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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科幻小说】湮灭(下)

2020-02-17 11:08 作者:梅虹影  | 我要投稿


                                【老野】

经过一群人共同的努力,老野才终于把掐在豆子脖子上的手松开,豆子咳个不停,一连喝了两大杯水。

老野不耐烦地看着他,也不想催促了,进门已经十多分钟了,啥都没问出来,还把豆子掐得生疼。

豆子带着怨念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关于你姘头的消息,组织总部有人知道。”

“组织总部?”老野站了起来“你是说在首府的公会总部?”

“哎哎哎,别掐我。”豆子挤兑道“昨天收到一封首府寄来的信,上面说公会内部保存着完善的会员资料,无论死的活的,信息一应俱全,你姘头不也是会员吗?你赶快去找吧,我可不想再看见你了。”

老野找到那封信,反复读了四遍,确认是总部发出的信件。但在喜悦的同时又犯了嘀咕,他总感觉公会已经不是以前那样了,近几天又发生了这么多起公会挑起的命案,更让他心里不坚定。

不管怎样,爱人终于有消息了,这是最好的,老野准备今天收拾收拾,明天赶火车去首府。

这天晚上,老野买了好多肉回来,给同屋的工人们做了他最受好评的一桌饭菜。工人们把碗底舔的干干净净,还不觉得饱,老野又上商店买了几瓶烧酒,好几样下酒菜,回来一直和工人们痛饮到半夜。

老野首先发言:“谢谢各位赏脸,这段时间承蒙大家照顾,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各位还年轻,走的路还很长,为了明天的美好生活,干杯!”

工人们喝得七荤八素,一个人说:“首长啊,不就是出趟远门吗,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另一个说:“哎,是不是回来我们就可以看到嫂子啦。”老野哈哈大笑。

夜深人静,乌鸦还在叫着。怎么会有乌鸦呢?老野抱着酒瓶子半睡半醒地思索着,然而,此时的老野还想不出来这个时候应该出现什么鸟。

                    【阿更】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阿城快步离开。

阿更还没有从突如其来的喜悦中缓过神来,对他来说,今天真是太特别、太不可思议的一天了。上午还在跟阿城发火,坐在江边如失败者一般回溯自己短暂又光影的一生,晚上就收获了心爱的人儿,和她贴得如此之近,曾经那只能在梦中嗅到的少女现在真真切切地依偎在他的怀里,阿更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

贝拉轻启朱唇:“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喜欢我了,”她抬头看看阿更“除了你,从来没有人能在我的店里连续出现三天以上,他们都说我不有趣。”

“我觉得你很有趣啊。你的饮料也很好喝。”阿更受了内伤,说话一字一顿,贝拉静静地听完。

夜幕完全降下,街上行人渐渐减少,月亮爬上半空,银河格外闪耀。两个青年坐在街头小声说着情话,他们身后不到一米的木门里锁着近十个异国野兽,似乎还在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第二天一早,阿城带着几个人把阿更踢醒。

阿更揉揉眼睛,旁边的女孩还披着他的外衣,阿更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让阿城他们在这里等候,他要先把贝拉背回自己家去。

等阿更回来后,众人小心地开了门,里面的猛兽睁开惺忪的眼,凶狠地向他们咆哮着,捆绑他们的铁链看上去如此的弱不禁风,众人费了好大的劲,两个架着一个地走出木门,就像押送死刑犯一样,把他们的手脚都捆得牢牢地,两边的人各拿一把匕首抵住他们的腹部,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在人们惊诧的目光护送下,费尽周折,终于送到了警署。

阿更把情况向警员详细地说了一遍,那些警员看到那几个异国人吓得差点掀桌子。连忙叫来署长,署长眉头一皱,让人把这些异国人押进审讯室。

署长:“是你们干的?”

