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胜出(V-0001) 无我誓词

我把手伸向远去的太阳,任凭烈焰将我灼伤。我的身体扶摇直上, 为地面的孩子留下点点星光。

接到坏钟小队侵入的消息,总部还是决定调用支部而非编队。帝国的威严不容许它再兴师动众了。
接到任务,众多支部也已经将小队派入总部开始了排查,大部分人不谋而合,把能源科作为了主要监察对象,那座大楼的四周从行人到买早点的基本都是其他支部的干员伪装的,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气氛有些尴尬。
也有人另辟蹊径,钻进了远离中心的居民区。帝国的全貌像旧时代人们眼中的世界,是一块巨大的圆盘,圆盘的两侧似倒影一般,但细看又有所不同。从中心的区域向四周推进的建筑群一眼就能看出贫富的差距。
中心区是帝国的枢纽,大部分高层建筑都坐落于此,负责管理这个庞大的帝国。
远离中心,是命令的执行地,间隔区。
普通人在其中工作,生活。
有的一辈子都看不见中心区的景色。
间隔区內,博士的小队穿着常服,混入这沉闷的地带之中。与旧世界的城市相近,混凝土和人群的森林。相比中心区,这里没有前沿科技的恩泽却更加繁忙。
“咳咳……”
他的身体状态自加入帝国以来一直都很糟糕,原石病依旧是不治之症对他如同当头一棒,黑色的结晶通过血液蔓延全身,在本就瘦骨嶙峋的身躯上隆起一座座黑色的山脉,山脉之下暗流奔涌,搅动五脏六腑,不得安宁。
“还好吗?博士?”
霜星凑到他身边,其他干员继续行走却都为他揪着一颗心。
“没事,咳嗽而已。”
“真是的,不是叫你呆在支部吗?”
“我得到前线指挥嘛。”
他苦笑着,不敢说出真相。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咽气,也许就是下一秒。
煌背着一个吉他箱,略显酷气的外装让她看上去像是个随意而安音乐家。但所有人都知道,她只会演奏一种“乐器”。
“话说博士,我们不是要查出叛军吗?其他的支部貌似都选择了中心区,你为什么从居民区开始呢?”
人群中不宜多言,博士只敲击怀表将一则近期新闻发送给了小队。
是一起失踪案。
一天前,帝国指挥官碇元渡的失踪案,他的居所和办公室都有被翻找过的痕迹,但无法得知是否为其本人所为。在一天前,他的怀表断开了与核心服务器的连接,无法被定位,根据调查,他没有使用交通工具,也没有使用传送区。他们查看了中心区的所有监控,都没有他的身影。他已经失踪了24小时,连都军方介入调查………
附上的照片是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隔着眼镜,也能感受到冷冽的果决。
“所以,我们要是要去找他吗?”
“不,煌小姐,是他在找我们。我们要做的,是让他知道,我们也在找他。”
走过平庸街,步入安乐巷,小队一路前行,眼前的大楼上有一个喇叭的标志,那是广播大楼。不少人凭借路途中,在广播里听到的一两个段子来支撑起一天的快乐。精心挑选的声音不知是为了让芸芸众生愉快片刻,还是为了让乌合之众安然度日。
在广播大楼下,一个戴白绒冒的女孩正眯着眼悠悠唱着婉转的乡野小调,凌然世外的嗓音让繁忙的灵魂得以片刻驻留。脚前的陶瓷杯里已经堆满了现金,她没有去收起,只是眯着眼继续唱着。在繁杂的都市间,犹如一朵超然的花,美得难以言表。
小队不禁在歌声中停住了,晖洁甚至发出了家乡的赞许“好靓的嗓音。”
煌在这件新衣服上仔细的寻找,找到了一枚硬币,她小心翼翼的上前去放到了堆叠的纸币上。而那名女孩突然转向了她“谢谢你。”
小队步入大楼,脱离了歌声只感觉意犹未尽。电梯前,人群焦急的等待着,抱怨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打。小队右转进去了楼梯间內,没有传送区的便捷,只能在这混泥土的巨木上攀爬。
“呼呼……”他没两步就已经开始上气不接下气,躯体率先屈服于了一成不变的阶梯。
“怎么样?”
“不太好………咳咳……”
虚弱的身体让阶梯如绝壁一般,每上一步都有跌落的危险。
“真拿你没办法,来,我背你吧。”
本来不想麻烦女孩子,但自己确实爬不动了。
本来得意的大猫在背上他时脸色微沉,他太轻了,好似没有生命的重量。
楼梯层层褪去,到达了顶层的总台,由于不能有太大的动作,他们只是做为12.4频道的播报者,在各个隔音台室的异样眼光下,进入了那个落灰的台室。
“博士,可以开始了吗?”
“嗯,辛苦了………”
博士靠坐在椅子上,让干员们把设备一一启动,烟尘飞舞在阳光下,调动旋钮,让杂乱的电流声褪去,把音律变得清晰。
博士心说“灯塔就绪。”
博士坐上前去,拿出一张拜托工程部制作的芯片,插入其中后,只听见其他台室內一片哗然,它阻断了其他频道的音频,开始播放起一首钢琴曲《生命的准则》,它被部分修改,让本来灵动的曲声变得畸形,每间隔几个音符就有一个错音,而这些错音的数列是一段数字,经过解析翻译后,是一句话
“请到这来,我们在找你。”
所有的频道同时断开,放松其了这首几出几入的乐曲。
“煌小姐,陈小姐,现在就请到楼下去吧。”
“收到。”两人齐声回复。
“对了,记得把耳机带上,两侧都是。”
这场人造事故不能持续太久,芯片在乐曲播放第三遍后就会自动弹出,然后剩下的只有等待。
