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

拾荒者在灰色沙漠中匍匐着,毒辣的日光刺得他无法摸索前方的路。时间像是停滞,他从未见过夜晚美丽的星空和柔和的月色,甚至从未见过灰色以外的颜色。直到生命的某一刻,水晶女孩走进了荒漠,那粉底的蓝色眼瞳是他见过最闪亮的珍宝。水晶女孩唱着歌,歌声像有魔力,为他带来了绿洲和夜空。拾荒者惊叹于如此多彩的世界,于是他站了起来,跟随着水晶女孩逃离荒漠。
——前言
我生活在南北方交界处的一座小城,这里气候不冷也不暖,楼房不高也不矮,道路不宽也不窄。整座城不算繁华但也不颓圮,处处流露着平凡的气息。在这片平凡的土地上,生长出了平凡又不那么平庸的我。这是我的故事,和我的精神之路。
我们这一代几乎都是独生子女。幼年时期的记忆总是没有那么清晰,但仍能回忆起在幼儿园时,放学后等待父母接回家的短暂时间里,我在草坪里捉蚂蚱,在围墙上爬轮胎的情景。当时的心情已经记不得了,想必是快乐和放松的吧。现在回想起来,我想象力的匮乏应是从学前班起,因为组词造句的作业怎么都憋不出来,被父亲批评后,双手扒着窗后锈蚀的铁栅栏大哭。究其原因,我对文学作品的阅读兴致一直不高,因此作文分数从来偏低。我的精神世界有如一片灰色沙漠,贫瘠而荒凉,从来都做不到文思泉涌倚马可待。所幸我发现了自己微弱的长处,并抓住了它。即便如此,当我回过头来,发现自己仍处于牢笼中。
这个长处是数字记忆,我对一切与数字有关的记忆都很深刻。学前班有两位姓李的女老师,为作区分,我们称为“大李”和“小李”老师。教算术的老师是“小李老师”,结婚的时候还给我们同学发过喜糖。当时要求打算盘算术(现在我不会用了),我只记得某一节课上,小李老师带着我们用算盘做从1到100的加法,做了整整一节课。我除了把结果等于5050深深刻在脑海里,还思考出了更快速的方法,就是让1加100等于101,2加99等于101,以此类推,让50个101相加,得到5050的结果。这堂课带我打开了数学的大门,也让我的逻辑思维在很长一段时间超越了同龄人。时间像是定格在了我5岁的时候,我记住了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此刻的年纪,并在以后都习惯以5岁为参考,计算出亲人的年龄。我的家里有一台老旧的科学计算器,当时算是很先进的产品了。我在无聊的时候,都喜欢扒拉这台计算器,做一些感兴趣的运算,见多了也就记住了,因而记忆了许多不属于我这个年龄的运算结果。大多数同龄人都会觉得数字无聊,我却乐此不疲。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在讲说明文的课文之前,还专门叫我过来询问“亿”的概念。
没错,我的少年时期积极的一面中,似乎只充斥着“学习”和“成绩”这种无聊的话题,在“弱不禁风”的写作能力和“所向披靡”的算术能力中建立起来,并一直持续到高考结束。这样的框架把我限制在了贫瘠的荒漠中,在往后的十数年未曾挣扎过。在小学时,父母给我报了一些课外兴趣班,学了电子琴、水彩画、作文和英语,但我唯一坚持下来的课外补习班只有奥数,并在奥数竞赛中拿过不少次奖。似乎我真的只对数学感兴趣。
我4岁时,家里买了一台大头电脑。母亲因为厌恶父亲整天下班沉迷电脑游戏,吵的假已经数不清,甚至还有好几次闹离婚,每次我都是哭着恳求调解。家里有了电脑之后,我也开始沉迷各种游戏,时常在后半夜趁父母睡觉的时候爬起来玩电脑游戏,甚至拿攒的饭钱去和社区里的其他同龄人约着去网吧,也不止一次被父母抓住过。对游戏的沉迷直到高中住校之后才消失,但在我的九年义务教育阶段,周末将时间浪费在打游戏上,我的精神世界又蒙上一层灰幕,对外界的了解几乎停滞。我也没有通过阅读名著丰富内心世界,反而迷上了玄幻小说。我还在游戏厅玩赌钱的捕鱼游戏,每次上桌都心惊胆战又无法控制自己的赌瘾,偶尔赢钱,但大多数时候都会输光。到初中之后,所有的游戏厅都不让未成年人赌博,就没有再继续了。在这段时间里,许多社会上的混混偶尔也会缠上我。
