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
我曾是引路人。
泡沫得以衡量的,只有天国与地狱互相交合了数百年的废墟,而后自其身上寻来了一方被称为乐土的美的废墟并以其纯粹洁净的自毁的废墟的美。倘若是要将那淬到极致的肉体自此而剥离出宇宙衰亡的气息,我便为你们引路。这里是泡沫的城市,同时也将自己捕获的城市的泡沫。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孤岛的居民的孤岛。他们似乎从不厌倦与睡眠的抗争,直至焦躁的梦忽而显了它的形,自此便拂走了入睡中淫秽的妄想,令他们的梦以最为纯粹的象而显了出来。他们的双眼却是囚笼,是扼住孤岛盘桓根系的琉璃色海流。他们的梦自诞生便不可避免没入一场宏大的溺毙,直到骸骨被南巡的冰山一口嚼下。唯一留给那尸骸的往往仅有一池的雾霭,仿佛是他们未曾在梦中开口而早早备好的一幕幕歌剧,失去声响的震颤打碎了如同几何般排列的星火。换季的躁狂症。那天穹碎成了一滩秋色,溅满了山林一身冷咽的火红。此后便静待这一片片的秋叶王国迎来冰河纪的新生,生命于地脉中敲响了十二下结晶的撞钟,寒霜舔舐着王国的沙土,臣民们望着月亮撒下了缄默的幽叹。仿佛是聆听着不和谐音拨撩出了唯一一瞬也是绝无仅有的曼妙元音,就如同此时的月光如同王国宗教中神明创世的梦境一般无垢,褪下一层层视觉的羽衣。他们被禁止了去观看,去聆听,即使想要求来给予那空无虚洁的肌肤野卑的一吻也是忤逆。此刻作为生命的息律是永远无法到达纯粹的恶。终于,那一瞬瞬永恒的王国作为历史却被征作了纺织谎言的绸缎。当他们再度被赐回属于生命的感知,又总是被已知的彼岸夺走了理智构架起来的任性的机械。每一处关节盈满了疲惫而沐浴在月光的烧灼下。月是无法满足的贪欲,她赐予了我们苍潾月染的失眠症,为我们布好了所见的一切,仿佛是竞相倒转的时针与分针,无论多么争强好胜,却往往在子夜时融为了怠惰的一体。最终,秋叶王国的臣民与这万邦自身一同于初阳喷薄而出的夜的窒息的一瞬化作冰晶的灰烬。被网入缺位的天穹,织起了独属于冬的苍寂。此刻我便为你指出青色海平线的他岸,令你前往那冰原。
冰原诞生自紫红的野火,梦的遗骸将前世记忆中的晚霞串起了一珠珠的宇宙,藏身于泡沫城市溢出的浪花,它们漂流着,寻找能带来毁灭的浪屿。每当一粒水花被抛出,那宇宙便悄无声息萌芽了,化作磁极的丝线摩挲过地球昨日的朦胧,最终迫降到最南端,加入了躁郁的烈火之中。这燎原挥洒着仅存的温度,待到那火舌如同它镜面中的臣民一般冷却,化作冰原。
南方是冰原,是我们的囚笼,言说出“纯粹”二字的我们,却是永远无法纯粹的,我们是自我解放的先锋者,却又是一切困苦下的囚徒。自我监视的毁灭,根植于心底的祸根。这是纯粹降下的惩罚,而我仍是不断以我的话语言说了它。倘若我不去言说它,那即使是再纯粹的也未曾诞生于无论是梦的世界月的世界抑或是我的世界。它是自傲的,不承认自己若是现身——不论是可知的还是不可知的——便永远不再是自身。于是我不愿用言语直截了当揭开了它的面纱,我便说,你是诗性,而并非诗。冰原上的居民直至死亡都是诗骸的拾荒人。它终于得到了死亡的借口,将自己留作诗性之类的,化作被记忆者迷乱玷污着信徒们,而后在死亡后又迎来一次死亡,一次死亡后迎来了第二次死亡。纯粹是死亡的永动机,倘若它未曾以妄图纯粹的纯粹出现过,那么每个人终将是不朽的,世界充满着被称之为生机的腐烂,无尽增值的令人作呕,被大多数人认定为通向单纯幸福的路径,实际上是人类的自我背叛。我们比起纯粹更需要死亡,但只有言说了纯粹才是唯一的合理性。
冰原上,我们的肉体。往往认为的,肉体囚禁了灵魂,而实际上,二者相互囚禁。灵魂总被认为是高尚于肉体的某物,二者实则却是两个世界中最不相干的各自非纯粹着的纯粹物在宇宙的疏忽中被置入了同一命运。我们想要通过肉体的毁灭来留下些什么,此时的冰原却不知已毁灭了多少灵魂。我的双足着实踩踏着冰原,被灼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