阿更连连称是,一想又觉得不对:“署长,是他们先惹的事,我们是正当防卫。”说完摇了摇自己满是绷带的左手中指。

署长脸色有点难看,但没说别的,他让阿更一行人在大厅等候。

这一等就等到了下午,审讯室的大门打开了,阿更兴奋地站起来,等候着好消息。

一个人微微弯下头,走了出来,那审讯室的门梁似乎不够高,紧接着,另几个人也以同样的方式亮相。他们身上还沾满了伤疤,身上还印着铁链的痕迹,手上却没有阿更预想中的手铐,脚上也没有按照常理应被戴上的铁球。

七八个昨天刚交过手的异国大汉把这些孱弱的文学青年围住,最后出来的署长招呼着警员把大门锁上。

阿城觉得不对劲,大声质问:“署长,这是什么意思?”

署长没理他,叽里咕噜的和其中一个异国人交谈。阿更他们紧张地交换着眼色,他们感觉到事情可能会向不正常的方向发展。

署长突然一声令下,一群警员冲出来把阿更一群人拿下,他们被没收了兵器,双手被反锁着,阿更拼命挣扎,大声呼救,没人搭理他们。

署长摆了摆手,和其他警员回到了审讯室,锁上了门。

                    【老野】

火车到站,老野拖着行李挤下了火车。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首府——组织总部所在地,这里与自己老家的风土人情截然不同。老野先来到一家青年旅馆,草草住下。第二天,他循着地址找到了总部,守门人要检查他的信函,老野递过去,不一会儿,山洞一样的大门打开,两个士兵模样的人带他进去,老野惴惴不安地跟着走,身后传来大门关闭的声音。

走出黑暗的门廊,大概有五十多米,前方豁然开朗,阳光刺眼地照射进来,老野看见一个巨大的水池,那水池有多大呢?据老野目测,简直就跟公园里的水池一样大,池里面水波荡漾,水下鱼儿在肆意徜徉,就像在宇宙中游走着,水面上还浮着几朵睡莲,几片荷花,一座假山高高耸立着,上面竟然有几只假鸟,鸟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声音,婉转动听,假山旁一座水车正在旋转着,那旋转的速度和鸟叫声处于同一节奏上,这一定是巧夺天工的设计!老野感叹,花鸟相映,鱼水相迎,真是一幅能与大自然媲美的美景啊!老野和两个士兵从水池边走过,足足花了十分钟,老野完全没看前路,都要走过了还在依依不舍地转过头去观赏。

然而,就是这一瞥,让老野打了个冷战。

那座假山的背后,是一片树木,看上去是真的,枝繁叶茂,可就是在那繁盛的树叶下,有一个黑影,那轮廓足以说明这是个人类,但身形瘦小,他的身体正在上下律动着,就像是蹬自行车那样的律动,老野还想去看个究竟,但又一次,两个士兵带着他走进了昏暗的走廊,墙上挂着几幅老野不能理解的油画,看上去来自国外,老野去过国外,但那是打仗去了,根本分不清这些画的具体来历,只觉得有些慎人和怪异。再往前走,又走进一个大厅,金碧辉煌,装饰华丽,正当中有一个雕塑,一匹只有头和四肢的马上坐着一个没有头的人,那个人高举着利剑,向前挥舞着。老野感到奇怪,从进来到现在也已经走了快半个小时了,除了身旁的两个士兵,他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阿更】

阿更再次苏醒时已经是躺在了某家医院的病床上,他先是睁眼,调试着焦距,认出了天花板上的吊灯和风扇,确定自己是躺着的无疑,他想转头看看四周,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做不到呢?阿更纳闷,他只得转动眼珠,往旁边看去,但眼珠越来越疼,最后什么都看不清。他想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迫切的想要知道时间,然而在有限的视野范围内没能如愿。一种被时间抛弃了的恐慌弥漫了全身,他咿咿呀呀地喊了出来。这怎么能行,无论如何得知道时间啊,阿更心想。

一个曼妙的身姿匆匆靠近——是贝拉,看样子很多天没睡觉了,眼旁的泪痕若隐若现,很快医生和护士也涌进来,阿更被抬起,他终于看到了四周的情况,阿城躺在旁边,右脚被缠上绷带高高吊起,其他的病床上也躺满了自己的同事,看样子是受了不小的伤,远比那天在饮冰室受的伤要重。

阿更半坐着,医生和护士正在做着详细的检查,贝拉走到阿更面前,小声啜泣着:“醒来我就觉得不对劲,急忙跑去警署,发现关门了,去报社找你们也找不到,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你们被人甩在了路边,有几个已经没气了。”说完再也掩饰不住,捂着嘴抽泣了起来。

阿更想抬头,这才发现脖子上被套了支架,想做出动作恐怕不行,于是半坐着,任凭脑袋歪向另一边,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又发现自己一说话胸腔就疼得很,只能说出含糊不清的词语。贝拉连忙把他扶正,告诉他:“医生说你们能被救活已经是万幸了,你全身有十多处伤口,所幸流血不多,但是阿城——他以后想走路会非常困难。”

阿更用尽全身力气说:“我们昏迷多久了?”

