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NijiPasta】塞壬的潮汐
原作者:Fulgur Ovid
我深吸一口气,直到肺部胀痛才缓缓吐出,看着那道气流被风吹散、消失在雾中。我耸起肩膀,在寒风中微微发抖。那是在三月初,我刚刚来到这个时间线。这个世界给了我前所未有的自由,于是我充分利用了它。我把整个白天都用来阅读和玩各种感兴趣的游戏,而晚上,当其他人都入睡时,我就到街上去闲逛。
步伐踏在石头上,叩出空洞的闷响。即便在深夜,在没有阳光、只有苍白的月和昏暗的街灯陪伴我的深夜,我也还是显得如此不同。我的金属脚落在人行道上的节奏平稳又有规律,恐怕这是我身上唯一有规律的事物。脚步声、风声、和我时不时颤抖的呼气声,扰乱了宁静的夜。
抬头望去,月亮一如既往地吸引了我的目光。今夜的雾太浓,月亮像是有平时的两倍大,周围的光芒仿佛也是那球体本身。透过飘舞的云,她依旧为我照亮面前的道路。云层的过滤只不过微微减弱了她的光辉。她如水中倒影一般,闪烁着向我致意。我的脑海中闪过一行诗:“月亮是魔鬼的帆船*。”然后是一句歌词:“我像一叶轻舟,在海浪中颠簸**。”
都说没有人是一座孤岛,但我在此前的人生中一直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岛屿,不会移动、不会下沉,只是恒久不变的风景中的一部分。但在这个时间线,我变成了别的东西。如今我是一艘在未知水域里航行的帆船,没有地图或星星能为我指引道路。我随心所欲地驶入这良夜,像童年时那样再次燃起久违的冒险精神。
我完全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这几天我走遍了人流量更大的街道,逐渐厌倦了那些千篇一律的设计。于是我只是随便乱转,在分岔口选一条合眼缘的小道走进去。当然了,我还记得回家的方向。没有目的地的旅途更加刺激了。
我一路沿着杂草更多的方向前进,草叶从水泥的缝隙里伸展出来,言说着未被掩盖的生命与时间。以往平稳的脚步声变得断断续续,我发现自己下意识绕开了裂隙和野花,不去惊扰那些和我一起享受夜晚的生物们。
虽然这么说很难过,但这也许是我人生中最自由的时光。即便在童年时期,我也只能在紧闭的房门后悄悄释放天性。而现在,我在小镇中穿行,世间琐事全部与我无关。我从杂草上跳过去,像个傻子一样笑着,如果被人看到了大概会有些尴尬,但这并不能阻止我享受独属于我的这段时光。
就在这时,那道声音切断了夜晚的寂静。我停住脚步,努力想听得清楚些。像是有人在哼唱一首高声调的歌,轻柔又缥缈,我只能捕捉到乘风而来的几个音符。我站在那里,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聆听着那遥远的旋律。零落的音符声声呼唤着我,寒冷与雾气都被忘在脑后。我不由自主地又迈开脚步,缓缓偏离了道路,各式的建筑现在都只是拦在我和那歌声之间的阻碍而已。
走过两个街区,歌声更加清晰。起起落落的音符像催眠的咒语。上一句的尾音消散前,下一句便紧随其后。形成一曲连绵不绝的咏叹调,与我内心最深处共振鸣响。我的身体现在完全脱离大脑掌控,踩着脚下的植物和小虫,跌跌撞撞地走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我模糊地意识到那些小虫也都向着声音的方向前进,那些植物也都朝着歌声的源头倾斜;就连风也是从背后吹来,飞快地掠过我身边,推动我向前。
从某一刻开始,我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了。我的肺部开始更频繁地灌满冷空气,灼痛感传导至大脑。我小跑着穿过街道,气喘吁吁,但我唯一能听到的就是那缕歌声,它似乎从四面八方围绕着我。每一次我落下脚步,都能感受到来自大地的震颤。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我僵在了原地,仿佛被空气紧紧拥抱。狂乱的召唤停止了,只留我站在那里,盯着面前废弃的石制教堂。我的内心现在十分平静,那歌声在欢迎我,恭喜我克服阻碍来到了这里。周围的其他生物也似有同感。它们各自找到位置躺好,聆听着。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顺着一条曲折的泥土路走上教堂的石阶。
我来到巨大的木门前,把一只手轻轻放在上面。整座建筑和脚下的大地都随着音乐振动,那非凡的歌声恍若一支管弦乐团。一小部分意识在警告我不要继续深入,路上所见应当足以使我踌躇。然而那歌声仿佛烈酒,让我忘却了所有顾虑。下一个音符响起时,离开的想法便荡然无存,我被引诱着跨过了最后一道障碍。两边的大门都很容易推开,其中一扇从铰链上脱落,重重地砸在地上,飞扬的尘土和雾气给内部的景象蒙上了一层面纱。
这不重要。现在我只专注于耳朵,眼睛就随他去吧。我只能听到那首歌。我踩着地上的门走进去,木头碎裂的声音和那旋律混在一起、敲打着节拍。曾经的长椅已经变成一堆破败的木头,石地板上粘着腐烂的圣经残页,我笨拙地穿过这些,来到教堂中央,空灵的旋律牵引着我的视线向上。
屋顶有一块坍塌形成的大洞,月光从那里照进来,将教堂映得苍白。就算是她的光辉也只能成为陪衬,仅为了照亮那个把一切生灵都吸引来的生物。周围的灰尘也向我望着的方向飘去,在那个生物身边绕圈飞舞,月亮为它们镀上一层光芒,使我目眩。我没有移开视线,而是让眼睛适应那亮光,唯恐无法看清我今夜疯狂追寻的事物。
最先吸引我的是一抹黛紫,紫罗兰色的羽毛随着音乐颤动,羽尖点缀着浅蓝。乳白的头发仿佛曙光,比冷月更加明亮。她转过身来,淡色翅膀掀起尘土,最后一个音符沉入空寂的夜。她俯视着我,紫红的双眼剥开我的灵魂最深处。我怀揣敬畏与她对视,剧烈跳动的心几乎冲出胸腔,渴望着再次听到那声音、获得内心的平静。我正要请求她继续歌唱,那只鸣鸟却先开口说话了。于是我从此再也不想听到她的声音。
“f b,你看什么呢?”她叫道,“你他妈把门弄坏了!你什么毛病?这间教堂是附近音响效果最好的地方,现在你要让我到哪儿去做声带热身?!”我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感觉整个晚上都被毁了,没有任何量词能描述我的失望。她摘下斗篷的兜帽,愤怒地鼓起脸颊,降落到地上。灰尘和我的心情也随之一同下落。
无需多言,剩余的整晚我都在修那扇门,于此同时Enna Alouette还在头顶尖声控诉我这样的人把她本就不如意的生活变得更糟。不知什么时候,我开始随声附和,赞同着她对别人和我们自己的憎恶。我们的交流持续着,直到警察赶来处理附近居民的噪音投诉。于是我们从后门跑出去,逃进了黑夜中。
自那之后我们成为了朋友,虽然我依旧拒绝承认那晚召唤我的天堂鸣鸟和这个威胁我理智的地狱鸟妖是同一个存在。
*“月亮是魔鬼的帆船”出自叙事诗《The Highwayman》
**“我像一叶轻舟,在海浪中颠簸”出自摇滚乐团Kansas的《Carry On My Wayward 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