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夜之梦——我的友人蓝眼
走着走着,他似乎已经迷失了方向,风平静下来了,树叶不再哗啦哗啦地落下,整个世界霎时间 变成清冷又安静,身后走过的路好像在消失,仿佛走慢一步就会堕入无底的深渊 。
天空没有一丝月光,社区里也没有住户开灯,只有记忆里的凯旋广场里灯火通明,显然是人们都聚集在了广场,他并不感觉冷,但还是本能的想要到有光的地方。
反常的是,防空警报没有发出 刺耳的尖叫,没有血腥的仪式,人群也没有大声嚷嚷,就像潭水一样安谧。
他听到两个路人的谈话
“你知道吗,停战了?”
“噢,那下一个打谁,大洋国还是欧亚国?”
“真的停战了,现在是十二月政府当政,再也不会有战争了”
“再也不会有人自杀式袭击大洋国工厂了?”
“不会了”
“再也不会打得差不多了又和另一个结盟了?”
“不会了”
“再也不会有人往英国人嘴里塞爆竹了?”
“不会了”
“再也不会有人强奸然后吃掉外国的少女了”
“不会了”
“停战了!”
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每个问题都有如一把沉重的巨锤在他心头被举起,每个回答有如雷霆之力砸向他,最后三个字话 音刚落,束缚他的躯体已经被砸的粉碎,他感到有一种轻飘飘的东西从他粉身碎骨的躯体里钻了 出来,他喜悦和激动的灵魂摆脱了这副皮囊的控制。
广播放出了音乐,他无法描述到底有多么的悦耳,大喊:“同志们,同胞们,我们胜利了!我们将活在一个自由的美丽新世界里!”他惊讶于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没有了战争计划电力管控筹备政策,社区中心的灯从近到远都闪烁了起来,人们欣喜若狂的跑到 户外,每棵树都挂满了鹦鹉结彩灯,每根路灯都被挂上了牡丹风铃,天上漂浮着红色的吞尾蛇气 球,每个宣传牌缠绕着灯彩藤蔓,甚至连宠物身上都挂着荧光棒。到处都是烈火,没有了斋戒法 令,有人拿出偷藏的肉串烧烤分发给大家,有人把政府的汽车都浇上汽油,带着绘制着【死】字 的蓝旗一起烧,人们把燃烧瓶一个一个的投掷向重生部大楼,灯光绚丽灿烂,火光烛天,大股的 烟柱盘旋上升,好像是人类要向神灵表达感恩的篝火晚会。
他不禁感叹:这是最美的黑夜,与之比起来,白昼都显得有些黯淡了。
上一次这么亮的时候,还是在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末端,不朽空军张开几千对翅膀,像 是蝗虫一样遮天蔽月,燃烧弹像暴风雨一样落下,在木质房屋为主的城市里如同猛兽一样肆意张 牙舞爪,发出诡异的怪叫,恶魔并不急着吞食这些生命,它用恶毒的火舌舔舐着一切生灵,那 时,人们此时已经和牲畜没有任何区别,哇哇大叫,四处乱撞。路边的绿植和森林被烧成了焦 炭,就连不是活物的玻璃也被炸出裂纹,然后随着建筑轰然倒塌,湖水则成了沸腾的地狱入口, 等待着想要降温的生命纵身一跃。自那场大火之后,人们就一直活在屈辱和压迫之中!
