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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文本与祭祀文化的互文性—以《长生殿• 哭像》为例 关文征

2023-03-19 11:03 作者:澳大中国文化论丛  | 我要投稿

摘要:在中国文学中,戏曲文学与祭祀文化在本质上有着殊途同 归的关系,而《长生殿》作为戏曲文学的一大经典之作,在剧情、文辞、舞台演出等方面都对祭祀文化作了一个侧面的折射,由此以一种直观切实的角度看到了二者之间的互文性。而[哭像]一出正是其互文性的突破口所在,本文以[哭像]为例,结合史书、礼仪典籍等文化文本与《长生殿》这一文学文本作一观照,将《长生殿》中之祭祀文化加以挖掘,进而分析其背后的人类学的涵义。。 关键词:互文性;文化文本;文学文本;祭祀 在《长生殿》中,与《定情》、《密誓》、《惊变》等关目相比,《哭像》在全五十出中的地位显得并不那么重要突出,但以人类学的角度来看,《哭像》却具有非常多的可研究发掘的文化材料,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哭像》具体详实地描绘了一场宫廷中的祭祀仪式,全出以祭祀为题贯穿其中, 作者以唱词、场面的安排设置将“迎像”的祭祀步骤一步步的通过诗、舞、 乐的艺术形式展现了出来。根据此方向,大致可以归纳出以下的几个命题: 第一,《长生殿》虽然成书于清代,但其仍按照历史史实、历代前人文学 作品的结构框架进行发展,有关《哭像》中的祭祀礼仪必然有其原型主题, 所以通过史实及前人文学作品的描述,可以对《哭像》祭祀礼仪进行一个 拆解。第二,若将剧本放诸实际之舞台演出中,就会发现杨贵妃之像由真 人扮演,同时舞台之演出基本按照剧本之设置安排而进行,其祭祀的步骤 并没有省略。这一现象反映出戏曲文学与中国之祭祀文化密不可分,亦即 可以将戏曲之生发归咎于祭祀,而其祭祀的这一色彩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 得到了保留。 一、《哭像》中的祭祀模式 要探究《长生殿》的祭祀仪式,首先就需要从剧本原典入手。《哭像》 位于《长生殿》下本第三十二出,是杨贵妃在“马嵬之变”被诛杀后,唐 明皇在四川为其举办的一场追思仪式,就全剧来看,这一出上承杨贵妃之 死及孤魂飘荡,下接其尸解登仙和李杨天上重逢的情节,可以说这一出是 使得杨贵妃得以升仙的关键,吴梅对这此评价道: 杨妃凡三变,马嵬以前,人也;冥追以后,鬼也;尸解以后,仙也。而神仙人鬼之中以刻象杂之,又作一变。假假真真,使观者神迷目乱。[洪升:《长生殿》,《暖红室汇刻传奇》下卷,第24页,(江苏)广陵古籍刻 印社1990年版。] 所以杨贵妃的像在三变之中有重要作用,其一举贯穿了仙鬼人的三种 状态,而在三变的相互转化过程中,祭祀起到了催化的功能,而吴梅在其 中提及的“尸解”,在历朝各类神仙小说中频繁出现,其中的内涵也值得 探讨°在《哭像》这一出中,洪升可以说非常详尽而考究地将其中的祭祀 步骤穿插戏曲中的曲词和宾白、科介编排了出来,若将其中内容具体论之, 则分为以下几个步骤:迎像一参驾~入庙一升座一焚香~初赐爵一亚赐爵 f终赐爵f焚帛-落帐。 通过《哭像》所铺排之以上的步骤来看,洪升应该是做了严谨的考察 和追溯,如其中“升座”、“三献”、“落帐”等祭祀步骤皆是有迹可循 的。具体考释可以发现,《哭像》的这一套祭祀仪式基本是按照《仪礼》 的祭祀要求而展现的。由此可将其中之具体表现形式与《仪礼》中对丧礼 以及祭祀的相关条目和记载做一个大致的对比。 通过对比可以发现,《哭像》中最重要的几个环节都可以在《仪礼》 找到源头,杨贵妃的神像就是《仪礼》中的“尸”;高力士及宫女则为 “侑”;三赐爵为“三献”,然而其中“焚香”、“焚帛”的步骤却并不 在《仪礼》的要求中。