我的整个小学时期的课外生活都是在这样的灰色地带度过的。说说在前段时间讲自己和同龄人捡铁卖钱的故事,其实我也真实做过,不过是别人领头,在暑期的烈日下,不止一次到建筑工地上捡各种铁棒和铜丝。现在那块地已经成为市里最繁华的商业区了。有一次觉得太热,把汗水湿透的短袖脱了放在一边,一晃眼就不见了。结果光着膀子去卖了钱,灰溜溜地回到家,挨了一顿骂。那些四处游荡,无所事事的混子做的事,我在这个时期都做了一遍。
我小时候的性格内向,这是我的班主任说的,她将这个词写在我的学期评语里之后,我慢慢地才懂得什么叫做内向。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社恐”。内向带来了另一个弱点,我的表达能力一直很差,直到现在也是如此。印象中从小学到高中,我主动地和班里的女同学交流的次数屈指可数,也偷偷暗恋过几个,但从未告白。即使抛开这些,我直到高中才愿意经常和老师们交流,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和身边的同学有多少共同的话语,聊的最多的反而是游戏。像是国产的魔幻手机、一起来看流星雨、仙剑一和仙剑三,以及日产的奥特曼、海贼王、百变小樱、数码宝贝、宝可梦这些幼时火爆的动画片,我都没怎么看过,当时热门的电影也从未留意过,话题自然而然就少了。即使是现在,b站的番剧我也几乎没有看过任何一部。这样的自我封闭,让我成为了无知荒漠的飨宴。
在小学快毕业的时候,“QQ音乐三巨头”在互联网上火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大量接触流行音乐,虽然大都是口水情歌,但当时也觉得好听,就一直循环播放。许嵩是我第一个正式的偶像,在上大学之前,甚至是我唯一一个偶像。一开始的理由仅仅是歌好听,听一段时间后发现词写的美,就更喜欢了。或许是我固执的性格,也可能是有着专一的特质,一旦追逐上一件事物就会排斥其他,在很长一段时间,我只听许嵩,未曾了解前后其他优秀音乐创作者的优秀作品。这种性格到现在还在影响着我,这能叫做“专一”吗?仔细想想,可能也有偏见在内,我自认还配不上“专一”的名号,或许这本来就是一种虚伪,一种标榜。随着时间的推移,偏见也在影响着许嵩,但他比我洒脱的多。总之,当我在高中乃至大学本科阶段深入了解许嵩的其他歌曲,细细体会其歌词的内涵,才意识到他的思想之深邃。以前我似乎只看重一首歌的歌词,这让我错过了许多,也并未让我对音乐有任何深入的了解。说来可笑,这种虚伪的“专一”现在仍影响着我,“单推”这样的标签反而将我的无知暴露无遗,让我错失了多样的爱好和更大更精彩的世界。
所幸我的成绩还是很好,这也是唯一但最没用的天赋了。因为大部分同龄人最讨厌别人提自己的成绩问题,无论其学习优秀还是一般。成绩只有在长辈之间推脱炫耀的时候是有用的。总之,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全县最好的初中。上了初中后,我就不再上任何补习班,只有语文和政治相对于自己的其他科目是短板,但相对于别人不是。说来奇怪,我初一喜欢上了打乒乓球,初二转为打篮球,初三又转为乒乓球。在我的初中时代,智能化到来,家里装了新电脑,送了一台智能手机。父母都不会使用,我上手比较快,经常喜欢半夜偷偷在被窝看,被抓住了免不了一顿骂。父亲在我初中二年级时突发心脏病,做了动脉支架救治了回来,之后很少酗酒,也没有那么痴迷电脑游戏,家庭关系逐渐缓和。