现在,同样是一场大火,它却意味着自由和解放,它同样在露出了尖锐的爪牙,撕碎的却是旧时 代黑色的幕布,它同样在大声吼叫,这一次确实宣告枷锁的断裂,它同样在散热,烧掉的却是一 切不平等和罪恶,为他的血液带来了温暖,它同样在发光,这一次却是在照亮他的前途和方向。
他看见一个陌生又美丽的女孩正在对着他微笑,他春心荡漾,他想拥抱她,可惜他发现自己并没 有双手,甚至没有皮肤,他没有心脏,大脑,啊!他已经是自由自在的水蒸气了……这时,温度 骤然降低,直达冰点的空气有如一只不可抗拒之手,把他从梦幻和幸福拉入了不幸和苦难,他迅 速凝华……
生物钟无情地把他拉回冷冰冰的现实,他欢乐而愉悦的灵魂又被锁死在他的肉体这副棺材里,再 封上一层符咒,钉上几根钉子,彻底的无法动弹了。
他仔细的整理一下思路,噢,他昨晚去了医院做检查。医生说,他因为常年的压力和焦虑,机体 已经出现了不可逆的损伤,这导致病菌不到一个月就轻而易举地渗透到他整个肺部,如果没有奇 迹发生,他大概会在第七夜陷入昏迷,一觉不醒,他感到世界瞬间天昏地暗,再想想他放下的的 豪言壮语和自己碌碌无为的一生,他感到后悔万分,回到家,安眠药见底了,整个晚上,他反复 思考着,在昨天劝告朋友正视生命价值失败后,他无比沉湎于自我,但这时,他的母亲又闯进了 脑海,他感到内疚和自责,如果没有母亲的无私,他恐怕都活不到现在,但是同时他又痛恨母亲 的忽视把他变成了一个奇怪又孤僻的人,就是生命即将结束他也打算和母亲保持距离……有无数 种不同的思绪在他的大脑里相互冲突,他不知道他要怎么做更加明智和成熟,他想要扶持一方而 压倒其他的想法,只可惜他一直做不到,翻来覆去,搓手顿足,如坐针毡,直到大脑实在倦怠 了,死亡的梦魇才扑上了心头,终结了它们的辩论,在恐惧的催促下,他在痛苦中入睡了。
到了他确诊绝症的第三天早晨,醒来时,梦里的情绪尚存一息,他沉浸在那种莫名的喜悦里,他 仍然似乎又有一种莫名的勇气使他对一切都乐观了起来,但是过了不久,理性很快就占了他的大 脑的主导地位,这种乐观的情绪随着他他昨晚舌战群儒后的自信,很快就幻灭了。
他很疑惑,为 什么?自己会做为同类感到所谓解放而高兴的梦。昨晚睡前压力依然如同千斤重的石头在他的心 头,他对死亡的恐惧就像一个物体在掉落时的速度,在心头的石头的重力所带来的加速度的催促 下,很快又在他的脑海里增加,昨天他好像还能编造出一套话哄骗自己,让自己与灌了铅一般的 身体对抗,却忽视了一个问题——他快没有时间了,他根本没办法实现他的雄心壮志,他自言自 语:“我的人生失败了,却还在指导别人,真是讽刺。”但他仍然不想承认昨天说的话有什么问 题,也不打算原谅同伴愚蠢的行为。
他想思考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解决的方案,可是沉重的压力 压的他喘不动气,现在的他动弹不得,生怕每一动作都会加速时间的流淌,过去时间和现在一样 一直都在流走,就像腐蚀石头的水流一样,但他那会是那么的年轻,以至于他却无所察觉,而现 在死神却在逐步逼近,他出生时一个人孤独的来,而现在他却要孤独的离开了,想到这里,他全 身颤抖,吓得双手摊在床前,仿佛在软弱的哀求上帝。
他几乎要晕倒了过去,陷入了一种意识和无意识之间的状态,过了两小时,他开始冷静下来,自 嘲道:“哈,刚刚我又经历了一次死亡:意识的丧失,真的有意思!
这段时间里,他的大脑里闪过 几帧写作念头——不过很快都被他否定了 :“要写日记,开什么玩笑?
让一个有充裕时间的读者 来看你临死之前写的东西,他们最多也就只会同情你,他能共情到你的所思所想?——他怎么可 能会体会到那种时间所剩无几,死神步步逼近的绝望呢?他最多只能看到你表面词藻堆砌出来的 恐惧,他们最多也就只会同情你!而永远不会理解你想表达的精神内核,理解不了一个顽强不屈 的生命的伟大!他们最多就只会把你写的几篇日记看完就忘了,遗忘在这个虚无缥缈的时代里! 你的文章就像走过沙漠的旅人的脚印,命运就是只能被风沙掩盖一样!”