“快三天了,”贝拉带着哭腔“他们还没有醒过来。”

医生做完了检查,对贝拉叮嘱了几句后就走开了,阿更看向她,贝拉没说话,默默地给阿更盖上被子,坐在了病床上。

                    【老野】

老野一行三人终于在一个大堂前停了下来——老野上一次停下来是在四十五分钟前。两个士兵安排他坐在大堂门口等候,他们俩进去禀报。

五分钟后,一个管家走了出来,告知老野本主此时正在休息,有什么事情可以向他汇报,他叫masadu。

老野说:“其实可以不用见本主的,我听说这里有人知道贱内的下落,求人心切,于是自作主张地闯入了,有什么打扰的还请见谅。”说完将那封信函交给管家。

Masadu戴上眼镜,仔细地读完这封信,然后摘下眼镜,摘下胸口的手帕擦了擦,把信件折好放回信封,塞到衣服的内袋里。上下打量着老野:“我想你不会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吧。”

老野的笑容僵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Masadu顿了顿说:“简而言之,你既然进来了公会总部,想必也不是凡人吧。”他绕着老野踱步,“当然,这的确是我们发出的信件,上面的邮戳清清楚楚的写着赤色公会,这当然是不假的,但是,你不会天真地以为我们会这么轻易的让一个来自地方的会员就这么走进来,然后为他解惑,最后再毫发无损地放他回去吧。”

老野的心立马沉了下去,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公会总部的可怕还是让他全身发抖,一种剧烈的呕吐感从身体深处产生。

Masadu察觉到他的不自在,干笑了两声,继续说道:“肯定的,我们会履行承诺,你的爱人的相关信息我们一定会如实向你提供,但在这之前,你有必要知道自己得牺牲些什么。”

老野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呼吸着,他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发展,他只得哆哆嗦嗦地回答:“只要不是送命,我想我可以考虑。”

Masadu发出了一连串散发出寒意的笑声,那使老野联想到鬼蜮。“当然不是送命我的朋友,”masadu看着眼前这个虚弱的男人,“我想你保证,那要有趣的多,跟我来。”

                      【阿更】

贝拉在日历上印有数字15的地方画了个叉,在那台历前停留许久,还是离开了,关了台灯,锁好房门,带着一个斜挎包走向医院。

走进病房,阿更已经可以下床做简单的运动了,这得益于他与生俱来令人诧异的钢铁般的身躯,一旁的阿城和其他同事也早已在前几天醒来,但伤势过于严重,目前还是不能自主活动,护士每天都会过来给他们换上新的营养液。从他们住院的第一天到现在,贝拉已经在日历上画了三十个叉。

贝拉把阿更扶回床上,阿更皱着眉头,满脸阴云。

“贝拉,这一个月真是难为你了,都怪我们不好。”

贝拉没说什么,她抱住阿更,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她知道阿更的秉性,也知道他心里的滋味,有时候无需多言,就能抚慰这个含羞的少年。

“对了,我仔细地想过了,”阿更挣开怀抱“我总觉得事情蹊跷。”贝拉不说话,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阿更继续说道:“你也知道,这座城市被异国人割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时他们尚在掌握之内,但最近他们已经强大到连政府都惧怕了,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毫无征兆似的。”阿更观察着窗外,“你是怎么想的?”