远处一个废弃的仓库中,碇元渡正用粘油的纱布把伤口包裹。躲藏在这片刻的安宁中,他依旧感觉如芒在背。这场追逐战,他没有想赢的指望,只能尽可能的跑下去。用破旧仪器组成的收音机里,是主持人幽默语调,让他回想起可笑的青春岁月。
犹如迷失的航渡,在幽暗的海域等待着指引。这时,节目戛然而止,没有预兆的播放起曲子,好似三流乐师初次登台演奏一般,他立刻全身僵持附耳细听着,害怕错过哪怕一个音符。听完,他兴奋的打开百叶窗,不顾刺眼的阳光,他看着远处那栋大楼,它在叫他,叫他过去。
用大衣遮盖伤口,以仅剩的体力打开大门,向它跑去。当他打开门的一刻,那枚苍白之眼,又看到了。
在小巷內他费力的狂奔,一瘸一拐,无数次惊恐的回头却不见有人的踪影,即使如此,不安感依旧捅着他不断往前。
此时煌和陈已经在大楼的两侧,留意着每一个停留在她们身上的目光。
碇司令在不远处观望着大楼,背贴在小巷的墙壁上小心的寻找着这个地带之外的人。视野扫过人群,他看见了煌,他知道她不属于这个地带,当他准备接近时,才看见煌身上的一身可怖的白衣,一秒的对视后,他匆忙躲回巷中。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他又快步向另一头跑去。此时,煌已经解开“吉他”准备随时拔出,背后却突然响起了陈的声音。
“博士叫我们上去。”
“啊!?”第一反应是博士的身体状况“那我们快点吧!”
但一回头“哎,你什么时候换的白衣……”
紧接着,她看见陈的耳朵上没有耳机,心中一震。
赤霄与电锯即刻出鞘,碰撞在一起,火花飞溅。
那白衣的陈晖洁诡异一笑:“一切,为了十二支箭。”
而另一边,晖洁用剑挡住飞砍的电锯,对方的速度和力量都不是她能匹敌的,白衣的煌几乎没有间隙的挥砍,虽然大开大合,但没有死角可躲,只能不断用剑迎上那电锯奔走的刃面。
人群像褪去的潮汐,开始奔逃散去,碇司令随着人潮,躲入大楼。
“什么情况啊!?”
猜疑和谩骂声不断,充斥着整个一楼,电梯间和楼梯口被慌张的人们堵住,分毫动弹不得。碇司令捂着大衣下的伤口,看着远处阳光可及的出口。卖唱的女孩眯着眼侧耳听着大门的方向。
顶层的博士也无奈于这个突发的混乱,他让霜星降下冰锥,而苍白之影看也没看,好像提前知道一般轻松闪过,还险些砸到两位干员。
经过几轮,两位干员都已经开始喘气,但那影子好像永动机一般不知疲倦,还在不断加快攻势。他们的斩击有的被随意躲掉,有的白影甚至不屑于躲,他们的身体如流水一般,被斩开后又转瞬恢复。绝境之下,等到援军到来,也已经被耗到油尽灯枯。
“没完没了了啊?陈sir,你那边怎么样?”
“杀不掉啊………#龙门粗口#”
拥挤的楼梯间內,不停有人逃向高处,但更多的人只能被互相挤在原地。听着金属铿锵的撞击声逐渐消弱,碇元渡知道,这样的僵局再持续下去只会是一个结果。
看着透过大门铺撒而下的阳光,他喂喂的笑了,他打开怀表,颤抖的手查看了此刻的时间,从大衣里取出一块金属片,在自己的手臂上刻上了“13:40”血液从字符中流出,他按动怀表向周围所有人的怀表发出了一条语言讯息。
“两位,梦境只能靠自己斩杀,交换一下。”
宝贵的提点给这难终的僵局撕开了一道口。
这句提点也传到了两位干员的耳中,眼中闪过一丝灵光,煌撤下对抗的电锯,陈移开被裹挟的赤霄,向互相靠拢。两人背靠背,调整气息时,让对方可以看见那白影的位置。
“陈sir?”
“1,2……”
“3!”一瞬间,同时交换位置赤霄对上了赤霄,电锯对上了电锯,却在锋刃触碰时越过对方的刀刃,直击那苍白的身躯,当尖刀触及到白袍之时。那苍白的影子犹如烟尘一般,消散了。
“结束了?”
“啊………”
两人用武器支撑着,大口呼吸这难得的轻松,好像哪怕多一秒就会崩溃一般。两人走向大楼,准备向那位提醒者道谢,但满层的腥臭味又让两人拿起了手中的兵刃。
走过阳光覆盖的区域,里面的灯已经熄灭了,地上是玻璃爆裂开来的碎片。在黑暗中,踩踏着不愿知道是何物的液体,在楼梯口,恐怖之色像饱含怨念的魔鬼,钻入眼中,不由得你拒绝。
所有人,无一例外,都死了。有的眼球爆开,有的则是整个头部或者腹腔,温热的血液从这些缺口中流出,满地都是。人们的动作还定格在死前的一刻,在她们到来后,才接二连三的倒下。
爬在电梯里的,拥挤的,骂骂咧咧的。杀戮如同是在一瞬间完成的。
“博士!”
两人疯一样的跑向顶楼,好像刚才的虚脱和疲惫都不存在一般,这时整栋喧闹的大楼无比安静。跑到顶层,霜星捂着嘴,气息抽搐的看着监控。博士听到脚步声的到来,才缓缓伸出颤抖的手,摘掉了耳机。
总台下开始聚集人群,那首错位的《生命的准则》再度响起。
博士沉默的看着军方收走尸体,一具又一具,其中一具是那位流浪歌姬。
碇司令的尸体头部完全爆开,几乎是他发送那条讯息的同时,也就是13:40分。如果那名歌女是坏钟的成员,那她完全可以直接杀掉这群人,但她没有,她在等待着,也许是在等着碇司令用提示暴露自己的位置。
她看不见,也不认识碇司令,所以她一直听着大门的位置,因为只要碇司令想打破僵局,他就必须有所动向。但她能在一瞬间杀掉整栋楼的人,为什么要等到碇司令出卖自己的位置呢?或者,她的目的不是杀掉碇司令,又或者说,不只是杀掉他。
博士不知道白影的来头,但碇司令肯定知道,而现在他死了,他们不可能再知道了。
“博士!”
他思考着,甚至没能注意到自己正在猛咳。咳出的鲜血带着暗红色,把前胸都浸透了。
“啊……?咳咳咳………”
本次行动,受伤0人,死亡397人,抓获叛军0人。

