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贤俊
“上收人才,下裕民力,积资粮,练精卒,则一战无敌也......”看完老师史浩的奏疏,赵昚在御案前闭上眼,久久沉吟不语,他想起了今天在校场所看到的一切。
赵昚原以为宋军还如建炎年间那样骁勇无敌,他真真相信魏国公张浚的话,认为只要朝廷六军一动,百姓必将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自己定能不费吹灰之力成为中兴之主。但是,当他去询问显谟阁学士虞允文的时候,虞允文得知他的来意,并未直接做出回答,而是带他实地查看真实的情况后,真实的情况给他泼了一盆冷水,让他知道了为何老师史浩会语重心长叮嘱他如今将弱兵疲,六军不可轻动。
赵昚看到了什么呢?在禁军操练的校场上,按时参与训练的禁军士卒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当时炎日当头,只见校场上许多禁军士卒都三五一群坐在树荫底下,嘻嘻哈哈,禁军教头不管使出什么手段,这些人都不离开树荫半步,而禁军操练的武器,大多已经腐朽。而国朝克敌制胜的法宝神臂弓,刚从府库取出来,还未交到士卒们手上,就直接朽坏了。嘻嘻哈哈的禁军士卒和府库里腐朽的武器,一切的一切都让赵昚不得其解,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虞允文,虞允文铁青着脸色,未发一言。直到离开校场之后,虞允文才缓缓开口:“官家,这就是那些无耻文人吹嘘的秦桧,他独霸相位二十余年,朝野上下乌烟瘴气,士卒训练废弛,武器战甲从未更新过,我们府库里的这些有的居然还是建炎年间制造的!秦桧上斥忠良,下扰民力,如今若不尽退秦桧奸党,中兴之事何从谈起!”听的赵昚脸色阴沉如墨,原本他以为秦桧其人不过陷害忠良而已,今日校场一见,才知晓他不只是斥退冤杀忠良,更是在败国!
虞允文和赵昚在校场的交流,朝臣们自然是不知道的,但退居德寿宫的赵构却不知从何处听说了虞允文和赵昚交谈的内容,对于赵昚想要清算秦桧一党的行为,赵构深感忧虑,国朝自太祖肇基以来,向来是崇文抑武的,如今赵昚刚刚即位,小人便挑唆赵昚擅开战端,这是取祸之道啊!失去中原对于金人而言,不过是几次胜负而已,可国朝呢?国朝经得起几场大败?秦桧以一身清白担负骂名,换天下万民以休养生息,功劳不说能比赵普,比之寇准还是没问题吧?
听德寿宫来人说太上皇赵构有事情找自己,赵昚没有多想,穿着一身战甲佩挂着宝剑,就去德寿宫了。刚一进书房,赵构看到一身战甲的赵昚,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半晌,赵构才定住心神,让赵昚在自己对面坐下。
“听说,你想要清算秦相国的余党?”赵构试探性地问道
“是的”赵昚干脆利落地答道,尽管他自己心里也嘀咕太上皇是从何处知道的。
“好啊!那你想过恢复之事要请何人定夺呢?”赵构继续问道,但是语气中已经带有不悦。
“儿臣觉得魏国公张浚可托付重任......”赵昚犹豫半晌,才开口回答,只是还没说完,赵构听到张浚这个名字,大怒,直接喝断了赵昚的话。
“张浚就是纸上谈兵的书生,这样的人,你居然能把北伐中原的重担交付与他?采石矶之战大破金军的虞允文,刚从金人那里归国,现在担任镇江知府的辛弃疾,还有张孝祥等等,他们哪个不是可用之才?放着这些可用之才不找,你却要把胜败托付给一个夸夸其谈的书生!自己去问问史官富平一战的经过吧!就是亡国,也不能将大事托付给张浚!”赵构一顿斥责,赵昚哑口无言,但是又不服气地为自己申辩道:“儿臣还没有决定把北伐一事交给魏国公张浚,今日和虞学士一同去校场看禁军操练,武器朽坏,禁军训练也是不成样子,怎能这时就贸然出击呢?况且儿臣的师傅史浩也告诫过儿臣,当上收人才下裕民力,积资粮练精卒,才能一战无敌,如今的疲弱之旅对上金人是毫无胜算的。”
听完赵昚这一番为自己申辩的话语,赵构沉默了,久久才开口对赵昚说:“你想要恢复中原,这个志向是对的,只是你要注意择贤才,张浚其人,若居于后方,统筹军务,尚可为子房之才,若让其领一师北定中原,此断不可行,还有,清算打击秦桧一党也是万不可以的,祖宗法度便有异论相搅,若秦桧一党所持政论荒谬,不用便已,怎可因一二人之政论而坏祖宗所行万世之法度?”