想着想着,他在潜意识的支配下选择了玩手机,没错,一个极端焦虑之人居然会选择玩手机,垃 圾信息的洪流将他掩盖,他的焦虑和恐惧暂时压抑住了,不过心头仍然还是有不安,尤其是颅内 里那颗象征着死亡恐惧的沙砾,已经开始渗入他的大脑,它就好像真实存在的物质一样,他的理 性毫无还手之力,当沙砾进入大脑后,它吸取他的脑浆,迅速发酵胀大,在昨晚时,它还只是骚 扰着他入睡,而现在它却迅速塞满了他的大脑,塞满了整个生活!他的大脑无法不思考死亡!这 种大脑的强烈痛苦使得他更求用瞬时性的快感来逃避当下,但是每当看完一段信息这种痛苦便会 加重一分,他从未如此如饥似渴过,他害怕浪费时间!
他的肺生病了,而他的大脑似乎也生病 了,他的时间似乎也生病了,这一次痛苦想潮水一样延绵不绝,而他就像一点一点被侵蚀的沙 丘,直到他的思绪被冲散……在经历了“解体”状态一个小时后,他打开校园网,大家都在讨论昨天有一个人在质疑dang的权威,他很明白这是股东给他下的警告,令他震惊的是没有一个人怀疑到他头上,但舆论的潮水已 经被掀了起来,昨天那两个蠢蛋还站在统一战线,如胶似漆,居高临下地恶语伤人,现在三班的蠢蛋公开宣布七班的蠢蛋是叛国贼,并且罗列出一大堆证据,包括在集体宿舍时录到的一句睡觉 时说的:“大洋国,每一个思想都是为了你……(注:他在唱大洋国国歌)”,一张和过去大洋国大 使来访时和大洋国人有过握手接触的照片,甚至还有一段4年前支持和平主义的聊天记录!
三班的那位发布了他的决裂宣言: 【编号A-1667532336742,我很诧异你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在此义正辞严的告诉你,不 管你怎么想,我就是仇视整个大洋国,你自己生活在新时代就可以坐而论道忘了当年的血海深仇了吗?
当年大洋国侵略我们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了那些反战派一面之词,但是我要告诉你, 所谓的反战派不到一成,你忘记了他们残酷和隐忍的本性!这么多年它可曾后悔过?它们只后悔 当时输了,盎格鲁-撒克逊人亡我之心从来就没有断绝过,只要他们一有机会就一定会卷土重 来,就像现在一样,而你们这种自以为的人间清醒无疑是对先辈的背叛,说白了就是一种故意想 要在思想上鹤立鸡群找优越感的惺惺作态……我以前还把你放在了好兄弟的列表里!你无法想象 此刻我是多么的痛苦呀!但是出于公理和正义,我不得不与你决裂,否则我自己都不会原谅我自己!我的同胞和种族也不会原谅我!
底下都是一些不堪入目的污言秽语 他想了想:周围还是一个样,冷清又无聊的现实空间,和肮脏又嘈杂的网络世界,现实空间里人 与人之间百般折磨,自相残杀,使对方痛不欲生。
网络空间的人们为了发泄现实里别人所带来的 痛苦而相互谩骂,相互侮辱,相互攻击,打着道德和正义的幌子乐此不疲,讲话毫无逻辑,只为 发泄自己的情绪。这两个世界相通的是:愚昧无知者一样多,真理一样被践踏,在他们骨子里 头,就是丑陋、野蛮的动物。
只不过现实里他们只是被文化驯服了,而只要到了网络这种场所, 他们就会肆无忌惮的张牙舞爪,就会伤害他人,甚至会毁灭那些妨碍自己发威作恶的人。 “孩子。”是一个轻柔的声音把他从思考中拉出来 他回头一看,是他的母亲 “母亲?”这是他第一次开口不叫老人家,但他并不想叫妈妈。 母亲先前受过教育,并不像那些文盲一样举止粗俗,这两天她的情绪逐渐恢复了过来: “你这几天在家里徘徊不定,自言自语,那样子,就好像精神病院的疯子一样,对不起,儿啊, 我无意说出这样伤人的话,但是你实在令我担忧不已!
