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方舟】如果博士被干员们共享了——泥岩篇

漆黑的夜,有雾,天赐予悼亡者的哀婉良夜。
操场旁边的树林里有落叶被踏过的松脆响声。红枞,赤杨与白桦在那里沉默地凋零着。光秃的褐色枝丫间有一尊不大不小的碑。光滑石面上,黯淡月光斑驳。
褪去了防护服的战士手捧着一束花,在它面前缓缓停住。猩红的,像是野樱桃般的眸子里,柔和得像是冬灵山脉的满月光。
“外面已经没有花了,这是我从罗德岛的温室里采来的,那个女花匠说,这几朵是送别的颜色.....”
手指轻轻拨弄这花蕊,蓝与黄色的花瓣无声地洒落,如露水落地,彩蝶振翼。
“这是个很好的地方,他们并不讨厌我,纵使我们初见于战场....”
花茎也落了地,绿意埋进黑色的土壤。
“我看到他们的生离死别,骨灰盒里镶嵌这片大地的日常;”
碑石似乎被着轻柔的话语软化了。它塌陷,重组,生出了手脚。
“我看到他们的哀嚎痛哭,脚边的红枞丛见证扭曲的脸庞。"
五官长出来,泥耳朵微微向她侧着,似乎是在聆听。
“可是我也看到源石与生命共舞的光芒,听到魔族与人族碰杯的脆响。”
“我也看到仇恨化为幸福流淌,欢笑驱散满目的哀伤...“
她轻柔地说着,慢慢坐下,手捻起松松黑土,任凭它从指尖洒落,在泥人的头顶留下落花残存的馥郁:
“这里很好,连泥土都带着芳香....”
“与大地共存的挚友们啊,多希望你们也能看到......”
她紧抿住嘴唇,再不作声。微凉的晚风吹起苍白的鬓发,于是树林摇落了满夜的霜。
多希望这片土地上,再不会开出蓝黄色的,送别离人的花朵.....
在像被拨动了的低音琴弦般低语着的树林里,无形的灵魂的重量压着她,让脸颊深深埋进了双膝,弯下的背脊勾勒出静肃的形。泥人将粗糙的五指搭在她的额头,脖颈也垂下去,仿佛和少女的身体长在了一起......
近处的树旁,蓝黑的身影注视着这一切,压低了脚步,转身慢慢地走远了。
萨卡兹弯弯的角,像清瘦的新月潜入黄昏般,藏进了他的眼底。


那对角再次浮现在眼前,是在一张照片里。
萨卡兹的角,纤瘦的身体,秀丽的容颜.....不是,这真的是一个人?
不期而至的秋雨敲打着窗户。办公室里,博士端坐在桌后,努力地把那天夜里见到的白色倩影与眼前庞大而狰狞的重装战士联系到一起,可是抛开记忆里的种种与曾经的幻想,就只有她手里的一捧泥土和几朵小花在支撑事实了。
“泥岩小姐.....”
他放下档案,泥岩的身体似乎因为他的声音震动了一下,脖颈慢慢地转了过来。
“那些花,是送给谁的?”
“送给朋友。怎么了,这里不允许带花吗?”
“当然允许。只是这么厚的装甲配上你的小花.....”博士稍稍斟酌了下词句,“有点让人想笑。为什么不把它脱下来呢?不热吗?”
头盔微仰了一下,随后沉闷地答道:“即使是灼烫的焦土也未曾让我将它脱下。我对它的信任与对脚下的大地相同,一点闷热不算什么。”
“可是这里不会有人会害你.....”
她摇了摇头,笨重的身体朝沙发里缩了缩:“我并不担忧那个。我只是....还没习惯让别人——尤其是我曾经的队员们——看到我原来的模样......”
沃土在指掌间跃动。她的目光低垂在一颗逐渐凝聚的泥心上,宽大的手掌接着抖落的尘土,“当然,如果博士要求的话,我可以脱下来的......”
“啊....这可不是什么命令。”博士摆了摆手,“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就穿着吧,毕竟,最近天也凉起来了。”
“确实比上个月冷了一些。”泥岩沉沉地点点头,“如果是在卡兹戴尔,秋雨就不会这么轻松地击垮大地。龙门的沃土仁慈而包容,所以它软弱,所以它被攻破,被一个小小的整合运动裹挟....”