我在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中考到了年级第一,就向母亲索要了一辆绿色变速山地车作为奖励,在那之前我只能骑着一辆小的粉色老爷车在家和学校之间往来。初中的零用钱多了一些,勉强足够我每天放学买点小吃解馋。红豆饼是我最喜欢的小吃,掰开金黄的酥皮,内部有软糯的面和着香蕉泥,点缀着抿一口即化的红豆,售价一块五。我几乎每天晚上放学都会买,单手握着车把慢悠悠地边骑边吃,这或许是我最惬意的时候了。初三迎来紧张的备考,有体育测试。我印象深刻的是,自己在那半年内,时常凌晨5点起来,放弃骑车,一路小跑到两三公里外的学校,脑海中回荡着许嵩的《弹指一挥间》:
雨掸霜叶,掸落一地过往
云遮秋雁,遮住十载月光
我推开窗,满手回忆沙沙作响
枕簟凉,残烛晃,人惆怅
离愁别恨,是心的溃疡
戴月披星,是你在流浪
我推开窗,花灯随烟波铺江上
露水凉,老船晃,人惆怅
音乐记忆真的是一剂能量充沛的魔药。5点多天还没亮,一个人孤独地跑在沿河的路上,确有一种披星戴月的流浪感。我当时已经略微肥胖,经常体力不支,无法想象是怎样的毅力支撑着我,成功在体育中考当天,1000米跑进了3分40秒,拿到了满分,趴在地上喘了大半个小时,当天下午没有任何精神听课。备考的时候,政治是我最弱的一项,因此每到周末,我就在家里走来走去,手捧复习试卷大声朗读背诵考点,甚至吵到了楼上邻居的午休。我时常站在卧室窗前,凝望着生锈铁窗外的红砖砌成的烟囱,就这样盯着走神了许久。晃过神来,下一周紧张的复习又要开始了。
我在中考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全市最好的高中之一。这时我发现,比我优秀的人实在太多。我在之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成绩,在全校也不过排在30名上下,高中三年进入年级前十的次数寥寥无几。我高中最后两个月的同桌是市高考状元,但他也能在班级里表演吹奏萨克斯。高考排在年级第二的另一位同窗,放学回家从来不带任何作业,所有课业任务都能在学校完成。以前我除了学习成绩以外一无是处,现在连成绩都无法成为优势了。我曾经以为自己唱歌还过得去,被另一位同桌在班会时拉着唱了一首许嵩的《燕归巢》,虽然最后同学们还是鼓了掌,但或是神情凝重,或是憋住笑意。事后想想才意识到自己跑调跑的厉害,也没唱出什么感情。
在高中阶段,我遇到了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物理竞赛,这是独立于高考科目学习的另一战场。一开始只是抱着兴趣尝试,由于听不懂,每次听讲都会打瞌睡。后来慢慢进入了状态,被竞赛教练安排外出培训,去过了北京、济南、武汉、杭州等地。在那些地方,我见到了各个高校的名师和全国名校高中的顶尖学生,见识到了自己和他们的差距,这也让我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竞赛无假期”,在学习竞赛之后,我就没有放假的概念了。高一时每周休息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大学物理知识和做竞赛题目,高中仅有的高一寒暑假和高二寒假的时间都被用来进行外出培训。我的高中三年间,真正的休假时间两只手都数的过来。到了高二,我们停课了半年,每天专门学习竞赛,竞赛书一本接着一本地刷,不是在做题就是考试。在我惊喜于通过省赛,成功选拔为省集训队成员参加国赛的时候,噩耗传来,我的奶奶病重濒危,家里故意瞒着我。我连夜赶回了家,见到了她最后一面,眼中泛起泪花,也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回到了学校,情绪低迷,在之后的北大物理学院秋令营和全国决赛中接连失利,获得了全国二等奖,距离拿到降一本线录取的名额差了3分,那天正好是我的17岁生日。
