色的光芒。
这一幕曾在催眠灌输制造的噩梦中上演过千次。重复的低泣是一种召唤。它在召唤其他同类找到穿越非物质空间的通路。
随着一声野兽般的怒吼,约顿从地上一跃而起。拜恩克在这一击下死去。亚空间通道随之砰然关闭,血花四溅,压力迸发,他的残骸从墙面滑落到了地上。

XIII
无论阿尤审判官是否愿意,他都把最致命的异形带到了我们中间:一个奴役者(enslaver)。
它控制了我们所有人。我们是被它的邪恶丝线操纵的傀儡。它要我们拖住阿斯塔特,而每个人都在为完成它的使命而奔波。
厨房员工。佣人。工匠。就连嵌在墙壁里的机仆也在试图奔跑。它们的手臂抽动着,身体奋力挣扎,试图从肉体容器的禁锢中挣脱。
当奴役者让我们反抗主人时,我也在其中。阿尤审判官对奴役者来说太强大了,但要摆布他的随从却很轻松。他们手上沾满了审判官的鲜血。我们不在乎。我们组成了数百人的人肉盾牌,堵住了走廊。
死亡守望杀戮小队向我们走来,将我们推到一边。
我待在后排,紧挨着拉威尔,就在审判官驳船的虚空门内。
承认这份罪恶让我的手不住颤抖,但正是我按下了关闭按钮。我是我们所有人的叛徒,当坡道开始升起时,我只感到恶心。
约顿穿过了肉身砌成的厚墙。
我高呼着祈求他。“这里!”我喊道。“主人!”我卡住了坡道。他可以冲上来杀死这个怪物,解救我们所有人。这是我的应尽之责。即使是我,可悲的夜畔。
当然,它不会让我这么做。
异形太强大了。对我们任何人来说都太强大了。它的思想就像毒气一样笼罩着所有人。它蛊惑了一些人,让他们面对约顿做出反抗的举动,另一些人则转向自我毁灭和遗忘。
拉威尔和我目睹了它的暴行,也曾试图抵抗,最终却是彻底的服从。
我们关上了气闸。拉威尔和我封闭了出入口。几秒钟后,驳船升起,我们的逃亡才刚刚开始。
在我们行进的过程中,机仆一直在单调地报告着情况。天罚号(Nemesis)打击巡洋舰紧跟着这艘驳船,虽然我们希望它能赶上,但我们也无能为力。
奴役者悬浮在自己制造的烟瘴中。它是一个气球状的生物,身上拖曳着诡异的粉红色触手和两条较小的飘带。它蔑视我们。我们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也能觉察自己的欲望,但这些都被奴役者的强迫所压倒。
我试着唤醒自己的意志力,在束缚我的精神枷锁中找到一丝缝隙。我试着慢慢解开精神联结。但我无法抗拒,就好像被约顿牢牢抓住时想要把他的手指拨开。我无能为力。
只有拉威尔抵抗了。我不知道他的植入物是否给他带来了一些精神保护,但他突然挣脱了它的控制,跳起身徒手向它扑去。
“为了帝皇!”他咬牙切齿地咆哮道。
它旋转起来。每条触手的末端都长着一个厚厚的吸盘。触手覆盖了他的脸,灼烧起他的大脑。他发出低哑的呻吟,身体一阵痉挛,然后倒在地上,抽搐几分钟后死去。
XIV
在经历了仿佛长达一生的奴役之后,天罚号追上了我们。我们位于卡布罗诺斯(Kabronus)巢都世界上空的轨道上。斯克拉坦和卡恩带领着跳帮队伍,通过等离子体反应堆进入了我们的飞船,暴徒们争先恐后地抵挡着他们。
几秒钟后,约顿的登舰鱼雷击中了舰桥。室内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排排执行驾驶任务的机仆,它们单调的报告声此起彼伏。约顿的鼻子抽动了一下。异形的气味扑面而来。我们都停止了抵抗,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对先前为邪恶异形驱使时所做的一切感到震惊。
约顿说话了,但不是对我们说的。
“它们逃走了。”他大吼道,粉色的眼睛凶狠地盯着航行日志。逃生舱在他们登船前的几秒钟内就已抛出。他滚动着数据屏幕。
烟雾缭绕的星球上空,逃生舱的尾迹在煤烟晕染的褐色中呈现出淡淡的惨白。它们散落在这个世界上。至于哪个逃生舱里有奴役者,谁也说不清楚。
当这艘被击沉的审判庭巡洋舰坠入大气上层并开始燃烧时,卡布罗纳斯的夜幕已经降临。
死亡守望的战斗兄弟们回到了他们的打击巡洋舰天罚号上。奴工被隔离在下层。他们会被及时处置的。但此刻,在舰桥上,守望之主约顿输入了灭绝令的代码。
他是维系人类生存的一根细线。如果没有像他这样的战士,人类早就被从历史中抹去了。他感觉到导弹在巡洋舰的核心部位点燃,看着它飞向星球的上层大气。他没有怜悯,没有悔恨,没有内疚。
当第一次爆炸引发连锁反应,焚烧地表大气层时,他粉红色的眼睛倒映出了黄色的火光。这是摧毁奴役者唯一可靠的方法。其他十亿人的生命都只是附带损失。
摧毁一个星球从来不是可以轻描淡写的小事,但这意味着人类将得以生存。为此必须作出巨大牺牲。约顿明白这一点,他所有的战斗兄弟亦然。他们自己的故事也将以残酷的死亡为结局。这只是时间问题。
白化的孤狼意识到,时间总是匆匆而逝。
尤其是对于卡布罗纳斯巢都世界上的数十亿人来说。对他们来说,爱情、财富和权力,这些无足轻重的琐事都会在烈焰中划上句号。
但至少人类将继续生存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