声音中有遗憾与对过去肃穆的敬意。空气冷得让人发颤。
“别那么说,泥岩小姐。”他轻笑一声,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即使是卡兹戴尔的焦土与莱塔尼亚的荒原,不也能催生像泥岩小队这样光辉的存在吗?”
“泥岩小队”被有意无意地咬重了。头盔下的萨卡兹少女一下子愣住,脸颊浮上了博士看不见的红霭。
战士有些窘迫地揉搓手套,小小的泥人在肩头跳起来,轻诉她内心的紧张与淡淡的雀跃。
即使渺小如从前的我们,也能在他人的记忆里留下“光辉”的一笔吗?.....
泥岩的眉间轻盈地闪过了困惑,但很快,又回到往常的淡漠:
“我们的小队比起您和您的罗德岛,所谓光辉,不值一提。”
“希望积少成多,光芒日积月累。”他指了指她肩头的泥人:“这片大地上的梦想与希望——就像你的朋友们一样——凝聚在一起就能崩碎山峦,不是吗?”
她听罢,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向他招了招手:“能过来一下嘛,博士?”
“嗯?”
他坐到她身边去。几朵蓝黄色的花被她轻轻放到一旁的茶几上。
“我们或许至死也完不成那样的事业,但,它们......”
清澈,柔和的女声,缎子似地滑过耳廓。跳下肩头,落进他手心的小泥人,嘴唇轻轻颤动着:“博士,土地会宽恕我们的灵魂,包容我们的意志,直到.....”
盔甲下的少女抿紧红润的唇,嘴角笨拙地勾起弧度,与泥偶露出了同样的笑容:“直到我们的身体常青于草木,直到我们的遗愿撼动苍穹.....”
“它们是你永恒的伙伴。”
“也是所有人的....”
她凝望着故人般凝望着泥偶,无声地,它的双手开出了淡褐花蕊,带着湿润雨水的清新味道:“泥岩有情。所以,让它见证我们吧。让它在终点前,与我一同注视着你的成长与未来...”
泥偶弯下背脊。莱塔尼亚的沾霜野草就是那样,向闪耀着死亡光芒的秋阳致敬。
“直到我魂归沃土也不合眼.....”
她对泥偶说,她对博士说,她对自己说,她对他们说。
窗外的雨声骤然变大了。蓝天般纯净的三枝花朵上,花瓣不知被哪来的风吹动,鹅绒似地飘起来了。

午间,雨依然在下。
食堂的红掌谢了。拉上窗帘,墙与餐桌都泛着一层银灰色的,阴郁的光,被干员们各色的发丝与衣装点缀了才不显得清冷。洁净宽阔的空间里,一个小山似的暗色轮廓显得格外扎眼。
“请问,点餐是在这里吗?”
泥岩硕大的手套里捻着一枚薄薄的饭卡,高大而狰狞的身形,被这一张蓝色的卡片衬得有些滑稽。
“啊...是的。”
“那.....”
她抬头看看琳琅满目的菜品,皱起眉来,挠了挠头:“有什么好吃的,都来一份吧。”
像是为了回应收银员的惊讶般,她顿了两秒,认真地点了点头:“会吃完的,全部。”
半个钟头后,郁热,潮湿的锅炉室内,吱呀呀地推进了一只餐车。
原本在矿石堆里,炉膛边,通风管旁横七竖八歪斜着的萨卡兹的长角,一下子都提了高度,生动起来了。
“泥岩小姐又有空来送吃的了?”
“今天没有工作吗?”
“上次都和您说了不用这么款待我们的,这叫我们怎么回报您呢......”
锅炉工们涌过来,块块黝黑的结实肌肉摩擦出汗液的波浪。虽然嘴上推辞着,但纷纷伸来的大手与眼里闪动着的光彩,都在嘶吼着内心的兴奋与渴望。
“只是随便带了些而已,没什么的....”
她有些腼腆地笑着,从围上来的工人们中退出一步。
“泥岩小姐一起吃啊!”