我的坎坷辗转之路才刚刚开始。虽然没有拿到北大的签约,但还是成功拿到了复旦的降一本线录取资格,并在一个月后前去上海完成了形式上的面试签约。那年冬天,年级主任找上了我,说北大生命科学学院的冬令营招收各个学科的国奖竞赛生,让我去试一下。我本无意去,因为停课太久成绩下滑严重,掉到了年级300名。拗不过我的母亲也被说动,我在省八校联考过后,连夜第一次坐飞机前往北京参加第二天上午的考试。并在巧合之中,当天下午听到了我现在导师的一场讲座。我的笔试意外的通过了,面试也进行得还算顺利。回到学校的一周后,我收到了北大生科院的短信,通知我获得30分自主招生加分录取生科院的资格。我和母亲为了不张扬,决定隐瞒一段时间,但也很快被学校领导知道了。
自主招生的意向学校可以填3个,我填了北大,清华和复旦。我和母亲都想要双保险,但是复旦大学方面要求填了复旦就不能填其他学校。因此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我面临着抉择:要复旦的一本线录取还是北大的降30分?由于学校方面施压,我们挣扎了许久,决定把复旦放弃,拿着30分的保险去拼高考。祸不单行,在高考前的体检中,我被查出了色弱。这下我真慌了,因为色弱不能报考生物专业。我仔细对比了自己的症状,发现是极轻度的色弱,在那段时间主动去识别色觉图谱,母亲也急忙找关系求助,终于在复查中鉴定为正常,挺过了这一劫。所幸我的成绩也终于有了起色,恢复到了年级30名左右的水平,虽然在模拟考的时候有波动,但也挺到了高考结束。那年的分数线是696,我靠着30分的加分才成功录取。
我很感激母亲愿意在高考前最后的半年里,停掉工作来陪读。我的高中校园有一条樱花大道,春日樱花纷飞的场景,直到我在学校的最后一段时光中才驻足欣赏。一年一度的花瓣飞舞,铺满了地面,就像我勉强辉煌但坎坷不平的高中竞赛生涯落幕。我进入了北京大学生命科学学院。
学习和成绩填满了我的中学生涯,最多加上竞赛稍稍润色。我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特长,也没有加入过任何社团。我在院学生会和团委干了一年,就离开了。思想的空洞和匮乏噬咬着我,鞭笞着我,谴责着我,质问着我。在这片充斥着自由气息的学园中,或许只有我没有目标,没有梦想,也不知道当下想要什么,不知道未来要做什么,只是和以前浑浑噩噩地生活着,拿着不高不低的分数,偶尔做着不精不彩的报告。虽然过了保研的面试,但仍看不清未来的路。
上大学之后有了自己的手机和电脑,音乐终于开始走进我的世界。虽然仍热衷于研究许嵩的文学表达,但不再拘泥于他的歌曲,我开始聆听其他创作者的音乐。第一首给我深刻印象的歌曲是北大的校园歌曲《转身之间》(北大没有校歌,只有一首代校歌《燕园情》),是我在入学军训时听到的,旋律动人心弦,歌词却简单易懂。这是我第一次对曲子投注了相当的注意力。后来听到的校园歌曲《青春大概》、《鱼米》都能使我感伤怀思,偶尔落泪。第一次接受音乐训练是在北大新生的一二九合唱比赛,我们院唱的是《我的一八九八》,我被分到了男中音声部(Auto)。我第一次了解到拍子、节奏,学习了练声、共鸣。现在很后悔当时没有认真练习,因为对音乐仍然没有那么关注。大一下学期,在许多艺术类的通选课中,我选择了一门叫做《西方音乐欣赏》的课,因为开课的老师是我们军训合唱的指导,比较亲切。这是我第一次踏入巴洛克、古典、浪漫、印象派音乐的殿堂,从维瓦尔第的《四季》、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曲集》到贝多芬的交响曲《命运》、《田园》,再到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和德彪西的《牧神午后》。动机、标题音乐和无标题音乐、调性音乐和无调性音乐的概念也渐渐明晰。我也独自完成了贝多芬《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从体量、速度、节奏、旋律、音色、时间六个维度的音乐鉴赏大作业。
