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道历险记》 第七章(三)

“吞咽协调不成熟”导致的食物相关窒息死亡在五岁以下儿童中占90%,“牙齿发育不成熟”也是重要的致命因素。门牙比磨牙先长出,因此在某一个时间段,孩子可以咬下一块食物,却不能咀嚼。圆形的食物格外危险,因为它们的形状与气管相近。如果这样的食物,比如一颗葡萄,进入了气管,就会把气管完全堵死,完全阻塞呼吸。如果进入孩子气管的是塑料动物模型或玩具兵,那么情况会稍好一些,因为空气可以通过腿部或步枪进出。在2008年7月出版的《国际小儿耳鼻咽喉科杂志》中,热狗、葡萄和圆形糖果位列“食物杀手”排行榜前三名。不得不说,“耳鼻咽喉科学(otorhinolaryngology)”本身就是个能噎死人的词。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头颈外科教授詹妮弗·朗甚至宣称,热狗是一个公共卫生问题。而一种叫“荔枝迷你果冻”的零食因为噎死了太多人,已经被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禁止进口。
有些食物的口腔加工过程过于困难,甚至没有吞咽困难的健康成年人都有可能被噎住。糯米团是日本的传统新年食物,每年有成打的人因此丧命,使其与河豚和火焰芝士一起登上世界最危险食物榜。
最安全的自然是那些已经提前润湿并粉碎的食物,入口后已经不需要口腔再做什么了。但通常来说,这类食物也是最不受欢迎的。糊状的食物剥夺了正常的感官,就像黑暗而安静的房间最终会让人产生幻觉,大脑也排斥平淡、质地单一又无需咀嚼的食物。糊糊是给没牙的婴儿吃的,有能力咀嚼的人情愿吃需要牙齿的食物。美国军需配给的故事证明了这一点:二次大战时,碎肉罐头是常见的军粮,因为有机器可以快速装罐。“但人类渴望能咀嚼的东西,可以把‘牙齿陷进去’的食物。”食物科学家塞缪尔·莱普科夫斯基在1964年一篇反对双子座宇航员液体饮食的论文中如此写道。他还总结了士兵们对罐头肉的看法;“毫无疑问,靠这个我们可以活得比我们想活的时间长得多。”(1964年,NASA率先在一群大学生身上测试全奶昔饮食,这些学生住在莱特帕特斯空军基地的一个模拟太空舱里,最终,很大一部分奶昔被偷偷倒在了地板下面。)
比吞糊糊还让人悲伤的是什么都不能吞,依赖管饲获得营养是一种极痛苦的状态。食道融合的汤姆·利特尔本可以选择直接把食物捣碎塞进胃里,而不是自己嚼碎吐出来再导入胃中。事实上,他曾经尝试过前一种方法,但不咀嚼也就 “没有满足的感觉”(不过,他喝啤酒倒是直接把酒液通过漏斗灌进胃)。人类对咀嚼的渴望是无法抑制的。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吞咽困难可能意味着吞咽反射被破坏,食物无法顺利通过喉进入食管。詹妮弗·朗告诉我,一些病人会要求手术切除喉咙与发声有关的部分,这样他们又重新可以吞咽了。换言之,他们宁愿变哑也不想管饲。
酥脆的食物对人有种独特而又强大的吸引力。我问陈,这种驱动我们把食物放在嘴里嚼碎的冲动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奥秘。他回答:“我认为人类本性中就有破坏欲,我们发泄压力的方法很奇怪,比如拳打脚踢、打碎物品以及其他破坏性的行为。进食行为可能也是如此,用牙齿咬碎食物也是破坏的过程,我们从中获取快感,也发泄着压力。”
当天晚上,在我回到勒内·德维克家里后,陈的说法似乎得到了验证。勒内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卷发垂在额头上。他的儿子坐在我们中间,在电视上玩着《刺客信条》,屏幕上穿斗篷的男人在进行着非常减压的活动:用棍棒打人以及用大刀把人一劈两半。
勒内同意陈的看法:“很明显,酥脆的食物让你可以通过破坏获得舒适的体验。还有什么比在嘴里完全控制一个结构精巧的食物更令人赞叹的吗?” 勒内没关注过与松脆食物的心理学有关的研究,但他答应给同事托尼·范弗利特发个邮件。范弗利特是个食品物理学家,过去八年中,他一直致力于更深入地理解酥脆食品。
屏幕里,刺客又将一人劈作两半;而屏幕外勒内正和他的妻子讨论暖气的问题。修暖气的人之前来过,但现在又出问题了,所以只好再把他们叫来。我用脚指着电视屏幕说;“那家伙看着很有效率,让他上船。”
勒内也看了下屏幕:“他有他的信条,杀了那些修暖气的人!”
我本来打算一个下午都待在勒内位于瓦赫宁根大学的口腔实验室里,勒内答应把我连到三维电磁发音仪上,给我生成一个咀嚼时的三位剖面图。但他总是想不起来各个传感器存放的位置,我只好坐在那里,两颊上垂着一把彩色金属丝,看着勒内翻阅技术手册,最后,他又不得不离开去开一个会。
尽管这件事没办成功,但勒内顺利地说服了其他疲于奔命的研究者接受我的采访。托尼·范弗利特已经答应第二天在我已经非常熟悉的未来餐馆见我们。
我和勒内抵达餐厅时,范弗利特已经先于我们到了,他背对着我们坐在房间中央的一张桌子旁。勒内通过他的白发认出了他,稍长的发丝似乎是从脑后发出,又向前伸展,我只能猜测他走到这里的过程中遇到了从脑后吹过来的强风。
范弗利特似乎是从沉思中惊醒,抬头看向我们,并伸出手。他有着瘦削的脸庞,留着阿米什风格的胡须,戴着精致的金丝眼镜。用 “精灵”形容他似乎太不庄重,但这确实是我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