当初就是我没来得及劝导处于这种状态的 你,反而在意识不到你情绪变化的情况下和你大吵大闹,让你的病情在不知不觉中严重的无以挽 回,我感到无比的自责,我不乞求你的原谅,但是我认为,你必须多和一些人建立关系了,孩 子,即使你和我之间存在距离,以你的状态,你也许余生都无法打破这层壁垒了,但是我实在不 忍看到你在孤独和寂寞中死去,但是如果我再这样下去,我也将更加内疚和伤心。”
“母亲”他沉思了一会,谢谢两个字不知为何如此难以启齿,刚到舌尖又被他咽下了,他尽量保 持理智的头脑:“不必为这种事难过,该来的都会来的,幻想另一种可能的方式只会为你带来更大 的痛苦,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就像我的一生注定孤独一样,我也是因为和别人社交时会浪费大量 的时间,琐碎的杂言碎语会妨碍大脑的运转,过于注重外界的刺激会提早减少思考的原料,他人 庸俗的思想会阻碍我探求真理,他人的关系看似对我有益,实则只是在削减我的寿命,我所剩就 只有这几天了,我必须活的更有价值。”这是一个孤僻的人才有的安慰方式。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你以前不是非常喜欢社交,非常喜欢笑吗?”
他原本也是寄希望于友谊的,但是股东的粗暴无情的态度撕碎的他的幻想。一想到这,一股怒气 油然而生。 他反问,“你想要过得怎么样呢?母亲!” “如果可以,我希望远离工厂嘈杂的环境,然后找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工作,做个图书管理员什么 的。”
“我觉得我社交的场所,好比农场,我挥动的锄头,种下欲望的种子,浇灌的水分,但我不是为 了这些结出那些友谊的果实,而是把它们换成金钱,然后雇佣可怜的农民,还是那片地,他们在名为名声的农场里代替我承担人际关系锁链的折磨,好让我有钱,从日复一日的辛劳中解脱,能 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母亲仔细地端详着他,这时的母亲,慈祥,端庄,甚至有点可爱,只是他没有察觉到这一丝微妙 的变化,他仍觉得母亲不说话是准备和他大吵一架了。
母亲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傻孩子,你忘记了,如果你要保持这样的关系,你也得处理你和雇农, 上头的人,生意伙伴的关系呀,人际关系不还是你人生中的必修课吗?” 他很想反驳,不过他想了想他约炮前的各种的聊天技巧,也许这的确是一场必修课。
他说:“我认为你明白我的意思,但你还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母亲又说:“我确实想要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我并不想到了楼下时,城市空空荡荡,没有人声鼎 沸,没有车水马龙,没有鸡鸣狗吠,就连鸟鸣啾啾的声音都没有,我说想到图书馆工作,也并不 意味着我喜欢孤独,我只是喜欢和别人一起看书的那种气氛,在那里我也不用重复着机械式的劳 动,我想,人会在一起,必然是有其意义的。我儿,你还记得星星吧!它们都是璀璨夺目的,但 它们之间却隔着数百万光年之远,以至于它们彼此之间看来都显得昏暗了!