在二年级下学期,出于进一步发展的兴趣,我上了一门叫做《音乐与数学》的课。音乐本身就是一系列固定频率的音高的纵向和横向的有序组织,也就可以用数学的方式进行研究和解析。这门课上我学习了基础乐理和律制,也尝试了用概率统计的方法进行作曲。这门课的教学,真正敲开了我理解音乐的大门。可惜的是,在接下来的一年中,由于专业课学业原因,我并未有机会深入了解,但仍保有些许兴致。
我不太愿回忆大学前三年的生活,因为这段时间我的精神寄托是一名拥有一副好皮囊的女团成员,说人话就是“饭偶像”。这也是我的第二个转折点,但我不想提及太多。实际上我投入了不少的热情,时间和金钱,也寻求了精神上的愉悦,但这种愉悦在热情消散之后只剩空虚。我在其中的一段时间进入了管理组,负责视频的剪切和上传(所以现在才习惯于做歌切),也就学习到了视频处理技术的皮毛罢了。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这位偶像除了长得好看,也就没有什么很突出的特质了。好在她现在到处拍戏,我也没什么热情留下了。
这就是我的经历,我在荒漠中拾荒,渐渐发现自己成了荒漠。空虚的精神世界只有偶尔的闪光,大部分时间都是一片死寂。
直到……
我点开那天的直播录像,怎么回忆也记不清当时第一次看她直播时的心情了。我只记得看着这只蓝白色的猫猫第一次玩英雄联盟手忙脚乱,嘴里“完了完了”“别打我别打我”反复念叨着。而自己在屏幕前干着急,因为羞涩一条弹幕都没发,却痴迷地盯着看了一个下午。事实上,我是从另一个真人主播的鬼畜音乐找过来的,却稀里糊涂地被《不问天》的歌声迷上了。当时还说不清为什么,就进了主页点了关注,把她的所有投稿都听了个遍。现在想想,是她对音乐的表达将我深深地吸引,使我陷入其中。在这之前,我从未意识到一首歌能被演唱地如此起伏动人,直到听到她的演绎,我的心似乎被歌声一把攫住了。
从此在我的心里,演唱和词曲放到了同等重要的位置。声乐知识的大门被我敲开,我开始逐渐有意识地去欣赏音乐的情感表达,而不再拘泥于歌词和曲子本身。我不确定自己如果没有听到她的演唱,还会不会注意到这方面,想必再晚的话,我就会错过更多。听完了她的投稿和音乐平台里的歌曲,我得出了一个更惊讶的结论:她似乎什么风格的歌都能唱,而且每一首歌该体现的情感都能演绎得淋漓尽致。当时的我不禁感叹,这下真的遇到宝藏了。
这位宝藏女孩叫说说Crystal。可以称呼为说说,也可以叫说宝,粉丝称为水晶蟹。在这里,我愿意把她叫做“水晶女孩”。
我想跟随水晶女孩走出荒漠。
初遇见时,我看着她的粉丝数在2.0万停留了足足一个月。因为她加入了公会,大号需要限制流水,在那几个月中,用的是小号开播,每周只在周六晚播一次。从那天初玩英雄联盟起,她连续播了好几次,尽管她并不那么容易掌控该游戏。在那几天,我逐渐地敢发起了弹幕,偶尔有互动。有一次,当我误以为她被一同玩的水晶蟹“羞辱”之后,气愤地给她发了一条长私信,并在之后的几天专门为她做了游戏教学。这也算是我过于较真了吧。总之,或许因为游戏教学的视频,我被她记住了。
去年这个时候的某一个周六晚上,说说如常开播。我拿着手机一边在直播听着她唱歌,一边在校园里散步。当我走到未名湖旁,说说开始唱起了《昨日青空》。当唱到“你在吗,你能听到吗,我想你啊”的时候,眼前湖面的月光和博雅塔的倒影灯光交相辉映,耳畔发人肺腑的呐喊声霎时令我泪奔。我想到自己的前途一片迷茫,直到那时还没有找到人生的方向,真的愧为北大人。不知所措之下,唯有说说的歌声给了我心灵的寄托。
从此以后,我把说说直播和投稿唱的歌收集了起来,导入我的手机里播放。在本科最后一年的无数个夜晚,我只有靠着说说的歌声才能安心地入睡。或许在这个时候,我才能抛开毕业论文带给我的烦恼,聆听并享受音乐的美好。
我以前没有看过哔哩哔哩拜年祭,说说的一首《不问天》将我带了进来,吸引我在去年大年三十的晚上准时收看。《弈》这首歌将我带入了围棋的世界,我因此在返校后选修了学校的围棋课,从此我的爱好列表不再空虚。而那天说说录《布虎记》录到凌晨4点,没睡多久,就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沉重的行李箱踏上归家的列车,其中的伤感和喜悦难以言表。