“我刚开饮冰室的时候,还认识几个异国朋友,他们对我很好。但是最近,尤其是这半年,也不知怎么,有些不友善的异国人好像脱离了控制,他们已经与这座城市的土著居民发生了很多次冲突,得益于蓝色党的庇护,他们并没有受到惩罚。”贝拉和阿更站在一起,看着对面楼房上的爬山虎。

“我感觉,这个世界要陷入混乱了。”阿更说,“异国人无法无天,蓝色党竟然坐视不管。”阿更冷笑了一声“无论如何,我要提出抗议,等我回到报社,我要让他们看看我笔杆子的厉害。”

贝拉盯着他的眼睛,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没有报社了,蓝色党已经派人接管了那里。”阿更回过头,贝拉能从他的眼里看出泪光。

                    【老野】

又是一段遥远的旅途,老野心想,这次他没有心情欣赏沿途或美丽或慎人的风景,他的大脑完全被刚才的种种经历所占据,他开始思考,眼前的这个管家会让他牺牲什么,现在要去的地方又有几分凶险。

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两人在一间普通的房间门口停了下来,masadu微笑地面对着他,双手背扣着。

“你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老野点了点头,他更想承认这是由于极度紧张导致的痉挛。

“进去了你就知道了。”

门被打开,老野跟随着masadu走了进去。房间里的灯亮得不寻常,老野认为,一般的房间根本不需要如此高强度的照明,然而环视左右,老野却被真真切切地震撼到,这是一种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视觉体验。

这是一个实验室,左边竖立着好几个完全一样的透明圆柱,有些上端不封顶,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电线将不知名的电流通向这里,圆柱里面是按照真人比例做成的模具,但是……这也太像了吧,眼睛鼻子上的纹路都很清楚,电线一边插着这头人脑,另一边牵引着主机,主机在老野的正前方,设备极其复杂,发出一种机器特有的轰鸣声,主机上有些按钮正一闪一闪的,主机的右边有很大的空间,有一些工作人员正围着一个设备进行着相关实验,墙上还挂着老野看不懂的示意图,上面写着什么“大脑熔断线路”“嫁接程序”等等奇怪的标题。

老野战战兢兢地提问:“尊敬的masadu先生,有什么是需要我知道的吗?”

Masadu略显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你还没有理解吗?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这项实验项目的参与者了。”

“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我甚至不知道这些代表着什么。”

“让我来做个简短的介绍吧,说不定能打消你的疑虑。在这个小房间里进行着的是国家最机密的科研计划,它是由本主批准,由全国最优秀的科学家执行的实验,从建国前到现在已经进行了五年之久。实验的内容是在人脑内装备一种人工设计过的程序,如成功植入,则这个人将会依据程序的指令行事,我们可以让他变成杀人魔,也可以让他变成你的保镖,总之,他会在对公会绝对服从的前提下从事着各种工作,这就是实验的最终目的。然而,我们的实验并不总是如此顺利,实验失败会熔断这个人的大脑,他们会随着大脑的自愈回到自己人生的某一阶段。实验开始以来,只有不到二成的人能够成功,你进来时看到的旋转的水车和假鸟的叫声,并不是我们刻意设计的程序,那是需要外力维持的,一个实验成功者便是那股力量的来源。”

老野心里一颤,想到那个黑影。

“怎么,现在明白了吧,从现在起,你就是这个实验的实验者,这不是一个请求,如果你想再见到你的爱人,这点牺牲不算什么,对吧。”

老野说:“如果实验成功了,我就会成为一个傀儡,如果失败了,我就会成为另一个自己,那样即使知道我的爱人的下落又有什么意义?”

Masadu说:“可你现在只有这一个选择,去做实验。”

老野说:“如果我硬要闯出去呢?”他笑道,“我可是上过战场的。”

Masadu冷笑道:“我想,你应该不希望体验一下后颈被刺穿的感觉吧。”他直勾勾地盯着他“尽管你很少流血,但是,任何人都挨不过颈动脉被割裂的痛苦吧。”

老野内心的恐惧与绝望已经到了极点,他明白这里就是他的最终归宿。

                      【阿更】

三个月过去了,春天到了。

阿更的身体已经几乎恢复,他同事的迹象也慢慢好转,但无论怎么努力,他们都无法钻进正常的躯体,身上的一些石膏或绷带渐渐地与他们融为一体。阿城的右脚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他坐在床上,愁闷和苦痛看样子击垮了他。