《长生殿》是清代的文学作品,记录的是唐朝的事 情,其中许多关于礼制的描述显然有时代的局限性,通过对史书的考据基 本可以确定“焚香”与“焚帛”确系符合史实。《旧唐书》与《新唐书》 中对二者均有记载,并且这些史实也能在《长生殿》找到对应之处。焚香 和焚帛不仅在唐代已经成为了常见的祭祀形式,而且焚香有时还可以替代 三献的步骤以简化祭祀礼仪,而《密誓》一出乞巧祭祀的礼仪所反映的即 为“享以素馔,三焚香以代三献”,而焚帛的形式又与巫术相关,这也间 接说明唐代宫廷中也有巫术祭祀的现象,这一点也能在《长生殿•觅魂》一出中得到体现。 戏曲文学的生发的确是生发于祭祀仪式的,而究其根本而论,可以分 为两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戏曲内部的艺术程序,在实际舞台上,出于方 便以及物化艺术形式等原因'在表现日常的生活布景中,戏曲往往以一桌 二椅替代之,能简则简。但若剧目题材是朝会、祭祀、宴饮、婚礼等大型 的社会活动时,往往会以隆重盛大的布景和场面加以渲染,而且不同的场 景会用不同的音乐进行烘托,此外剧中之人物角色出场时,皆从左侧上场 右侧下场,他们出场时次第有序,并且在舞台上的站位均有严格的规范, 最典型的就是“文站东武列西”。而这些戏曲舞台上的规范和要求均是源 于古代之礼仪规制,戏曲的程序对古礼的还原和重现,实际上是为古代祭 祀文化中的“复礼”,而“复礼” 一词有两种意思,除了上文提及的对礼 仪的复原之意,另一个意思是丧礼中的“复礼”,而戏曲文学将这两种意 义均包涵其中。 邓国光在《文章体统》中认为复礼最初目的是为了招魂,将魂魄重新 召入主人躯体,剧中人物的复现正是魂魄回躯体的体现,最典型的的例子 就是戏曲舞台上的关公戏,当演员勾上上脸后,则不能再与旁人说话,因 此时演员本身不是他自己,而是关公附身。[邓国光:《文章体统一一中国文体学的正变与流别》,第60-6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年版。] [邓国光:《文章体统一一中国文体学的正变与流别》,第64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该书还研究了《楚辞》中的《大 招》、《招魂》发现二者“极力夸张其事。凶的极凶,美的极美”,这一 特点正好与戏曲中的教化作用相契合,同时也反映在了其中人物角色的脸 谱化形式上。2在《长生殿》中,杨通幽作为推动李杨天上重圆的关键人物, 他在《觅魂》中使出道家各种仙法出神,洪升大篇幅的曲词都在描述作法 时的咒语。按照叶舒宪的说法,杨通幽所扮演的就是一种“巫师王”,其 中复杂的咒语又可以看作是“通灵术”,其背后折射出来的则是死后登仙 的信仰。[叶舒宪:《文学人类学教程》,第191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而《楚辞》中的巫术色彩与《仪礼》的丧礼要义结合起来,形成 戏曲文学的最初形式,这与叶氏归纳的“神明假我身,我为神奔走”的特 点相契合。正是在登仙信仰与仪式的组合之下衍生出其第二个层次,即戏 曲外部的具体功用。[邓国光:《文章体统一一中国文体学的正变与流别》,第19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年版。]洪升撰写《长生殿》时,全国正处于国丧,在这样的 历史背景下,其剧本对于生死的描绘自然被赋予了一层特殊的历史意义。 戏曲的外部功用主要体现在包括祭祀等社会正式活动的礼仪环节。从 历时的的角度来看,戏曲是诗舞乐三位一体的一种形式,它传递的是人的 情感,也是人内心情绪的一种释放。诗、舞、乐三者本是祭祀必不可少的 组成部分,戏曲集大成达到了其最高境界,以《哭像》为例,戏曲透过唱 词、表演和音乐,以不同的维度体现了唐明皇对杨贵妃“爱之欲其生”的 思念,除了是其剧中人物的心情表现以外,它其实还是对唐明皇和杨贵妃 两位历史人物的一种祭奠,而戏曲则是一种途径。