1097年7月9日
罗德岛接受了新一批的感染者,很大一部分来自哥伦比亚的一家孤儿院。
孩子们都还很有活力,所以在治疗时大夫们也不得不连吓带哄。
“呜哇哇哇哇哇哇……我不要打针!”
一个小女孩嗷啕大哭,头上的耳朵耷拉着。
“没事,针很尖,一点都………啊!”
说这话的医生立马被同事扎了一针。
“你骗人!呜呜呜………”
一名刚走出手术室的医生用消毒酒精擦拭着双手,本能寻着哭声向这边走来。看见小女孩被高大的白大褂围住,她微笑着分开他们,蹲在女孩的面前。
“嘿,小姑娘。”
她温和的笑着,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线。棕色的头发刚刚被从束缚中解开,随风飘着是让人安心的光彩。
“你…(抽泣)…你……是谁…(抽泣)……啊?”
女孩抽泣着,废好大劲才把话说清。
“我是仙女哦~”
本来有些幼稚的话,从她嘴里说出却很让人信服。
“我不信……院长说,世界上没有仙女………”
她摘掉手套,捧起双手。像魔术师一样展示着,洁白纤细的手指上只有手套的勒痕。
“看好咯。”
迎着阳光,她向前猛的一吹。气流经过双手,变成了一个个彩色的气泡,飞散在女孩的脸颊边。
它们触碰女孩的柔嫩的肌肤,却没有破掉。
“泡泡!”
“对呀!来戳戳看!”
女孩跳起来,右手食指戳向了快要飞远的一个。手指深深的陷入了泡沫的怀抱中,黏黏的,她立马用左手去抓泡沫破了,留下的是一粒糖果。
“您真的是?!”
“对呀。”
她又蹲下来,用手去抚她的头,看着她把糖急急忙忙的剥开放到嘴里。
“其实啊,谁都是呢。”
“我也可以吗?”
“嗯,一定可以。但你要好好听医生们的话哦。”
刚才的针剂已经在女孩吃糖时注射完了,医生们松了口气,看着女孩跑两步就回头像她道别。
“辛苦了。”
“辛苦了。”
寒暄后,他们也都看向泡泡,看着它自由的飞着,里墙壁还很远。
阳光透过泡泡,散射成不一样的光彩。
“您刚才手术怎么样?”
“不太好……”
脸上的笑夹杂着苦涩和无奈。
“她感染太严重了,而且这种程度的手术,也是她能承担的极限了吧。”
她没再说话,抬头看向已经飞到极限的泡泡们,看着它们交互着舞步,然后在触及到天花板后逐一破开。