“这是给你们的,我吃过了,吃过了....”
“再吃点嘛!您的工作怎么想都要比我们辛苦呀!”
糙厚的手送来一份又一份的食物,在胸前摇摆着的双手抵挡不住,于是被迫着接下,一手一个的保温盒在锅炉光的映照下闪出柔和的砂糖似的白光,被深色热潮一路推搡着倒退到门边。
“拿不下了,拿不下了,你们先吃!.....”
餐车的轮廓很快消失不见。笨拙地游出热情的海洋,魔族少女被遮掩的笑颜里满是羞意,即使在离开闷热的锅炉房后也依然荡漾着令人心动的粉红。
和这些工人在一起,莫名地就很开心呢.....
泥岩缓缓走到无人的楼梯边坐下,随手卸下头盔,解开护甲,青春少女的独特气息,便顺着鬓角淌下的汗水浓郁地散开;精致的容颜就这样露出,连带着手套下白皙细润的手指与泛着细密香汗的光洁小腹。仅仅穿着一件运动背心的她轻撩一下粘连的白发,黯淡楼梯间好像盛开了一朵百合。
饭盒“咔”一声打开,她深吸一口气,粮食与肉菜可爱的气味便钻进了鼻腔。像是进行什么仪式般,她将手套平整地铺在膝上,放稳了铁盒,这才拿起饭勺,慢慢送入一口。
复杂的香味漫开于唇齿时,一阵恍惚涌了上来,让机械的咀嚼都滞了一瞬。
在柴火烧干的,嚼劲十足的喷香饭粒里,她好像闻到卡兹戴尔苦艾味的风与焦枯,死去的大地。彼时没有仁慈的雨,能看到的河流都干涸成深黑色,病变的血管爬满焦土。萨卡兹们的口腔变成了生锈的齿轮,碾压着与干粮一同入口的碎沙,跟随着变化的光线咔咔作响;孩子们稚嫩的乳牙不用害怕甜美的蛀虫,因为它们不知不觉就被磨出苦痛的孔洞....
那些夜里她总是等到无人的深夜,躲在帐篷后面用力咀嚼起自己的口粮。头盔成了隔音的工具,因为孩子们的哭嚎与战士们的呜咽,长过黑夜......
她莫名地吃不下了,勺子搁在了手套边。一个人,一把勺,几口饭,彼时彼刻,竟与此时此刻有几分相似——那是永恒如磐石的孤独.....
“泥岩小姐?”
回忆还来不及淹没心口,身后就已响起脚步声。
“你果然在这里~他们说你每个饭点都会来这里看看工人们。”
楼梯上的人轻松地说着,几步便到了身边。他在上一级台阶上望下,邃蓝的眼就这样与她微微张大的猩红双眸相对,让她短短地愣住了。
“博....士?”
心脏忽然有力地脉动一下,像是暴雨前的一声闷雷,牵扯起急促的呼吸与脸颊的温度。她本能地去抓脚边的头盔,纤瘦的手腕却在空中被握住,轻柔但有力的触感中她又一次抬头与他的视线相交,于是一股带着热量的情感就在心头花苞似地绽放了....
“带了头盔还怎么吃饭呢?”
他柔声笑着,坐到泥岩身旁,“怎么一个人呆在这里?”
“我给那些锅炉工送了些吃的。可露希尔小姐说要及时回收餐车,所以就在这里等一会儿。”
她老实地回答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小泥人在博士袖口上搓起手来:“那个....我是不是花了饭卡里的好多钱?”
“放心吧,透支的部分我帮你垫上了。”
“谢谢博士......我....很抱歉....”
饭勺摩挲着金属盒沿,发出了细碎的叮当响声:“那些锅炉工们让我想起我从前的伙伴。他们很辛苦,我只是想让他们不要往食堂跑来跑去的....希望您能理解。”
“我当然理解了。”博士无奈地一笑,手指了指她自己的饭盒:“不过以后,记得自己在食堂吃完再来啊,把裤子弄脏了可不好。”
“食堂....不习惯.....”她轻轻摇了摇头,咬了下嘴唇,叹道:“过去的岁月里我一直不敢和我身边的人们一起吃饭。我不像其他雇佣兵们,仅凭着面容与表情就能带来恐惧与威压。所以我缴来这件外衣,提防着荒原上的豺狼,也提防着我自己的脆弱......”