在梨园行中,唐明皇被 尊为“祖师爷”,就是因为他发展创新了诗舞乐的形式,为后来的戏曲奠 定了基础。结合骆希哲对于长生殿殿宇的功用考察可知,戏曲通过唐明皇 的改进,除了原有的祭祀功能,又具备了娱乐和正规礼仪演出的用途。而 《长生殿》的这出戏在这一背景和剧情之下,就显得意义非凡了。所以, 《哭像》不仅仅是对祭祀仪式进行还原,同时还强调了戏曲本身的一种发 展和流变,它不再是单纯的祭祀礼仪,而逐渐融入日常生活中去了。这一 变化按叶先生的说法来看,正是一种希望达到成仙得道的心理治疗的体现。 综合经典、史书以及文学作品的表现来看,《哭像》中极大吸收了中 国古代祭祀仪式的基本模式,一方面它严格按照《仪礼》的规制进行译码, 另一方面它又遵照史实对唐代的祭祀进行复原,同时有机地将两者整合在 一起,可以说《哭像》是了解古代祭祀仪式一个范本。在这一背景之下, 杨贵妃的木像就被赋予了 “尸”的性质和功能,在《礼记》中,“尸”是 祭祀仪式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尸”是沟通生者与死者的一个纽带, 通过《仪礼》的阐述可以发现,“尸”应该是有生人扮作死者,并与参与 祭祀的人互动,其代表的是亡灵。而在《哭像》中,洪升则安排杨贵妃的 神像向唐明皇行礼的桥段,显然是受到了《仪礼》中“尸”的影响。另一 方面,戏曲剧本中对于人物的动作和角色的支配都有严格的要求,但洪升 在原剧本中并未交代杨贵妃的神像是如何表现的。在当今正式的舞台表演 中,杨贵妃的神像亦是由真人扮演,这与典籍中记载的“尸”的功能异曲 同工,《长生殿》全剧是以双线模式发展,其中在李杨生离死别的剧情中,《哭像》之后即是《尸解》,而像在这一变中起到了形神聚合的作用。 二、“像”的舞台内涵 前文提到了杨贵妃的三变,像是其中的关键因素,在舞台演出中《哭 像》的杨贵妃的神像由真人扮演,而有关其建庙造像的情节也是按照历史 史实创作的: 启瘗,故香囊犹在,中人以厌,帝视之,凄感流涕,命工貌妃于 别殿,朝夕往,必为鳄欷。[刘驹:《旧唐书》卷七十六《志第十二•礼乐十二》,《钦定四库全书》,第36页, 中国书店2014年版。] 由《哭像》前推至《新唐书》,再结合《仪礼》的“尸”可以发现, 在中国古代祭祀文化中,死者在生者心中地位很高,为了寄托哀思生者往 往会将死者面容复原出来,“尸”便是其具体表现。朱熹解释说: 古人于祭祀,必立之尸。因祖考遗体,以凝聚祖考之气。气与质合,则散者庶乎复聚。此敎之至也。又主也。[圣祖仁皇帝:《御定康熙字典》,第1645页,吉林出版集团2005年版。] 这一解释与前文中“招魂”、“复礼”契合,而《长生殿》剧情的确 按照“气质复聚”的过程发展的,在《哭像》之后,《尸解》一出就是反 映的是祭祀所表达的愿景和g的,在这一出里,杨贵妃得到了上天的宽恕, 羽化登仙,而在登仙之前,杨贵妃的元神与其肉身有一段入窍的桥段: [作迟疑介]且住,这个杨玉环已活,我这杨玉环却归何处去?[ 尸作忽走向旦,旦作呆状,与尸对立介]……[尸逐旦绕场急奔一转, 旦扑尸身作跌倒,尸隐下][副净]看元神入谷,看元神入壳,似灵 胎再投,双环合凑。[洪升:《长生殿》,《暖红室汇刻传奇》下卷,第49页,(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 1990年版。] 而这一情节就是“尸解”的具体过程,不难发现这里面其实是“尸” 与“神”的统一。