同样,你如果不去打 起勇气接近一个人,你又怎么知道他的光芒有多么耀眼,又怎么知道能不能为你扫清迷茫呢?” 他苦笑:“你还真是擅长灌鸡汤,据我所知,我所有的关系都为我带来了痛苦。”
“你根本就不理解我……我有多痛苦,悲伤,彷徨,迷茫,我多么需要稳定平静的状态…就是一 潭平静又深邃的水…他们只会扰乱我胸中的那潭水…他们只会给我带来伤害…” “既然想要稳定,那你放轻松,深呼吸,闭上眼睛,你想想看,真的每一段关系都为你带来的痛 苦了吗?”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那些回忆就像空气一样被吸入,冰冷的空气刺激着他柔弱的肺细胞, 回忆在他身体里停留,然后又被呼出。现在所身处的是一片静悄悄的树林,清风朗月,荒无人 烟,在他面前是一条时间的长河,记忆就像流水一般流过,只要不踏进去,这些记忆长河里的碎 石现在也不像当初那么硌脚了,那些脸庞一个个都稀稀散散,仿佛随着就要随河水飘散,为了让 自己遗忘过去,大脑已经把他们篡改的面目全非,这些面目可憎的脸庞没有激起他的仇恨,尽管 他当初是打算如此疯狂的报复他们。
这其中有一张脸庞越来越清晰,但还是很模糊,他一时想不 起来,似乎有点似曾相识……过了好一会,他又说: “的确,是这样的,因为他们的无知和自大,每一段稍微深入的友谊都无疾而终,明面上的那些 我也没打心里当作朋友过,只是生意伙伴而已,每次交友到最后无一例外都让我被别人身上的不 幸波及到了,让我受到了伤害,尤其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时,记忆中那张脸庞被构建 起来了,是他梦里的那个女孩……她说话是那样是那样的轻柔,就像温暖的阳光在亲吻他的脸 颊,她的双目还是和令人陶醉的红酒一样,没有被记忆的流水冲淡,让他眼花耳热……他大吃一 惊,在脑海里环顾四周,他正在一步一步踏往那条记忆的河流的中央,河水已经浸到了腰间,而 强烈的痛苦,鲜明的愤怒正像冰冷刺骨的河水一样从他赤裸的脚掌竭力抽取热量,他急忙起身, 防止被吞进河流,激荡的河水暴躁的拍击着石脊,几次要将他掀倒,记忆中的碎片被夹杂在其 中,如同冷箭射向他,寒气逼人的水鬼贪婪地吞噬他灵魂的力量,他现在能做的是让自己有如一 块块强而有力的肌肉的意志力支撑着他紧紧的抱住一块漂浮的木板…
“你怎么了?”
他已经冷汗淋漓: “母亲,我可能焦虑症犯了,我需要一个人安静一会” “好的,注意调节你的呼吸。” 他大大的喘了几口气:“我一定要找到她…是她,这个贱货,欺骗了我,害了我…真恶心……我要 啃下她的眼球” 按他从小到大对抗这种情绪的经验,他十分明白,他的自我再坚不可摧也是一个空壳,而外部输 入的情感就像是水,永远都有侵蚀的力量,他需要将身体里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就按他一贯的方 式。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有三个男人,一个带着眼镜,神情自若,一个形销骨立,一个双眼 带着迷茫,昏暗的灯光下,他们排着队走进了一间小小的房间。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简朴的女子,她并不说的上漂亮,但也并不丑陋,肤色甚至有点亚族特有 的暗黄,按我们的说法,就是有点黑。
她的脸很圆,像极了一个熟透的苹果。 “嘿!你们好啊!”
她微笑时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这种打招呼方式在亚族里是极其罕见的, 在地球上,即使是在最为自由开放的欧亚国,人们也更愿意保持沉默,这种表达方式只能在网络 上看到,在现实人际交往里大家可能会当你在阴阳怪气或者带着嘲讽。
但是她的笑容是多么的无 暇和纯净,有如栀子花绽放时的清香沁人心脾,任何一个内心未被邪恶肮脏污染的心灵都不会对 她的善意有丝毫的怀疑。
大家按照她说的话一人挑选了一把椅子,四人面对面的坐在一起。 “那么,在我们开始今天的互助协会之前,我要先说一下,你们要明白,从今往后,我们都是一 个家庭的,我们要把这间小房间里的大家都当成自己紧密联系的同伴。现在开始说出你们的编号 以核对吧!” “F-1537373349793” “D-1247322349678” “A-1667532336742” D吓了一跳,还没等会议开始就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你是昨天那个被网络攻击的同学吗?”