病床上也躺着一位女孩,看样子大约15岁,刚从手术的麻痹中缓醒,眼前又是陌生的天花板。全身的酸痛让她想要放弃了,近日她偷听医生的对话,知道自己也只剩下放弃了。
在孤儿院里,她度过了人生唯一有的一段痛苦时光。她正想着,泪水又开始流淌。
“嗨。”
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声音很闷,很像医生们在口罩后发出的。
她即刻警觉起来,把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自己,只留那对慌神的眸子打量着声音来的地方。
“你是谁?!”
她从没见过这个人,蓝色的大衣好像是被一架支撑起来的,里面似乎根本没人一样。
“哼哼,仙女!”
“哪有你这样的仙女?…………”
“哦?你想象的仙女是不是一头粽发,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的那种?”
显然,他说的是刚才的那位医生。
“你要干嘛?”看他靠近,女孩又往里缩了缩。
“别害怕,让我看看你………”
说着,他的一只膝盖已经跪到了床上,抬手要去摘女孩的被子。
“你…你再这样我叫人了!”
“听话……让我看看!”
“不要!啊啊啊啊……!”
他用手直接扯掉了女孩的被子,那双小手揪得很死,当被扯开时,才看见那张小圆脸上错落的源石块。
有的长出了皮层,另一些则在皮下形成了一个个鼓起的包,整张脸就像一个瘪下去的仙人球,不规则的凹凸着。
女孩没有叫喊,她抱着膝盖,把脸扭开了。
男人坐到了床上,漫不经心的说到:“挺好看的。”
女孩瞄了她一眼,但依旧眼泪像砂石上的泉眼,涓涓的流着。
“骗子。”
“嗯?怎么这么说?”
“你们都是骗子,骗我治疗就能好转,骗我这样好看………都是骗子!!”
确实,相比脸上,她体内的感染更加严重。眼白部分呈现出黄珩,脖颈处有青筋露出,皮肤上除了结晶还能看见蜘蛛形状的红斑。
内部的器官也已经在源石的侵扰下苦不堪言。
“好了好了,谁骗你了?马上就好。”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只大手已经搭在了她的头上,她抬起头,猛的发现自己正与兜帽下那双眼睛对视着。
那眼睛是深蓝色的,瞳孔有零星是光点点缀,这让她想起来乡野的夜晚,那满天璀璨的繁星。
但背景却不黑暗,是深蓝色的,那是她未曾见过的大海,风平浪静的倒影天空的光彩。
在黑暗中,那双眸子是她唯一能注视的东西。
突然,她感觉到一股吸力,好像是那星空发出的,在召唤她。
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在被向那个方向扯动,而自己却无法控制。就像被扯开被子一样。
随之,一股剧痛从全身传来,相比这种痛,手术只是一次擦伤。
撕心裂肺,她却叫不出来。
不知持续了多久,她晕厥了过去。在昏迷的梦中,她不断看见那对充满星空的球体在漆黑中闪耀着,然后渐行渐远。
三天后,她醒了,自己又回到了刚来这里的那个病房。那时她和医生在天花板上画了一朵花,约定当再次看见这朵花时,她就好了 。
“不可思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半梦半醒,她能听见两位医生的对话,还能模糊的看见他们晃动的白色身影。
“治好了!矿石病!矿石病被治好了!”
其中一位不断压低声音,动作成了他表露情绪的唯一工具。
另一位则笑着一直示意他安静。
“嗐,这没什么,真的。”
“没什么?要是我们能掌握这种技术,并推广!我们就………”
这次那位医生把手放在了他的嘴前。
“嘘……听我说,我不是第一次见。这是奇迹,没有多的了,好吗?”
从那位医生坚定的目光里,他读出了什么。眼中那股火焰,熄灭了。
“好吧,这是奇迹,是奇迹………”