而“尸解”这一现象本质是对整个祭祀文化终端的一个 诠释与概括-它是复活与永生的象征,这就与田仲一成的“死而复生”论 述相吻合了,因为如果剧情要安排杨贵妃的复活,那么必须要具有一定的 条件'洪升不能凭空让杨贵妃“无中生有”般地复活,所以他必须要精心 地为之安排一场合乎常理的重生,其中《哭像》是第一步,哭像一方面是 祭祀杨贵妃的孤魂,另一方面也是通过祭祀使杨玉环有了 “尸”,也就是 其真人饰演的木像,另外杨贵妃在马嵬坡被赐死后,其魂魄是孤魂野鬼, 尸解就起到作用,当杨贵妃的魂魄遇到了尸身,“复活”的条件就都具备 了,于是杨贵妃在神力的推动下顺理成章地“重生”,这一过程既符合礼 制,又对礼仪进行了二次解构。 通过对于“尸”以及“尸解”的探究,真人演出的问题可以得到解释: 首先,在中国“事死如事生”的观念影响下,被祭奠的神像往往会被赋予 生命力,而戏曲本身就是源自巫术和祭祀,以真人来演绎木像就非常符合 其要领了 ;其次,《尸解》的目的是为了解构祭祀仪式,将其背后对亡魂 的作用展现出来,因为生者是看不到死者的魂魄,所以为了表现一个理想 的祭祀结果-《哭像》的真人要在《尸解》里面与魂魄合二为一,这就说 明真人是有其必要的作用,不仅要完成“招魂”,同时也要交代“复礼”, 在具体的表演中,杨贵妃的魂魄与尸体由两个人扮演,在土地的施法中两 个演员背靠背相对做回旋状以表示合二为一,随后在旋转的过程中,扮演 尸体的演员暗中下场,扮演魂魄的演员则倒在地上显示尸解已完成,这一 表演方式也与尸解含义高度吻合。综上所述,“像”的舞台内涵是多方面 的,其本质上就是了解祭祀礼仪的那个“内核”的关键所在,而所谓的“内核”就是“气与质合”的重生过程。 三、“尸解”之于“复生” 前文提到,杨贵妃因“尸解”而羽化登仙,而“尸解”又为其《哭像》 的目的所在。由此引发出一个对尸解信仰的讨论,首先,尸解信仰是道教 中的一种修仙方式,韩吉绍在《〈剑经〉与汉晋尸解信仰》一文中将尸解 的信仰体系做了具体的梳理,其中尸解的种类也是多种多样,而其种类之 不同则源于不同之因缘与性质,主要取决于他们在生时的功德积累,功德 积累愈多,尸解后所成仙的等级也愈高,相反,若罪孽愈深则堕入鬼班。 值得一提的是,在韩先生看来,尸解思想的主要内涵在于对人之质量精神 的考核和其现世功德的积累。而这一思想明显可以在《长生殿》找到蛛丝 马迹。《尸解》前半部分讲述的是杨贵妃魂魄拿到了符纸,游荡回长生殿 的情节,其中杨贵妃的孤魂有一段自述: 我杨玉环鬼魂,自蒙土地给与路引,任我随风来往。且喜天不收,地不管,无拘无束,煞甚逍遥。[洪升:《长生殿》,《暖红室汇刻传奇》下卷,第44页,(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0年版。] 显而易见,此时的杨贵妃魂魄属于“孤魂”,没有资格达到“上尸解” 成仙模式。然而随后织女带来了赦旨,其中提到杨贵妃前世本来是“蓬莱 玉妃”,她在人世的经历则是为了渡劫,灾劫满后重归仙班。所以严格意 义来说,杨贵妃的尸解模式属于“兵解”,亦即她在马嵬坡被六军诛杀后 即满足了尸解的条件,韩吉绍在《自杀求仙:道教尸解与六朝社会》一文 中考释了道教典籍后对“兵解”有如下解释: 涉及兵器的尸解中,刀解和剑解并非以刀剑杀身,但兵解却直接关乎肉体残毁。[韩吉绍:《自杀求仙:道教尸解与六朝社会》'《文史》2017年第1期,第29页。] 就《长生殿》全剧和尸解的基本要求来看,杨贵妃在生所为是不可能 登仙的,她既没有功德的积累,又造成了“红颜祸水”的负面影响,故而 只有以“兵解”的方式才能获得重生。此外,若回看【埋玉】一出可以发 现,当陈玄礼率六军“逼宫”唐明皇时,是杨贵妃主动提出慷慨捐生,以 保睦下平安,所以杨贵妃的“兵解”具有杀身成仁的性质。但同时也能看 出由【埋玉】到【哭像】再到【尸解】,其中的情节过程可以说是一种渡 劫而成仙的方式,其通过祭祀的方式展现了出来,这也反映出《长生殿》 背后的尸解信仰基本模式。除此以外,在【尸解】中,杨贵妃是以“太阴 炼形之术”而尸解上升的,这也进一步证明杨贵妃是“兵解”的,韩氏提 出: 兵杀与火焚对人之形体的残害不言而喻,此不仅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的儒家传统背道而驰,与通常的道教观念 也有偏离,其是否有碍于日后之成仙?