她一手拽起身边干瘪的护甲,抖落上面的灰尘:
“我情愿把自己闷着,也不想让感染者们发现我是个女人,一个和他们一样,也会受伤,也会胆怯的女人.....这些仅仅是为了让我身后的人们能有些虚无缥缈的安全感.....”
声调与她的眼眸都低低地垂着。台阶的阴影里,泥岩胡乱勺起一口饭食放进嘴中,像是在反刍自己不知为何倾吐出来的、咸涩的过往。
突然说起这些东西,博士会觉得我很奇怪吧.....
泥岩等待着他的声音,但楼梯间却静得出奇。像是为了缓解无形的尴尬,她只好继续自己的动作,到一盒饭菜清空时,指间忽然传来了陌生的温柔触感。
“欸?”
灰色的沉默送来的刺激,让她本能地将手向后缩去,却又被更温柔地包裹住。交缠着的体温里,五指间的空隙就这样被填满。他能感受到那只被护具包裹了半生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瞧,泥岩小姐,你的午餐也并不是只能有孤独相伴.....”
“唔....”
她的身体猛然紧绷了。低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饭盒,再扫过他蓝黑色的衣角,最后,视线聚焦在了自己与身边人交叠着的手上。
分明还不习惯这样直接地感受他人,但右手却已经顺从地放松下来。它仿佛脱离了心灵的掌控,又好像在对真诚的内心俯首帖耳。讶异,羞涩与莫名的兴奋悬挂在嘴边,但嗫嚅着的嘴唇最终吐出的话语,却只是:“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与我在一起过.....”
轻细的词句下陷进台阶时,博士得以看清那脸颊上的绯红。她的下巴微微仰起,视线与他若即若离:“博士,我的手,是不是像岩一样冰冷?”
“它像卡兹戴尔的土一样温热......”
他伸手拭去她嘴角的一点酱汁,俯身上前,轻声耳语。
锅炉隆隆地响起来了,在几乎无限接近的距离中,在几乎融合的吐息里,萨卡兹少女感觉大地正随着那源石引擎的声响震颤,扭曲,变形......
“可是从前,我只需要一双能崩山碎岩的铁腕.....”泥岩偏过头去,缓缓松开他的手,留下最后一丝绵软的余温:“谢谢您,博士。我去把餐车推回来。您先走吧。”
“嗯。尽量快点,马上要上班了。”
博士起身,望着她轻盈、单薄的背影走向走廊的那一头,刚想迈步上楼,却被绊了一个趔趄。
回头看,那些护具,盔甲还都躺在阴冷的台阶下。头盔的角上闪动着孤独的死寂,像是紧紧扒着树枝的蝉蜕。

一双手托起厚实的头盔,一双眼注视着它,一个人立在窗边的少女似乎在犹豫。
但它最终还是被放下了。她转过身去,看向办公桌里像猫一样伸着懒腰的男人:他似乎正在为又一天工作的独立完成而窃喜,面罩下发出了幸福的呜咽。
“博士,你怎么和小孩子一样?”
泥岩拉下上扬的嘴角,声音里却依然藏着笑意:“这样真的会很舒服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把翘起的椅角压回地面,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泥岩小姐想伸个懒腰玩玩吗?泥土也是需要翻耕的嘛。”
“嗯...就是这样吗?”
泥岩纤软的腰肢向后仰去,顷刻间垂下的白发旁缓缓探上两条玉臂。左手握住右手,上身一起,在令人舒适的酸麻感中,她嘴角漏出了几声可爱的呜声。
“唔嗯....”
而当这柔软的身体继续拉伸,被汗润湿过一边的运动背心便微微翻起了一角。胸前傲人饱满撑起的弧度就这样漏出些许,没有任何包裹的、一抹眩目的白嫩就在博士的视野里闪过了.....
“好久没做过这样的动作了啊....嗯?博士你在看什....”