本次的治疗已经进入末期,大部分孩子的病情都已经稳定下来。
凯尔希医生摘下手套,在众人的目送中离开了手术室。
“她站了多久?”
“从开始到结束。”
推开门,椅子上挂着那件蓝大衣,帘布后有一个人影正扭动着。
“博士。”
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欢迎回来。”
她拉开遮挡的薄纱,看见他坐在椅子上,裸露上身,面前是一面等身镜。
“12,13,14………”
他在数着,手指点过身上的一块块结晶。
“您得去医疗室了,在您使用法术后,必须进行体检。”
“多了七块。”
博士比划着七的手势,转头看向凯尔希。
凯尔希还是很平静,一只手担起他的大衣,另一只手放在了博士的头上。他们注视着对方,光华在眼神交汇间迸发然后加速消散
“是啊,多了七块。但对大地来说,什么都没改变。”
女孩照着镜子,脸上的15岁特有是光滑和白皙。
一枚泡泡,飞过走廊,飘过人群,在厨房升腾的空气中飞出了罗德岛的甲板,在阳光下逐渐远离地面。下面的人只能看见它尖尖的光角,好似白天里,一枚被夜晚落下的星星。
这样的奇迹只在罗德岛发生,总是发生在他们接受新的一批感染者时,主人公总是那些进入保守治疗期的人。
从3-5岁的孩子,到50-60的大叔。
人们甚至不知道这是一种现象,还是有人为之。但统一的结果都是他们的矿石病都痊愈了。
真正意义上的痊愈了,体检发现,源石结晶和细胞融合率就像没存在过一样,被一双温柔而灵巧的上帝之手轻轻抚去了。
这件事还没有被媒体的闪光灯照着到,躲在绝望横行的大地上,从这座漫游的孤岛內,刺入了一丝阳光。