考诸道书发现,原来这种现象与 道教形神分离、太阴炼形等观念密切联系在一起。[韩吉绍:《自杀求仙:道教尸解与六朝社会》,《文史》2017年第1期,第35页。] 由此则又引出一个对“太阴炼形术”的问题探究,《老子想尔注》曰: 太阴道积,练形之宫也。世有不可处,贤者避去,托死过太阴中; 而复一边生像,没而不殆也。俗人不能积善行,死便真死,属地官去也。[饶宗颐:《老子想尔注校证》,第1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 根据韩氏的解释看,通过“太阴炼形术”尸解的死者与“上尸解”还 是有区别的,这在《长生殿》中也可一一对应。首先“上尸解”需要白日 尸解,而杨贵妃的尸解是晚上进行的,其次,上尸解无需通过“太阴炼形 术”,“太阴炼形术”应该是鬼魂成仙的一种渠道,按照韩先生的解释来 看,地府鬼帅需要不断地进阶升级,而升级的方法即为“太阴炼形术”, 在多次的进阶之后方能位列仙班。反观《长生殿》,杨贵妃的情况十分复 杂,她前世是仙界的“蓬莱玉妃”,属于下界渡劫,自然不可能由“下尸 解”而变鬼;另一方面,她生前并未有太多的功德,所以没有资格“上尸 解”,故而只能通过“兵解”先成为地下主者,然后通过“太阴炼形术” 而恢复真身。那么因何判定杨贵妃的魂魄就是“地下主者”呢?如将三等“地下主者”结合《长生殿》中的《冥追》、《情悔》、《尸解》等出来看,杨贵妃死后,其兄妹皆被鬼差捉走,唯杨贵妃却能够任意飘荡;并且 当杨通幽到地府寻找杨贵妃时,其名字并不在生死簿上,这就具备了一等 地下主者的特征;第二,当土地、长生殿门神见到杨贵妃魂魄时,均尊称其贵妃、娘娘,土地甚至可以未经织女及玉帝同意就擅自向杨贵妃发放路 引,任其千里魂游,并且让其幽魂居住在被缢杀的佛堂内,而门神看到杨 贵妃孤魂飘荡至长生殿时,不仅予以放行,而且还径自回避了,此外,剧中还有交代杨贵妃的遗体是由西岳帝君下令保护的,这种种描述可以判定 杨贵妃的魂魄属于最高等的地下主者。而地下主者通过“太阴炼形术”成 仙就顺理成章了。 由“太阴炼形术”回观《哭像》可发现,“太阴炼形术”重点在于没 身不殆。但根据记载,当唐明皇准备改葬杨贵妃时,发现其尸体已腐烂, 故为其塑像,《长生殿》是将“貌妃”放在了 “改葬”之前。洪升明显进 行改造,首先《哭像》是满足“太阴炼形术”不殆的目的,进而为其尸身 受神明保护准备条件,剧中改葬时杨贵妃已尸解,她刻意留下香囊为证, 以此圆合史书“香囊犹在”的记载;此外,剧本并未交代西岳帝君为何下 旨保护杨贵妃遗体,但对照“太阴炼形术”以及《哭像》与《尸解》之间 的逻辑关系可发现:《哭像》目的并不在于令杨贵妃重生,而是为了令其 肉身不坏,《哭像》通过“貌妃”和祭祀使得杨贵妃肉体长存,而檀香木 的神像则是一种暗示。其次《哭像》祭祀的行为又与“西岳帝君下令保护” 的行为有因果关系,先由祭祀而令神明下旨保护遗体,故而可以通过“太 阴炼形术”完成尸解。这一系列的过程可与前一节“像”的内涵相呼应。 通过以上论述可见洪升对之神化作了一番精心地安排,他以“尸解” 为纽带,将历史人物与道家信仰结合在了一起,完成了对杨贵妃原型的神 化,但这一种神化又是顺着传统祭祀和历史背景的基础之上进行的,所以 从人类学角度来说,杨贵妃之尸解而复生,是文化上的一种心理寄托和宗 教愿景,以当时人的观念来看,也是符合他们所理解之宇宙观的。 四、祭祀对永生的诠释 除了《哭像》的祭祀仪式和《尸解》的成仙模式中有对永生的愿景以 外,《长生殿》还有许多的道教人物出场以推动永生,如嫦娥、织女、土 地等-而这些人物均是民间信仰的神祇,他们同时也属于道教体系,而将 道教神明穿插于剧本之中,也符合历史记载的习俗。从史书的记载来看, 唐玄宗是一位笃信道教的帝王,《长生殿》中祭祀的行为皆与道教人物有 关的情节是符合史实的,其中有道教人物出场的关目有《闻乐》、《密誓》、《情悔》、《神诉》等。