她顺着他的视线一低头,刹那间的愣神后,一股灼热感极快地燃遍了泥岩的脸颊,耳根都变得红了。
她虽然没怎么好好照过镜子,但在一些不经意的对比中,她觉得自己应该还算长得好看的那一类....不过,也不至于让他的眼神就那么,就那么像鱼线一样直直地盯着吧?
“你..您....”
从来没有过这种体验的泥岩,半天没支吾出一句话来,倒是意识到自己眼神失礼的博士尴尬地偏过头去,干咳了两声:“抱歉泥岩小姐,一不小心就....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眼神小心翼翼地斜向她,泥岩双臂抱在胸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泥..唔!”
极快地,她拿起手边的头盔重重地套在他头上,然后用力把它转了个圈。
“这样你就不会乱看了.....”
还没适应微弱的光线,视野就陷入了一片黑暗。少女略带着嗔怪的话语里,雨露般滑腻的触感包裹住了指尖,而他就这样在黑暗里被那份柔荑的牵引中迈动了脚步。
“你要带我去哪?”
“下班了,去哪都无所谓吧?”
暮色涌进了“吱”一声打开的门缝。门外是昏黄,柔和的光线,长廊仿佛黄沙铺成一般荒芜而厚重。舷窗外,刚被淋湿的青色天际送来迟归的雁啼;大地还未吸饱暖意就要睡去,于是它像生闷气的孩子般,呈现出一副醺红的色彩。
他们一步步走下楼梯,走近操场。在踏上塑胶跑道前,泥岩轻轻为博士摘掉了头盔,“哼”一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酥酥麻麻的。
“为什么要来这里?”
“只是想走走而已。我喜欢润湿的泥土的味道.....”
操场那边有孩子在玩球;绿化带的叶子簌簌地响着;枝叶间的照明灯还没亮,天空投下了酒红色的阴影。
她走过树荫,抬头望向寂寞的天幕一角,呢喃道:“沃伦姆德的月亮该升起来了....”
博士好像听到了一声叹息,于是侧过眼去看:她修长的睫毛正忧伤地垂着。
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孩子高亢的叫声打断了:
“小心!”
泥岩的动作比他更快。转过头时,少女的手中已出现了一个还在微微旋转着的篮球。
孩子们的叫好声响起来了。她用力将球丢回去,转身扯了下博士的衣角:
“那些孩子,是谁的?”
“我们的队伍在乌萨斯救回来的。有些失去了父母,就暂时收留在这,也不知道有没有收容机构愿意接受他们.....”
泥岩沉默了一小会儿,“您给了他们或许是最幸福的一段人生,在他们最应该幸福的岁月。”
“可是我们不可能收容他们一辈子...”博士苦笑了一声:“罗德岛毕竟不是伊甸园,泥岩小姐。这里的生活只会为他们点亮一盏灯,让他们在冷酷的命运中挣扎时不至于那么快堕入黑暗。最多至此了.....”
“至少您让他们一窥光明。”她转头望他,身后是漫天晚霞:“就像整合运动点燃的火,它终将在这片大地上生生不息....”
“直到一切的憎恶与怒火都在光明中燃尽。”
二人对视良久,不知怎得,忽然笑起来。笑声混在风里,落叶便发出了银铃似的悦耳响声。
他们就这样并肩走着,绕着操场。身后一盏盏亮起的灯点亮了愈发浓厚的夜.....
“博士,慢点走。”
树林还阴暗着。黏稠的脚印啪嗒啪嗒地拓上湿润的泥。泥岩牵着博士在错杂的植物根系间挪动,跨过一丛红枞,在她视线投向的地方,博士看见了一尊半塌的碑。
“下过雨了.....”
她俯下身去,捻起碑前几团浅蓝色的泥,声音里有淡淡的伤感。
“这是,早上你拿来的那些花?”
“不,是我几天前拿来的.....”
她坐到还算干燥的一块树根上,望着泥碑,眼神里似乎有些疲惫了:“博士,你先去吃晚饭吧。我有点事情.....”
“这....”
他犹豫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慢慢地走回去了。
他猜她需要一个寂静的空间——用来哀伤,用来疗伤。

半小时后 锅炉室
“谢谢博士!”
“泥岩小姐居然能叫博士来给咱们送饭欸!”