矿石病是被刻在每个泰拉居民DAN里的诅咒,他们的文明,他们的历史无不建立在漆黑的结晶之上。
但结晶如同蛮荒的大地,从不屈从于人类的铁骑,它侵入骨肉,撕咬生命。
像瘟疫一般蔓延一段又一段历史,但却比瘟疫更加深邃恐怖,投射出的人性也愈燃扭曲畸形。
源石就像泰拉的一部分,像沉睡在人体內的癌,下一个春天就会在你体内横行。
历史的长河中,不乏有人尝试将它治愈。
他们用宗教,用谎言,用谬论和异想天开的酷刑。却没能将这恶魔从残页上剥离。
当天灾降临,源石布满大地,人们转身离去,无人再去问津这是为何。
源石钟无规则的摆动着,不时还会指向某个路过的行人,那指针像骑士挥舞的利剑,凌空砍杀着。
不知是对无主自然的控诉,还是对残忍铁律的屈服。
在千百位尝试而失败的巨人中,这项伟业依旧进展渺茫。当一粒源石尘进入伤口,感染者认证的印章就将伴随他短暂的一生。
也有人留下过照亮黑暗的火烛,从源石体中提炼的物质可以抑制矿石病的恶化,但复杂萃取的过程和昂贵的费用都让感染者望尘莫及。

世界崩溃之后,源石病却没有退出罗德岛的舞台,帝国的医疗技术对源石病的干预已经到了瓶颈。
对源石病依旧只能在抑制恶化的道路上行走,对痊愈的探索也只是让牺牲者更多罢了。
源石,已经被赋予了某种宗教意味,被认为是泰拉种族体系的编程性死亡机制,这样的观点刚开始总是不被接受的。
但尝试,而失败,一如既往。人们也逐渐麻木了,它与癌症,艾滋,龙咳,紊乱都不是一类东西。
它展现的面貌,似乎只有疾病的一面被人们熟知,也最深恶痛绝。
最后,也不得不接受它是编程性死亡的猜想。

“你能治好源石病?”
前来考察支部的指挥官显然对这个三门生物产生了兴趣,这是不常有的。
“是的。”
“怎么做到的?”
“我体内的源石精巧的构成了一个整列,他们是中空的,就像笛子。我的法术就是由这些笛状结构的震动发出的。
他们会和其他生物体内的源石结构产生作用,然后将其吸附到我的体内。
就是这样。”
指挥官听完,开始踱步。如今帝国的总部內的感染者人数很少,源石病也只是在各支部內存在,这让治疗的探索得不到重视。
但这个人,这位来自V-0001的博士,可能改变一切吗?
对他的检测很快开始了,各类学者都瞩目于这次实验。
当他们看见那些“笛子”在他体内游走,把一片源石结晶纳入体内时,这些人的眼眶不住的湿润了。
源石病,是可以被治愈的。
有人模拟了他体内的源石矩阵。但遗憾的是,这种矩阵,只在他体内有效果。
人们终于得到了一台治疗仪,他可以百分百的治好哪怕最严重的源石病,但同时也会加剧自己的感染。
天下的治疗仪仅此一台,而且也即将损坏。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治疗了17名感染者,他们都痊愈了。但到底有多少感染者需要治疗,他又还能治疗多少?这是个问题。
“您……愿意捐赠躯体吗?”
指挥官高仰的头,缓缓地垂下了。炯炯的目光和他对视。
“科研部的传承计划可以保留您的源石技艺,但需要您的同意。”
“不行。”
凯尔希医生的回复和她把博士挡在后面的动作一样快。
指挥官又把声音抬高了,试图展现这责任是不可回避的。
“如果可以成功保留他的能力,也许那是治愈源石病的最后一块拼图。”
“他在您眼中只是一片可有可无的昂贵药物,但他同时也是帝国V-0001支部的支部长。”
指挥官咧嘴笑了笑,像是在呵斥。
“您误会了,我们不会加害于他,他有权享有剩下的生命,死后遗体的捐赠也只是自愿罢了。但我相信,您会同意的。”
从此,死亡,也成了博士的期盼之一。
曾经他每次使用能力都要和凯尔希争论半晌,他知道一己之力不可能吸走所有的源石,也许帝国真的有办法利用这份能力化解这场灾难。