这些神仙人物并不是直接现身与主人公进行互动, 而是在祭祀或者梦中出现。这反映出了一种生命个体如何与神明沟通的模 式,神明在剧中的主要任务是帮助主人公渡劫,使之得以羽化登仙。如嫦 娥令杨贵妃闻得霓裳羽衣曲;牛郎织女考验李杨情意的剧情都是以成仙为 目的的,而成仙则象征着“长生”,从这一点就可以观见此剧的命名内涵。 根据史料和骆希哲先生的分析来看,唐明皇本身对于长生不老是非常热衷 的,可以说到了近乎痴迷的程度,庙号“玄”足以说明他在修道方面花了 不少精力。所以,按照骆希哲先生“长生殿斋殿论”的方向来看,洪升将 李杨故事以一斋殿命名,显然不仅仅是为了体现二人的爱情故事;另外, 唐宫诸殿极多,为何不用内宫各殿命名,而偏偏选用了行宫的斋殿?这显 然是意味深长的。而以此观洪升在《长生殿》中的自序可以发现,洪升的 创作《长生殿》的目的是为了 “垂戒来世”,他所批评的除了杨贵妃的红 颜祸水-还有帝王迷信长生不死之术的现象,而长生殿这一斋殿就为之利 用,成为一个“祭祀”的意象。而此意象背后包含的则是帝王后妃通过各 种祭祀与神灵交感而最终羽化登仙的一系列幻象,这也是“长生殿”中 “永生”所被阐释的具体要义。而洪升通过“祭祀”使得主人公在获得永 生后重圆,既符合传统的文化观念,又以此达到了其教化后世的目的。 而如若以文学发生的角度来看其中祭祀与永生的关系,可发现无论李 杨遭遇了多大的坎坷,他们最终得以在天上相逢。这一安排可以追溯到白 居易的《长恨歌》,但白居易对于李杨的重逢的描述还是停留于文学文本 上,但在洪升的《长生殿》里就已经上升到了文化文本的层面,特别是在 《觅魂》一出中可以反映出来,按叶先生的说法来看,这就是一种“格” 的表演形式,杨通幽为追寻杨贵妃幽魂,作法时拜请了大量神祇帮忙,是 为“神明假我身”,而彼时杨贵妃已经尸解成为蓬莱玉妃,杨通幽的寻觅 又可以看作是“我为神奔走”,这一角色的出现就是为了要以一种超脱生 死的方式完成唐明皇“升天重逢”的愿景。[叶舒宪:《文学人类学教程》,第190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最终全剧以《重圆》完美收场, 体现了叶氏提出的“死的威胁已经被升天的现象所征服”的目的。 五、结语 综合分析之后,《长生殿》与祭祀文化的互文性越发清晰明了。首先, 戏曲本身源起于祭祀,《哭像》复刻出了中国传统祭祀仪式的步骤和内容, 由这一点便可看到戏曲与祭祀之间的关系源流,真人扮演神像的舞台形式更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而从“尸”的舞台内涵进而又衍生出了 “尸解”、 “修仙”等祭祀所欲达到的“永生”目的,这些目的代表着中国祭祀文化 庞大复杂的信仰体系,这一体系又在《长生殿》中得到了反映,也可以说 是中国戏曲经常加入神化色彩的一种原因。 把这些碎片穿插起来后,可得出这样一种祭祀礼仪的内涵系统:死者 因故而肉体与灵魂分离,当生者为死者祭奠时,是希望死者能够在祭祀中 复生,而复生的形式在于肉体与灵魂的重新聚合。当肉体与灵魂聚合之后, 生者进一步希望死者能够“永生”,于是祈求神明进行度化,得到度化的 死者此时就得到了 “永生”,这实则便是《长生殿》中《埋玉》—《哭像》 〜《尸解》的永生模式,也是本出剧目所命名的意义所在,而另一方面, 再就剧目来看,又可以反观出《尸解》-《觅魂》-《重圆》的升天想象, 其背后是对生死的一种淡化与精神上的疗愈。 澳门大学中国文化论丛2022年第一期 澳门大学中国历史文化中心发布 #澳门大学#中国历史文化研究中心#中国文化论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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