A委屈地说:“那些言论不是我发的。”
眼镜打断了对话:“容我打断一下,我一开始只是想要和你讨论我的问题的,为什么你要我参加这 种协会,如果把D当成我的当成的家人,我会很乐意,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但是这个人? 我想问聚在一起互帮互助,这是一种心理治疗吗?我可不相信心理学。”
A本来就因为被舆论风波弄的很疲惫,听眼镜这么一说,看起来更加憔悴了。 她心想:“这个男子讲话真是毫不留情,头发和杂草一样乱糟糟的,也难怪他会这样不讨女人喜 欢。”
她尽量克制眼镜喧宾夺主的行为给她带来的懊恼,现在她要做的是保护成员不受到他的排 挤,她决定借眼镜之口为A坦白这次会议的意义。 “呀呀呀!”她假装生气,把她的腰杆挺直:“我昨天已经在社交平台和你说好了,要解决你的问 题,你也必须帮助别人,我自己也有很多问题需要你们的帮助,我也深陷两难的困境,而且这很 有可能关系到我们的未来,还有,这绝非心理学的手段,我们国家的心理咨询师大都认为人无法 依靠自身的能力还有他人的帮助解决心理问题的,只能依靠药物和心理咨询师的辅助作用,光是 反对这一点,我已经被开除学会了。”
眼镜摸了摸鼻子:“四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喜欢装神弄鬼,你的话里隐藏着秘密,为什么你自己有 问题,反而会要帮助我们,我只是想要像往常一样和你交流我关于生活上的问题而已,为什么会 关系到我们的未来,为什么我们要组成协会,这是为了大学毕业论文吗?”
“你一下子打出来这么多问题,真叫我晕头转向”她淘气的头颅歪了一下“我的问题可不是一下子 说的完的。你如果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妨把这次会议进行完,让我们深入探讨吧,反正一个人 在教室学习多无聊是吧!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
“其实我觉得你有点过火了,他可能是平白无故受到了污蔑……”话还没说完,那个声音就随着 他的头颅沉了下去。 眼镜惊讶于D会站到A的一边,不过碍于他和D亲密的关系,他没有当面反驳他。 以前D一直都是狂热的种族主义者,她知道他们之间必然暗藏玄机,不过她还是为有人对新成员 进行辩护而高兴。
“你这么一说,我的好奇心也被勾起来了,好吧,我答应,那你开始吧。” “不不不,你要先说出你为什么需要我们的帮助。”她故意强调我们。 “好的,但是,我要说一下,对不起,时间太久了,我把你的编号忘记了,请问你的编号首字母 是……” “你可以叫我小邓。” “你在开玩笑吧?你是在用消失了两百年之久的名字?”
“据我认识的一位教授的论文《简述近代亚洲语言》,名字实际上并不是像教科书说的那样已经 销声匿迹200年之久,而是在亚洲新秩序建立后的五十年才逐步消失,我承认,依靠现代智能机器的发展,在工业生产和教育中编号确实比名字更有效率,课程或者工厂上工头或者教授只需要 扫描工人或者学生的标签号就能提问问题或者发布命令,大家也因此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交流而更 能集中注意力,因为形成了共性之后管理起来也会更简单,但是而且在欧亚国和大洋国仍然有人 使用,我们这里正是需要更多交流的,把注意力从自己转移到你别人身上,消除固执己见的自 我,把我们融为一体,所以我们也可以有自己的名字,名字让人更加有亲切感,在这样的交流中 也会便捷很多,我们这里也不是什么工厂,不用把大家变成一串单调乏味的代码,一台机器上的 几颗螺丝钉,而且,我的首字母也叫D,这很容易和那位成员混淆。”
“可以理解,但我可不会这么叫你,还有,你还是叫我的编号吧!我认为这是国家授予的神圣代 号,对了,回家后把那篇论文发给我”。