从来年开始,说说成功进入工会,从此用大号开直播。因为个人演唱实力足够强,投稿也无比精美耐听,许多高播放量的音乐稿件层出不穷,粉丝上涨速度也开始有了起色。由于有先前的经验,我开始做起了音乐切片。但这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这项工作只用时间就可以堆起来,只是热爱支撑着坚持,我才能做到现在,已接近一年。上面讲过,我以前没有听过多少音乐,因此许多歌曲我第一次听都是说说唱的。当我听回原唱,发现说说对歌曲的情感处理又有自己独到的理解,从而体现出她自己的风格。举个例子,说说对假声的理解很独到,在原唱用真声的地方,她偏偏能自如地做出转换,听感上丰富又自然。由于切歌的时候会重新听一遍,我也借着这个机会了解了许多歌手以及他们的演唱能力和经典作品。我又一次感到了世界之大,对音乐方面的了解实在是少之又少。
在这个阶段,我抱着使用理性思考音乐的期待,学习了流行、民族和美声演唱的声乐知识的皮毛,以求更能听懂说说的音乐表达。我了解“换声点”和“混声”的概念,也学习区分胸声、头声和漏气假声。我接触到“比的原理”栏目(https://bideyuanli.com),学习通过频谱分析科学地结合“眼睛看”和“耳朵听”,通过观测泛音列的强度,来对演唱进行解析。在此期间,我对男女声的音域有了具体范围的了解,也知道了男女生音高相差大三度到纯四度(4-5key)而不是八度。我还知道了自己只是一个男中音,换声点在F4,没有任何唱歌的天赋。我使用频谱测量说说过往的直播演唱歌曲,得到目前的音域记录是Eb3到F#6,也测量过最高到G#5的混声(不包括未发布的歌曲)。渐渐的越听越多,我能根据过往的听觉经验和频谱的视觉经验,分析出绝对音高的大致范围。由于听说说的演唱最为频繁,我对C5左右的音高识别相对准确。虽然学习了许多声乐知识,但我从未实践在自己身上。大四寒假偶尔的一天,我拿出手机录了一段自己唱的歌,当我听到呕哑嘲哳的声音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音准惨不忍睹,音色也没有任何特色。
我确实有数学天赋,通过《音乐与数学》课程的学习和自身的记忆力,我能记住八度=12key,纯五度=7key,纯四度=5key,多少个半音对应的音程关系我能记得一清二楚。我也能记住国际标准音高A4=440Hz,纯四度=3:4,纯五度=2:3,大三度=4:5,小三度=5:6,大六度=3:5,进而推导出各个音高的频率数值。还能记得大三和弦三个音是4:5:6,小三和弦是10:12:15……这些都能帮助我用眼睛“看”通过傅里叶变换得到的频谱,再用频谱拆分音乐,才能分析歌手的演唱。
但我没有任何音乐天赋。
我的相对音高听辨能力差,直到现在有时还分不清大三度和纯四度,也无法自如地听出是哪种三和弦,七和弦更是一头雾水。我的节奏感也差,手上打拍子的节奏会被音符的个数影响,经常出现碰见一个音符就打一拍的情况。我更唱不好歌曲,一方面声带机能无法支撑,另一方面音准问题严重,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将纯四度和纯五度唱成三全音(6个key)也不会感到不和谐,虽然能在钢琴的帮助下纠正,但一离开钢琴就原形毕露。
这个时期,我和说说有过几次音乐方面的沟通,我也经常在她的投稿视频下长篇大论地讲着对歌曲和演唱的分析。或许是以前从来没有我这样的评论,说说也感到很惊讶。实际上这些评论只是看似专业罢了,我这种半吊子用这样的方式解析音乐,在真正的专业者眼中,更有可能是在故弄玄虚。在名不副实的夸赞下,我得到了虚假的满足感。难道这就是我想要的吗?