阿更扶着窗台,这三个月来几乎每一天他都能察觉到变数,或是道听途说或是观察得出的结论,他把这些东西都记录在案,现在,他面对着这些信息,尝试着把它们以一种符合逻辑的方式串联在一起。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蓝色党正在允许越来越多的异国人,甚至异国军队涌入这个城市,蓝色党给予了他们很大的优先权利。这三个月里,阿更听说的关于异国人横行霸道的事例越来越多,刚开始还能听见大家抱怨,现在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二十年前,由于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这座城市被许多国家觊觎,进而被相继瓜分,他们确定了自己的势力范围,从那时起,异国人与蓝色党的僵持便持续着。现在看来,异国人控制了蓝色党,或者说由于一些关乎利益的东西蓝色党不得不向异国人屈服。

其次,阿更根据自己以前在报社里得到的相关信息推测,国内的其他城市,尤其是沿海城市,蓝色党也在渐渐失去它的控制力,异国人像是发现了突破口,他们分散火力,正在向国家的第一道防线发起攻击。蓝色党为了掩人耳目,控制了各个城市的舆论机关,许多人还不知道此时他们正面临着空前的危险。

最后,这几天常常能看见军队在街上行动,不同于以往的几排士兵,现在随处可见的军队,是真正的荷枪实弹,军用卡车也在来回穿梭着,车上载着的士兵都紧握着步枪。战争的导火线可能正在燃烧,蓝色党和异国军队在经过这么久的僵持后,即将把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再次推向战争的深渊。说不定一些小规模的战斗已经打响,海边的港口已经被占领。

这就是目前的情况,阿更叹了口气,无论如何,战争要开始了,他要离开这里,要带着爱人和兄弟离开这个地方,摆脱蓝色党的控制。阿更把现在上天留给他的几个选择写在一张纸上:

第1, 重新夺回报社,以此为据点同时对抗内外压力。

第2, 离开这座城市,去别处保身。

第3, 加入另一个组织,推翻蓝色党,保卫国家。

阿更笑了笑把第一个选择划掉。

第二个选择,对他来说无疑是充满诱惑力的,去内陆逃命,不代表任何一方地生活下去。但阿更心里明白,自己不会这样选,除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古训,他的内心深处有股倔强的劲,那股劲让他不想就这样苟活下去,他想战斗,想当英雄,他想自己的兄弟甚至贝拉,都不会为选择这一条的自己感到光荣。

其实阿更在写下这些选项的时候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他不知道应该加入什么组织。有什么样的组织能比蓝色党更具有生命力,这是他需要谨慎斟酌的问题。

一旁的贝拉对他耳语道:“赤色公会。”

                      【老野】

老野说:“我同意。”这是四个小时后的第一句话。

“真是太特别了!”masadu啧啧称赞,“不愧是参加过国际赤色支援队的老兵,就是比那些蓝色党有魄力!”

“但是,我得先知道我爱人的下落,”老野提出条件,“这样我也能死得好受点。”

Masadu思索了一番,“没问题,我保证你会在实验结果出炉前知道她的消息。”masadu欣然应允。“啊,差点忘了,参与实验的人都必须更名,让我看看你的名字……嗯,这是你双亲给你取的吗?”

“我是个孤儿,这是我自己取的。”老野说。

“啊,我很遗憾。”masadu颔首,“那么现在,你得想一个新名字,或者代号。”

“代号……老野。”

“好的先生,那么,实验正式开始,祝您好运。”

                        【阿更】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阿更丝毫没有诧异于贝拉的突然出现,他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反复嘀咕着:

“赤色公会!赤色公会!赤色公会!”

他转过身,抱住贝拉,激动地说道:“贝拉,我们得救了,我们有办法逃离这里了,我们甚至可以改变世界!”