“博士一定是对她有意思吧!”
“就是就是,毕竟她长得那么可爱.....”
在粗犷的,没有礼节限制的笑语中,博士只是轻轻颔首,推着餐车出了门。
再次踏入那片树林时,他手里还拎着一个保温盒。被压低的脚步,就这样慢慢接近了黑暗中的少女。
“你们知道嘛,今天我看到罗德岛的孩子们打篮球,就在外面的那片操场上!”
他本以为会听到忧伤的低语,但从枝叶间传来的声音,却是像号角般兴奋,又如三角铁般婉转动听的:
“他们根本不会打,一个人抱着另外一个,这边摔那边倒,都把篮球玩成摔跤啦!”
风也沉默了,树林里只有她的话语回响着。那些虚无的存在,似乎都在聆听,它们的沉默凝结了半夜的空气:
“好不容易有人投了一个,你们猜怎么着?出界了,还差点砸到博士了!”
他拨开一根粗壮的树枝,于是萨卡兹少女的背影与凭空挥舞着的双手就出现在眼前了。
“可是就算连规则都不知道,他们还是很开心的在玩。那笑容我几乎都没见过呢。”
十几个有着四肢,甚至连面容都被捏得有棱有角的萨卡兹泥人正围在她身边,像是团坐在篝火边上似的,侧躺,盘坐,依剑立着,倚在树旁.....月光明晃晃得洒在他们身上,胸膛微微起伏,让他想起那些在锅炉边歇息着的工人们。
泥岩秀丽的眉毛生动起来,笑颜舒展着,打开的嘴角几乎能露出牙齿:
“如果这片大地上的所有孩子,所有人,都能有那样的笑容,那该多好呀!”
博士看到几个站在她肩头的小小泥偶欢欣鼓舞般蹦跳了起来。在她脚边的头盔里,两个小人正拉着手跳舞,带着头盔骨碌碌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你们说,那样的未来.....真的可能吗?”
话音落下时,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上来了。所有的泥人都垂下眼眸,精致塑造的面容里,投下悲悯而无奈的光彩,仿佛她才是那个被哀悼的人,那个沉溺于尘土的人.....
“哗”一声,泥偶都破裂,垮塌成碎土,重新聚成了碑。
“你们...人呢?人呢?”
她一下子站起来,环顾四周,眼神霎时慌乱起来。咯吱吱地,头盔滚到了博士脚边。这时她也看到了他,透过那双猩红色的,晶莹的眸,他望见灵魂,就在那里,欢笑着,哭嚎着,孤独着。
“人呢.....”
眼前的少女呢喃着,白皙的面颊上,似乎还有笑容的痕迹。空荡的对视里,他听到有什么东西“砰”一声碎开来了。
所有的一切都涌了上来,分别、死亡、逃避与无望的抗争......多情而多忆的泥岩,终于冲垮了这位失败的战士光辉的防线。
无法形容的哀伤,撼动了一整个树林。于是叶落下来,鸟飞起来,霜划过她的脸颊结成了泪。
在震颤的大地与如泣如诉的树丛间,博士上前,拥住她,抚过她的银发。
“在这呢,在这呢.....”
他轻轻低头,额头碰上她颤抖、扭曲的角。体温相触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正亲吻着淡而无味的土地.....
“我甘愿忍受孤独,忍受痛苦,只是为了保护他们.....”
“可是到最后,我却什么都没能守护......”
她嗫嚅着开口,吐出一段又一段支离破碎的语句,像是要把心灵的破片都吐出来:
“这样的我们,真的...‘光辉’吗?”
“博士,你告诉我..告诉我!.....”
秋夜,黑得铮铮有声。昏昏欲睡的大陆,她的悲伤穿不过云层,但却染上了树林,染上了他的身体....
这样的苦痛,她经历了多少次?
这样的孤独,她还需要品味多久?
不敢想,不愿想,至少此刻,她没有头盔,她有泪水,有着一个坚实的肩头,而其他挣扎着的人们呢?......
他拥她更紧了。
无情而多情的大地啊,愿你再也不会开放出蓝黄色的,送别离人的花朵!

下篇大约是迷迭香
有啥想看的,评论区也可以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