说说多次在直播间惊叹,说我为了听音乐,把乐理都学了。一开始我还会沾沾自喜,因为得到了在意之人的夸赞。后来提的次数多了,我反而越来越难过,因为只学过了乐理,就喜欢拿出来虚张声势。毕竟乐理只是音乐领域最最浅薄的知识,几乎不需要任何天赋,谁都可以来学,谁都容易学懂。现在想来,当时只懂乐理的我,不过是将其当作拿来炫耀的工具罢了,仅仅是用文字的修饰将其包装成一篇篇美好的谎言而已。我的生硬评论在《琥珀色爱情》的高潮下落幕了,因为我没有理解主歌的F大调是怎么转到副歌的D大调的,这不是肤浅地懂得乐理的人能理解的。这时我才意识到,实践永远是要高于理论的,视唱和练耳的训练远比乐理重要,也应当投入更多的时间。音感是听出来和唱出来的,而不是整天盯着音符的排列组合就能具备的。可悲的是,我直到看说说的几个月后,才知道有视唱练耳这门课。除此之外,我不会演奏任何乐器,当时也不会作曲和编曲。
在那几个月中,我慢慢发现,自己对音乐的理解走偏了。音乐不应该被当作是简单的数字排列,这样看待的眼光过于机械生硬。音乐是有生命力的,是流动的,时而如山泉汩汩,时而如波涛涌涌,时而坚如磐石,时而柔媚婉转。歌手对音乐情感表达的诠释也是如此。所有的这些都不可能仅仅通过学习乐理来掌握,而是需要日积月累的练习和身临其境的体悟。
我在说说投稿下的评论逐渐转变为对她音乐情感表达的分析,乐理知识仅仅作为辅助,篇幅也没有那么长了。写着写着,一个问题逐渐被抛了出来:音乐是可以被文字解析的吗?以前,我一贯的做法是将说说对音乐的表达在评论中详细地指出,从音高的斤斤计较到强弱声、真假声的变化,似乎把这些都列举出来,就相当于我听懂音乐了。那我就是真的懂了吗?现在想来,音乐情感应是一个整体,诚然可以拆分开来评判,但对于整体的音乐性和层次感的把握,并非能通过文字三言两语讲清楚的。一首歌曲能被不同的人听出共同的情感,说明其表达到位;如能在共同情感之外,每个人都能听出独特的点,则表明其神乎其技。歌曲的情感和张力在乎每个人的体会,能用文字讲出来固然是好的,但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方面也是有的。
这时,一位粉丝在独自创作了一首写给说说的歌曲,词曲编录混以及视频后期全部是他一个人包办。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很大,因为我只会说,而他不仅能说的比我更专业,还能踏踏实实地做好,而我过往多次被提到的“为了看说说学乐理“简直成了一个笑话。接着,他又为说说独自创作了两首歌曲,我感到更加羞愧难当。
热爱中带着些许赌气的成分,为了证明我不止会流于表面的“乐理“,我也想学习作曲,给说说,也给自己创作一首歌。我还想学好唱歌,就向说说咨询了推荐的声乐课,从其他渠道弄来了视频,在大四毕业的暑假自己跟着练习。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是自己的功利心过重吗?想让自己喜欢的说说看到自己不止会乐理,也能在音乐的其他领域投以目光?亦或是作为北大人傲气吗?觉得自己应该在任何领域都能比一般人做的更好?或者只是想要提升自己,拓展自己的才艺吗?在未来的社交活动里有一张吹嘘的底牌?还是因为自己受到了打击,不服气想要证明自己?或许这些都有吧,我也说不清。
在暑假学习唱歌的过程中,我逐渐意识到,自己不是在任何领域的学习都有天赋。学习把一首歌唱的好听,对我来说似乎遥遥无期。我一边唱着歌,一边看着电脑上频谱解析出的音高反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跑调,花费半天才纠正回来。虽然还是有所收获,我将自己的音域向上提升了两个key,但离KTV水平还差的远。我知道唱歌的练习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但初期的进步如此之慢仍旧令我灰心丧气。可能是练习强度不够,也可能是练习方法错误,我到现在还是唱不好歌。