阿城在旁边低语道:“带我一个,不要嫌我扎眼,我就算只剩一条腿也要和蓝色党和异国人死磕到底。”话音低沉,效果显著,其他同事们纷纷附和。

阿更一看势头正好,连忙锁上病房的门,站在屋子中央,用自认为有力的声音慷慨激昂地发表演说:

“同志们,异端四起,天下将乱,然而蓝色乱党不思国事,助纣为虐,陷我祖宗五千年之基业于十万火急之中,今内有朝野数党,虎踞龙盘,雄霸一方,外有异国猛兽,暗处窥探,咄咄逼人,我泱泱大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现如今国际赤色主义盛行,它在一个充满变数的世界里诞生,但它的使命,是带领我们走向希望!赤色主义,是唯一一个能解救全世界无产阶级的教条,而赤色公会,就是我们的大本营!作为朝气蓬勃的青年,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必须做点什么,要让全世界看到我们青年人的力量!我提议,在座的各位,和我一起,加入赤色公会,让我们一起为全世界无产阶级的胜利做出贡献!”

掌声、欢呼声一起迸发了出来,像突然被拧开的汽水,许久没有停止,压抑又躁动的内心像是突然找到了一片草原。屋里的七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阿更一手扶着阿城,一手牵着贝拉,其他人互相支撑着,纵然身体仍然抱恙未愈,他们已然看到了希望。

半个月后,阿更一行人出院,贝拉卖了饮冰室,拿其中的一部分钱交了住院费,阿更来到那空荡荡的店门口,站了很久。

他们得到了赤色公会的热情接纳,极其有幸的亲眼见到了公会领导者,那个人一手叉着腰,一手托着烟筒,兴奋地夸奖了他,从那以后,他们称那个领导者为老大哥。

                      【老野】

“我们会把你爱人的下落信息和实验程序一起输入到你的大脑里,在实验进行的时候,你就会梦见爱人的下落。”一个科学家说。他和另外四个人一起负责这起实验。他负责制作程序,另两个人执行程序导入大脑的工作,剩下两个人负责观察并记录实验结果,预计可能导致的后果。

老野点头,那个科学家为他打了麻醉剂之后,老野便失去了意识。第二个科学家将一根电线接入老野的后颈——那是与脑干相接的地方,电脑里的复杂程序会首先转换成有规律的量子,这些难以察觉到的小颗粒会冲击大脑,大脑会将其再次转换成有用的信息。

昏昏沉沉的,老野进入了梦境。

那是二十年前的老家,街上的氛围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安宁,电车、西洋人、军队……构成了那条他最熟悉街道的日常景象。

老野像一个隐形的鸟,在街道上空穿梭,老野认得出来,这是他年轻时回家的路,眼旁动态的景象慢慢停止,他停在了一家饮冰室前。

一个仿佛只有在梦中才能出现的美丽少女走了出来,一袭白裙,头发自然垂下,有几根躺在她有着完美形状的肩膀上,她看上去很紧张。

老野激动地叫出声来,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啊,为何你没有了消息,你究竟去了哪里?老野伸手,往前够着,他无法移动,还是站在原地。

那个姑娘摸着他的脸:你终究还是来了。

老野大喊:你在哪里!我要怎样才能找到你!

那个姑娘叹了口气,脸色突然恢复了平静:我回来了啊,你还记得吗,就在这里啊。

老野哭了:为什么我没有找到你啊……

姑娘说:你不要尝试找我了,你赶快逃出去,时间不多了,记住,千万不要再来打听我的消息,你要好好活下去。

远处发生了大爆炸,老野抬头望去,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从天边升腾了起来,路边的行人纷纷惊呼,许久才缓过神来,四散奔逃,老野还想再看看那个姑娘,可惜他已经被人群卷走了。画面陷入黑暗,梦境结束了。

                    【阿更】

四月的港口,风平浪静,阿更料想中的战争尚未从这里蔓延,远处不时传来巨轮的呼吼声,天边的朝阳还沉浸在乌云的怀抱里。港口比以往冷清了许多,阿城他们坐在台阶上,享受着夹杂着晨露的海风。

国际赤色支援队对他们来说不再是一个陌生的名词,它就像一个有血有肉的大家庭,里面有来自各个国家的赤色分子,他们团结一心,奔赴各国支援战争中的赤色公会,真真切切地为理想而战。阿更阿城和其他新加入的赤色青年服从了组织的调配,他们在这个港口等待,一艘客轮会把他们带到未知又令人兴奋的彼岸。

阿更和贝拉从远处走近,阿更带了个手提包,里面应该装满了书,贝拉两手空空,紧跟在阿更身旁。

走到港口尽头,两人沐浴着海风,许久,阿更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他的爱人。

“贝拉,听我的话,好好留在这里,留在组织工作,等战争结束,我们还在那个饮冰室门口见面,好吗?”