但很多干员还是不接受他的“治疗”。
“不要!博士!”
安洁莉娜奋力的把他推开,双手护住使用法术时必须碰触的头顶。
“为什么?你不想被治愈吗?”
博士感受到柔弱少女的执念,慢慢的,也把手放下了。
看见博士后退,她反而向前凑了凑。
“我啊,其实不在乎人们的眼光,也不在乎是不是可以长命百岁。如果不能在空中傲游天地,就算百岁的时光我也不会快乐啊。”
这不是真相,或者说,是真相的一部分。
“安洁,放弃源石技艺并不意味着丧失旅行的能力啊。”
“但是博士………”
她扑过来,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我更想和你一起………”

也有人闻名而来,请求他的治疗。
“请你一定救救我的孩子!”
这位富商穿金戴银,哭得梨花带雨。像个中世纪的贵妇。
背后的椅子上一个20出头的男孩正冲着游戏机叫骂。
“弱哎!拜托!你很弱哎!现在知道谁是老大吼~”
“夫人,您先起来。”
博士扶起这个沉重的首饰架。
“剧我所知中心区没有感染者,那贵公子是怎么染上矿石病的?”
女人后怵了几下,眼神飘乱然后落到了那孩子的身上。
“他……他和感染者发生了些矛盾。”
就算不说,博士也能猜个一二,那孩子穿个短衣短袖,却不见源石结晶或者伤口,想必原因和伤口一样,不太见得光吧。
“求您帮帮他吧……他才20岁啊!”
女人又哭起来
“您需要钱吗?支部的资金不是很充裕吧?”
好像找到突破口,女人激动起来。
“您需要多少都可以!请说吧!一定要救他!”
“夫人,我会帮您的。”
“那需要多少?”
这位母亲已经要去找笔签支票了。
“只要,您的孩子,叫您一声“妈妈”。”
女人的眼睛失色了。好像考生看见自己的复习盲区。
“儿子?……儿子?”
孩子看也没看她
“别烦我!”
对话就这样进入了僵持,最后直到他们离开,那位纨绔子弟也没叫她一声“妈妈”。母亲的泪水也不知到底为谁而流了。

博士在与其他加入帝国的博士交流时,发现自己拥有很多其他博士没有的干员。其中大部分都是前整合运动的干部或者流浪的感染者。
他身上的每一块结晶都象征着一个生命得到救济,也象征着他生命的凋落。
如今,这块海绵吸饱了苦海中的苦水,到沉入其中的时候了。
凯尔希是对的,多一块,少一块,对一个人也许是死亡和救赎的边界。
但对大地,什么都没改变。
现在,他该放手了。

干员们看着手术室的门灯亮起,齐声喊道。
“博士!”
凯尔希医生把双手撑在手术台上,眼神第一次展现了所有人都能看见的迷茫。
两侧的护工们也感受到了浸透空气的苦涩,慢慢靠了过来。
他们围在博士身边,像目送释迦摩尼远行的僧众。
一位护工的声音带着哽咽,努力让声音变得清晰。
“我远行…………”
护士放下了递过来的手术刀。
“我铭记…………”
一位护工摘掉口罩,露出被挡住的面部。
“我行于大地。”
凯尔希用手拂过博士的脸颊,虽然已经冰冷。
“我见黑夜凝结,阳光远去。”
“我把………手伸向远去的太阳……”
“任凭……烈焰……将我灼伤。”
“我的身躯………扶摇直上……”
“为地上的孩子……留下点点星光。”

那条弯弯的曲线,平静的消失了。

“后半段,是V-0001的回忆吗?”
“嗯,是崩溃前的事。”
“源石病,在你看来是什么?”
“也许和谈恋爱一样吧。”
“怎么讲?”
“所有事其实都是一样的。被其他事物推动着的同时,又推动着另一些事物。源石带来的力量和能源促使这个文明成长,同时也摧残着文明的每一寸皮肤。可以没有,但这些事依旧会发生,战争,屠杀,政变,暴乱。
就像谈不谈恋爱,人生不都是哀欢并至吗?
如果泰拉的居民问你:“没有源石的世界是不是很美好啊?”你会怎么告诉他呢?
时间是只顾着奔跑的火车,从不在乎引擎里燃烧的是什么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