大家沉默了一会,眼镜看着有点尴尬,她说:“你向大家复述你昨晚想说的话就行啦!” 眼镜说:“你们也许会很难以置信,事情发生在我两个很亲密的朋友之间,一个从来不和我谈历史 方面的事情,叫作O,一个只和我谈历史方面的事情,叫作P 我经常和他们谈笑甚欢,后者总能 给我带来很多有意思的论点,和他说话是一种相互进步的享受,前者虽然不怎么会说话,言辞甚 至有点容易粗鲁,但一直很关心我的感受,一直很照顾我们两个,他们一直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但是就在昨天一次我和D还有他们的会议之后,P突然一反常态,不再温雅随和,提出了很多激 进的观点。于是他们两个就吵了起来,我试图用理性去调解,但是没有作用,当天晚上,O告诉 我,自己并不是喜欢发怒的人,但他没想到那位激进的朋友是这样一个尖酸刻薄的人,丝毫不看 在他平常小心翼翼的照顾上体谅他,有一种被背叛感。他感到被刺伤了,因此大发雷霆。
现在他 不知道该对那位朋友采取什么样的态度陷入了焦虑。我也不想看到他们的决裂,我知道他们其中 的哪一位的离去都是我生命中的死亡。” “你有当面和他说你的看法吗?”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才过来找你。” “这还得靠他自己解决。” “那你意思是要对他放任不理吗?那还算什么互助?” “不不不,我把他邀请了过来,我们需要当面商讨” “怎么可能?当面?你根本不了解我,以我现在根本就说不出半句话,不可能!我还没有准备 好。” 她温和地说:“你放轻松,我一直相信,感情是自发的,不要刻意做什么准备,我会在一旁协助你 的,当年你们相互成为朋友时,相必也是对彼此一无所知,但正是这种一无所知让你们成为了朋 友不是吗?”
“我觉得”一直不说话的A开口了“我知道你对我有些偏见,但我还是要问问你们说的那个激进的 朋友,你说的要小心翼翼的照顾他是怎么回事啊。” “那只不过是那位和他吵架的那位性情比较温良,而P 一开始比较避世,那会我们四个都是靠在学校做一些买卖才在一起的,从中学到大学前一两年, 我们的生意的人际关系都是靠O在打理,P并不怕人,但总是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对噪音极为 敏感,他也从来不透露自己的任何私事,只是后来在O的带领下他才开始参加交易活动,为自己 赚点生活费。这时他才开始步入社交。”
“那他现在的人际关系怎么样呢?”
“他性格活泼,玩世不恭,八面玲珑,有深邃的洞察力,能够看到每一个人的特点,他很善于夸 赞,谈吐不凡,有理有据,出口成章,如果对方是仿徨的新生,他能在社交技巧上提出指导性的 意见,也能让以其真挚可靠的爱国信仰加以激励,如果对方是虚荣的教授,他能满足对方可怜的 表达欲,他会诚挚的提出自己的问题,做出不耻下问的样子,沾沾自喜,如果是好斗的男人,他 则会以用人情世故来笼络人心,如果是认为自己遭遇了伤害的女人,他则会温柔的安慰她,并为 对方提供一下一个心灵上的依靠,因此他左右逢源。所以……他变得如此可怕时我们也很惊 讶。”
她说:“听上去比我那会认识他的时候成熟多了,我相信他一直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不过我们不能 被他的话题带偏了,要解决他们的问题 ,我们还得昨天的事情开始入手。”深入帝国的心脏,就像进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钢筋混凝土森林,城市化有如一支势不可挡的大军, 它们搭建起坚不可摧的堡垒,步步为营,攻占山岗,侵入平原,跨越河流,直耸入云,这里,我 们都叫做依靠这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大军,消费主义马不停蹄,它强迫人与人的亲密关系斩 断,撕裂成无数的个体,实行蜂巢化的管理,这种没有暴力的治安把占领区的大部分反抗意识都 连地拔起。