贝拉没有言语,她静静地靠在阿更胸口,也没有眼泪。阿更抱住她,趁着暖意尚存。

一艘客轮从远处开来,可以看见它坚硬的外壳冲破迷雾,准备在港口停靠。贝拉站直了身,默默地看着他。

贝拉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剪刀——那是他常用来防身的剪刀,剪下一束乌黑的发梢,送给阿更:“只要看见它,你就想起我了。”那是一束艺术品,乌黑光亮,弹韧柔软。

阿城一行人起身,阿更在贝拉额头上留下最后一吻,随后毅然决然地,跟随前进的人群,走向那艘轮船。轮船没有过久停留,迎着远方的召唤,缓缓启程。

                    【老野】

老野醒来,周围站着五个看不见脸的人。

老野竟然不想起身,他躺着问,实验失败了没有。

其中一个科学家说:“当然失败了,不然你怎么可能作为一个主观思考者提出这样的问题?”

老野内心欣喜,他激动地下了床,想冲出去,被科学家们拦住:“你没法出去,实验失败了,按照程序的进行你的大脑会被逐渐熔断,然后,进入到一个新的世界。”

老野问:“为什么大脑会熔断,对我有什么影响吗?”

“由于外界程序的冲击,人体大脑会首先进行排异行为,但由于逐渐自身难保,大脑会触发自毁机关,也就是所谓的熔断,熔断会在试验后大概三到五小时进行,到那时你将失去所有的意识,进入假死状态。”

“等我大脑完全熔断后,会发生什么?”

“大脑会开启自愈功能,相关器官会进行重组,但不可能回到原来的状态,你会穿越到另一个人生阶段。”

“当我完成穿越后,我会继续存活下去,带着原有的记忆,对吗?”

“确切的说,你并不会带着原来关于世界的记忆,你会像一个婴儿一样降生在那个世界,但是大脑仍会保留对世界的感知能力。”

“也就是说,在至多五个小时后,由于实验的失败,我会离开这个世界,但出于某种原因我不会死亡,而是回到我的年轻时代继续生活,这样理解没有问题吧。”

科学家们默然,老野打开房门:“我想见见masadu。”

走到原来的大堂门口,masadu略显遗憾的看着他:“这么说,实验失败了是吗?”

“是的,而且五个小时后,我会离开这个世界,神不知鬼不觉地。”

两人默默无言,看着墙上的壁画。

“尊敬的masadu先生,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我想出去,我想在外面结束我的生命。”

Masadu深吸一口气,然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把那口气呼出来。

“老野,我很同情你,念在你是老兵的份上,我允许你出去,但你必须配备一个士兵,他将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老野向masadu鞠了一躬,然后走向那个山洞般的大门。一个背着步枪的士兵跟了过来。

再次看见阳光,老野感觉过了一个世纪。

先去了一家超市,买了几瓶烈酒,几块牛肉,一看钱包,发现零钱还多得很,又买了一瓶白酒——一瓶他以前一直想尝尝又不舍得买的白酒。又上书店,买了一本书,几张报纸,一看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老野匆忙地撞见一个公园——那公园不是很大,有一片草地,几颗树木,几张长椅。老野把一大袋东西放在长椅上,自己坐在草地上,野草格外地扎人,老野却不想起身,他拿起一瓶酒,打开,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觉得嘴角辛辣,又拿出牛肉,大口大口吃着,那个士兵站在他旁边,看着远方。

老野拿出报纸,报纸上还在不停的对这个新生国家和赤色公会发表溢美之词,老野看着手中的报纸,想起以前的报社,以前的同事、战友、兄弟、爱人。

老野把身体完全地在草地上铺展开来,他忽然感觉到久违的畅快,那一瞬间,他的爱人仿佛就在他的身旁,和他五指相扣,他的兄弟似乎就在不远处,对着天空许下誓言。

就这样吧,就这样一直躺着吧,酒精让他的思维渐渐陷入混沌,这样的混沌似曾相识。

时间应该不多了,老野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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