听着赵构的这番话,赵昚虽然心中不以为然,但还是装出一副“洗耳恭听”“虚心闻教”的样子,赵构看着赵昚的表现,大感欣慰,这孩子还是没有变的。
从太上皇的德寿宫出来,天空中不知几时开始下起了雨。赵昚心中有些烦乱,于是穿着一身战甲,便去了楼外楼酒楼。
楼外楼酒楼,开在西湖边上,此处风景绝好,文人墨客向来喜欢在此聚会。酒楼临窗处的包间内有二人在交谈。
“放翁,官家有恢复之志,正是你我大展宏图的时候”
“安国,官家虽有恢复之志,可惜识人不明,张浚富平之败天下人所共知,难堪大任,官家却任命其为中枢重臣,胡铨尚在,为何不用胡铨?”
“放翁,你还记得《战国策》里千金买马骨的典故吗?”
“放翁,你是说?”
“官家厚待张浚,只是为了向天下表态,说明自己要北伐中原了。北伐中原需要的是人才,如今最欠缺的就是人才,另外前段时间,在校场上,虞学士也和官家有过密谈。”
二人正在谈论着国家大事,只听得屏风后面一声喝彩,接着听到一个声音,说真是好一番议论,让人有拨云见日之感,不知是何方贤士在此?紧接着,赵昚转过屏风来到两人面前,双手抱拳唱了个喏。
虽然是文臣,但是陆游和张孝祥对眼前武人装束的赵昚并无恶感,赵昚在他们对面坐下,陆游和张孝祥继续议论着,不知不觉间,张孝祥叹了声气:“不知何时,朝廷才能收复中原啊,梁园虽好,但非久恋之家呀。”陆游也有些忧郁地回答:“是啊,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听到这里,赵昚出声打断了他们的话,对他们说:“相信官家一定能带领我们打回中原,收复故土的!”听到赵昚的话,陆游不置可否,而张孝祥却大摇其头,对赵昚说如果官家真的定志恢复,那他为何还要让秦桧余党占据中枢?他不会也跟太上皇一样,“最爱元祐”,拿祖宗法度为自己苟安一隅当做挡箭牌吧?如果他真的定志北伐,那他应当斥退秦桧余党,选拔可用之才,训练精锐徐徐进取,如今兵疲将弱,武库不修,就听张浚的话要冒险北伐,这种行为是在拿将士们的性命赌博开玩笑!赵昚听了,也不着恼,而是静静听着张孝祥的话语,看着他不停点头,张孝祥心里暗暗好笑,心想你又不是官家,你点头能解决什么问题?
“今日听二位议论,胜过十年圣贤书,还不知二位贤士是何方人士?小的赵胜,是常州无锡县人。”对自己的身份,赵昚撒了个谎,询问眼前二人道。
“赵胜?好名字,在下张孝祥,历阳乌江镇人,绍兴二十四年的进士。在你对面坐着的是陆游陆务观大人。”张孝祥答道
“原来你就是那个上奏朝廷为岳武穆鸣冤,拒绝和秦桧一党党羽联姻得罪秦桧的状元郎!”赵昚非常惊喜,得来全不费工夫,在东宫的时候,自己就曾听过这位状元郎的大名,对于他的行为自己可是非常佩服。
“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提那些干什么。”听赵昚提起自己当初的壮举,张孝祥不以为意,摆摆手说道。
“这怎么能说是老黄历呢?古有董狐著述秉笔直言,张大人您的行为比起董狐也毫不逊色!”听到张孝祥的话,赵昚表示了反对。
“张大人,您的长短句我也读过,我可是非常喜欢您的“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这句话。谁说我们国朝没有好男儿?当年的岳武穆,不久前的虞允文大人,都是好男儿,张大人忧心社稷,如今官家正是用人之际,我想他已经听到你心中的抱负了!”赵昚对张孝祥说道
“呵呵,是吗?评论一个人不能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太上皇当初也自我标榜抗击金国恢复中原,后来还不是冤杀了岳武穆,向金人屈膝议和。试问赵大人,金人再强能强过昔日突厥、契丹?能强过和国朝多年为难的党项?郾城之战大快人心,太上皇却下金牌十二道,使将士们十年心血毁于一旦,谁知道如今的官家会不会是下个太上皇?”听完赵昚的话,张孝祥并未表现得有多激动,冷冰冰地答道。
听完张孝祥和陆游的话,赵昚已经无意再继续久留,起身告辞。并向张孝祥拱了拱手,告诉张孝祥,自己家人认识官家的老师史浩,回去之后,自己会上书朝廷,举荐张孝祥,张孝祥对此不置可否地报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