人们自认为占据了这些以往不属于他们的壁垒,活在堡垒创造出来的世界,活在堡垒创造出来的 愉悦,创造出来的安心。他们严防死守,戒备森严,于是,堡垒也越来越坚不可摧,人们的生活 中再也没有出现那个否定性的他者,人们在堡垒里故步自封,一个个堡垒,一个个层级,一个个 鄙视链。堡垒里,他们生产着,组成了消费的欲望和消费的激情,组成了他们的身份和标签,组 成了他们的痛苦和快感,组成了他们的空虚和冷漠。
“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他路过那个梦境里的广场,思考着这个问题,这里就像鸟巢体育场,被跨国公司的工厂里 三层外三层地层层环绕,这些工厂疯狂,扭曲,野蛮,肮脏地生长,排放出混乱无序,污浊不堪 的烟尘,它们肆无忌惮的扩散,仿佛要占领整个城市,即使是工厂尖利刺耳的切割声也无法将尘 布撕碎,也许现代人正是因为吸入了这种烟尘才会导致早衰,在远方,无数千篇一律,棱角分 明,灰躯灰骨的钢筋混凝土罗刹整齐一致地站在一起,曾经的帝国并没有这么多的住房,几十平 方米住着几家子人,共甘共苦,偶尔也会争吵,但是邻里之间其乐融融,而如今,房屋建筑或高 耸入云,或美轮美奂,或高大豪华。
但是帝国还是那么的拥挤,为了给大厦让出位置,几十平方 米的老屋在渐渐消失了,但住人集装箱却越来越多,空荡荡的大厦从来不发出欢声笑语,大厦的 浮名虚利掩饰不了它枯燥乏味的空虚,没有喧嚣的大厦即使再富丽堂皇,也只不过一个身健如牛 的男人被抽离了灵魂。
那么,这些有趣的灵魂到底去了哪里?
在这片饱含着血汗的工厂周围,在这个怪诞不经的工厂王国里,在遍地油污,忙碌与疲惫,鞭策 与规训的工厂王国里,在无数大厦无数空洞的眼睛的监视之下,污手垢逅,摩肩擦背,汗如雨 下,号令如山。他并不知道他们在那里生活的怎么样,他只知道他们进去时年少力壮,青春年 华,他们出来时,有的已经被斩断了手指,有的因为猝死躺在了担架上,有的已经香消玉减,可 能用过了几百个避孕套,有的已经瘦骨梭梭 “他们为什么要活着呢?为什么那么辛苦还要活着呢?即使是像动物一样在生理学的存活也要活 着吗,即使沦为了求生意志的奴隶也要活着吗?”
他一边走一边思索 有几个记者路过这里,他们架着摄像头,对着这群大工厂下班的工人录像,他们赞叹:
“赞美吧,赞美工业化城市的动力与激情。”
“赞美吧,赞美那些工厂、巨轮、金属、油烟的景观。”
“赞美吧,赞美规矩工整的机器在有规律地生产这世间丰富多彩的一切,它让我们看到了活跃和 有生机的理性战胜了一切酸涩的温情和浪漫。”
“赞美吧,赞美速度,看看那机车流动的线条多么的蓬勃生机,看那雄伟的桥梁在雨中是多么的 迷人。”
“歌颂吧,歌颂伟大的工人阶级,这是我们的人民,充满狂暴和活力的人民啊!
坚韧不乏,顽强 不屈” “歌颂吧,伟大的苦难,他让你们也悟得了人生悲剧的精髓,让你们学会了如何对祖国的热爱和 信仰。”
“适应吧,生存下去吧,伟大的工人们,不要放弃生活的希望!
我们不只赞叹山峰的高耸,平原 和丘陵也一样不朽,哪怕身处逆境,也不用丧失面向太阳的勇气。
即使命运把你推到悬崖边,也 不要忘记如何向美丽的山崖高歌。”
“狂欢吧!纵使生命满是艰难,我们也要苦中作乐!忘记白天疲惫的一切吧,不要成为金钱的傀 儡,不要紧握着几亚元而忘记了我们还有一个速度与激情的世界。
——蓝眼
本专栏一切来自于我忧郁的朋友,同志,蓝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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