在新的一学期,我正式成为了北大生科的一名博士研究生,这也意味着我永远错失了选修本科生音乐课的机会,只能选择旁听。好在《音乐创作与表演》的公选课老师愿意收留并指导我。在第一节课自我介绍的时候,我讲到自己因为一位b站up主才对音乐产生了兴趣,想为她写一首歌才来到这门课学习,同学们都向我投以暧昧的目光。课上的教学其实还是以基础乐理为主,也讲了一些经典和声学的理论,并要求我们学习视唱识谱和把握节奏。老师丢给我们一本《法国视唱》书,让我们课下练习。诚然,因为研一课程时间紧张,我也没有主动挤出足够时间,练习的次数并不算多。在之后的几次作曲练习中,我自行摸索着使用Cubase进行作曲,将成果给老师看并获得指导。期末作业是写一首结构完整的音乐并表演,与最初的目的一致,我想为说说,也为自己写一首流行歌曲,自行唱出来。尽管我没有任何演奏经验,也唱不好歌。
在作曲的这段时间里,真正尖锐的问题浮现了出来。我不断地拷问着自己:“你真的热爱音乐吗?你没有任何音乐天赋,还有本事在这里兴起哪怕一点点浪花?“
我被自己问住了,是或者不是,我无法给出坚定的回答。
铿锵的拷问撕扯着我虚伪的内心。我没有任何理由否认自己做这些事情是因为别人,而不是音乐本身。因为说说Crystal,我才对音乐有了兴趣,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只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做的这些东西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因为我没有什么能力,也没有任何影响力。但这段时间的自我反思给我带来了无比的痛苦。如果有一天我离开说说Crystal了,我还会这么热爱音乐吗?音乐只是我喜欢说说Crystal的附属品吗?我觉得自己对音乐的热爱是虚伪的,对音乐的动机不纯,那我是不是已经玷污了音乐?
我也不知道。
在遇到说说之前,我的生命里充斥着学习成绩,没有兴趣爱好,没有理想追求,没有表达能力,也没有什么人喜欢我。即使成为了研究生,我也不知道自己未来适不适合科研,不知道以后喜欢做什么应该做什么,我的世界一片灰暗。遇到说说以后,音乐进入了我的世界,说说的音乐成为了我情感的依托,我的内心无比感激。
我很想跟着水晶女孩走出荒漠,但我不知道是否走偏了。
直播中的许多喜怒哀乐我都能如数家珍地记取。由于做歌切,说说唱得几乎每一首歌我都有印象。在一年的接触中,说说在我的心目中的形象逐渐明晰。她是一个坚强独立的女孩子,有自己的原则和主见,不会轻易被动摇,对于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说说不太习惯于麻烦别人,宁可选择自己处理事情。在情感方面,说说处于感性的极端,她的情绪之丰富令人惊叹,有时某个瞬间的美好或者惆怅,都能让她感怀流珠。说说的笑是我见过最有感染力的,吃吃的笑声似乎整个世界都为她绽放。在工作上,说说有着精益求精的态度,对自己作品严格要求,不录到自己满意决不罢休。由于录制时长太久,耳朵也出现了劳损,嗓子更是经常哑掉。她的反应能力似乎不太强,对游戏和电脑操作的理解速度也不那么快,甚至会成为她工作的困扰。这种被粉丝们称为“憨“的特质在优美的歌喉映衬下成为了一个具有反差的萌点。说说也和正常的女生一样,在意自己的形象,喜欢精致漂亮的事物,但偶尔也会放飞自我,一转成为引人注目的搞笑女孩。说说很宠粉很关心粉丝,平时直播会抽送不少实用的礼物,旅游和纪念回也会破费购买或制作许多回馈礼物赠送。我想,一个以音乐为职业的人,却把如此多的精力放在经营同爱她的粉丝的关系上,定是十分珍视了。我很享受观看直播的时光,愿意记取这样的美好。
我渴望拥有她的专注,也渴望拥有她的单纯,这样的状态才能把自己领域内的事情做到最好,而她的确做到了。只可惜,这种女孩子现在真的很难见到了,可能这也是我第一次见面就选择留下的原因吧。
我想,我愿意为她学习谱曲,或许就是为了讴歌这样的美好吧,即使我现在的能力仍旧微薄。
或者我真的想通了。
我开始动笔写起了歌词。
水晶的光芒照亮了拾荒者,他挺直了腰身,循着水晶女孩的轨迹,迈步向前。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