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源流初探——巫史造字
首先,在语言学研究中,文字的定义是脱离不开语言的,其狭义的定义为: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而广义上的定义是:文字是人类用来传递信息的、表示一定意义的图画和符号。因而在人们的概念里,文字体系就是记录语言和信息的工具,但在文字被创造之初,却并非是为了与人交流和沟通。
关于汉字起源的学说,主流学说有几种,由于学界至今也没有研究明白,没有必要一一详谈,在此重点想说的是其中的“圣人造字说”,也就是仓颉造字说。许慎《说文解字叙》中记载:“仓颉之初作书,盖依类象形,故谓之文,其后形声相益,即谓之字”。而观仓颉之名,仓——创,颉——契,仓颉也即创契,便是创造书契之意。
相传,仓颉是黄帝的史官,也有说仓颉是远古时的帝王,这一说法有文字记载,出自战国时期的《容成氏》第一简,“盧氏、赫胥氏、乔结氏、仓颉氏、轩辕氏、神农氏、氏之有天下也,皆不授其子而授贤”,记录了仓颉曾王天下且最后禅位给了贤明之人。也有仓颉“龙颜侈侈,四目灵光”的描绘,而上古时期巫王一体,巫是统治者的最早形态,由此再看古人关于仓颉的传说,为什么后人会认为他是史官呢?可能是因为上古巫史不分,把仓颉看作了一位远古的巫师,才有了他是史官的说法。也可能是因为人们认为史官在平时跟文字接触最多,因而用了周代以来的“史官”概念去想象远古时代那个创造文字的人,才会有此流传。
但是,后世史官的概念逐渐演变,史也渐渐从巫中完全脱离出来,后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也理解为仓颉就是现代意义上做记录的史官,从而认为文字不可能起于一人之手,成为了否定圣人造字说的理由,实乃以今度古。了解仓颉,首先要了解的就是上古时期史的内涵。
上古不仅巫史同源,不分家,严格来说,史就是从巫中诞生出来的。上古时的大巫是为人所尊贵的自然领袖,其权力基础是建立在能够掌握自然规律的智慧、对生产创造性的贡献以及造福全民的高尚品行上。《史记•天官书》里记载巫咸是“传天数”的人,巫掌握着日月星辰的运行规律,能预测天气、气候的变化,推测由天文变化给人带来的吉凶祸福,古时天像体现的是神明的意志,而巫在上古时代智慧灵巧能通天地,因而职责就是沟通神明、并掌握天文历法。
最早使用文字的就是巫。从早期文字的功能来看,它并不如现在人们所理解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工具,而是人与神、圣之间的交际工具,在当时文字并不是记录语音的符号,人们多使用的是口头语言,当时诞生的字也大多与祭祀有关。早期文字的性质基本上都与巫有关,文字的使用只是作为少数巫沟通人神的手段和工具而己,因此文字的诞生必然是少数巫的智慧成果。从商代占卜书契制度的研究来看,当时掌握文字的人只集中于巫内部,书契刻辞的人只限于少数巫,王作为巫觋的首领,是占卜决疑的审断者,在造字中必然起主导作用。
因此文字的创造便不会是一种普遍的大众行为,绝不是普通民众创造出来的,现在否定圣人造字说的论调是认为这是一种个人英雄主义,文字应该是人民群众在生产和生活中创造所出,然而,回首人类历史,人民群众是发明创造的基础,却不是主导创造行为的主体,上古文字为巫所垄断,是巫在人德降道滑失去神性之后作为与神交流的媒介为了沟通神明所创,再由仓颉整理成系统。《荀子•解蔽》说:“作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一也。”
文字由祭祀而生,之后才发展出了文字的现代功能,记录语言和信息,“史”才诞生。史本是巫的职责之一,即用文字来记事,是巫的本职之外的一项兼职,后来专门记事的史官是逐步从巫中分化出来的。也可以说,是文字诞生以后才真正有了“人族”的诞生,人逐渐从巫中分离,也代表着人失去了与天本然的相通,开始有所间隔,需要通过文字符号来进行链接。这也就是师姐在书中所说的,绝地天通之后,人文同步应缘而生。
后来,巫逐渐从台前退下,唯有史官存留下来,巫史开始偏向以史为重,由巫兼代史职逐渐转变为史兼代巫职,巫由天然的统领到夏商周时担任类似宰相的官职,集卜筮、祭祀、书史、星历、教育和医药六个方面。后续逐渐发展成完全受王权所辖制的文职工作。西周初年,巫已退出了神职的上层,只剩下了记录人事的史官群体。巫与史的分离,大约起于商代,完成于西周初年,而后世出土的甲骨文也恰好可以追溯至这一时期,那时的文字已经发展成为了完整的体系,而真正的大巫、祖巫的身影却湮灭在了历史洪流之中,渐渐难以找寻。但巫、史学传统仍深远的影响着诸子百家的各派学说,丝丝缕缕地分散渗透在所流传下来的文化之中。
周代以来,随着史的地位进一步上升,又从史官中不断分化出新的官职,逐步形成后世的官僚体系,“史”的概念也进一步缩小、逐渐演变为后世意义上的史官。而史官本身的职责也离神职工作越来越远,巫的气息不断消退,最后才成为后世意义上的专职记述人事之官。巫则地位进一步下降,终致远离朝廷而流落到民间,成为了后世概念中的巫。
可以说,恰恰是史的诞生,代表了人天相通时代的结束,在有史之前不纪年的时光里,才是人、巫、神、圣真正辉煌的时刻,文字的诞生在很多研究里也被看作是文明起始的象征之一,实则不然,相反,文字的诞生是“人的文化”的起始,但自这以后,人开始逐渐重人道而远天道,是神、圣文明与人“相隔”的开始。但是,幸而,人天又从未真正分离,人们在为了中国有几千年的历史可查而骄傲之时,史的留存也是一条线,沿着这条线顺流追溯上去,就会发现巫的存在,发现人类绚烂辉煌的史前文明。
所以对于现在的人来说,极具挖掘意义的就是巫还未失去职能,史还没从巫中诞生出来因而没有记载的无史时期,那里潜藏着人还未退化之时的真正智慧。以此作为起点,也仅是当下能领会到的,我也会在之后会继续分享所学所感。